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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依旧是吵吵闹闹的，可这四个人，都很安静，似乎周围的任何声音，也都打扰不到他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方夏意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昔日那少年乖张跳脱的感觉。
变了。所有人，都变了。
第155章 再不似从前（）
赵小杨和沈剑星相继坐下，四个人，又是无言。
“三个红菱饼，一碗咸蛋汤。”
伙计很快把相同的那一份菜端上来，见先来的那两位客官只有其中一人尝了一口，就不再继续吃了，他以为是味道不好，便又殷切地道：“客官觉得如何？若不合口味可以再改。”
“不必了。”方夏意的语气依旧很平淡，“蛋汤不管怎么做，也喝不出肉汤的味道。”
那伙计只觉莫名其妙，再看方夏意这穿着，隐约有些明白，这人怕是太穷了，喝不起肉汤，所以才会想要用蛋汤代替吧。
呵，简直是痴人做梦！蛋汤就是蛋汤，哪来的肉味？
其实伙计倒真的没猜错，在十多年前，赵小杨最穷的时候，他和方夏意是真的经常吃不上肉的。
可方夏意这个当时还没吃过苦的贵公子，哪会忍受得了？所以他时不时地就会哀嚎几句，一个劲喊着想吃肉。
于是赵小杨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用蛋汤来代替肉汤。
听起来是很可笑，但对那时的他们而言，能吃上鸡蛋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一时间又勾起许多思绪，赵小杨唇边也忍不住露出几抹苦笑，喃喃道：“那时候，是真的穷啊！”
现在再想起来，倒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两个大男人，外加一个能读懂人心的柳七辰，居然还会有没本事填饱肚子的时候。
说到底，还是那时太年轻了，又都是初次离家，毫无生存经验，一个个都笨得可笑。
可是那些青涩又幼稚的过往，如今，却也成了最宝贵的，永远再也无法触及的回忆。
“一开始，我以为你会去北疆的。”赵小杨缓缓开口，“可后来一想，也不可能。”
毕竟，是柳七辰的瞻心术，害得明净疯了，才导致方家的灭门惨案。
柳七辰，其实，也算是凶手。
“是啊，不可能。”方夏意喃喃自语，“我曾经最好的两个朋友，或许，都是我的仇人。”
“所以，你去了南疆？甚至加入了阿鼻宫？”
说到这，赵小杨又猛然想起什么，定定地看着方夏意，“八年前的清明，我回平安镇，听到有人说见过你，我在镇上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你。后来，我又在那里遇到了阴阁的魅月，你是不是那时，跟她去的南疆？”
方夏意淡淡地道：“不是跟她，但也没区别。”
“也就是说，你现在，真是阿鼻宫的人？”
“那么你，这些年，也真的一直都待在阿鼻宫？”
后面这一句，是沈剑星听到赵小杨的问话后，突然问周玉书的。
比起赵小杨和方夏意之间的平静，沈剑星的情绪则是激动得多，他的眼神里，既有不敢置信，也有失望。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难道忘了，段庭和皇甫，就是死在阿鼻宫那些人手里？”
周玉书抬头看着沈剑星，眼睛里一片冰冷：“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是你，让我们去南疆，也是你，让我们夜探阿鼻宫。”
沈剑星的神色逐渐黯淡下去，沉默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没错，是我，他们二人的死，最该自责愧疚的，是我，不是你。”
周玉书道：“我知道你故意派人去南疆传那些话，就是想引我回来，如今，我来了，你又当如何？”
“当初，你父母去世时，你已经回来过了，是不是？只是你不愿让我们发现你，或者说，你不愿见我，是不是？”
“是。”
沈剑星轻轻地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自嘲：“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总是对兄弟颐指气使，恨我带你们去南疆那个鬼地方，恨我……狂妄自大，不知死活，害死了我们两个兄弟。
无论你如何恨我，我都认。你既然如此恨我，那就杀了我，我绝无怨言，但你……你为何要去阿鼻宫？为何不回家？为何……”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周玉书率先起身，从腰间取了钱放到桌上，冷冷地道，“走吧。”
方夏意也起身，他们都要走。
可是走出一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赵小杨，淡淡地道：“郑家的事，别插手，你管不了。”
赵小杨神色一凛，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问道：“他会的巫蛊之术，是不是你们教的？”
没人回答，甚至没人停留。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已经离开了客栈。
沈剑星也是一愣，却又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赵小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郑府的，一路上他好像遇到过很多人，听到过很多声音，但他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没听清。
他只觉自己的脑袋里，一片混沌。
时隔九年的意外重逢，带来的不仅仅是惊喜，还有更多的隐忧。
他总觉得，方夏意和周玉书的出现，根本不是因为沈剑星派人散播的那些传言，他们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来这里，他们似乎一直都有某种目的。
本就冷清的郑府，今日不知为何，全是死寂一片，就连门口的两个守卫也不知道去哪了。
赵小杨刚踏进大门，就看到玉虚道人坐在前院的地上，一动不动，目光呆滞。
“发生了何事？”赵小杨见玉虚道人没反应，便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人？道人？玉虚道人？”
玉虚道人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赵小杨，似是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
“究竟发生何事了？”赵小杨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玉虚道人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可下一刻，他又突然失声痛哭：“嫣儿，我的嫣儿不见了，嫣儿不见了……”
赵小杨下意识地看了眼门口，问道：“是不是自己出门了？”
“不是，不是啊！她是被人带走的，我在她的房间，看到打斗痕迹了，一定是有人把她掳走了，我的嫣儿，嫣儿……”
哭着哭着，他突然一下子跪倒在赵小杨面前，抱着他双腿道：“赵大侠，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帮我找嫣儿，你帮我救救她，她都已经是那个样子了，还有谁会抓她？抓了她能做什么呀？我求求你，你救救她，帮我救救她！”
赵小杨首先想到的，便是周府。
周府，周玉锦。
第156章 阿鼻三守（）
赵小杨本想叫上沈剑星，可二人刚分别，他一时也不知该上哪里去找人，只得自己一个人奔赴周府，像上次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
他相信，即便是在白天，周府也不可能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然而他暗自搜索没多久，便听得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不是特别熟悉的声音，但这个人，赵小杨一定认识。
他正在揣测是不是自己的行踪暴露了，那人的声音又传来：“南疆一别，多年未见，故友在北华山，一切可还安好？”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那人确实是在与他说话。甚至他已基本能肯定对方的身份。
声音是从隔壁的院子传来的，之前赵小杨并未感觉到那个院子有人，如今既然都被发现了，他也不再躲躲藏藏，直接大步穿过回廊走进那个院子。
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个黑衣男人，是赵小杨预料中的肥胖身形，也是他曾经还算熟悉的背影，只是这个人的头发，全是白的。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人头上，似乎一根白发也看不到。
“果真是你。”赵小杨缓缓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平静地看着他。
还是从前那张圆圆的，堆满了肉的脸，还是从前那种看上去傻傻的笑容。
唯一不同的是，他如今已苍老了许多，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与他那头白发，倒很是相配。
阿鼻三守。
阿鼻宫的主人，阿鼻三守。
“老实说，我一开始没想过，这件事，你会插手。”
阿鼻三守低声笑笑，“不过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赵大侠，已不是从前的赵小杨，如今你的威名，可是都要响彻整片神州大地了。”
赵小杨不理会他这些话，直截了当地道：“城西那座旧宅，主人姓李，那里，是不是你的家？”
阿鼻三守也没吃惊，只是道：“你比我想像中，更早问我这个问题。”
“我也是方才听到你的声音，才想到的。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姓李，你家在东海，你还有个儿子，但他在两百年前已经死了，你的其他家人，也全死了。这些，你的确，都没骗我。”
“还有呢？”阿鼻三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请赵大侠充分发挥你的智慧，再为我，多挖掘些东西出来。”
“还有，就是他。”赵小杨指了指已走进院子的周玉锦，“我一直查不到，他会的巫蛊之术从何而来，那是因为我没想到，堂堂阿鼻宫的主人，居然也会参与这种事。
如今既然知道了其中缘由，那么也不难推测，周玉锦根本不是为了他大哥炼制什么长生之法，从头至尾，他都只是听命于你，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你的一枚棋子，你用来向郑家复仇的棋子，对吗？”
“不错，很精彩。”阿鼻三守点点头，“那么你觉得，我这样的复仇方式，如何？”
“很可笑，非常可笑。”
“哦？为何？”
“两百年前的仇恨，你如今却是要报复在敌人的子孙后代身上，你不觉得可笑么？”
“有句话不是叫做，父债子偿么？那么祖先犯错，子孙偿还，也是天经地义的，不是？”
“都过了那么多年，你如今报复的对象，全是无辜的。”
“无辜？那当年我的家人，就不无辜？”阿鼻三守此刻的神情和语气，倒是颇像那晚的周玉锦。
还未等赵小杨回答，他便又道：“你不是该问，为何我要等两百年后才复仇？或者该问，我与郑家，有何恩怨？”
赵小杨轻笑一声：“你会告诉我的，不是么？”
阿鼻三守低下头，慢慢捋着自己的一头白发，看着发丝从指间滑过，他不由得笑了笑：“知道我为何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么？”
赵小杨摇头。
“其实，应该算是拜你所赐。”
这下，赵小杨有些愕然。
阿鼻三守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浅笑，却又像是有怒意：“当年，若不是被你和柳七辰联手欺骗，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赵小杨也不禁想起了当初的事，小狐狸说柳七辰故意给阿鼻三守的内丹，是一只妖的内丹，阿鼻三守若要化为己用，得需些时间和精力。
可是她没说过，那内丹会让他有如此大的损害。
似是知道赵小杨在想什么，阿鼻三守淡淡地道：“内丹应该很好用吧，虽然不是癸亥的，但我猜，也是一只修为高深的妖，若我用了，必定也会道行大增。
可惜呀，可惜不是癸亥的内丹，那便没有让人死而复活的办法，我儿子，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赵小杨直到现在才明白，阿鼻三守当初一直要找癸亥的内丹，居然不是为了让自己长生，而是想要救活他的儿子。
他说他儿子两百年前就死了，难道这些年，他都一直在努力找让儿子复活的方法么？
“我儿子很喜欢吃肉，和方夏意一样。其实他就是个俗人，喜欢好吃好喝的，喜欢金银珠宝，所以我为他建了一座宫殿，让他可以每天都睡在里面。
两百年，他这一睡，就是两百年。我以为他会醒的，我以为，他会活过来的，可惜，他没有，他死了，活不过来了。”
听着他的叹息与呢喃，赵小杨心里也突然充满了无奈，轻声道：“有人说，曾在城西的宅子里听到过鬼哭，其实不是鬼，而是你，对吗？你当时知道了内丹是假的，知道你没法救儿子，所以……”
“所以你以为我会跑到从前的宅子里痛哭流涕？”阿鼻三守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我与你说这些，可不是让你可怜我的。”
“我没可怜你，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的郑家人，是无辜的。”
“他们无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的。”
赵小杨还想争辩，却又看到远处周玉锦身边，突然多出道人影来，正是已经失踪了的郑嫣。
郑嫣此刻，走路和说话的姿势，一切正常，甚至脸色也不苍白了，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她像个调皮的孩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跑到阿鼻三守面前，巧笑嫣然，柔声道：“爹。”
第157章 残缺的魂魄（）
赵小杨站起身，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与正常人无异的女子，脑海中不断闪过种种念头。到最后，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抓起了郑嫣的手腕。
入手之处，不再是冰冷僵硬的感觉，甚至都有正常的脉象。
她确实，就是个正常人。
可是她方才，叫阿鼻三守“爹”，那么，她又是谁？
“你把郑嫣怎么了？”
迎上赵小杨凌厉的目光，阿鼻三守依旧只是一脸平和的笑：“她就在你面前，不是么？”
“你到底把郑嫣怎么了？”赵小杨又重复了一遍。
阿鼻三守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是抬起头认真打量着面前的郑嫣，喃喃道：“我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样子，可惜，回不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父子二人，终究，又可以重聚了。”
赵小杨忍不住蹙起了眉，也仔细盯着郑嫣，问道：“她到底是谁？”
“这皮囊不错，对吧？”阿鼻三守依旧自顾自笑着，“也算是配得上我儿子的魂魄。”
赵小杨不禁一怔，这才敢肯定，他方才的某种猜想，居然是对的。
在他还未离开赵家村的时候，在他以为修道之人都是神仙的时候，就已听村长说过关于“鬼”的事，所以他刚知道柳七辰的魂魄在他身上时，他才会差点吓破了胆。
因为厉鬼，不仅能向人索命，更能附在人的身上，慢慢吸取活人的阳气，到最后，自然可以杀了那具身体原有的主人，自己取而代之。
这种事，好像随便一个山野村民都知道，而且总能编出各种各样的恐怖传说。
然而在赵小杨拜入北华山之后才渐渐了解到，这种传说中的“附身”，其实便是修道之人所说的“夺舍”。
夺舍是修行大忌，正统的道法里并没有这种夺人肉身或是驱人魂魄的邪术，即便有少数人秘密修炼，但也终会不得正果，堕入恶道，再难轮回。
所以他这些年虽见过许许多多的孤魂野鬼，但那些鬼魂幽灵，大多都只是悄无声息地飘荡在人间，最多出来吸几口活人的阳气，却断然不敢冒险尝试夺舍重生。
阿鼻三守修行了那么多年，这种事，他不可能不明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鼻三守抬眼看着赵小杨，笑道，“其实，这也是我讨厌你们四华州的原因，虚伪。
你觉得我做这样的事是天地不容，可这世间所有的修道之人，不都是在与天抗争，改变生老病死的规律？只是我用的方法与你们不同，你们又清高地认为只有你们行的是正道，所以，我便成了歪门邪道么？”
赵小杨必须承认，每一次阿鼻三守说出的话，听起来都似乎很有道理，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可是，他还是要反驳。
“我不想与你争辩正道还是邪道的问题，我只知道，郑嫣是无辜的，而你这样做，会害死她。”
“不，我不会害死她。”阿鼻三守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因为她早就死了，难道赵大侠之前，真的看不出来么？”
若是指郑嫣先前身体冰冷僵硬，甚至没有呼吸，脉象全无，那么赵小杨自然是早已知道了。
可是即便那个状态下的郑嫣，至少也还是会动、会说话的，所以赵小杨和玉虚道人，都不相信她已经死了，他们坚信，只要找到方法，一定能把她救回来。
“你知不知道，人会有很多种死法？”阿鼻三守轻轻地扭动了几下脖子，又指了指身旁的石凳，示意赵小杨坐下。
赵小杨坐回原位，安静地等着他继续开口。
“我听说，当初在北华山上，那位方秋意方姑娘的魂魄，是直接就散了的，什么也没留下，看来，她死得很干脆，甚至都不想轮回转世。”
赵小杨一愣，没想到阿鼻三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但随即，他自己也不自觉地陷入回忆之中。
那个人，那份情，他此生，终是再也没机会还清了。
“比起方秋意，其实柳七辰聪明得多，既有本事保住自己的魂魄不散，还能莫名其妙附在你体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