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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夕酉的速度极快，哪怕是自己的师父，还有西华山的洛阳子师伯，也都没法追上，而此刻他追着的这人，看其速度，显然比夕酉慢了不少。
是夕酉发现了有人追踪，故意放慢速度，还是……
他正沉思着，前方那道红光却也倏然在半空扭转了方向，直直地朝他这边飞来。
一蓝一红两道光芒，就这般迎了上去，一点点逼近。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人，不是夕酉。
那是比夕酉更让他熟悉的身影。
渐渐地，他的身形顿住了，对方的身形也顿住了。
狂风吹起她一头青丝，偶尔挡住了她的视线，可她的目光，一直都在眼前那男子身上，不曾移动过半分。
两人就这样，在这乌云涌动的半空之上，静静地彼此凝视着。
良久，柳七辰微微一笑：“原来，我方才看到的，真是你。”
赵小杨撇开目光，不再与她对视，只淡淡地道：“我以为……是夕酉。”
“若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你便会故意远离么？”柳七辰笑得有些苦涩。
赵小杨没回答，顿了顿，便又问道：“你去阿鼻宫了？”
“是。”
“见阿鼻三守？与他……谈条件？”
“是。”
“看来，师父的担忧，是正确的，这世间，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
“我不是为夕酉来的。”
赵小杨一愣：“那是为何？”
“为我自己。”
赵小杨更加不解：“你与夕酉……难道也如当年的夕酉和轩辕侯一般？”
柳七辰笑笑：“我不过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我活着，是因为死不了，我待在北疆，是因为夕酉救了我，而我，无处可去。
癸亥女儿这个身份，是别人逼我接受的，我没有选择，可现在，我还是想选，选择……做柳七辰，南华山，柳七辰。”
赵小杨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南华山的柳七辰，自然也属于四华州，四华州的生死，便是柳七辰的生死。阿鼻三守很喜欢与人做交易，所以，我也和他做了一笔，只要他助四华州取胜，我的内丹，可以给他。”
赵小杨瞬间觉得呼吸一滞，顿了片刻才又道：“九年前你与夕酉已骗过阿鼻三守一次，他不可能相信你。”
“他不得不信，因为他没有选择，如今能救他儿子的，只有我和夕酉。无论他之前想相助谁，或是想坐山观虎斗，现在，有我这个送上门来的北疆叛徒，他应该，能做选择了。”
赵小杨依旧愣愣地看着她：“七……柳姑娘，你……”
“不用问我为什么，你应该明白的，我只是，想自己做一次主而已，那颗人人都想要的内丹，于我而言，只是无尽的煎熬，我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就这样活着，好累啊。”
她对着他微微一笑，“小杨，这一次，你不用觉得为难了，也不用觉得愧疚，你欠我的，还清了。
现在，给我个机会，让我还清我欠下的，让我……了结自己的心愿吧。
至于我欠夕酉的，或许……只能下辈子还了，但愿，我还有下辈子吧。”
赵小杨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衫，嘴唇微动，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小杨，如果还有来生，我们，别再遇到了吧，这辈子，因为我，你的人生，全都变了，下辈子，我不想……再害你了。”
“七辰……”低低的呢喃声，终于从他喉咙中滑出，然而再抬眼时，面前已没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唯有远处，一道鲜艳的红光渐行渐远。
第195章 报信（）
这场暴雨，终究是很快就覆盖了南疆大部分地方。
赵小杨从云端落下回到客栈时，早已浑身湿透。
其实他完全可以御气抵挡，修道之人连妖魔鬼怪都能拦住，又何况区区一场暴雨。
可他终究，还是任凭雨水肆无忌惮地落到他的身上、脸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稍微清醒些。
院子里，有个女人在很大声地说话，而且声音还有几分耳熟。
“我说你们这些臭道士还真是冥顽不灵，祖奶奶好心来给你们报信，你们竟想降我？祖奶奶我是妖又如何？论做人，我老人家不比你们这些臭道士差！”
此人一口一个“祖奶奶”，语气甚是张狂，赵小杨听在耳里，倒忍不住想起了当年的柳七辰。
在抵达四华州得知那可怕的真相之前，柳七辰也常以神仙自居，一口一个祖奶奶，语气中说不出的得意和骄傲。
而如今……
一想到方才那个眉宇之间充满了苦涩，一言一行都极其低姿态的女子，赵小杨又不禁叹了口气。
院子里，走廊下，一身粉色衣衫的小狐狸张着双臂，如母鸡护崽一般将巫云紧紧护在身后。
他们对面，东华山的卓星斓、宋玉筝，以及北华山的庄无念、舒战平，则是右手握剑，警惕地盯着面前两人。
虽然看上去巫云这个大男人是被一个少女保护着的，可他神色镇定，面带微笑，看着倒不像是在面对敌人，而是在用宠溺的眼神欣赏着小狐狸的一举一动。
见赵小杨来了，巫云无奈地冲他耸耸肩：“与你的师兄弟们解释一下吧，我们并无恶意。”
赵小杨苦笑一声：“我之前找了你们好久，没想到还是得靠你们自己出现。”
“你果然认识这两只狐妖。”宋玉筝的剑，立刻扭转方向指着赵小杨，“别以为你是明净师叔的儿子，是北华山未来的掌门，就可以为所欲为，四华州的弟子，没有谁像你这样光明正大勾结妖魔的。”
小狐狸鄙夷地瞅了一眼宋玉筝，道：“整天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不累吗？你信不信惹怒了祖奶奶，祖奶奶现在就能把你的狗头拧下来？”
她本就是一副纯真少女的模样，如今故意这样摆姿态，看上去不仅没什么威慑力，反而有些滑稽。
见盛怒的宋玉筝就要动手，赵小杨立时走上前大声道：“各位师兄，这两位是我朋友，他们虽是妖，却不曾伤过人，还请师兄们手下留情。”
宋玉筝冷笑一声：“你说没伤过就没伤过？”
赵小杨不理会他，只是继续看着卓星斓和庄无念。
卓星斓沉默不语，庄无念顿了顿，收了剑，道：“他们说，有要事要通知你，既然你来了，你与他们谈吧。”
看庄无念走了，卓星斓也收剑进屋，宋玉筝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作罢。
毕竟小狐狸方才已动过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是她的对手。
“你终于来了啊！”小狐狸走上前锤了一下赵小杨的肩，倒像是跟他很熟的样子，“你要再不来，我可真要跟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大打出手了。”
赵小杨道：“你方才说来报信，报什么信？”
“当然是叫你们这些蠢道士赶紧滚回四华州去，再待在这里，只怕这辈子，你们也别想回去了。”
赵小杨蹙了蹙眉，忍不住看向巫云。
巫云脸上微笑渐逝，沉声道：“夕酉带人来了南疆，你们知道吧？”
赵小杨点点头：“就因为这样，师父他们才会跟来。”
“真是一群蠢驴！”小狐狸已在一旁低骂出声，“不知道夕酉一直想找你们报仇啊，还敢跟来？”
“当然知道，可四华州，也一直在找机会对付夕酉，他能离开北疆雪域，便是很难得的机会。”
“难得又如何？你们就可以来送死了？”小狐狸嗤笑一声，“夕酉之所以来南疆，就是为联合兽王殿一起对付四华州，这你不知道？”
“猜到了。”
“你们能猜到个屁呀！”小狐狸说话倒是毫不留情，“你们是不是以为，兽王殿在上次与阿鼻宫的交手中，已经势力大减了？你们是不是以为，只要阿鼻宫不与他们联手，你们就有足够的能耐对付他们？”
四华州的所有想法与打算，倒是全都被她说了出来。
“我是该骂你们这些臭道士愚蠢呢，还是该夸你们胆肥？这样都敢赌？”小狐狸无奈地摇摇头，“可惜，你们赌输了。”
赵小杨神色一凛：“什么意思？你是说，阿鼻宫……”
他们之前确实是担忧过阿鼻宫会与夕酉勾结，可无论从大局还是私仇来看，阿鼻三守做这种决定的可能，微乎其微。
“没错，现在你们四华州的敌人，不仅北疆，还有兽王殿，还有阿鼻宫。”
“消息准确吗？你从哪得来的？”赵小杨忍不住看向了巫云，他一直都觉得这个总是处变不惊的男子，给人的感觉更可靠些。
巫云道：“这些天，我们一直在追查一个神秘人的身份。”
“神秘人？”赵小杨一怔，“是不是烧了你们茅屋那个？他究竟是何人？”
巫云的目光有些深远，缓缓道：“那间茅屋，并无特殊之处，只不过，那里，从前是我师父一直居住的地方。”
“你是说，那个蒙面人烧茅屋，并不是冲着你们两个去的，而是你师父，七辰的母亲？那他……”
赵小杨突然浑身一震，心中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巫云点点头：“没错，就是癸亥，是天下人一直在找的大魔头癸亥。”
“他没死？”
“我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没死，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的身份。”
巫云叹息一声，“老实说，若不是涉及到我师父，这些恩恩怨怨，我真不想管，可为了查那一个人，又牵出这么多的事。
既然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四华州蒙难，所以，趁现在他们还未动手，赶紧劝你的同门回去吧，至少那里是你们的地盘，回到那里，你们人也更多些。”
赵小杨沉思了片刻，喃喃道：“他应该是死了，只不过，变成了怨灵，与活着时一样可怕。”
第196章 爆发（）
“轰！”
闪电与惊雷彼此交错，连绵不绝，整片天地在暴雨中早已变了色，似是要将所有的人和物都吞噬。
客栈大堂里，公良虚拍案而起，怒道：“四华州几千年来，还从未有临阵脱逃之举，你如今竟要我们所有人撤回，如此荒唐之言，当真可笑！”
赵小杨定定地看着公良虚：“公良掌门觉得是为了颜面死撑着重要，还是这近百名四华州弟子的性命重要？”
指了指身旁的许多同门，他继续道，“若已有人深陷险境，我们绝不会撇下同门逃走，但如今局面还可挽回，为何就不能走？
这些人里，有大半都是你东华山的弟子，莫不是他们的性命在您这位掌门眼里，分文不值么？”
“放肆！还轮不到你这样与我说话！”
“那我有资格与公良掌门说吗？”
明清真人缓缓起身，示意赵小杨退下，死死盯着公良虚，“从何时起，为保大局而撤退，在公良掌门眼里，已成了不可接受的临阵脱逃？”
公良虚冷笑一声，指着赵小杨：“他凭两个妖魔的话就想让我们撤退，明清师弟非但不追究弟子勾结妖魔之事，反倒听他任意妄言，北华山的掌门，原来竟如此好糊弄么？”
明清真人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我徒弟，我信他。”
“是么？那明清师弟有没有想过，那两个来报信的妖魔，是北疆故意派来的？你这个宝贝徒弟也说了，多年前，那两人还曾是夕酉的朋友，怎么如此莫名其妙就跑来给我四华州报信了？”
已退至明清真人身后的赵小杨毅然道：“他们是我朋友，我也信他们。”
“好像北疆的柳七辰，也是你朋友。”宋玉筝再次冷嘲热讽起来，“当年在大漠，你口口声声为柳七辰求情，难保今日，你就不会为了救那些妖魔，说出如此弥天大谎来。”
“宋玉筝，你是猪脑子吧？”舒战平已然冷声骂了出来，“若不是其中有隐情，那晚在阿鼻宫，阿鼻三守为何要放过兽王殿的人？他们苦心设那个局，本可以将兽王殿一网打尽。”
宋玉筝冷哼一声，脸上也尽是鄙夷之色：“照你这位聪明绝顶的舒大侠的意思，阿鼻三守与我们联手，苦心布局引兽王殿的人前来，双方都还死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让我们相信，阿鼻宫与兽王殿确实没有勾结的可能？这天下谁不知道他们本就不和，他们吃饱了撑的非要多此一举？”
这两个多年旧敌每次一争论起来，总会莫名地有种泼妇骂街的感觉，倒实在是与他们的身份全然不符。
明清真人摆手阻止了舒战平开口，看着公良虚截然道：“你东华山的事，我管不着，但我北华山，立刻就撤，我绝不会为了所谓的颜面，让那么多弟子拿性命去冒险。”
“明清！”公良虚怒不可遏，“当初决定来南疆，就已考虑过如此结局，你这般胆小怕事，怎配做这北华山的掌门？”
“当初是考虑过，所以我也说过，随机应变。”明清真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公良掌门如此坚持让四华州所有人留下，不知，又有何用意？”
“我的用意，便是斩妖除魔，宁死不屈。”
“斩妖除魔不假，不怕死也不假，但我，不会让弟子们白白送命，道不同，不相为谋。”明清真人毫不犹豫地转身，朗声道，“北华山所有弟子，撤！”
公良虚正欲拦住他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见一小弟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疾呼道：“敌……敌人……敌人杀过来了……”
屋内众人全都是一惊，公良虚忙问道：“谁？谁杀过来了？”
“妖魔……好多妖魔，北疆，兽王殿，还有……还有……”
那满脸恐慌的年轻弟子还未说完，便有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位老友，多年不见，可还认得在下？”
一听这声音，明清真人和公良虚都已脸色煞白，一字一句地沉声道：“癸亥！”
“当真是癸亥？”
“癸亥还活着？”
“癸亥真的还活着……”
屋内年轻弟子们早已变了脸色，紧张地小声惊呼着。
虽然包括三派首徒庄无念、卓星斓、骆宜年在内，这两代年轻的弟子们从未见过癸亥，可关于那个大魔头的传言，天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初封印癸亥和夕酉那一战，虽然四华州胜了，可那时有南巫族老族长和阿鼻宫相助。
而且纵然如此，四华州四派里，也有大半的人在那场大战中丧生，就连老一辈众多道行高深之人，活下来的也不足十人。
当年的癸亥和夕酉已如此可怕，而如今在四华州只来半数人又没了援兵，北疆却又有兽王殿和阿鼻宫相助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就在众人大惊失色之际，已有四道身影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却正是赵小杨前些日子在山顶上见到的那个黑衣人，只是此刻，没了面纱的遮挡，他已露出一张瘦削而毫无血色的脸来。
原来，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癸亥的模样。
老实说，他这张脸很普通，尤其此刻他的面色如死人一般，看上去只有恐怖，却气势不足，然而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随便这么一看，便能让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出几步。
癸亥的身边，自然是一身红衣的夕酉，但他的脸上，已没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反而神色凝重，不知是因为畏惧癸亥，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
夕酉旁边身材干瘦的女人，赵小杨也不陌生，那是那晚从阿鼻宫逃走的兽王。
至于癸亥身侧那一脸和蔼笑容的胖子，便是阿鼻三守无疑了。
“原来阿鼻宫，当真与多年死敌成了盟友。”明清真人见状，反而一脸坦然。
“这世间，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癸亥笑了笑，却又摇了摇头，“不过，我与四华州，倒真只能做永远的敌人了。”
第197章 八卦阵再现（）
屋外依旧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宽敞的客栈大堂里，虽不至于太过拥挤，可随着两方人的对峙，气氛却也凝重到了极点。
公良虚的目光，从癸亥身上，缓缓落到了阿鼻三守身上。他眼中的神色，也由震惊和不敢置信，慢慢地化作平静。
阿鼻三守对他轻轻一笑：“对不住了，公良掌门，我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
公良虚冷笑一声：“你以为，他就能救你儿子？”
“能不能救，终归是要赌一把的，现在我觉得，把注压在他身上，比你，好很多。”
远远地观察着公良虚的神色变化，赵小杨倒是隐约有些明白，公良虚之所以不肯相信巫云和小狐狸的话，大概是他一直坚信，和他达成某种交易的阿鼻三守，不会轻易与四华州为敌吧。
只是他终究猜错了，阿鼻三守重新做了自己的选择。
而让他重新做选择的变数，或许就是癸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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