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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守于原地,以守为攻,不随那红影起舞,对方快,他亦快,以快打快,同样看不清他的拳掌招式。
这场打斗全然无声,听不到双方气息,听不到肢体碰撞声,沉静,迅如疾风,诡谲幻变。两人确实过招,但未真正打上,招未老,已知对方下一式,于是频频变招,要快,唯快不破,若有丝毫迟疑,便露破绽。
如攻来时那般突兀,那道红影蓦地一退,眨眼间已在十二使婢之侧。
场中,余皂秋双臂轻垂,平静伫立。
他面无表情,目光微动,直到在人群里找到花咏夜,才又默默将脸转正。
“极好……极好啊!”萨渺渺笑盈盈,愈加发亮的眸光亦随着余皂秋往人群里扫过一眼。
她连声招呼都不打,红衫翩若惊鸿,飞掠而出,十二使婢随即追上。
许久许久……又许久许久……
“泉石山庄”大堂上有谁忽地爆出一声“好啊!”,这声叫好遍染开来,随即爆出更多、更多的赞声,如浪似涛,铺天盖地。
“盟主大人,英雄出少年!令郎……令郎……好本事啊!”
“盟主大人,您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花咏夜杵在原地,怔然看着忽而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余皂秋,他似是傻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群人。
他往她所在的方向张望,隔着人海与她四目相接。
她神情怔然,内心有些莫名落寞,也有些忧虑。
她想着萨渺渺口中那声“极好”……到底,什么东西极好?
花咏夜暗自引体内之气,试着冲开哑穴,她的内劲不算弱,但南浦一派的点穴手法自成一格,她的气冲不开。
那个让她不能说话的始作俑者出现在进回廊的拱门口。
心里不太痛快,她调开眸,面向廊下。
经萨渺渺闹过一场,此时天色薄亮,冷青色天光夹有雾气,淡淡轻笼着廊下那片雅致山水园。
听到男人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她咬咬唇,忽觉自己行径很孩子气……干么不瞧他?她、她总要瞧他的。咬咬牙,她倏地转过身,余皂秋出手迅捷,往她膻中一点,她喉间陡清,能够言语了。
然,能说话她却不说话,连眉睫也未抬,仅定定平视他的胸。
这一夜,他当红。
那些正道人士将他捧得高高的,赞他英雄出少年、夸他是不世出的奇才,他确实值得夸耀,那些都是他该得的。今夜与五毒教教主一会,他大大露脸,亦替他的散人师尊大大地擦亮招牌。
厅堂上的众人迟迟未散,即便她躲到这儿,仍依稀听到前头传来的谈笑声,恭贺盟主大人虎父无犬子,恭贺他余家“还君明珠”,漂浪十余年的宝贝血脉终于回归等等之类……她还听到几个武林大家忙着向余世麟旁敲侧击,问余皂秋的生辰八宇,打探他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他有吗?
如果有,他自个儿知道吗?
他一战成名,今夜之事再经渲染,传于江湖,他当定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他本就有一副好皮相,武功高强,又是“泉石山庄”的少主,往后不知会有多少武林大家的千金等着他青睐,他一向听她的话,因她早早下手为强,将他独占,倘若……倘若她要他别理那些美丽姑娘,他会听吗?
“师尊说,拿她试招。”
花咏夜听到他说话,微微怔忡。
他极少主动开口,但她不言不语,啥也不问,他静了会儿,倒先解释。
“师尊说,‘泉石山庄’有难,可以相帮……还说,我刚练成的掌法可以拿……拿五毒教教主试招。她的内功偏阴邪,极轻巧,我的纯阳掌可以跟她玩玩……”略顿,嘴掀动,像是太多话欲说,得先让脑子整理好顺序。
玩玩?
花咏夜头一晕。
他害她担心得要命、紧张得快掉泪,欲喊喊不出,而他却只是遵照师尊之命,和人家玩玩而已……
她快要搞不清楚这个武林了,乱七八糟的事一箩筐。
“既是与萨渺渺试完招,‘泉石山庄’之危亦解,你还会留下来吗?”她嗓音轻哑,左胸微促,仿佛仍有些期待,期待他来跟着她。
余皂秋眼珠湛动,静了会儿才答:“娘……娘若在,我留下,她会欢喜。”
可是你娘亲已经不在了……她没有说出口,心头一酸,深吸口气平息方寸间的不适。
他这个人啊,有谁待他好,真心以待,他会很承那份情,一直记在心里。
被他记住,便是一辈子的事,深深刻划在他心版上、骨血里,这是他执着的一面,也是她所喜爱的一面。
而她待他,是不是不够好?
跟他的娘亲、师尊、师哥相较,她不够好……
“嗯……”最后,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眸中映着青青天光,如水闪烁。
“余大哥!”伴随那声清唤,拱门边探出一张俏脸。
花咏夜认得这个姑娘,她是苏北大派“天罡门”的大小姐,乔真,年近十七,长相甚是娇美,性子豪爽开朗,此次是跟着门主爹爹出来增广见闻。
瞧着乔真走近,极自然地拍拍余皂秋的肩膀,花咏夜不由得挑眉……适才在堂上,他已跟人家姑娘混熟了吗?对了,这姑娘还称他一声“余大哥”呢!这么快就哥哥、妹妹起来,就说,她真被这个武林弄得头又疼了。
她心头堵着,有股宣泄不出的郁闷。
更教她难受的是,她留意到余皂秋的眼神,他目中极快刷过异彩,似十分欣喜。
乔真对她展颜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礼尚往来地回笑,因为此时此刻,她很难笑出,只听到乔真说——
“余大哥,跟我来,你信我啊,跟我来你绝对不后悔。”
你信我,跟着我,听我的话,我就待你好……
他又遇到要待他好的人了吗?
那……那很好。
有人肯待他好,都是好的。
只是,花咏夜忽而明白了,她在他心里,到底是可以被取代的。
“夜儿,我要跟她去。”他对她说,不仅眼发光,整张俊脸都罩着淡淡的光。
热泉一下子冲到双眸,她硬是咬牙忍住,对他点点头。“去吧。”
她当真佩服自己。
花家的女儿全痴了,真动情,便痴得要命,但她一直想当“众人皆睡我独醒”的那一个,她办得到的,她可以醒着感受那份痛,即便痛着,头痛、心痛,双眼威胁着要掉泪地热得发痛,她都能办到,清清醒醒。
望着他随着乔真走开的背影,明明哑穴已解,她喉头仍紧缩得难受。
他不再是专属于她的余皂秋了。
她没有怪他,只觉得……或许缘分到此,他有他的路,而她有她的。
在他命里,她毕竟独占过一些时候,至于将来如何,已不是她能掌控。
顺其自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凡事顺其自然,不是吗?
所以,就顺其自然吧。
泪珠溢出眸眶,滑落双腮,也是顺其自然……
第8章(1)
掀睫,眼前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阒暗,她还在醉酒中吗?
身体轻荡、漂浮、摇啊摇……不,她没醉,而是人在船中,船行于江面,这一段水流应是湍急些。
只是,她是何时上这艘船的?
花咏夜抬手想揉揉额角,那只手如有千斤重,她微蹙眉,徐长吸气,留意到那股异香……原来被人下迷药了。
她很努力搜索记忆……那日天薄亮,她独自离开“泉石山庄”,打算绕去江北“捻花堂”与众女会合,那几晚,她夜夜宿于舟船上,某晚还沾了些酒上船,没谁陪她喝,只有自个儿的影子、夏夜的月娘。
醉眼朦胧时,她闻到同样的异香,之后意识尽灭。
她被劫走多久?已一日了吗?
“当真拿那姑娘当条件,余少侠什么都好说了。”
这女子声音她听过,想啊……花咏夜,别懒,快想……啊!是萨渺渺!
她方才说什么……什么少侠?
是“俞少侠”?“于少侠”?还是……“余少侠”?
花咏夜眼珠滚动,觑见墙面隐密的一角透进微光。
她几乎使尽吃奶的气力才翻了个身滚过去,那是个小洞眼,约铜板大小,她曾跟着七十二姝上“柳红院”观看五十对五十的百人“牙床大战”,那时就躲在墙后,用小洞眼偷瞧,跟现下情况颇像,因洞眼另一端真有一双贴在一块儿的男女。
那男子盘腿而坐,从小洞眼瞧去,他眉目低垂,拔背收颚……很像每次共修过后,他盘坐在她身畔,打坐练气的姿态。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花咏夜满心惊愕。
按理,他此时应是在“泉石山庄”,做那些让他阿娘欢喜的事,还有“天罡门”那个娇美可人的姑娘,他跟人家走,既然已去,怎会在这儿?
异香薰得她目力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以为很使劲了,其实仅虚弱扇睫。但耳力倒未受阻,她听萨渺渺娇笑又道——
“那晚在‘泉石山庄’堂上,我见你手握着她,与我打过一场后,你目光急急搜寻她,当时我便想,原来你心上有人,极好、极好。”她腰带已松,身上红衫欲掉不掉,她挨近他身后,饱挺胸ru大胆压上他的背,亲匿趴着。“听说,余少侠发了顿大火,那些武林人士赖在‘泉石山庄’想亲近你,你要走,他们不允,你被惹恼,一阵长啸险些震垮整座庄子……”愉悦叹道:“我可真想亲眼看看你爹和那些人当时的惨样。”
一双玉臂滑过男子宽肩,滑进衣襟内,红唇在他耳畔吹气。
“你急着要找心上人,找不到,很慌吧?我有你要的,你有我要的,我先请那姑娘上船作客,要你服下软筋散后才肯领你过来,你眉峰不生波,张嘴便把药全吞了,呵呵呵,所以我才说极好极好。”略顿,她的手更嚣张,开始解男子腰绑。“余皂秋啊余皂秋……你应该知道,五毒教的软筋散不比一般,药效一起,足让高手暂时散功,而我让你服下的那一帖还添了某种药性啊……”腰绑松解,她的手如蛇般缠着他的身躯,平贴抚摸。
简直……傻眼!
花咏夜张口欲叫,不知是否嗅了过多、过久的异香,她喉中紧涩,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即便发出,亦微弱得穿不过厚重墙面。
洞眼外的景象,萨渺渺说的事,让她情绪一层层交叠,脑中纷乱。
她伏在地上喘息,微雾的双眸一直要看清男人那张脸。
余皂秋没有丝毫动作,或许已无力挣扎。
他衣衫被扯开了,裤头已松,露出精实有力的深蜜色胸膛。
萨渺渺腻着那具男身,见他不动如山,颇不甘心,忽而从他身后晃到身前,腻进他怀里,坐在他的盘腿上。
“你心里喜欢谁,我也不管,你要想带走那姑娘,要她完好无缺,就留下来多陪我几天。余皂秋,要是能够,咱可真想把你带回苗疆养着,只是你武功奇高,我怕圈不住你,势必得挑断你手筋、脚筋,这么想想,心又不舍,你这块习武美才,资质奇高,我舍不得毁……”低笑。“再有,就是因为你这么强,比你爹还招眼,跟你过招好痛快啊,才令我好生垂涎,想跟你共修个几天……”
他淡垂的面庞遭抚弄,漂亮薄唇落进女子口中,被吸吮着。
花咏夜双眸更雾了,不是伤心,而是极端愤怒!
他何必来?何必啊?
这么傻、这么呆,要他服药他就服!人家欲凌辱他,他难道不知吗?软筋散……软筋散……还是出于五毒教之物……一听便知不妙,他还吃?至于另外添加的某种药,九成九跟合欢散脱不了干系,她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
这算什么共修?
使强逼迫算什么英雌好女?!
这到底算什么啊!
原来五毒教英明神武的女教主到底及不上“飞霞楼”众女,她们要的是男人们甘心情愿匍匐于脚边,踢都踢不走,即便踢飞了,还是乖乖爬回来痴缠,而萨渺渺这种强取手段,太不入流!太不入流!
眼泪流不停,她没想哭,但觑见洞眼外的事,自然气到哭。
心揪成一团,她拼命拉住意识,奋力想弄出一些声响,让他晓得她安好。
她想起,以往跟楼中姐妹躲进密室“见习”男女之术时,密室通常内外都设有机栝,进得来便出得去,那么,这个小密室里定也设有机栝,她可以找出来,她要出去,她……她不要余皂秋委屈自己受那种罪,如果他乐意也就算了,好比他那日目中闪耀、双颊泛蜜光地跟着“天罡门”的乔家小姐去,她知道那时他很开怀、很乐意,但这次不是,而那时的心痛与此时的心痛,滋味又全然不同。
她真的希望他快活,是真的,这样,她的心痛难受也才值得。
身体沉重得难以驱使,泪要流,只好由着它流。
她将心志和慢慢凝聚的力气专注在指尖,下功夫,好不容易终于能动,她试过一次又一次,从指尖扩及到整只手,然后前臂、上臂、肩头……泪还在流,一直流。
洞眼外响起女子动欲的娇吟,那双玉手正玩着男人,花咏夜不看、不听、不想,只是很奋力很奋力、一点一滴地夺回掌控身体的权利。
身躯极热,热中带酸软,渗进骨血、脏腑……余皂秋轻闭双目,徐徐拉长呼吸,守着每一口吐纳。
他很静。
体内虽大纵不静,但他心志很静。
守着气,以南浦一派的心法呼吸,让气循流,走遍全身奇经八脉,与体内那股大纵相抗衡……渐渐、缓缓,神与气相合,意与念同心,他五感大开,察觉到他一上船就试图追踪的那抹女子轻息,只是她气息很弱,断断续续,极可能被下药,或者中毒……是中毒吗?是吗?!他无法从那缕气息中分辨出来!陡地,他胸臆动荡,气微不稳,那股大纵趁势又起,他的感觉浮出表面,意识到一双手以他陌生的方式碰触他,鼻中尽是那股味!
背脊骤颤,肚腹如沉沉挨上一拳,他几要呕出!
不能想!
不能妄动!还不能!
记住呼吸,抓住那起伏、吐纳、鼓捺之法。
他再度沉稳。
静……极静……心志沉入完全静黑,他被温暖的水包裹住,仿佛回到孕育之状,那是他以前打坐时从未到达的境界。
突然间,他神魂破茧而出,急速飞掠,双目未睁,眼前却一片清明……他看见那只大鸦,肥滚滚的身躯,长且硬的喙,奇异的眼珠,它振翅飞起,他随它一飞冲天,它停在天台栏杆上理着毛,他随大鸦跃落天台,看到蜷卧在地的小姑娘。
他一直没告诉她,那年,在小小天台上第一次瞧见她,她缩腿蜷伏、小手搁在洁颚下安眠的模样,让他想起甫出生的猫仔,软绵绵,温驯可爱,他盯着她看,手指发痒,极想摸摸她的发丝、碰碰她的白颊。
……后来,她用力握住他的手,他惊愕到几近骇然,不晓得原来静静的心也会掀起大浪,只因她的一握,随意却有力的一握,她细嫩小手握住他的大手,那力劲直扑他的胸房。
胸房一鼓,倏然呼出,千万红尘万千风,他神魂再飞,在这个境界,他似一抹归魂,去向何方,全随意念。
……他抓着钓竿和两条鱼,看到她伫立在破败民家前,月光镶着身,她的背影朦胧纤瘦,有着淡淡孤寂……然后她旋身过来,那张秀丽脸容忽而绽笑,那一笑,把所有孤寂之味尽数驱走,只因她瞧见他了。
她看着他,笑得清爽开怀。
他也一直没对她说,在那个月光迷离的夜里,见她出现在那里,他左胸骤跳,跳得胸骨发痛,血液热烫,热气往眼眶冲,因为来到那处民家,他也盼着见她,她不在,他难受得想哭,她真在眼前,他又激切得快要落泪……
圆圆眸。圆圆腮。
她的眼睛笑时弯弯的,狠瞪时总教他心头猛跳。
……她瞠圆眸子狠瞪,瞪得他又想哭了,但他不能放手,他不能放下她二姐,那是师哥的救命药,他在心里许了诺,得顾着师哥。
所以,夜儿,你打我吧,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打我出气,就是别哭……
……她沮丧地滑坐在地,不再追打他,他的不安一波接连一波,兜头罩落。
他走近她,拥她入怀,她叫嚷着要他放开,那……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放?要怎么放啊?!
他要放得开,就不会在她说要暂时别见面之后,还一直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出柳庄,目送她上船离开,而后,又躲回自己房中,缩在棉被窝里,待清醒时,满脸都是泪……如果她知道他这么爱哭,会不会笑话他?
神魂又是疾驰,周遭光点明明灭灭,他寻找落点,然后看到儿时曾住下的那间房,有着娘亲记忆的那个小小所在。
……她与他并肩坐在榻上,脸红红,兴奋的眸子发亮,抢着他手里的小衣衫,见一件抢一件,像似那有多宝贝,她开心得要命,还想要他的小裤子,直嚷着怎么这么可爱……他才想问,她怎会这么可爱?可爱到让他想与她这么窝着,窝一辈子,就她而已,不会再有谁……
他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