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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
一个声音突然道。
合浊公却没有半点惊讶，而是微笑了一下，道：“袁先生所指为何？”
卦仙从餐厅的门外走了进来。左馗式神落魄地离开餐厅时，正从他身边走过，却因为脑子里一团浆糊而睁眼瞎了一番，完全没有看到卦仙。
或者说，即便眼睛看到了，脑神经也不反应了。
卦仙却是看着左馗一点点上了楼梯，自己转而走进了餐厅，一屁股坐在了餐桌上，毫不见外地从茶海上端起一杯紫祝余来，轻轻抿了一口。
“你给他指了一条让他寻找自己的路。”卦仙道：“我是真的没想到。”
合浊公笑笑，将茶杯敬了一下卦仙，长叹了一声，道：“生灵应当有自我，无论世间法则如何，生灵之‘动’‘想’，是天道之恩赐，当尽其用。生灵不是死物工具，无数个生灵的自我选择，才是这个世界最终的选择，而非他人的诱导或是蒙蔽。”
卦仙干笑了一下，道：“我以为你会收他做徒弟，拉到你那边去。”
合浊公摇摇头，道：“如果他‘想’，老朽自然荣幸之至。但左馗现在尚不知自己可作何‘想’，无心，无志，收之又有何意？”
卦仙把茶杯放回茶海中，看着合浊公道：“幽冥死后，冥府密宝、术，尽落在幽雪手中。你可知道幽湮对付后天躯时狼狈的德行？我只能用‘枉称冥王’四个字来形容。眼看她渐渐做大，你就没什么抵抗措施？”
合浊公抬起头，与卦仙四目相对，道：“‘抵抗措施’，老朽一直都在做啊。”
卦仙一愣，道：“可我没看你干什么啊！好不容有幽雪的一颗上好棋子，你还教他让他自己爱往哪飞往哪飞，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合浊公笑着摇了摇头，道：“若雪姑娘想握子在手，那世上没有人任何人能够枪棋到手。但雪姑娘却从未强求过任何人，袁先生以为这是为何？”
“他爬像幽冥一样，违反天道，强行扭转生灵意志，最后气运尽失。”
“非也。”
“哦？”
“雪圣不强求任何人，而是将事实摆给每一个人看，让他们自己做选择，此正应二气轮转之道。二气虽微，存乎万物，生灵的抉择便是天道流转的走向，故此老朽相信，教导生灵，令他们懂得找到自己在这世界的所处之位，才是顺天之法。此后，若天意在阳，则仍旧阳主阴副；若天意在阴，则乾坤颠倒。世界崩毁。而生灵们的选择便自然会和上天的意志互相作用成就。老朽相信，这才是大能者当为之事，也是老朽的选择。”
卦仙“唔”了一声，道：“这就是你开宗立派当校长教学生的原因？”
合浊公笑着点了点头。
卦仙想了一会儿，最终眯缝着自己的小眼睛笑了一下。他又端起一杯茶，冲合浊公敬了一下，道：
“有点佩服你了，老头。”
合浊公笑笑，单手合十道：“善哉。老朽心愿已了，也该回我荒山去了。”
卦仙没有丝毫惊讶的意思，也回以微笑，道：“不和幽雪打个招呼再走？”
合浊公摇摇头，道：“自雪姑娘入凡之后，本就不再待见老朽，老朽悄然而去，想必也遂她意。”
“幽雪其实很尊敬你的。”卦仙道：“即便你们现在不得不博弈起来，但她同样是尊敬你、在意你的。”
合浊公笑着叹了口气，道：“善哉善哉，惟愿苍天见怜，能使我等之谊终不殆尽吧……只可惜，与你的一盘棋，还未下完。”
卦仙哈哈一笑，道：“早了，这棋，咱们还有得下呢。”
说完，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又将杯子重新放回了茶海上。
而茶海前，合浊公刚刚所在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入也。卦仙没有半点惊诧，而是漫不经心地跳下了餐桌，也回楼上去了。
夜，终于重归静谧。
第五百三十三章 抉择5（）
左馗看过很多故事。主人公在遇到人生重大转折前，都会彻夜不眠。
但奇怪的是，没被合浊公点拨之前，他毫无困意；合浊公点播之后，他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却转着转着就睡着了。
故事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与现在不同的是，他品学兼优，父母、左安和左静都以他为荣，他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与自己的家人幸福生活在一起。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他走出房间，四处转了几圈，招呼了半天，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偌大的别墅，变得空空如也。
左馗坐在客厅里，一时有些发懵。
难道，这些年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吗？
原来他是一个富家子弟，出了车祸，常年昏迷不醒，做了这一个长梦？
他伸手挠头，指尖传来熟悉的光溜溜手感，让他明白自己想多了。
他这才恢复正常的逻辑，意识到大概所有人都出去了。
可是合浊公和卦仙不是在下棋么？
左馗挠着脑袋，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
不止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门响，卦仙领着曹林肆和尤阿三走了进来。
卦仙正兴高采烈地给两人说教着行中的门道，而曹林肆和尤阿三一个人拎了两大包大号塑料袋，里面是零食辅食还有日用品。
曹林肆粗壮的胳膊已然在轻轻发抖。大冷的天，他喝尤阿三的脑袋上都见了汗滴。
曹林肆跟在卦仙后面，一脸的不爽，嘴巴撇得像八万一样，无声地骂骂咧咧。尤阿三则是仍旧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知觉。
“去去，先把吃的都放冰箱，剩下的你们随便。”
曹林肆干笑了一声，没好气道：“是，袁大爷。”
说完，他便和尤阿三一起走进厨房去了。
卦仙自然地坐在了左馗旁边的沙发上，对他道：“醒的很早嘛，我们还要等一会儿才吃午饭。”
左馗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道：“袁……先生……你们这是……”
“幽雪家里空了，我带着两个小鬼去采购了一些日用品。”卦仙笑道：“睡得好吗？”
左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副自己也不确定的样子。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道：
“雪圣和合浊先生呢？”
卦仙道：“雪丫头很忙的，这会儿又不知道上哪去了；合浊老头已经走了。”
左馗一愣，道：“上哪去了？”
“回他的天生观啦，这里又不是他的家。”
左馗“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卦仙看他一副懵懂的样子，笑道：“怎么啦？是不是合浊老头一番话，让你脑子有点乱啊？”
左馗讶道：“是合浊先生告诉你的吗？”
卦仙皱起眉道：“大哥，昨天晚上你从我身边走过去都没有看见我的吗？”
左馗怔了怔，道：“有吗？”
卦仙无奈地笑起来，摇头道：“完了，合浊老头把你说傻了。”
左馗看着卦仙，眼睛闪动了几下，却没有反驳他的揶揄。
卦仙嘿嘿一笑，道：“好吧，总折腾你也不是买卖。有什么烦心事，给我说说，我替你开释开释？”
左馗沉吟了一下，道：“昨天晚上，合浊先生说，我应该有所志向，而不是从雪圣或者馗爷给我选项中选择。”
卦仙歪歪头，道：“嗯哼，这没有错啊。”
左馗嘬起了嘴，连眉毛都没有的眉头皱得像两团肉疙瘩：
“可是，我没有什么志向啊……”
“你不是想做人吗？”
“是，我是想做人。”左馗道：“就算我以此为志，我要怎么做呢？”
卦仙想了想，道：“首先，不搭理幽雪，然后离开这个地方。之后，要保证冥府的人抓不到你，最后嘛……”
他指了指左馗的嘴巴道：“去问，去看，去见识，在这个红尘世界里经历，学习，寻找。你有了目标，就可以穷尽一生去做到它，这也生灵存在的意义之一啊。”
左馗望着卦仙，沉默不语。
卦仙皱眉道：“怎么，我说得很难理解吗？”
“不，不难理解，只是……”
左馗挠了挠脸，长吁一口气，道：“我昨天晚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才发现其实我想做人，是想要弥补过去的错误，想要以现在的阅历去过曾经的生活，而不是在寻找变回人的这个方法上一路走到死。”
卦仙笑了一下，道：“我明白你的问题所在了。”
左馗一愣，垂首道：“您点拨。”
“你不想经历痛苦，只想赶紧得到幸福。”
左馗张着嘴，努力想着反驳的话语，却最终没能做到。
“你可以不承认。”卦仙笑道：“但这是事实。”
看到左馗低头不语，卦仙又道：“左馗啊，我活的比你久一些。我见过的每一个得到幸福的生物，都在努力并且勤奋的活着。那些贪图安逸的生灵，最后都得不偿失。我和合浊老头的看法不一样，我认为没有志向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没有为志向而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觉悟才是你的问题。你若以重新做人为志，就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寻找脱离这副尸身重新变成人类的方法；如果你只是想要做人时的那种生活，并且以你这几年得到的能力来让那种平凡生活变得幸福，那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也可以是你的志向啊。”
卦仙说着站了起来，俯瞰着左馗道：“可是，如果你想变回人，就要先明白这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你所付出的努力和经受的苦难必然也是常人难以比拟的；如果你想回复凡人的生活，那以你现在的处境，要如何一边对抗冥府给你带来的麻烦，一边抵挡上天赋予你的宿命，这些一样是免不了的。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卦仙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说的左馗再次一脸懵逼。
卦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左馗，左先生。你首先得明白，每个生灵都有自己必须经历的烦恼的磨砺。在旁人来看不是问题的问题，也许关乎着另一个人的整个人生，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动’之道，用我们人类的话来说——这就是人生啊。”
卦仙说完，笑着往厨房走去，却在离开左馗视野的前一刻被他叫住。
“袁先生！”
“干嘛？”
“你有志向吗？”
“当然有啊。”
“可以告诉我吗？”
“不行。”
“……”
第五百三十四章 抉择6（）
幽雪一直没有回来，让左馗有点焦躁，还有点庆幸。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主意。
能下定决心，还要多亏了尤阿三。
左馗发现，像尤阿三那样坐在别墅的屋顶上思考，是一件特别惬意的事情。
除了冬风刮得有点冷之外，那里清静，视野宽阔，而且空气比地面上还能好一点。
卦仙数落完他的当天下午，他便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别墅中晃来晃去。
他思绪混乱，别墅里又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放松精神的设施，他只好选择这种瞎驴推磨一样的方式来帮助思考。
最后，他转到了院里，看到尤阿三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三角斜顶上迎着冬风稳坐。
像个神经病一样。
“他为什么……这样找罪受？”
左馗不解地问曹林肆道。
曹林肆握着一根素食蒜肠，便大口咀嚼便摇头，道：“不知道，三哥就这样，他不爱说话，脑子里的东西比老久的还难捉摸，我早都习惯了。”
左馗默默点了点头。
或许是纠结地有些发慌，他居然也老抽地一跃跳上斜顶，看得曹林肆瞠目结舌。
尤阿三对他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仿佛完全感知不到外物一样。左馗虽然好奇，但心里有事，也懒得去搭话。
于是就在屋顶上做了一下午。
左馗感到精神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他感觉这就像正常人大做一样，是一种借助磨砺身体而得到精神放松的好方法。而且比尤阿三还要好的是，他感觉不到寒冷，吃饭的时候他也不需要下去。
看着世界从艳阳高照变成华灯初上，再到入夜后别墅区的灯火零星。左馗第一次这样紧紧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变化，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在曹林肆第二遍叫他下来，并以锁门为要挟之后，左馗突然在一瞬间定下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从斜顶上一跃而下，惊得曹林肆又“靠”了一声。
左馗的心情敞亮了许多，和曹林肆和卦仙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他们谈天，说地。左馗发现曹林肆虽然比较鲁莽，但有着不能不去聊左馗和卦仙背后事情的意识。
左馗觉得，这应该是跟着幽雪多年而养成的一种习惯。
左馗主动邀请曹林肆和卦仙一起打扑克，卦仙欣然应允，而曹林肆更是两眼放光。
“这小子，血管里流的都是流氓的的血。”卦仙一片插牌一边道：“一沾赌两眼都放光。”
“拉倒吧，又没有赌注，我就是喜欢这种洗运气的感觉而已。”曹林肆不满道。
尤阿三几乎从不说话，左馗最开始以为他是个哑巴。结果曹林肆告诉他，尤阿三天生就这个秉性，说话极少，而且多数时候说话只说两个字，还因此在行里得了个“对三”的外号。
左馗想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原因。
或许，这和他转世之前有很大关系。
左馗特别想试试尤阿三是不是真的这样，然而他觉得这样干实在是有点没礼貌，便打消了这个年头。
左馗很好奇卦仙天天呆在幽雪这里不走是为什么，卦仙则告诉他，他要等幽雪回来而已。
几个人一边打牌，一边聊着各自的见闻和趣事，或许男人之间的相处就是如此，互相吹吹牛逼，就能玩到一块去。
比较有趣的是，尤阿三赢了一整个晚上，几乎没输过。
这让左馗惊诧不已。
曹林肆输的烦了，借口没有赌注自己没有心劲儿，卦仙便建议大家赌点什么。
左馗两袖清风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便提议玩一个他以前和兄弟们玩的方法——谁输了扇谁大嘴巴子。
于是，曹林肆便决定上床睡觉去了。
左馗哈哈一笑，道：“这是个假流氓啊？”
卦仙也笑，道：“也不能怪他。我和老肆要是挨老三几巴掌，脑袋都得掉下来。”
左馗大笑起来，笑的很开心。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那一刻，左馗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里，回到了做人的日子里。
当天晚上，他入眠得很快，并且一夜无梦。
第三天，幽雪出现在了别墅中。
她带回来了十罗广岛笔，随手靠在了墙边。
左馗的下巴掉了下来。
他指着广道笔，半天说不出话来。
幽雪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笑着叼起一颗烟来，却没有点燃。
“给地府那帮蠢蛋鸟用没有。”她说：“他既然认了你作主人，还是你带着好了。”
看左馗依旧惊得无话可说，她笑着摇了摇头，对左馗道：“合浊公走了？”
“是。”卦仙说着，对左馗歪了歪头，道：“人家没你想的那么小气，叨叨了两句就走了。”
幽雪看着左馗，默默点了点头。
“别那么张着嘴啦，万一飞进去苍蝇可咋办？”幽雪叫他道：“坐吧，今天是第三天了。怎么样，你是有想法了呢？还是打算跟住酒店似的，拖到晚上十二点啊？”
左馗似乎终于被惊醒。
他慌忙坐了下来，有些局促地摩擦着膝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幽雪看他这副模样，笑起来道：“要走了是吧？”
左馗犹豫了半天，最终讪讪地点了点头。
幽雪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仍旧那样笑着，点头道：“行啊，大家随缘吧。另外，走得时候把这根大铁棍子拿走，放我这也没什么用。”
左馗惊讶地指着广岛笔，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以为我是用他来收买你的？把我想的这么low可是有罪的，青年。”幽雪笑道：“物择主，我就成全它，你这么蠢，肯定不能理解。”
左馗呆了半晌，最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光头。
“以后打算怎么着啊？”幽雪问。
左馗沉吟了一下，道：“我想看看这个世界。”
幽雪愣了一下，对卦仙笑道：“这词儿好像过时了啊？”
卦仙也笑，对左馗道：“怎么个意思？”
“我从小在封闭的地方生长，长大之后，人生迷茫，无所见识。进六方斋之后，也无非是在行里打了几年短工。每当你们指点我的时候，我都特别惊讶，为什么我理解不了你们说的、做的。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突然发现，您说的很对，我非常浅薄。想做出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