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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谁是应该死的。
“我说你让不让开？”
胖老头卷了卷袖子，看上去是要动手，可赵小杨刚瞪了他一眼，他又赶紧往回缩了去。
“你们都回去吧，三日后，我会给你们个交待。”这一次，赵小杨的态度很是强硬。
不过强硬也没用，根本没人听他的，哪怕他已经特意亮明了身份，表示自己不是一般人。
“我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原本就一直瘫跪在地的男人，这次转了个方向，向着那些他熟悉的村民下跪。
“他说我的孩子还没死，只要这……只要这畜生活着，就可以换回我的孩子，我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
看着那些人依旧不为所动，他便开始磕头，疯狂地磕头，硬是在那充满泥土的地上，磕出了阵阵响声来。
“求你们，我求你们，我那孩子刚出生，他是无辜的。孩子他娘已经没了，我比你们还恨那畜生，我比你们还想杀它，可是……可是我还有孩子啊！我的孩子不能死，他再死了，我就没法活了……”
一道道磕头的响声，一声声悲痛欲绝的恳求，全都清晰地飘荡在赵小杨耳边。
他就这样愣愣地站着，看着，听着……
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的？
为了孩子，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可以做任何事？
那么，北华山那个人呢？那个即便疯了，也还总是念叨着“孩子没死”的人呢？
他在疯之前，又经历了什么？
“让他们杀吧！”
听到这突然传来的女声，众人回过头，便看到一个穿了黑色衣裙的美丽女子，抱着团被黑布紧裹着的东西，缓缓走近。
那是昨夜刚离开的魅月，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只是此刻她脸上，没有往日赵小杨见到的那种骄傲与柔媚并存的风采。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眼中，充满了疲惫。
第143章 魅月（）
魅月身上似有一股让人惧怕的气势，这一点，与赵小杨对比起来尤为强烈。
毕竟方才赵小杨都已祭出长剑了，那些人还是步步紧逼。
而如今她只是那么随意地往远处走来，四五十个人却立刻噤了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甚至都没瞥过那些人，只是直直走到赵小杨面前，淡淡地道：“我们的交易，不做了，他们要杀，让他们杀吧。”
赵小杨下意识地看向她怀里那黑布包裹着的婴儿。婴儿身上的血迹已被清洗干净，如今虽还闭着双眼熟睡，但他脸上有了些微的笑容，状况明显比昨晚好了许多。
赵小杨本想拉出婴儿的另一只手确认一下胎记，可看着魅月脸上有几分凄凉与哀伤的神色，他竟然鬼使神差地，觉得相信她。
“你的孩子。”魅月将婴儿递给依旧跪在地上的男人，“每天多注意些，若是情况不好，及时送他看大夫。”
男人接过孩子，弯腰伏在地上痛哭失声，他甚至都没想过，是否该确认一下这孩子的身份。
或许于他而言，无论真假，只要活着，那便是对他最大的慰藉了。
魅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又示意赵小杨让开，这才指着地上的蛊雕对众人道：“杀吧，你们不是一直都想杀了它么？”
村民们反而有些愣住，犹疑了一会儿后，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拿着手里的工具冲了上去。
“嗷～嗷！”眼见着自己没了庇护，蛊雕张着大嘴用劲发出几声怒吼。
一看它似乎要从地上爬起来，村民们又吓得纷纷往后退，你推我让，再也不肯继续冲在前面。
“呵……”看到众人这模样，魅月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一脸的鄙夷与嘲讽。
“你们不是就想杀它么？现在机会给你们了，怎么，不敢动手了？”
众人面面相觑，包括方才一直理直气壮的胖老头，此刻都不敢贸然往前走。
“好，你们不杀，我替你们杀。”
话音刚落，魅月突然祭出腰间挂着的弯月刀，小小的弯刀带着一道晶莹的碧光，向地上还在挣扎着起身的蛊雕凌空斩去。
那蛊雕本就连半条命都不剩了，如今再被这样一袭击，登时撕声长啸，绿色的眸子也逐渐变得血红。
众人都被魅月这一动作惊呆了，就连赵小杨也有些愣住。昨夜想尽办法要救蛊雕的是她，而如今亲自动手的，还是她。
听着蛊雕痛苦的喘息声，魅月却并未收手。只见她握诀的手一翻，飘荡在空中的弯月刀又向着那蛊雕狠狠地斩了下去。
先是昨夜被赵小杨伤到的胸膛和一只翅膀，然后是腹部，双腿，另一只翅膀……
蛊雕已在地上翻滚着，发出阵阵凄厉的嘶吼声，可魅月就像是没看到一般，每次她的手一翻转，都是弯月刀又一次强有力的袭击。直到最后一下，那碧光向准了它的脖子。
鲜血飞溅而起，不仅是魅月的脸上被染了点点殷红，就连离蛊雕远一些的赵小杨，脸上和衣服上也都有了血迹。
眼看着那蛊雕被魅月折磨了数次后，又直接被斩下了头颅来，众人先是惊得瞪大眼睛不敢出声，到最后反应过来时，才突然尖叫着四处逃窜。
“鬼啊！”
“妖怪！妖怪……”
溅到魅月脸上的鲜血缓缓流下，一直延伸到她的脖颈之处，然后又染上她的衣领。
黑色的衣服，苍白的脸，鲜红的血迹，三个颜色互相衬托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吧
而她的眼里，已没了方才那种嘲讽，现在更多的，像是绝望，一种凄凉至极的绝望。
赵小杨愣愣地看着她，低声道：“你没事吧？”
看着地上蛊雕惨不忍睹的尸体沉默了片刻，她才伸出手缓缓擦着脸上的血迹，然后回头看着依旧跪坐在地但也已被吓得呆住的中年男人，冷声道：“自己去买口棺材把你妻子葬了。”
男人又惊又惧，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又看了看地上妻子的尸体，一咬牙便抱着孩子飞奔而去。
看魅月也要走，赵小杨忍不住在她身后问了句：“你把蛊雕杀了，如何向阿鼻三守交待？”
魅月顿了一下，再转身时，脸上却又带着平日里最常见的那种柔媚的笑：“赵大侠这是在关心我么？”
脸上的血迹被她用手抹过后，虽已不像先前那般红得刺眼，但她大半张脸也都被染成了淡红色，看上去没了惊悚，却又多了几分滑稽。
赵小杨道：“至少你救了那个孩子，我该替他感谢你。”
魅月轻笑一声：“别以为我是突然发了善心，我可没你们这些正道大侠的慈悲心怀，只不过，我改主意了。”
指了指地上的蛊雕残骸，她又道：“你可知这畜生为何能被你轻易打伤？因为它才刚出生，不堪一击，我要它只是作饵，它的母亲，才是这世间真正难降的恶兽。不过本姑娘今天心情不好，那就拿它发泄发泄了。”
“阿鼻三守要那么多灵兽，难道只为看家护院？”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赵大侠，我只能提醒你，主人知道柳七辰没死之后，很生气，骗他的人，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他来杀我便是，反正我不会跑，也不会躲，这条命，谁爱要谁拿去。”
赵小杨转过身，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尸，想着该如何帮忙安葬。毕竟这死状太惨烈，只怕那男人也处理不来。
已往前走出好远的魅月往回瞥时，竟看到赵小杨脱下自己的外衫小心地将那女尸盖住，她一时有些诧异，顿了顿才回身道：“赵大侠，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赵小杨直起身子：“何事？”
“若是今日我不来，你当真会死守着蛊雕等待三日么？无论那些人如何逼你，你都不会与他们站在同一边？”
赵小杨倒没想到她要问的会是这个，不过也淡然答道：“我若会答应他们，那早答应了，何必白费口舌？”
“那么，你是觉得，一条命，不比一群人的命轻贱，是么？”
赵小杨蹙了蹙眉，只觉面前这个人今日实在太过奇怪，但还是如实道：“今日之事，如此说并不准确，我不杀蛊雕，不代表就能让它去害别人，可它若死了，那个孩子必死无疑，这是你说的，我不敢不信。”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好像不是一条命和一群人的命孰轻孰重的问题，因为我以为孩子在你手上有危险，而其他人暂时是安全的，所以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让孩子生还的机会，有问题么？”
魅月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才低笑着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太过复杂，赵小杨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直到离开了这片坟地，几乎已看不到赵小杨的身影，魅月才又望着那个方向叹息一声，喃喃道：“可惜，太少了，也太迟了。”
第144章 赎罪之路（）
北华山的雪还未停，清心苑里刚被打扫过的地面上，又积起了一层半寸高的雪。
雪被脚踩过之后，便又结成小块小块的冰。
一个在雪地里滚得浑身湿淋淋的男人，弯下腰看着一排排的脚印，脸上充满了好奇。
良久后，他突然蹲下身，抓起颜色有些发暗的冰块打量了几下，便要往嘴里送。
“爹，这个不能吃！”慕安急匆匆地从屋里跑来，一把将他手里的冰块打落，脸上满是无奈与悲凉。
明净有些不高兴了，瞅了眼慕安，就又要重新去捡地上的冰块。
慕安将他拉起，推着他进了他的房间，又拿了身干净衣裳塞给他，嘱咐道：“你的衣服都湿了，把这件换上。”
然而慕安关上房门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后，推门出来的明净还是穿着原来那身湿衣服，干净的衣服则是被他顶在头上，不住地拉扯着玩。
“爹，换衣服。”
慕安双手在半空给他比划了好几下，但他茫然地看了慕安一眼后，又继续自顾自地玩起来。
“换衣服，就这样，这样……我一直都在教你的，我说换衣服啊！”
慕安的语气有些愤怒，同时却又带了哭腔。
定定地看着面前完全什么也不管的人，她一双眼睛早已通红，可还是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来吧。”
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慕安一回头，便看到拉着潇潇的赵小杨。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慕安，缓缓道：“姐，我来吧，我来替父亲换衣服。”
慕安也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听到他口中“父亲”两个字时，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可她还是紧紧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任何声音。
“姐，对不起，这些日子，又让你操心了，以后，我替你分担。”
赵小杨对她笑笑，然后走过去拉了明净回房间。
明净还在闹腾，跟小孩子一样，既不服软，也不服硬，所以赵小杨几乎是一边耐心哄着，一边又强行给他脱衣服，穿衣服。
他的胸口上，有一道很狰狞的疤，这是赵小杨当初在赵家村时就熟悉的。
这道疤，东华山的公良虚也有，他曾告诉过赵小杨，那是癸亥的瞻心术造成的。
方秋意也曾说过，公良虚发起病来异常可怕，但他尚未完全丧失理智，所以经常为了不伤害身边的人，而选择伤害自己。
与公良虚不同，明净的疤，来源于柳七辰。
他比公良虚更不幸，因为他已经彻底疯了，再也没有理智的时候。
但有时，赵小杨会觉得，这种不幸，其实又何尝不是幸运呢？至少，每天像个孩子一样活着，他是开心的，他没有公良虚的烦恼与痛苦。
“看不见我了，你看不见我了。”明净坐在床上，拉被子蒙着头，不时地偷偷往外瞄几眼赵小杨，然后又猛地缩回被子里。
他以为，他在跟赵小杨玩捉迷藏。
“当初，你为了救我，护我，是不是也和平安镇那位父亲一样，不顾一切？”
“我死了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同他一般，悲痛欲绝？”
“我不知道你与七……你与柳七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年你又是如何痛苦绝望，可是你每天不断念叨的那几句话，已经足够我感激一辈子了，对吗？”
明净拉下被子看着赵小杨，一脸懵懂。
赵小杨依旧在轻声与他说话，但也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以后，我不会不管你了。”
“无论别人如何恨你，这世间，最没资格恨你的人是我。”
“夏意要找你报仇，应该的，潇潇要找你报仇，也是应该的，甚至是我，也该找你报仇。”
“他们要杀你，我不能阻挡，可身为人子，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所以，你欠下的债，我替你还，虽然我这条命，也还不了，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方府，一百三十八人遇害，赵家村，是十三具无辜的尸体，再加上李柔这个间接被他害死的人，一共，一百五十二条命。
赵小杨这一条命，确实，什么也还不了。
但他得好好活着。
人活着，总是会比死了更辛苦的。
只有活着，他才能用自己的方法去赎罪。
当然，那也是他自以为是的方法，毕竟他没机会问死去的那些冤魂，他们同不同意。
可赵小杨知道，赵家村的所有人，还有当初愿意收留李柔和潇潇的方府，都是善良的。
若没有他们的善心，赵小杨不会活到现在，潇潇也不会活着。而被赵小杨救过的人，似乎也会有另一番命运。
一切的因果，都总是会不断循环下去的。
赵小杨现在能做的，便是将他们曾经的善意，继续下去。
所以，赵小杨变得越来越忙。
除了照顾父亲和决明，除了给冬意和潇潇指点修为，更多的时候，他都不在北华山。
有百姓上山求助，他会是第一个应下来，又主动帮忙的。
听说哪里有妖魔横行，他也绝对是第一个请愿前往的。
无论大事小事，只要他有空，他一定都会抢着做。
渐渐地，不仅北华山所有人明白，就连山下的百姓，也全都清楚，只要北华山有赵小杨在，那么任何事，直接找他便可。
哪怕那件事很棘手，哪怕充满了凶险，他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去解决。
赵小杨赵大侠的声名，就这样越来越响。
不知道真相的，诸如四方百姓，都以为他是为了不辜负自己掌门继任人的身份。
知道一部分真相的，诸如西华山和东华山，都以为他这样做，只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忘记方秋意逝世的伤痛。
而知道全部真相的北华山众人，其实都与赵小杨一样，他们也觉得，自己有罪，也更需要赎罪。
方府和赵家村被灭的真相，虽未传扬出去，不被外人所知，可整个北华山的人，都因此而抬不起头，因此而心虚。
他们和赵小杨一样，迫切地希望，通过这条赎罪之路，让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重新挺直了腰杆，不负北华山千百年来的盛名。
第145章 方冬意（）
甲辰年七月初一。
北华山十年一次的比试，如期举行。
其实与十年前比试时相比，北华山在人员上变化并不大。
掌门还是那个掌门，掌门的弟子也还是那三十九个，不，现在是三十八个。
不过这些年北华山声名大盛，前来拜师的人络绎不绝，所以又多了许多青涩的面孔。
“老了，我们是真的老了，不如年轻人了。”看着广场上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鲁遥不禁摇头叹息起来。
甘遂笑道：“二师兄，我们可都还是北华山的年轻一代弟子，这是师父说的，怎么你非要当自己是老人家？那一会儿结束后，要不要叫几个徒弟搀着你走？”
“年轻，那是说大师兄和三师弟这样的，可不是说我们。”鲁遥看了眼身前长身而立的庄无念和言君行，赞道，“像他们这样道行高，长得又俊的人，那才是任何时候都可称作单特孑立，风华绝代，咱们嘛，是真的老得比他们快。”
甘遂幽怨地看了鲁遥一眼：“二师兄的意思就是说，我丑呗！”
鲁遥低声笑了笑，不再言语。
站在正中的庄无念当然能听到他二人的谈话，但他也没多做理会，毕竟此次比试，全由他一人主持。
近几年明清真人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北华山上的大小事务，几乎都是庄无念在负责。
虽然赵小杨才是选定的掌门继任人，可他在山上的时间很少，几乎从未处理过门中之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发展趋势，但大家慢慢地也都习惯了，就连赵小杨和庄无念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达成共识：
一个主外，四处奔波降妖除魔；一个主内，保证山上安定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