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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倒是变得宁静一点。
城中,东城,卓兴里,一个简朴的院落之中。
“今日论语就教至此,汝等回去,当好好温习!”年约四旬的中年,一袭长袍,从竹席上站起来了,拿起了戒尺,对着堂下六七学子,沉声的道“昨日未能完成功课的学子,站出来!”
“先生!”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出来了,乖巧的伸出手。
“此为教训!”
中年男子用劲,每一个人打了五尺,才说道。
“谨遵先生教诲!”
两个学生看起来有些贫寒,但是尊师重道,对中年男子颇为尊敬。
“下课了!”
中年男子说道。
一群学子这才收拾书籍,然后离开。
如今虽造纸术和印刷术因为技术被少数人掌控,未能彻底的普及天下,一些地方甚至还不能拥有,但是即使如此,也已经很大范围的该改变了很多读书人的困境。
景平书斋开舍天下,买卖书籍,赚取文化暴利,却也能造福很多寒门读书人。
“夫君!”
一个妇人从内堂走出来,端着膳食,轻声的道“吃饭了,今日宋家拿来一串腊肉,意为束脩!”
“这宋家不富裕,日后就不要受其之礼!”
中年人轻声的道。
“我有些担心衡儿!”妇人轻声的说道“家族那边还没消息吗?”
“衡儿执意参加家族府兵,由着他去吧!”
中年人轻声“他也算是读过诗书,在军中多半也只是为文吏,不会前线杀伐,而且他这么大的人了,前程如何,当有着他自己而去,你就莫要担心了!”
“如何能不担心!”
妇人眼眸含泪“家去前年在荆州城交战益州,家族之子死伤的子弟,有五六十儿郎,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衡儿他有一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能活得下去!”
中年人长叹了一声“也怪我,若非我无能,家族征收府兵青壮,也不会摊到我们家!”
当年眼看前程似锦,却一夜之间败落,成也牧氏,败也牧氏。
这数年下来,他想了很多很多,当年在舞阴的时候,他收留了牧氏,到底是对,还是错,现在也说不好了。
笃笃笃!!!!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音。
“已经是傍晚,谁人上门?”中年人皱眉。
“或许是有衡儿的家书!”
妇人眸光一亮,也不顾上礼数,亲自去打开前院的大门,不过门外的人让她有些失望,并非家族的人,如若是家信送回来了,必然是家族的管家亲自送上门的。
“你们找谁?”
妇人轻声的问道。
“我找蔡孟庭!”李严多年征战,但是浑身的煞气并没有能盖住他的读书人的气质,还是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
“正方?”
蔡图听到熟悉的声音,放下碗筷,探头从里面看了一眼出来了,看到了那熟悉的脸,微微有些诧异。
“请进!”
妇人虽并非世家豪族的女子,但是也会礼数,把李严请进来之后,去倒上了两杯水,如果茶偏贵,家里面没茶,只能以水待客。
就在院落之中,蔡图和李严对立跪坐。
“这么多年不见,正方兄怎么怎么找来了?”蔡图微笑的问道,当年李严为自己幕僚,自己对他也颇为器重,只是因缘际会,谁也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已经天翻地覆。
这些年,他即使不出仕,依是蔡氏子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平日和一些好友聚集,谈论天下事情,亦知道一些天下大局,而因乱世而崭露头角之人,亦有耳闻。
牧氏从南阳征到关中,又从关中打回来了,杀入汉中,掠去西南,大大小小,历经无数战役,战场上不少人被传名天下。
比如牧景第一军师,神智戏志才,传闻有神鬼智谋。
比如牧军第一猛将,与西凉军麾下吕布并肩,号称天下至强武者的南阳刀王黄忠。
李严是排不上号的。
但是也小有名声,毕竟作为暴熊军的副将,在南阳荆州,名声也算是嘹亮。
“主公有令,命我为蜀郡太守,我马上就要返回江州,赶赴成都而去,路过此地,有些许军务要处理一下,蓦然响起故人,就来探望一番!”
李严微笑的说道。
“故人?”
蔡图微微有些苦涩“还真忘记了,我们还是故人啊!”
李严当年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官吏,介乎官和吏之间,甚至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官,可如今,已是一方太守,执政一郡,而自己,却落魄至此。
“主公从来没有忘记孟庭兄,当年先主蛰伏舞阴之时,若非孟庭兄庇护,恐怕至今无法登堂入室!”李严沉声的道“只是当年孟庭兄挂印而去,多年来,主公也曾经派人去寻你,只是找不到而已!”
“当年先主主政朝堂,并没有亏待我,先主北上之后,刘劲太守代为主政南阳,征吾为从事,入太守府,后来先主之死,牧氏被天下污蔑为国贼,牧党一系,皆受清算,我虽身不由已,可也是选择了家族,而舍弃了先主,挂印而去!”
蔡图沉声的道“此事有负先主,亦无颜见少主!”
“大势如此,少主并没有怪责你!”
李严沉声的道。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我们也是很艰难活下来的,天下人都已经认为牧氏在无翻身之日,若无少主之刚毅悍勇,从绝境之中杀出一条活路,与不可能之中取汉中,我们早已经全部死在了关中!”
“你来,恐怕不是仅仅为了和我说这些的吧!”
蔡图眯眼“正方兄,你我亦算有点交情,有何话,可直说!”
“多年不见,倒是我多心了!”
李严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的小心眼,他沉声的道“吾是奉主公之命,请孟庭出山相助!”
“我?”
蔡图有些皱眉“我有什么能帮得上明侯?”
“孟庭如何看待荆州和益州之争?”
“你是说襄阳!”
“正是!”
“明侯是铁了心,即使打一仗亦无妨,刘景升没有希望夺回襄阳,而且在襄阳城一战,他失了民心,不然之前的叛乱,就不会雷声大雨点小了!”蔡图斟酌了一下,才轻声的说道“只是襄阳的人,也不会归顺益州,明侯得襄阳不难,治襄阳,才是最难的!”
“看来孟庭兄虽居于庭院,却心系天下!”
李严微笑的说道。
“家族虽为避讳一些关系,弃吾之不顾,然苦读诗书二十余载,终究不甘心!”蔡图苦笑,在李严面前,他也没有遮遮掩掩的说自己有多么的不在意,李严了解自己,自己也了解李严,瞒不住的事情,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他就是有些不甘心,才会事事关心,因为他相信机会,从来不是等来的,如若能把握一个机会,让家族再次相信,未来依旧有出仕是可能。
“那如若让孟庭兄来治襄阳,孟庭兄可愿意?”
李严问。
“什么?”
蔡图瞪大眼睛,有些不甘心。
“主公已经立襄阳郡,襄阳郡管辖襄阳城,新野城在内,一共十一座县城,但是北面有南阳大敌,南面有荆州俯视眈眈,非一般人能镇得住,另外,襄阳人颇为排外,同样的政令,外人和自己人,不一样的效果!”
李严沉声的道“所以主公斟酌之后,想要征辟孟庭兄出仕,孟庭兄虽没有执政一方的经验,可当年也是一步步从地方走到太守府的人才,如今又潜邸苦读数年,当更有增长!”
“我可是蔡家的人!”蔡图幽幽的道。
李严沉默不语。
“或许明侯的意思,就是要用一个蔡家的人,所以我是最合适!”蔡图反应很快,迅速的从李严的脸上,得到了一些启发,很快把事情给想通了。
“一方太守,得之,必有利弊!”李严轻声的道“孟庭兄如何抉择,还得看你自己的选择,话已至此,我也不多说了!”
李严这时候才取出了一壶小酒,道“公事已完,下面让我们一醉方休,孟庭兄乃是吾之师者也,当初在舞阴,教我甚多,严心中时刻记得!”
“我可教不了你什么,论才智,论才学,能审时度势,你都为我出谋划策,若非当年是你劝谏,我又岂能在乱局之中,找到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恐怕早已经被先主攻破舞阴的时候给斩杀了!”
蔡图苦笑的说道。
他的心情很乱,有两杯小酒安安心神,也是好了,就和李严喝起来了,一直到三更天,李严才离开蔡图的小院落。
他们喝了不少酒。
然而蔡图这一晚上,始终没有入睡,他就静静的坐在庭院之中,枯坐了一晚上……
第二日,妻子起来了之后,看到这一幕,颇有点心痛,一边收拾案桌上的残局,一边责骂“夫君,你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晚上风霜大,你有喝了酒,受了风寒,就在这里坐着,如何是好……”
“夫人,我们恐怕要和家族反目了!”
蔡图平静的说道。
决定已经有了。
机会不容易。
他不愿意错过。
哪怕是家族在前,也不能挡着他的路。
第八百六十九章 蔡图的动作()
蔡图当年在舞阴有些悠游寡断,但是历经多年的磨炼,起起伏伏之中,如今性格已变,他是一个果决的人,既然有了主意,就雷厉风行起来了。
第二日,他在襄阳最大的酒肆烟雨楼宴请至交好友。
作为蔡氏族人。
还是读书有成,曾经出仕途,历任江夏郡小吏,舞阴县令,南阳郡从事等等官职,在士林之中,也算是交游广阔,特别是一些同样出身的世家庶子,读书有成,却出仕无门,郁郁不得志之朋友,并不在少数。
“孟庭兄,今日怎如此破费?”
“孟庭,吾等乃是兄弟之交,不必拘泥地方,在你家里面小聚一下就行了!”
十余士人,能与落魄了蔡图交朋友,都并非那些不堪之辈,烟雨楼这个雅致酒肆乃是襄阳数一数二的酒肆,费用甚多,他们也知道蔡图如今落魄,并不愿意蔡图在此浪费。
“诸位好友,乃是我图之至交,昔日图落魄,郁郁不得志,众皆不弃也,乃图之幸,今日一席酒,乃是为了全吾等之义,诸位不必客气!”
旁边美侍已经把酒温好,蔡图率先举起酒盏,微笑的敬一杯。
“客气客气!”
“吾等士人,志同道合,交心乎!”
十余读书人纷纷举杯。
酒过三巡之后,一人突然开口,对着蔡图说道“孟庭今日是聚吾等于此,志不在酒啊!”
“子素观察力过人!”
蔡图微笑的点头。
这是他的读书时候的同窗,属于蔡氏外戚,名为明棱,字子素,出身寒门,十年寒窗,被蔡氏召为婿,本有锦绣前程,奈何得罪蔡氏嫡系子弟,被贬为襄阳县不入流的小吏,同为落魄之辈,与蔡图向来交好。
蔡图沉声的道“某,明日便出仕,今日一席酒,乃是与诸位告别,亦是为了多谢诸位多年来的照应,不至于让某寒心世人是冷,此为恩,不可忘,日后故人若有事,大可前来寻我,我蔡图只要力所能及,无不应也!”
“原来孟庭要出仕了!”
“孟庭苦熬数年,总算等到了今日!”
“为孟庭贺!”
这一众读书人纷纷举酒盏对蔡图祝贺,此乃真朋友,虽有些许羡慕,却全无妒忌之意。
“孟庭,令家主如今贵为荆州水军大都督,若举荐你出仕,便是好事,可据我所知,他颇为厌恶你,为何愿意举荐你出仕?”
一灰色儒袍的中年拱手询问。
他叫蒯武,字永立,正是蒯氏旁系之人,虽为士人,读书有成,但是从小练武,志向乃是为效仿狄青霍去病之辈,驱逐异族,捍卫江山。
只是他出身和性格注定了未来,本事旁系的庶子,又因为性格过于刚直不动变通,不受家族喜爱的,比之寒门子弟,更难出仕。
“永立,吾此出仕,并非家主举荐!”
蔡图摇摇头。
“哦?”
“那是何人举荐?”
众人忍不住问道。
他们也大多是郁郁不得志,想要寻路途而出仕的人,所以十分在意。
“明侯征辟!”
蔡图幽幽的说道。
“明侯?”蒯武瞳孔变色“可是那个天下少有的少年雄主,明侯牧景!”
“正是!”
蔡图点头“吾因为与牧氏牵连甚深,当初虽挂印而归,却因此不得家族之喜爱,冷落多年,如今求仕无门,儿子又因为吾之关系,被家族送入府兵之中,本是士人,却只能在战场上奔命,吾与家族,早已如同水火,今明侯器重,愿征辟吾为襄阳郡太守,吾不愿蹉跎,甘冒得罪荆州士人之罪,亦不愿放弃!”
“襄阳郡太守?”
“听闻益州要襄阳新野樊城之地,建立襄阳郡,彻底把襄阳与荆州割据,原来是真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得罪了整个荆州!”
众人看着蔡图,又羡慕,也有担忧。
蔡图站起来,对着诸位,躬身行礼“此为吾之选择,吾本该一力承担,可奈何诸位皆我吾好友,与我牵连甚深,我深知道,日后吾若行事惹起非议,诸位日后必受吾之牵连,此为不义之举,某在此,先与诸位赔罪,还请诸位原谅图一颗不甘为民之心,亦要在乱世之中走出一条路之念!”
“当为如斯也!”
明棱沉声的道“孟庭乃是身负大才之人,昔日行事,便是顾忌太多,方落的如此之境,如今荆州大变,正逢乱局,孟庭要自立门户另起炉灶,某第一个支持!”
他早就对蔡家怨念颇深,家主子弟,首要看出身,出身的好,必才能好更重要,这本就是他不满之处。
“当初蒯氏挟嫡系之弟而去,却留下吾等,明知襄阳破,蒯氏比遭罪,却始终不管不顾,如今吾,也无颜以世家子弟而自称也!”蒯武也苦笑起来了“孟庭,我支持你的决定,如今大汉崩,天下乱,吾等皆然生逢乱世,谁也料不准明日,今日为王者,他日为寇,今日为寇者,他日亦可封王登殿,如何抉择,全在个人!”
“诸位也明白,吾等这些人,家族不愿意抬举,求仕无门,唯另劈道路,方能一展所学!”这是蔡图今日召这些好友的第二个目的“若汝等愿随我出仕,吾愿保举诸位!”
他细细的说道“明侯用吾为襄阳太守的意思,诸位皆该有点想法,无非就是想要利用我蔡氏子弟的身份,与荆州士族对立,如此变能吸引一些荆州士族子弟,投靠明侯府!”
“虽有利用之意,可也是我们的机会!”
“我们这些人,并无嫡系子弟的机会,想要成功,自能靠我们自己!”
“襄阳郡十一县,吾为太守,有举荐县令县尉县丞的职权,而且明侯已经明言,为了襄阳郡早日安定,他愿以荆州人治荆州人之念,经略襄阳郡!”
“所以吾有把握,能掌控四五个县令的名额,想必明侯也不会拒绝!”
“另外,我一日之力,颇为单薄,唯能信得过了,并非那些家族之中名声显赫之辈,而是汝等即使吾落魄之时亦不弃之人,所以我今日也希望汝等能与我共进退!”
“当然,此事不强求,我也是家族子弟,走到这一步,被迫与家族决裂,乃是无奈,家族之人,一脉传承,难分两家,心有顾念,亦为应该,所以我绝不勉强,不管汝等选择如何,我们皆为兄弟,日后有多难,必有所助!”
蔡图口才很好,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都已经说出来了,让众人显得有些目瞪口呆,这巨大的消息让他们有些难消化,而且还氤氲无边的诱惑,让他们也难以抵挡。
蔡图是深深的知道,牧景用他之意,无非就是想要用他的身份,来撕裂荆州士族的团结,他也甘愿这样做。
他不愿意只是成为一个被利用的人。
既然牧景征辟他为襄阳军的太守,那么他就要做出一点成绩来了,他要扬名天下,既已经随了明侯府,就当放下其他心思,唯一念,封侯拜相。
所以他需要这些人的帮助。
“太守之位?”
“举荐出仕?”
众人皆然变得有些沉默了。
他们意外,并非意外蔡图出仕,而是意外蔡图能摇身一变,变成的执掌襄阳的太守,至于蔡图说举荐他们出仕途,他们的确心动,但是心中顾忌也多。
终究大部分都是出身士族的子弟,不是谁都有蔡图那不畏与家主翻脸的魄力,所以他们显得有些畏手畏脚的。
“若郁郁一生,吾不甘也!”蒯武突然拱手,对着蔡图说道“日后愿与孟庭兄共进退!”
“当与孟庭共进退!”
明棱也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