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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杨依旧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道：“这是北华山的私事，卓师兄似乎不该多问。”
“我自是知道不该多问，可方师弟终究是方师妹胞弟，我想方师妹，一定很关心他。若是北华山有什么不好对外宣扬的苦衷，那我们东华山，也乐意为你们分担，毕竟当初，我师父中了瞻心术的事，也没瞒着你们。”
赵小杨笑笑：“可他为何要杀我父亲，直到如今，他也没给过答复。”
第150章 东海郑家（）
正擎殿旁的偏殿，早已修复好了，只是当初被天雷击中的痕迹，却是怎么也抹不掉。
殿内除了庄无念，还坐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锦衣华服，看上去身份不凡，只是眉目之间，有着藏不住的焦急与忧虑。
赵小杨匆匆赶进殿内，赔礼道：“父亲一时闹腾，姐姐又哄不住，我便耽搁了些时间，请见谅。”
庄无念自是没怪他，只微笑着示意他坐下。
那中年男人一看到他进来，便立刻站起身，跪伏在地行了大礼：“赵大侠，求您救救我女儿吧。”
北华山向来都有人上山求助，这些年更是越来越多，所以此等情形，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
但受人如此大礼，赵小杨还是赶紧将那人搀起来，还礼道：“不用客气，救人助人，都是北华山分内之事。”
中年男人抽泣着坐回去，庄无念才介绍道：“这位是东海郑家的家主郑玉虚，人称玉虚道人，此事方才我已做了了解，但详细的，还得请他一一道来。”
玉虚道人也不再耽误时间，直接道：“我是从一个道友口中知道赵大侠的，当时赵大侠您为他一家铲除了吃人妖魔，还救了一整个村庄的人。”
这些年东奔西走，降除的妖魔太多，赵小杨也实在记不起来是哪件事了。
玉虚道人继续道：“我虽掌管着整个郑家，可对家业并未上心，反而一直沉迷修仙之道，即便没有天赋，道行低微，但好歹也能护一方百姓安宁，可惜……”
见他摇头叹息，没再往下说，赵小杨问道：“是有人上门寻仇么？”
玉虚道人摇摇头：“没人寻仇，大概真是外人所说，祖宗造孽，报应在晚辈身上了吧。”
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珠，接着道：“我曾经有四个孩子，大儿子刚出生一月，便莫名其妙地没了，二子比他兄长幸运些，可也只活到三岁，最小的一个，还在他母亲腹中，却又母子都没了，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唯一长到成年的女儿，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就要出嫁，可……可她……”
见他掩面哭泣，已说不下去，庄无念才补充道：“他的女儿，应该已经死了，但又还活着。”
赵小杨不禁蹙了蹙眉：“什么叫已经死了，又还活着？”
大口喘息了几声，平复了一下情绪，玉虚道人才道：“大概一个月前吧，我女儿突然跟我说，她找到意中人了，一定要与那个人成亲。
因为家里的变故，我一直对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又见那年轻人很是不错，便同意了婚事，还大张旗鼓地为他们准备婚礼，可是，可是……”
说到这，他又忽然全身颤抖，惊恐地道：“没过几天，我就发现女儿特别奇怪，不仅脸上毫无血色，对人冷冷清清的，就连她说话走路的动作，也很奇怪。”
他加重了语气，双手不断比划着，似是要把口中的那种“奇怪”详细描绘出来，可努力了半天，还是乱作一团。
他只得泄气的地道：“我本以为，是我逼着她学大家闺秀的礼仪，让她太辛苦，所以每天才会肢体僵硬。可那天早晨，她给我敬茶时，我无意间碰到了她的手，那是……那是……那是像冰块一样的感觉！
我差了丫头查看，才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是那样冷冰冰的，一点热度都没有。我知道，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会这样，可要说她已经死了，那她……那她为何还会动，还会说话？为何……没有腐烂？”
赵小杨立刻就想到了当初在北疆雪域，那些被魅月控制着袭向他们的死尸，或许玉虚道人的女儿早已死了，只是一直都被人控制着尸体。
将目光投向庄无念时，赵小杨才知道，原来大师兄也早就想到这里了。只是他们的眼中，也都有同样的疑惑。
当初在北疆那些死尸，虽说会施法，会与人交手，但绝不会开口说话，因为他们，与修行人手中的法宝无异。
可玉虚道人的女儿居然会说话，还会懂得向他敬茶，这真的是某种巫蛊之术能控制的吗？
这一次，虽然有很多疑点和不可思议之处，但依旧是赵小杨一人，跟着玉虚道人离山，向东南方而去。
且不说玉虚道人此行指明了要请赵小杨帮忙，如今整个北华山，最积极出去执行任务的，依旧是赵小杨，庄无念也不可能派别人前去。
而这些年，赵小杨也独来独往惯了，虽然冬意、决明和潇潇都常会请求跟他一起出去历练，但他都只是让他们认真修行，承诺以后会带上他们。
其实从此次比试的表现来看，他完全可以让冬意同去，只是郑家的事，他隐约觉得与南疆有关，那便也就充满了凶险，他不想冬意去涉险。
说白了，谁的命他都在乎，却独独对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无所谓。
玉虚道人的修为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很一般，所以他们御剑而行的速度很慢，甚至远远比不过赵小杨平日的一半。
若是需要紧急救人，赵小杨肯定独自一人先走了，不过此次的诡异事件，显然是急不来的，他便也等着玉虚道人缓缓而行。
所以他们抵达东海边的玉琼州时，已是十二天后。
郑家位于玉琼州最繁华的融城，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几百年前就靠丝绸买卖起家，如今传了多代依旧生意兴旺，只是到了玉虚道人这一代，确实惨事不断。
郑家姑娘得了怪病的消息，城里城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是被厉鬼勾了魂的，有说是玉虚道人舍不得已死的女儿，用妖术留住她肉身的，也有说她女儿是悔婚不想嫁，所以故意装神弄鬼的……
总之，传言不断，各不相同，又一个说得比一个邪乎。
郑家的府邸，比当年平安镇的方府，倒是宏伟奢华得多。
这些年赵小杨去过的地方多了，见识也广了，如今再见到此般大院，倒也再没什么好惊叹的了。
只是郑府内部，很是冷清，除了门口的几个守卫，走进去半天还是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俨然如外间传言那般，成了鬼宅。
玉虚道人解释道：“嫣儿这一病，下人们跑了大半，无论花多高的价钱，都再也请不来人。”
他刚说完，就见一个穿了白衣的女子从内院走出，直直地向他这边而来，口中还道：“父亲回来了。”
她的语气，与她那张苍白的脸一样，没带任何感情。
而她走路的姿势，确实如玉虚道人所说，很奇怪。
也许该说，她前行的姿势很奇怪。
毕竟没有任何人走路，会是这样双腿笔直，绝无半点弯曲的。
第151章 夜入周府（）
玉虚道人看女儿的眼神很复杂，有慈爱，有心疼，有担忧，也有恐惧。
而她女儿郑嫣，自说了那句话，又躬身向他行了礼后，便安静地候在一侧。
明明从她行礼的动作来看，她的双腿是可以弯曲的，她的双臂、腰间，以及整个身体，也都是可以任意活动的。
可她方才走来时，确实是双腿崩得笔直，看着很是怪异。
赵小杨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试探地问道：“你叫什么？”
“郑嫣。”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回答。
顿了顿，赵小杨又看向玉虚道人，问道：“有没有什么事，是只有你和她知道，而外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玉虚道人明白赵小杨的意思，努力想了半天，他才看着女儿道：“嫣儿，你四岁那年，犯了一个错，曾被爹爹责罚，你可还记得，你犯的是何事？”
“我与韩伯的儿子一起洗澡，爹爹发现后，罚我跪了一个时辰，还不许我往外说。”
玉虚道人此刻早已顾不得尴尬，只是认真道：“他说的韩伯的儿子，自那件事后没多久，便病逝了，此事除了我和嫣儿，已没有外人知道，嫣儿更不可能与任何人说起。”
所以面前这具犹如失去了生命的、冰冷的躯体，真的是郑嫣，甚至她还能独立思考，还能记起小时候的事？
赵小杨道：“我想查看一下。”
见玉虚道人点头，他才拉起郑嫣的手腕，入手之处确实是刺骨的冰凉，又僵硬异常，而且全无脉象，这明显不是活人所能有的。
“我都查过了，没有活人的气息。”玉虚道人摇头叹息着，“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嫣儿已经死了，可是她明明又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还会与我说话，这怎么会是死了呢？怎么会是？”
看着这位老父亲痛苦地哭诉，看着郑嫣木讷的动作和表情，赵小杨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年来，他遇到过极其可怕的妖，也遇到过癫狂可笑的鬼，更见过无数心狠手辣的人，无论是谁施出何种手段，吃人也好，魅惑人也罢，却独独没见过如此怪异之事。
待玉虚道人逐渐恢复了些，赵小杨才问道：“在发现她异常之前，她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
“当时她忙着筹备婚礼，根本就无暇出门，她要的东西，也都是下人们去置办的，她则是被我勒令在家，有空便学些礼仪、女红，从来不曾出去过。”
“那府中，有陌生人来过么？”
“没有，都是待了好些年的下人。”
“她的未婚夫，也没来过？”
“没来过，虽说他们是先相识才定亲的，可我也不让他们在成亲之前见面了，怕被人说嫣儿的闲话。”
“所以，前一晚还很正常的人，第二天一觉醒来，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了？”
玉虚道人又是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地点着头。
赵小杨道：“我想四处看看。”
“好，我陪你，府中我熟，若你有疑问，我可替你解答。”
若有妖魔鬼怪作祟，赵小杨现在也基本能感觉出来。
只是随着玉虚道人在偌大的宅子里逛了一圈后，他还是毫无所获，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我也曾看过不少奇门怪志，但今日郑姑娘这种情况，的确是生平第一次见，也是初次所闻，所以我只能努力去找其中原因，但不敢保证，就一定会有结果。”
赵小杨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自信得意，也未曾泄气。
“赵大侠能来，已是我郑家的福气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不尽。”玉虚道人又对赵小杨行了一礼，“寻了几个时辰，赵大侠也累了，我这就差人为您准备吃食，让您能早些休息。”
“无妨，天色还不算晚，我想去外面看看，只是不知郑姑娘那位未婚夫，所住何处？”
“你还是觉得，与他有关？”玉虚道人微微蹙了眉，思索片刻才摇了摇头，“那孩子我见过，虽也是修道之人，但性子直，胸无城府，不可能是他。”
“并非我怀疑他，但如今束手无策，只能从相关之人慢慢了解，你也不必陪我去了，只需告诉我位置，我自己潜进去看看。”
玉虚道人说的周府，离郑府只隔着三条街，便是因为这样，郑嫣才会在一次出门游玩时，碰巧遇上了周府如今的家主。
周家和郑家一样，有着上百年的显赫历史，不过周家做的，是药材生意。
而在整个融城，基本上能有足够财力请来高人的，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在修行，只是他们的道行，远没有四华州那般高深。
周家如今的家主叫周玉锦，今年才刚满二十，据说他的兄长已失踪多年，而他双亲也早已亡故，所以他才十二三岁就当了家。
赵小杨特意等到天黑，才如鬼魅一般，悄悄溜进了周府。以他如今的道行，一般人也是发现不了他行踪的。
周府和郑府一样，面积很大，里面院落众多，回廊蜿蜒曲折，赵小杨摸索了许久，听了好几个下人的谈话，才终于找到周玉锦住的那个院子。
院子里到处挂着灯笼，灯笼上还张贴着“囍”字，看来周府也是早在准备婚事了。
不同于其他院落的热闹，这个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虽然有月光照射，又灯火通明，但还是莫名地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院子正中有个小亭子，亭子里放着张石桌，桌旁坐着个身穿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他正慢悠悠地饮着酒，看上去很是惬意。
独饮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既然来了，何不直接出来相见？”
赵小杨没动，他非常肯定，自己的行踪并未被发现。
果然，从另一个方向的院子入口，缓缓走来一个男人，身形颀长，檀色衣衫，腰上带剑。
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光，赵小杨基本能看清他的相貌，甚至觉得有些熟悉，应该在哪见过，只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周玉锦笑道：“我就知道，门口的下人拦不住你，我这个周府，你想来就能来。”
男人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周玉锦：“郑家姑娘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周玉锦放下酒杯，右手将头拄在桌上，笑道：“沈大侠这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你们沈家的人，什么时候，也管到我周府了？”
“玉锦。”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些，听上去有种语重心长的感觉，“你小时候最爱叫我沈大哥，我也一直把你当弟弟，所以我必须告诫你，有些事，不能做。”
“大哥？弟弟？”周玉锦突然大笑出声，“沈剑星，你现在还有脸说这话吗？要不是因为你，我大哥也不会在南疆失踪，你不配让我叫哥，更不配当我大哥的朋友！”
第152章 竟都是故人（）
南疆，沈剑星，周玉锦。
当把这些全都融合起来时，赵小杨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周玉书。
很多年前的南疆，赵小杨在阴阁见到的三个少年，没有沈剑星，却有周玉书。
再后来他闯入道宗的一个山洞，得知除了周玉书，另外两个少年都已经死了。
然后，在客栈，周玉书和沈剑星争吵，从赵小杨口中得知朋友的死讯后，他们又失声痛哭。
那么多年过去了，赵小杨几乎都把那些事忘了，如今，却又突然将一切重新记起。
看来当初，周玉书并未同沈剑星一起离开南疆，甚至也没回家。而周玉锦，是周玉书的弟弟。
沈剑星沉默了半晌，待周玉锦情绪平复了些，他才又道：“没把你大哥带回来，是我的错，这些年，我也一直在赎罪，不仅为你大哥，更为我们死去的另两位兄弟。可你，你不该做那种事。”
“我不该做何种事？”周玉锦的声音冷冷的，就似一只利箭，想要将人刺穿。
“郑家姑娘是无辜的，你试药也好，养蛊也罢，我都从未插手过，可你不该，害人性命。”
“无辜？”周玉锦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那当年我大哥，不是无辜的吗？若不是你先怂恿他去找什么长生之法，他根本就不会去南疆那个鬼地方！
还有我爹娘，难道他们就不无辜？如果不是大哥失踪让他们大受打击，他们也不会病逝。这天下无辜之人都已经惨死了，多郑嫣一个又如何？”
“你疯了！”沈剑星厉声斥道，“你爹娘当初教你的仁义礼德，你全都忘了？你大哥是个如何正义的人，你也忘了？”
周玉锦轻笑着摇了摇头：“就因为他们全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我，不做他们那种人。”
长呼了一口气，他又笑道：“我大哥，当年就是因为找什么长生之法才失踪的，如今我用蛊术，找到了真正的长生之法，那么他就会回来了。”
周玉锦的表情和语气，几近癫狂，让黑暗中的赵小杨也有些心惊，却又忍不住在心里低叹一声。
看来他所说的长生之法，便是郑嫣如今的状况了。没有呼吸，没有半点活着的特征，可又能动能说话，既然死不了，自也就可以称作“长生”了。
沈剑星叹了口气：“你别傻了，你大哥不回来，是因为他过不了心里那关，根本与长生之法无关，若他知道你为此而伤害无辜，他心里的愧疚只会更多。”
“该愧疚的是你，不是我大哥！”周玉锦嘶吼出声，顿了顿又自顾自大笑起来，“我的蛊术成功了，我找到长生之法了，大哥可以回来了，可以回来了……”
明清真人曾说过，人的执念，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挥不去，抹不掉。
爱是执，恨是执，思念是执，愧疚是执……人的所有感情和欲望，都是执。
可偏偏，世间又没有任何一种道法，能让人摆脱这些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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