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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章 身入局中(五)()
鱼幸给他一问,顿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想:“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知道师父曾是无剑帮的帮主,那么我也是无剑帮的,这个倒是真的。”
矮老者见鱼幸沉吟不语,又问:“那么不知公子与无剑帮中‘烟柳琴箫’四位长老,如何称呼?”
鱼幸愕然道:“什么?无剑帮中的长老不是吕顾黄三位么?”
矮老者双目精光大放,问道:“你说什么?怎么会冒出姓吕的姓顾的?”
鱼幸正色道:“我也是听说的,不知真伪。不过无剑帮的三位长老是吕天冲,顾玄遗和黄修渊,恐怕是我见识短浅,没听说什么‘烟柳琴箫’四位长老的名。”
原来矮老者与高老者隐迹江湖许多年,不知江湖之事,忽忽数年早过,天下已翻天地覆,长江后浪已不知推覆了多少前浪,时光荏苒间,花颜扶垂,红颜作老,少年弟子。两鬓已如霜。
矮老者一惊,说道:“那是四位长老的后传弟子啊,怎么当起长老来了?那我问你,无剑帮的现任帮主可是南川寻?”
鱼幸心中灵机一动:“这两人认得师父?”转念一想:“师父曾经是名动江湖的大英雄,认得他老人家不足为奇。师父在沧州隐居了七年,他们都不知道,想来和师父并无交情。”
想到这里,淡然说道:“我不知道。”他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了面上的吃惊神色。
矮老者问道:“这么说来,你也不是无剑帮门徒了?”
鱼幸心想已说了假话,也不知道这两人来头,便索性欺瞒到底,他对师父素来尊敬,爱屋及乌,想来无剑帮也是了不起的门派,便说道:“后学晚辈,才能劣下,如何能够攀附高枝,入无剑帮门派下?”
矮老者看他背上的长剑一眼,又道:“公子既然不是无剑帮中人,为何身上却带着无剑帮的镇帮之宝?”
鱼幸讶异道:“什么?这柄泣剑……”
矮老者道:“公子不知道么?你背上的这一柄剑,正是无剑帮镇帮宝贝。”
这一句话一出,鱼幸登时吃惊,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答话,矮老者也不恼怒,说道:“追根究底,本是大大的不敬,不过公子阴差阳错做了一件大好事,老夫即使明知道不敬,也要问你一问。切勿见怪。”
“大好事?什么大好事?”鱼幸吃惊更甚,他说话用力过度,甫觉伤口处一痛,剧烈咳嗽起来。
矮老者对高老者道:“凌老弟,取两枚‘血凝丹’与他服下吧。”高老者一言不发,取出两枚花生大小的药丸递给鱼幸。
鱼幸想也不想,伸手接过,塞入口中,一口吞下,他心中还恼高老者出手狠辣,不留余地,便不道谢。
高老者见他神色倨傲,心中甚是不悦。他本为性格乖戾孤僻之人,只是近年来为了家国大事,收敛了许多。但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乖戾之性,终究难以消除。
矮老者道:“公子今夜此举,已足以造福咱们南人,是以问清高姓大名,好让咱们汉人念及公子姓名时,日日抱着感谢之心于心。”
“前辈不必绕着弯子说话,直言便是,晚辈洗耳恭听。”鱼幸满头雾水,见他说话客气礼让,是以称他为“前辈”,自称“晚辈”,礼数周到,颇为客气。
“凌老弟,给他看一看那块玉。”矮老者微微一笑道。高老者依言将玉递在鱼幸面前。
鱼幸接在手中。高老者道:“公子且瞧上一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长生天降太平,勃额庇佑世人……”鱼幸信口念道,念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再也不能往下继续。
他双目鼓得老大,似乎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只见下面刻的赫然是六个篆字
——皇太子真金印!
一时之间,他心乱如麻,不知是喜是忧,是恨是悔,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蒙古汉子,哦,或许应该说是真金太子吧,只见他双目紧闭,已然气绝多时,但浓眉兀自挺立,一脸英气,丝毫不被生死所阻。
他的腹上伤口未合,正汩汩冒出血来,浸湿了身旁的一大片。
谁会知道他在此处,又会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杀死?
鱼幸心里一阵难受:“我与他素不相识,管他是王侯将相也好,是寻常布衣也罢,都与我毫不相干,为何亲手杀了他?更何况他还身负重病!”
忽然间,他脑子里想到十三岁那年南川寻说的一句话:“幸儿,你知道什么是江湖么?江湖便是一个修罗场,人在江湖,必会受伤,或许那人与你毫无干系,可却要因你而受伤,而丧命,这便是江湖,这便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江湖!”
他怔怔地看着真金的尸体,心头怅然若失:难道我已经踏入江湖了么?难道这便是江湖么?
有意居山林,无心入江湖,这是他的初衷。
在放翁破庙之时,他就曾对凌苏雪说过自己的志向,可凌苏雪的一番话,又让他另有所思。
直至此刻,他都还不知道何谓江湖,何谓武林。是恩怨情仇?是离合悲欢?是有人为你而死?正如自己与躺在地上的真金并无牵扯,他却被自己一剑刺个透穿而亡。
还是有人要害你?自己与弓未冷也无关联,放翁庙中一见面,他就下杀手害自己,害师父;
方才高老者不分青红皂白,又险些一刀将他斩断。难道这些,都是江湖么?
他摇了摇头,喟叹一口气,他似乎开始厌倦这两个字,却又不得不去履历。
找师父的踪迹未果,他心里不安得紧;齐倩妹子吩咐的事还一件也没完成,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她?陆秋烟去了哪里?那位风寻忧风师叔呢?
他知道,为了做这些事,他将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可他还是不得不去,难道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想到这里,风寻忧的话如洪水般纷至沓来,他似乎有了些许感慨,暗道:“是啊,正如风师叔所言,既然非要闯一闯江湖,那便不能让自己吃亏。否则我见不到师父,倒要先死在自己的慈悲心肠之下了。”
矮老者见他暗自发呆,说道:“你这下可信了吧。”鱼幸被他的话扯过神来,再复盯一眼玉珮,黯然道:“果然没错。”
矮老者道:“公子立此大功,可喜可贺,当问姓名。”鱼幸再无遮拦,道:“小子姓鱼,鱼水之鱼,单名一个幸字,幸运之幸。”
矮老者与高老者心里俱是“咯噔”一下,想道:“鱼幸,鱼幸,是那一派的人物,怎么从没听说过?难道是近年来江湖中出的俊秀之材?”
矮老者和颜悦色地道:“公子既然告知姓名,我二人自也不能瞒你。咱们都是从沧月岛上而来的,只待公子告知尊师姓名,便将姓名奉上……”
鱼幸听到“沧月岛”三字,陡然大吃一惊,回想起两人说要救文公子,忖道:“原来是这样,是来救文逸文公子的?”
思索未下,却听窗外一个声音道:“他是无剑帮中人,南川寻的好徒弟!”
这声音一钻入耳朵,三人几是同时想到一个人“弓未冷”!令三人吃惊的是,弓未冷何时悄无声息来到门前,众人竟都不察。
门开处,果见弓未冷怒气勃勃地站在门外,目光中险些喷出火来,在三张脸上扫来扫去。
忽然间,他目光停在矮老者的脸上:“老夫所料不错,果然是沧月岛上来的。哈哈哈,数年不见,老夫都当二位死了呢。”
矮老者道:“弓老贼尚未归位,咱们先走,岂不是太急了些?”
弓未冷道:“好啊,我只是不知道我的好二哥,还活得好好的呢。”两人面目同时一沉,齐声问道:“你说什么?”
弓未冷道:“连自己姓名都改了,还敢声称头顶苍天,脚踏黄土,苟且偷生这许多年,又怎么对得住列祖列宗?”
高老者冷声道:“你既然已经打听得明白,自也不用再多说来骗你了。弓老贼,你事蒙古鞑子之事多年,终究是将自己推往火坑。如今这狗鞑子的太子已死,看你如何向蒙古鞑子皇帝交代?”
矮老者道:“弓老贼,真金已死,你万万难脱干系,我劝你啊,还是自行了断了吧,否则,蒙狗鞑子皇帝一定不会让你有善终的。”
三人对话之时,面若平镜,心间实则是犹如大江大浪,早已翻滚不已。
八七章 身入局中(六)()
弓未冷面露狡黠一笑,随即目光射向鱼幸,微笑道:“是你杀的,很好,很好!”
蓦然间,他大喝一声,有如鬼哭狼嚎,袖下两掌真气凭空而生,呼呼朝鱼幸激射而去。
矮老者与高老者惊愕之下,恐鱼幸伤后无力,难以抵挡,忙不迭抢步而出,一左一右,各推出一掌,往弓未冷两掌上迎去。
两股掌力激起两股劲风,一相交之下,“犹如在平静湖面投了万斤火药,“澎”的一声,炸将开来。
高矮二位老者只觉得一股阴风扑面而来,霎时面目阴冷无比,矮老者出口道:“纯阴真气!凌老弟,不可直撄其锋,退开吧!”
高老者也深知其中厉害,慌忙引身退开。哪知两人身形未定,却听鱼幸“啊”的一声,却是弓未冷发出两掌之后,第三掌接踵而至,这一次乃是发向鱼幸。
鱼幸身子一翻,便欲斜身穿插自右而避,岂知弓未冷老于经验,料敌在先,第四掌排空而出,向他右边击去。
鱼幸杀了太子真金,他在窗外已听闻,只是不知道高矮老者的身份,所以才忍住不闯进来,直待两人说了身份姓名,这才发出声音,一进来便发掌将将两人引开,后面两掌用了毕生之功力,要将鱼幸毙于一双肉掌之下!
高矮二位老者引身一退,便离鱼幸相去甚远,欲要相救,都已不及。
鱼幸只觉周遭一凉,欲要拔剑,也已不能,情急之下,只得提起双掌,硬生生接住这右边一掌。
之前与高老者相斗,惊险万分,已累得精疲力竭,何况身上又有伤,虽然服下了高老者给的“血凝丹”,但终究不是灵丹妙药,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这下拼尽全力接住这一掌,只觉得五内俱焚,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去,身子尚在空中,胸口针刺地一痛,全身若坠入冰窟之中,冷得他牙关打颤,接着创口处大痛,沁出血来。
“呼”地一声,他身子带着的凌厉之风撞开床帘,狠狠砸在屋子中的那张大床内的墙壁之上。
那墙壁乃是以铁板打造而成,背脊一给撞上,痛得他呲牙咧嘴,全身似要散架一般,险些哼出声来。
与此同时,弓未冷拍出的左边掌力打得落空,“蓬”地击在屋子中的一条柱子之上,震得屋纷纷滚落,整间屋子咔咔剧响不息。
他心里既定要杀了鱼幸,得势不饶人,大袖一拂,无数枚冰箭朝鱼幸飞去。原来就在片刻,他两掌运起“纯阴真气”之力,竟然化出了这许多的冰箭。
矮老者惊心胆战,慌忙使一招“袖里乾坤”,发出十八枚暗器,往弓未冷发出的那一堆冰箭中撞去。
但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有一大半的冰箭给他暗器击中,登时化冰成水,滴落而下,暗器飞出不止,撞在墙上。
鱼幸奋力将自己扯开,一睁眼,吓得三魂悠悠,七魄出窍,余下的冰箭都射向鱼幸面、喉、胸、腹、下 阴等部位,这下是万万躲闪不过了,他唯有心中怪叫一声:“我命休矣!”
就在这性命交关之际,忽听“嘭”的一声剧响,随即脚下一软,身子往下直坠。
他尚未回过神来,又听“嘭”的一声,头顶上一暗,什么也瞧不见,他心里旋即惊绝:“糟糕,这床板下竟然空的,装有机括!”
这时头顶上传来弓未冷“哈哈”的笑声:“那小子……小子中了我的纯阴真气,最多活……活一个时辰……若是他运功抵抗……半个时辰……便要死了……”
听到这里,他惊吓出一身冷汗,不明所以,身子仍旧往下跌。
他手臂微微外拐,黑暗中给四周擦中,火辣辣的好生疼痛,慌忙将手掌伸直,贴着大腿,心里想:“糟糕,不知这陷阱有多深,若是下面有嶙峋怪石,或是埋了暗器毒物,那我真要一命呜呼了。即便什么也没有,若是深及数十丈,这双腿跌落在地,也多半要废了!”
念及这里,毛骨悚然,猛吸一口气,欲待双足一踩实,便往上跃起,减少双腿受伤之几率。
他不吸气还好,这一呼吸,突然间头晕目眩,全身冰凉凉的,半分力气也没有,他怛然失色:“难道这便是中了弓老贼的‘纯阴真气’之后的征兆么?”
想到身处险境,又受重伤,他心中一硬,猛然提气硬冲,可下坠之势丝毫不减,一时间,只觉身子轻飘飘的,陷阱底下涌上来的凉风拂动衣襟,更增寒冷。
他险些流下眼泪来,暗自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中了弓老贼的纯阴真气,也活不过半个时辰了,且听天由命吧,管他底下若是毒虫,还是暗器,那都只由老天爷而定。”
迷迷糊糊之中,又听得顶端发出矮老者的声音:“弓老贼……使那阴招,不得好……”声音渐渐而远。
忽然脚下一实,鱼幸慌忙上跃,只跃出一尺,胸口剧痛,跌落下来,但觉双目索性一闭,想到自己若这样死了,那死相是多么难看?
蓦然间,他撞上了一大块软绵绵的东西,也不觉得如何剧痛,眼耳口鼻中便灌满了物事,身子剧烈地往下沉去。
他心头诧异,随即大喜过望,欢呼:“天助我也,原来是掉进了……”身上的寒冷如潮水袭来,他慌忙闭了气门,手掌不住挥舞拍打。
【按:
①:据史书记载,元世祖忽必烈共有12子(一说10,一说11),长子朵而只早卒,因此史书中一般以真金为长子,所以在《青衫》(《青衫烟雨行》,以下简称《青衫》)一书中,都把他说成了“皇太子”。
1243年,真金生于漠北,忽必烈请海云为其摩顶命名,海云以世间万物以真金最贵,故取汉名真金。
在真金少年时代,忽必烈把真金的教育交给汉儒姚枢,并命勋臣后代土木各儿等为伴读。姚枢等对真金“日以三纲五常、先哲格言熏陶德性”,并以《孝经》作为启蒙课本教授真金。
1253年夏天,姚枢随忽必烈征大理,改命窦默接任师职,是为真金第二位老师。忽必烈出征前,将玉带钩赐给窦默,对他说:“这东西是内府故物,你是老人,应当佩戴,并且让我儿子见了这个如同见我。”
同时命刘秉忠之弟子王恂为真金的伴读。王恂长期侍奉真金,经常灌输三纲五常、为学之道及历代治乱的道理,真金深受其影响。
1260年,忽必烈即位,次年十二月,封真金为燕王,领中书省事。
1273年二月,忽必烈下诏立嫡长子真金为皇太子;三月十三日,派遣伯颜持节授玉册金宝,举行册封仪式。
册文的内容是:“皇帝若曰:咨尔皇太子真金,仰惟太祖皇帝遗训,嫡子中有克嗣服继统者,豫选定之。是用立太宗英文皇帝,以绍隆丕构。自时厥后,为不显立冢嫡,遂启争端。朕上遵祖宗宏规,下协昆弟佥同之议,乃从燕邸,即立尔为皇太子,积有日矣。比者儒臣敷奏,国家定立储嗣,宜有册命,此典礼也。今遣摄太尉、左丞相伯颜持节授尔玉册金宝。於戏!圣武燕谋,尔其承奉。昆弟宗亲,尔其和协。使仁孝显于躬行,抑可谓不负所托矣。尚其戒哉,勿替朕命。”
真金主张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对主张理财搜刮阿合马深恶痛绝,一直“恶其奸恶,未尝少假颜色”。
据说曾用弓打阿合马的头,打得他头破血流,但阿合马敢怒不敢言,当忽必烈问他脸上伤痕从何而来时,阿合马只好回答是被马踢伤的,正好真金在侧,当即呵斥道:“你说得无耻,(这是我)真金打的!”还有一次是他当着忽必烈的面,狠狠拳殴阿合马,因此阿合马对真金十分畏惧。史载“阿合马所畏惮者,独太子尔”。
真金深受儒学熏陶,渗透在他的一言一行之中。他非常孝顺,每当忽必烈有病时,真金忧形于色,夜不能寐,听说察必皇后中风,他当即悲泣,穿衣服还没束带就前赴探望。听说母亲去世以后,他从猎所奔赴,勺饮不入口者终日。他崇尚俭朴,他穿的绫袷脏了,命令侍臣加以染治,侍臣请再换件织绫。
真金说:“吾欲织百端,非难也。顾是物未敝,岂宜弃之?”东宫香殿成,工匠请凿石为池,如曲水流觞故事。真金说:“古有肉林酒池,尔欲吾效之耶!”不许。
真金喜爱讨论儒家经典与历代史籍,“每与诸王近臣习射之暇,辄讲论经典,若《资治通鉴》、《贞观政要》,王恂、许衡所述辽、金帝王行事要略,下至《武经》等书,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