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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最后还是上了飞机。但是,久美子的预感不幸应验了。
回到东京后,久美子接到峰岸的第二通电话,得知岳夫的死讯——是在她离开三天后的星期五,在傍晚进行的手术。
4
“由于腰椎麻醉引起休克致死,只能这么说了。”八须田院长面色凝重、抑忍地说道。
他满脸老人斑,额际有深深的皱纹——六十好几了吧?说不定有七十岁。魁梧而肥胖的身材,加上浮松而严肃的脸——原来这就是“有风格的名医”的特色。而从他说话的声音和动作看来,则多少有着老年人的年迈和衰弱。
“腰椎麻醉会因为患者体质的不同而引起休克的症状,但因而致死的案例很少。但是,白井先生的例子却使我不再这么认为。”
声音虽然无力,但语调却是坚定的。看他的表情并不是特别负有责任上的愧疚,反倒是抽除强烈感情后的平和。八须田直直地看着正对着他的峰岸的胸口。峰岸的左右侧分别坐着久美子及中谷制药分厂次长川喜田。
岳夫死后的隔天午后两点,他们三人在八须田医院的院长室会见八须田——久美子是搭早上的飞机刚刚赶到的。
“烦请再详加叙述一次当时的状况。”峰岸用生硬的口吻说道——一开始便提出质问的也是他。
川喜田年龄在五十岁上下,是位体格好,而且温善的人。虽然他也极其专注地听着院长说话,但总是个听众的份。
八须田毫无表情地望着桌上的病历卡:“手术是从昨天五点开始的。手术前的检查中,血压、肝脏、脉搏等都一切正常,至于心电图显示亦没有任何异常。接着,便施行腰椎麻醉。首先用强心剂(亦即毛地黄制药剂)混合葡萄糖注射,然后便进行手术。但是,病人的心脏随之便陷入异常的亢奋状态,亦即开始出现心律不齐。因为这是全身性休克的前兆,所以我们判定是因麻醉产生的休克,于是立即予以急救。详细地说来就是氧气的吸入、升压剂的注射及的静脉追加注射。结果,短时间内控制住了情况。但是,不久就出现Zyanose(青紫)、呼吸困难等现象,虽然施行了人工呼吸,但病人在二十分钟后仍告死亡。”
“手术后,心脏就变得异常……”
峰岸盯着八须田的脸直看,然后继续问道,“手术前是否忽略了白井先生的某些身体上的缺陷,而导致休克?”
峰岸温柔的九州腔调中,这时有着刺戳的敌意。从那动也不动的义眼,甚至可以看出有极度气愤的眼神正睥睨着八须田。亲友的死,使平常看来因欠缺着生气而略显呆缓的他,突然醒过来似的机灵。
“我没这么想过。”八须田淡淡地说道。
“我一再重复的是,手术前检查中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因此,要预测这种不幸的结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院长这么一口说定,弄得峰岸不得不善罢甘休,他咬着青紫的唇,若有恨意地闭着嘴巴。
久美子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对八须田说道:“假使解剖的话,能否更详细地知道休克的原因呢?”
八须田颇感意外地看着久美子:
“当然,如果遗属希望的话我们立即施予解剖——站在我的立场我们也希望解剖,但是,我希望你了解的是……”这次,他顾虑地看看在场的两位男士,“多数情况下,即使解剖也无法找出明确的原因。尤其像麻醉等所引起的休克,几乎都是一时异常流血所致。”
久美子依然沉默不语。
对这突然提出的建议,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一想到解剖刀将在岳夫的遗体上切割,她就觉得刮肉的痛楚也在她的身上。何况,久美子不是直系亲属,没有理由硬是主张做尸体解剖。
峰岸和川喜田也有同样的顾忌吧,他们也都表情凝重地一句话也不说。
解剖的事要与东京岳夫的母亲谈过后再做决定。
不久,他们三人告辞了院长室。
午后刚过一点,或许仍接受病患的挂号门诊吧,这时与前些日子的寂静大不相同,医院中显得生气十足。
玄关及走廊间的阴暗会客室内,有相当多的患者正依序候诊。年龄大的患者大多坐在椅子上,有的一股脑地瘫坐在地板上。
久美子等一行人从玄关走出时,正巧碰到一位身材略胖、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正走向走廊。
这时候,会客室里的一位老太太大声叫唤:“啊,藤代先生!”
那男子走近。
然后,这位老太太好像向他诉说病状的样子。只见这位被叫做藤代先生的男子,挨近他的短胖身躯,将耳朵凑近仔细地听着老太太的话——他是位四十五六岁,文质彬彬的医生。
那是一幅常常可以在医院内看到的情景。但是,久美子发现峰岸正驻足观看,他的表情由侧面看起来十分冷峻严肃。
不久,藤代随着老太太转入走廊尽头的角落,峰岸才渐渐把视线收回,看着身旁的久美子,然后用压抑过的兴奋口吻说:“室生小姐,事实上我昨天偶然地听到一些关于这家医院的传说。我想,白井先生的事或许与此也有关联。”
久美子注意到,这时峰岸的脸有着新闻记者该有的热切表情。
5
白井岳夫的遗体于翌日清晨交付福冈市内的大学医院进行解剖。
离开八须田医院后,久美子打电话向文枝询问有关解剖的意见——文枝在接到岳夫的噩耗后便卧病不起。
由于主治医生嘱咐必须予以静养,是以久美子便全权代理飞往福冈。
文枝的答复事实上也大出久美子意料。
电话里她的声音相当冷静,而且明白地告诉久美子她亦希望进行尸体解剖。她认为岳夫尽管是疝气没错,但在没有其他症状并发下休克死亡,委实让人难以接受。她希望在可能的范围内查清楚确实的死因。
但是,解剖的结果却如八须田院长所言,结论是心脏血管引发强烈紧张,但是心脏及其他内脏器官没有任何病症及异常。至于手术中的症状则判定是胸腺淋巴体质麻醉后引起休克致死。
解剖完后当天,尸体便予以火葬。
峰岸前往博多车站附近久美子投宿的旅馆拜访,是在她从火葬场出来,到中谷制药厂分厂做过礼貌性拜访后刚回旅馆不久时。
决定解剖后,久美子可以感觉到峰岸与其说期待着某种结果的出现,不如说在认真地想着特别的事来得正确。
他立即走进屋内。
地板上放着崭新的骨灰罐。
他合上眼睛许久,转而对久美子说:“这次,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他痛苦似的眯起眼睛。
岳夫死后,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久美子沉默地低俯着头,然后若有催促地静静看着他。
接到岳夫的死讯以来,久美子忙得团团转,甚至没有时间去舒解紧张的情绪。但是这忙碌反使她得以支撑——久美子下意识地想以忙碌去忘掉一切。
“事实上,昨天在八须田医院要跟你说的事是……”
峰岸精神一振:“我略微听到的传说是有关那家医院的藤代医师的事。
“那个叫藤代的男子,大约五年前开始在八须田医院工作。患者都认为他是个亲切的医生,而且也没什么坏的评语,但是最近有的患者说,战时曾看见那个藤代就读于满洲当地的医学院。如果他真的是从那所医学院出来的话,在日本是得不到正规的医生执照的。
“一方面,八须田院长年事已高,最近又时常生病,除了镇上有权威的人特别介绍的病患外,他很少亲自看诊。那家医院里,现在只有院长和藤代两位医师。结果几乎所有外来的患者都由藤代来处理——总之,结论是藤代是否是冒牌医师?另外,八须田院长是否明知如此还让藤代执行诊疗工作?”
久美子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医生不足及冒牌医生的问题满受世人关注的。
“——藤代的问题只要向警察通报或者向卫生局申诉,马上就可以了解事实的真相。但是,我真正想追究的是白井先生的事。我怀疑白井先生的手术不是八须田院长做的,而是由藤代替代的。”
久美子屏住气息思考着。
峰岸更兴奋地说道:“藤代是否是冒牌医师这传说一传到我耳中,我就考虑到这件事,于是我秘密地进行侦察。结果从住在医院附近的人那里听到了特别的消息。那就是白井先生手术当天,三月十四日午后六点左右,有人看见八须田院长的私人轿车从外面开往医院里头。照理讲手术是五点开始的,约莫三十分钟后白井先生就死了。难道院长随即外出,又马上回医院来吗?事实上,或许一开始院长就不在,手术是由藤代进行的吧?鼠蹊疝气这种手术,在他们看来不过像是割掉脓肿那样的简单手术罢了。”
“……“但是,必定是有了什么错失才使得白井先生死亡。他们唯恐此事一公开便暴露藤代是冒牌医生的事来,因此就一口咬定操刀的是八须田,并把错误归诸于不可抗力的休克死亡吧——我只能如此猜测。”
峰岸最后的声调近似喃喃自语。
视线落在榻榻米的一个定点上。
过了许久,久美子才扬起头来。
“峰岸先生所想的若是事实,可能拿得到证据吗?”
“那天看到院长的车的人并没确实清楚地见到院长本人,不管如何,这方面的证据是很薄弱的。另一方面,出事后,院长必定马上对内做过善后处置,并防止泄密吧——但是,还是有希望的。”
“嗯?”
“那医院有位服务了很久的护士这个月要辞职表面上是以准备结婚为理由辞职,事实上,是因为和那里的护士长江波不合而被迫离职的。
因此,我想或许她会说出实情。刚好今天她休假在家里,刚才我打电话去试探了一下,没想到反应意外地强烈。我原本打算马上就过去的,一想到你就在福冈,我想你能一道前往的话更好,所以就来了。”
“我和你一块儿去。”久美子不自觉地吐出这句话来。
6
八须田医院的护士铃川友子的家在郊外的新兴住宅区,从火车站前搭巴士往古贺町方向走约二十分钟。面对国道那广阔的斜面,并列的是色彩丰富的住宅,友子的家就坐落在那中间部分,漆着灰泥的小巧平房。西向的斜面浴在夕阳余晖中,海风的吹拂令人有刺肤的寒意。
按了门铃,出来应门的是一位穿着蓝色开襟毛线衣的二十五六岁的女性。
一听是峰岸便引领二人走入玄关旁一间狭窄的会客室,然后辞退了一会儿,端了茶水来才面对着他们坐下——是个脸蛋丰腴,让人感觉到平静的女性。她就是铃川友子,是在峰岸招呼似的说到“刚才的电话真是抱歉”这话后,久美子才晓得的。
峰岸拿出名片,并且向她介绍久美子就是前天手术中死亡的白井岳夫的亲属。
“啊啊……真是抱歉。”友子表情有些生硬地低下头来。
“听说你就要结婚了。”峰岸微笑地说道。
“嗯……”友子有些害羞地应答,过了一会儿说,“但也不是那么快……”她喃喃自语似的解释。
“但是,不是三月就要辞职吗?”
“嗯。”
“冒昧得很,听说你和护士长江波有些不愉快是吗?”
友子意外似的睁大她单眼皮的眼睛,然后半尴尬似的笑道“也不是不愉快,只是性格不合罢了。”
“原来如此——那么,这事我并不想深入了解……”峰岸换个坐姿,“要紧的是刚才电话里提到的关于白井先生的手术。不仅是他的家属,就连身为他朋友的我,都无法接受他死亡的事实。我听说昨天有人看见手术当时院长不在手术室内——请问你有参与手术吗?”
“有。”友子颔首答道。
“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事实真相,与其说为了我们,不如说是为了死去的白井先生——为他进行手术的不是八须田院长,而是藤代吧?”
峰岸与友子面面相觑。
不久,友子为峰岸的诚恳所感动而别开视线,然后,她点了点头:“就如同你所说的……那天,院长原本要搭两点的飞机从宫崎赶回来——因为前一天有学会要开所以去官崎。但是,他四点半打电话给藤代先生,接着,又要我听电话。电话里好像决定由藤代先生做这个手术,于是在挂掉电话后,藤代先生便马上要我准备手术用品。”友子一面看着自己搁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手指头,一面用沉稳的语气说道。
“也就是说,藤代就那样替代院长做了手术?”
“是。只是简单的手术嘛,偶尔这么做。”
这次的回答显得轻松而自然。久美子感觉到她似乎不曾怀疑藤代是冒牌医生。
“那么,院长是六点左右才回来的?”峰岸继续问道。
“是的。但那时白井先生已经气绝。因此,院长觉得该负起责任,所以便声称这手术是他做的。”
“我懂了,谢谢你。”峰岸鞠了个躬。
“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请告诉我们白井先生从手术开始至休克致命为止的状况。”
“是……”
友子若有思虑地慢慢道来:麻醉及强心剂注射后便进行手术,不久白井便呈休克症状。此后,是死亡前的急救措施……大抵和八须田院长的说明一致。
“嗯……”峰岸合上眼睛沉思,对友子的话有着不满的表情。
“嗯——”久美子开始说话,“那么,就你看来,手术前的检查是没有什么缺失了?”
“啊?”友子诧异地问。
“例如,心电图的看法不周密……怎么说,就是不能预测休克,而导致忽视可能产生的意外而动了这个手术……”
“啊?”友子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了半空中一会儿,她说道,“心电图在手术前好像没准备。”她回忆起什么似的脱口而出。
“嗯?”峰岸扬起脸。
“心电图没有做是吗?”
“不,或许更早一点就做了,但我没看到就是了。另外……白井先生从手术那天的早上开始吧,就觉得恶心,午餐后吐了两次。这些我都向藤代医师讲了,但他只是告诉我这是疝气所伴随的症状。现在,我刚好想起这些……”
“原来如此!”峰岸略显得意地点点头。
友子有些惊慌地说:“但是,医学上的事我也不懂。”
但峰岸这时已听不进友子的话了,“果真有那样的事。”
峰岸像是硬挤出话似的喃喃自语,愤怒的神色在他略微黝黑的脸上显露出来。
7
由于峰岸的检举,隔天八须田泰造及藤代靖男因违反医师法而遭列逮捕。
当天晚上,每一份报纸都将此事以大篇幅报道——藤代是位没有医师执照的冒牌医生,由于八须田院长体力衰退及替代的医生未至的缘故,五年来他都非法进行诊疗工作。八须田虽然知道藤代的资格不符,却仍然放手让他一试。本月十四日,藤代的手术造成患者休克死亡的事情发生之后,八须田却谎称手术乃由他所做,意图蒙骗……几乎所有的新闻对藤代及八须田都给予猛烈的抨击。
久美子在旅馆内读到了这些新闻——在此之前,她已从峰岸那里得知一切情况。
正因为这些结果,她才延迟一天回东京。
在旅馆看的报纸计有全国性报纸两种、九州一带的地区报纸一种。地区报纸的新闻较详细,藤代的谈话也间接地被刊载出来。其中,他对岳夫的手术有这样的说辞:“原本要由院长做,却因官崎飞往福冈的飞机遇上不良气候而误时。正巧患者又难忍痛苦,于是便代为开刀。术前检查或许有所遗漏,这点应自我反省。但是手术及急救处置上并无重大错失。老实说,我对患者的休克死亡亦无法接受。我甚至认为有自己想象不到的因素导致患者的死亡。”最后的话颇有“贼喊捉贼”的味道。
久美子虽想看看峰岸的新闻,却因旅馆内没有而专程走了五分钟到博多车站的摊子去买。
他口中“小小的地方报纸”——“福冈新报”共有六面。就新闻内容及标题给人的感觉的确与一流报纸有所差距。
但是,“又是冒牌医师的牺牲者!”这社会版上的头条新闻标题比起其他的新闻而言,则显得锐气逼人。
这里的报道不仅提出藤代手术前未曾做心电图的事实,并且指责术前检查不周,同时,也认定休克后的急救措施并不完备。
这当然是峰岸写的。是一篇有着记者的正义感及对竹马之交的友人的去世感到悲痛的至情至性文章。
峰岸可以安心了吧。久美子在旅馆看过后这么想,她随即意识到此后她不得不忍耐了吧?在查明岳夫真正死因的这段时间里,支撑她的无非是这个意念。正因此她得以正面避开死别的悲伤。
但是,一旦这事水落石出,久美子便再也无法逃避自己委顿的心绪了。
这时,虽然该负责任的人业已受到制裁,但白井是不能死而复生了。
现在,白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