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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高兴的各自喝着茶,铃子则在一旁神情专注地替洋娃娃穿衣服,她无论在何时何地,
总是静静地独自玩耍,从不打扰旁人。
“可是,那是我们家族历代祖传的家规……”
在这桩婚事上,贤藏完全不听她的,因此,系子刀自略带赌气地说着。
“隆二结婚时你并没有反对呀!”
贤藏不理会母亲递过来的养麦馒头,径自憋着眉头边抽烟边回答。
“他是次男,不能跟你比,你是我们家族的继承人,克子是你太太……”
“但是克子一定不会弹这种古琴,如果弹钢琴或许还有可能。”
母子二人之间争执的焦点是:一柳家有一项历代相传下来的家规——凡是要成为继
承人的妻子,在婚礼上必须弹琴,且是一柳家祖先传下来的这张古琴,曲目当然也是有
典故的,这些后面会提到。关键是新娘克子是否会弹古琴。
“妈,现在讲这些都是多余的,你如果早点说,我或许能叫克子事先练习一下。”
“我不是故意破坏婚礼,也不是有意要羞辱克子,但,家规毕竟是家规……”
二人互不相让,火爆气氛一触即发的当儿,专注于玩洋娃娃的铃子突然开口:
“妈,能不能由我来弹琴?”
系子刀目惊讶地望着铃子,贤藏的唇边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那样最好,就请铃子帮忙好了。妈,相信不会有人反对铃子弹琴吧?”
系子刀自似乎也有点同意,这时,良介突然出现。
“铃子,原来你在这里,你要的箱子已经做好啦!”
那是一口创工精细像橘子箱大小的白木箱。
“那是什么?”
系子刀自皱着眉头问道。
“是阿玉的棺材,我本来说用橘子箱就行了,但是铃子不高兴,说用那么粗糙的箱
子装阿玉,未免太可怜了,我只好特地做了这口木箱。”
“阿玉本来就很可怜嘛!堂哥,谢谢你。”
阿玉是铃子心爱的猫,可能是食物中毒,连续呕吐两、三天之后,就在这天早上死
了。
系子刀自锁着眉头盯了白木箱好一会儿,终于改变心意说道:
“良介,你认为让铃子在婚礼弹琴可以吗?”
“那应该没问题。”
良介说着拿起养麦馒头咬了一口,贤藏嫌恶地把脸撇开,自顾自地抽烟。
这时,三郎进来了。
“啊,铃子,这口木箱好漂亮唁!谁帮你做的?”
“三郎哥哥最坏,就会骗人,从来不肯帮我一点小忙。这是堂哥帮我做的,很漂亮
耶!”
“哼!你就是不相信我。”
“三郎,你理过头发了吗?”
系子刀自望着三郎的头。
“是啊,刚才回来。对了,我在理发店听到一件怪事。”
系子刀自没吭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三郎转身对贤藏说道:
“大哥,昨天傍晚你是不是坐车经过村办公室前面?当时你有没有看见小吃店前站
着一个奇怪的男人?”
贤藏双眉微挑,诧异地望着三郎却未回答。
“奇怪的男人?这话怎么说?”
“那是个看起来阴阳怪气、令人恶心的家伙。由嘴巴到脸颊有一道大疤痕,右手只
有三根手指头,拇指、食指和中指……他向小吃店的老板娘询问我们家的事。对了,铃
子,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看到这样的人在附近走来走去?”
铃子抬起头,默默看着三郎,片刻,她喃喃地念着“拇指、食指、中指”,同时将
手指一根根伸出,好像弹琴一般。
系子刀自与三郎默默望着她的手势,良介则低着头剥养麦馒头的硬皮,贤藏依旧不
停地抽烟。
第三章 鸳鸯琴
婚礼前的混乱
所谓本阵,是旧幕府时代轮流进京觐见将军的诸侯,在前往京城途中住宿时指定的
旅店,因此宅院宏伟堂皇。当然,同样是本阵,这里和东海一带略有不同,这一带往来
的诸侯较少,规模自然就小多了。
一柳家既以本阵的后裔自豪,当代家主的婚礼当然也必须极尽铺张奢侈之能事。
以一柳家的家世,再加上是继承人的婚礼,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乡下都比城市更
铺张,新郎新娘穿着传统礼服,客人来个五十、一百也不足为奇。
事实上,这一场婚礼简单到只有双方至亲参加。新郎方面除了家族外,只有住在川
村的叔公一人出席,甚至连贤藏的二弟隆二都没从大皈回来;而新娘方面,只有叔叔久
保银造一人而已。
婚礼可以说极端冷清,但是婚筵可不能这样,一柳家既是附近的大地主,往来的朋
友和底下的佃农。仆人自不在少数,依这一带的传统习惯,这些人有权畅饮通宵的。因
此,婚礼当天,佣人们来来往往穿梭不停,使得一柳家的大厨房一片混乱。
傍晚六点左右,正是厨房最忙最乱的时刻,有个男人擅自进入厨房。
“对不起,一柳老爷在吗?如果在,找麻烦你将这东西转交给他。”
在灶边忙碌的阿直婆婆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个头戴圆顶帼,帽沿盖住眉端,全身
的衣服到处磨得发亮,戴着一副大口罩,几乎把整张脸遮住的男人。
“你找老爷有什么事?”
“啊,没、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
男人左手拿着一张折叠的纸。
事后阿直婆婆向警官说明当时的情景,她说:
“他的姿势很怪异,所有的干指都弯曲着,食指和中指之间快着一张纸,好像麻风
病患们的……对了,他的右手插在口袋里,我也觉得奇怪,虽然很想看清他的脸,但是
他马上转过头,随手把纸条塞给我,就慌慌张张地冲出去了。”
当时厨房里还有其他的人。但是阿直婆婆做梦也没想到这男人在这件案子里会如此
重要,因此,在当时并没有对他特别注意。
阿直婆婆拿着纸条愕然地伫立在原处,这时二房的秋子匆忙也走过来:
“对不起,有谁知道我丈夫在哪里?”
“良介先生好像刚出去。”
“真拿他没办法,这么忙的时刻,不知道他究竟在磨蹭些什么?待会若看见他,麻
烦告诉他赶快换衣服。”
阿直婆婆叫住秋子,将招叠的纸条交给她,并说明刚才的事。
“交给大哥?是吗?”
秋子拿着那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蹙着眉头,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她走到饭厅见到系子刀自一边和女佣谈话,一边换衣服。旁边站着的是身穿长袖和
服的铃子,正抚弄着给有金刚圆桌的琴。
“伯母,大哥呢?”
“贤藏吗?可能在书房吧!哦,对了,你也该系上腰带。”
系子刀自穿好和眼看了秋子一眼,此时,穿着棉袍的三郎悄悄走了进来。
“三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穿那种衣服……你,你刚刚到那里去了?”
“在书房呀!”
“一定又在看侦探小说。”
“在书房呀!一定又在看侦探小说。”
铃子配合琴韵说道。
三郎对侦探小说非常狂热,是个标准的侦探小说迷。
“看侦探小说有什么不好?喔,铃子,猫的葬礼举行过了没?”
铃子不作声,只默默地弹琴。
“如果还没,就得快些;猫的尸体放久了,就会变成妖怪的。”
“三郎哥哥最坏,我才不怕呢!阿玉的葬礼早上已经举行过了。”
“大喜的日子干嘛说这些?三郎,给我小心点,少胡说八道。”
系子刀自蹙着眉头唠叨个没完。
“三郎,大哥在书房吗?”
“没有,可能在偏院吧!”
“秋子,你若见到贤藏,要他快些准备,新娘就要到了。”
秋子走出饭厅,打算到偏院,刚弯腰穿好庭院用的木屐时,见到丈夫良介仍穿着家
居服,从二房那儿慢慢走了过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再不换衣服就来不及了。”
“新娘八点才进门,没什么好慌的,倒是你要去哪儿?”
“到偏院找大哥。”
贤藏果真站在偏院侧廊,茫然望着天空,一见到秋子,便问道:
“天气好像要变了……啊!这是给我的?”
贤藏将纸条拿到电灯下展读。
“秋子,这是谁送来的?”
秋子正把装饰神龛的鲜花重新插妥,感觉到贤藏的语气不寻常,一回头,只见贤藏
嗔目怒视地瞪着她。
“这……是阿直婆婆从一个像流浪汉的人那儿转来的,叫我交给你。有什么不对劲
吗?”
贤藏瞪视了秋子好一会儿,才将脸转过去,再望了纸条一眼,登时将纸条撕成粉碎,
看了看四周,好像要找个地方把它丢掉,却发现无处可扔,只好将碎纸片放进衣袖内。
“大哥,婶婶要你赶快准备。”
“喔,好,待会麻烦你将遗雨窗关上。”
贤藏说完便快步离开偏院。
这是七点左右的事,大约过了一小时,新娘由媒人夫妇陪同前来,婚礼正式展开。
刚才说过,参加婚礼的只有系子刀自、三郎和铃子兄妹、良介夫妻、川村的叔公伊
兵卫(七十几岁的老人),以及新娘那边的叔叔久保银造等这些人。另外还有一位是村
长,当然也只是名义上的媒人。
一切仪式完成后,那张黑底给金饰图案的古琴被搬出来,铃子在其他方面也许比同
年龄的人略显迟钝,但在弹琴方面,她可称为天才。精致的琴和弹琴的人,在这场婚礼
上真是相得益彰。
琴与曲的典故
在结婚仪式上弹琴终究是少见之事,而铃子所弹奏的曲目更是一般人连听都没听过,
因此,新娘克子觉得很不可思议,系子刀自便说出琴与曲的典故。
“一柳家前几代有一位擅长弹琴的女主人。有一次,一位诸候的女儿要到西下这个
地方去,投宿于本阵,当时,那位女主人弹奏自己作词作曲的‘鸳鸯歌’替她助兴,诸
侯的女儿非常高兴,后来派人送来一张命名为‘鸳鸯’的琴。从此以后,一柳家继承家
业的人结婚时,新娘必须在席上弹琴,刚才铃子弹的就是那首鸳鸯歌,琴当然就是‘鸳
鸯’琴。”
听完这条家规的由来,克子沉默了一会,说道:
“那么,刚才应该由我弹琴才对。”
“不错,由于不知道你是否会弹琴,因此,在不为难你的情形下,才请铃子代弹。”
这时,银造开口了:
“如果亲家母事先说明,克于是能亲自弹琴的。”
“啊,嫂嫂也会弹琴?”
铃子兴奋地说。
“小姐,以后你嫂嫂就可以陪你一块弹琴了,她的程度可以当琴师的呢!”
银造和蔼地说。
系子刀目和良介彼此意味深长地互望了一眼。
这时,贤藏说:
“那么,这张琴就交给克子吧!”
系子刀自没有马上接腔,现场一片寂静,幸好村长出来打圆场。
“如果新娘有那么好的才艺,是应该请她弹奏的,隐居老夫人,待会在偏院不是还
有另一场酒宴吗?不妨请她弹奏吧!”
“好,就这么决定,‘鸳鸯歌’铃子已经弹奏过了,接下来弹什么曲子都好,只要
是你擅长、又有喜气的……毕竟婚礼之夜由新娘弹琴是我们的家规。”
克子后来会再弹琴,就是因为有这段插曲。
婚礼在九点过后顺利结束,紧接着在后院和厨房的另一场盛宴展开了。
通常在婚礼之夜,新郎新娘必须轮流陪待两组酒宴到午夜过后。这项传统习俗,在
保守的乡下尤其严格。
厨房这里,很快就酒酣耳热起来,有人开始唱起淫荡的歌曲。偏院那边虽然无人如
此越轨,但伊兵卫叔公却早已烂醉如泥,说起醉话来了。
他是贤藏和良介的祖父的弟弟,以斗嘴和酒品恶劣出名。两家很早就分家了,贤藏
兄妹称他为川村新家的叔公。
他也是始终不赞成这件婚事的人,这时籍着几分酒意,开始发牢骚。对新娘的家世
唠叨了好一阵子之后,不顾众人的劝阻,在午夜十二点过后吵着要回家。
“三郎,你送叔公回家好了。”
贤藏对伊兵卫的咦叨并不在意,在他坚持要回去时,仍担心夜路危险,交代三郎陪
他回去。
“送我回去,如果时间太晚,你可以睡我家。”
伊兵卫对三郎说道。
当大家送伊乒卫走出玄关时,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雪,个个都惊讶不已。
这一带冬日很少下雪,但是当夜却有三寸左右的积雪,这当然令人感到惊讶,况且,
事后回想起来,这场雪对那桩恐怖罪行产生相当微妙的作用。
午夜一点左右,新郎和新娘返回偏院喝交杯酒。
关于当时的情形,良介的妻子秋子说:
“因为要在偏院喝交杯酒,我和女佣阿清把琴送过去。但是席上只有伯母和我们夫
妻三人,三郎送新家的叔公回去,铃子也已经睡了。喝过酒之后,克子弹奏了千鸟曲,
后来我把琴竖起来,放在神龛上,并将指套放在神龛角落,我不太清楚当时那把刀是不
是放在刀架上。”
凌晨两点左右,喝完了交杯酒,所有的人回主屋去了,偏院里只有新郎和新娘,当
时仍然飘着大雪。
两个小时之后,人们听到可怕的惨叫声,以及一阵难以言喻的奇妙、凌乱的琴声。
第四章 惨剧发生
银造的心惰
久保银造在一柳家替他安排的房间躺下后,忽然感到非常疲惫。
这也难怪,这桩婚事的确花了他太多的心力,同时他也非常清楚农村的封建思想和
习惯。说实话,起初他也不同意这门婚事,他更担心佃农之女的克子,嫁到一柳家会幸
福吗?
但是克子对这门婚事很积极,同时,银造的妻子也说:
“如果大哥还活着,看到克子成为一柳家当代家主的妻子,一定会很高兴的,毕竟,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能结成这门亲事,也该算是很有成就的了。”
银造比谁都清楚,克子的父亲生前就对日本的古老思想和门第观念充满强烈的憧憬,
因此一听到“如果大哥还活着,一定会很高兴”这样的说法,就只好答应这门婚事了。
银造是个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毫不犹豫实践到底的人。
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能叫克子受到丝毫委屈,更不许有任何话柄让人捏
住,让克子被一柳家的亲戚在背后指指点点。幸好,以他在美国的历练,学会了踏实并
有效率地进行大小事情,这场婚礼总算风光体面地办完了。
“哇!叔叔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该怎么办哪?”
看到克子既惊讶又感激的样子,让银造觉得没有白疼她。
当克子穿着新娘礼服从媒人的村长家出发,进入一柳家时,她的美丽吸引了所有人。
那些罕见的奢华嫁妆,始终是村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银造一想起连高傲的一柳家人看到这样的排场,也忍不住目瞪口呆的样子,就深深
感到心满意足起来。
“哥哥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感到满意欣慰吧!”
银造边想边喃喃自语,不觉眼眶发热,眼泪夺眶而出。
厨房那边仍有人在继续畅饮,一阵阵猥亵的歌声,吵得银造无法人睡,在几番辗转
反侧之后,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似睡似醒中,银造仿佛听到不寻常的惨叫声而吓醒过来。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确
知这不是梦!
分不清是男人或是女人的恐怖悲鸣声持续了一、两下,划破了深夜的沉寂。在这同
时,他听到用力踩地板的脚步声。
——声音是从偏院传来的。
惊觉到情况不妙的那一刹那,银造已经迅速穿好衬衫,又匆匆披上睡袍,顺手扭亮
灯,看看表,指针正好指在凌晨四点十五分上。
那阵琴声就在这时传来。
叮叮咚咚——杂乱嘈切就好像十三条弦同时被拨动一般,紧接着是纸门倒下的声响,
之后,一片死寂。
银造不安地打开遮雨窗外外面看了看,大雪已经停了,月亮在天空中放出冷冷的寒
光;庭院被积雪覆盖,看起来像棉花般轻柔、蓬松。四周静悄悄的,看样子,厨房那边
的宴会也结束了。
这时,他见到有个人影踏着积雪朝这边走来,他立刻大声问道:
“是谁?”
“老爷,您也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
源七立刻回声,并反问了一句。
银造不认识这个佣人,仍唤住他: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在睡袍外再加件大衣,踩着庭院用的木展走到雪地上。同时,有好几扇遮雨窗纷
纷打开,系子刀自也探出头来。
“是源七吗?还有谁在那边?刚刚是什么声音?”
系子刀目连珠炮似地问着。
“妈,是琴声。”
铃子从母亲的衣袖底下探头出来向窗外偷窥。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恍惚中好像听见有人喊救命。”
源七边回答身体边不住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