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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一道道苍老的皱纹如同刀劈斧砍般,深深烙在其上,像是发皱的果皮,又像是被狠力揉过的纸张,单薄的嘴唇,微微塌陷的鼻梁,脸上血肉稀少,似乎就只是一张皮包在骨头上。
深深凹陷的眼窝,眼皮紧闭,一身装束似乎是宽大的袍子,只是看不清上面纹路。枯皱的头皮上一根头发也没有,算是整张脸上最白皙的一处了。
死人?和尚?
江白惊惧的忘了吼叫,身子紧贴在石壁上,下意识的想要和这老僧离得远上一些,刚刚他的心神都在自己身上还有洞口处,竟是没有发觉,对面还坐着一个死人!
这山洞里怎么会有死人?!
江白今年十二岁,吃过猪肉、鱼肉、羊肉等等畜生的肉,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动物被杀的时候或者尸体。
自然,连死物都没有见过的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死人。
江白心中似乎有着千万道波涛汹涌澎湃,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吼,却强自压抑着,身子瑟瑟发抖,脸上一副哭却哭不出来的模样。
逃吧!
但是外面那几只妖兽,出去了也是死!
但是这里有死人啊!
江白剧烈的喘息着,犹豫踌躇该不该马上逃出洞去,却是忽的听到一道声音。
似乎是风吹过枯皱的树皮,似乎又是用指甲在石板上划过几道白痕,这声音极为沙哑干涩难听。
“小施主,可能先帮贫僧把火灭了?”
江白浑身汗毛陡然炸起,似乎是被这一声吓到,差点跳起来,半响才结结巴巴磕磕碰碰的问道:
“你……你没死?!“
老僧嘴角轻翘,微微摇了摇头,只是这动作幅度极小,近乎不可见。
江白这才反应回来,慌忙起身,把烧到了老僧腿部的火苗灭去,既然是个活人,那就没什么太过可怕的了。
小猴躲在江白衣裳里,露出的脑袋好奇的盯着这老僧,并无惧色。
江白熄了老僧衣裳的火苗,讪讪坐回火堆对面,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他,被他苍老枯皱的样子有些惊到,似乎这是一株活了几千年,即将老死的古木般。
“你……你是谁?“
或许是觉得这山洞内太沉闷了,或许是就这么一直看着老僧有些不合礼数,江白咳嗽了两声,挑话道。
老僧不答,像是死了般,靠在山洞另一边的石壁上,一动不动。火光只能照耀到他的一些脸颊,其余各处却是隐在了黑暗中。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江白都以为这老僧是不是昏了,或者真的死了的时候,他却蓦地睁眼。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瞳孔不显黑色,有些灰,眼白更是浑浊,全然是一副快要死的老人眼睛,只是这双晦暗不清,让人怀疑还能不能视物的眼中,却像是装着无数道天地间最清澈不过的光,敛着无数金铁刀兵吐露出的锋芒。
藏着无数人间慈悲。
老僧嘴唇微动,念了句佛号,便睁着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睛,朝着江白看来,似有笑意。
“小施主,你怕不怕死?“
第8章 剖心()
洞中无风,火苗却猛地一抖,凭空升腾起几颗火星,四散碎开,落入了黑暗里。
江白一愣,不明所以,看着老僧枯皱的脸,心中却忽的一紧,他莫不是想要害……
只是对上这老僧的目光,那满眼的慈悲神色让他生不起戒心,下意识的便认为这老僧不像强人,不会对自己做出那等谋人性命的事情。
“怕。”江白抱着小猴思忖了一阵,老老实实的点头道。
“我也怕。”老僧微微咧嘴,轻声道,明明声音干涩的像是两块石头相互摩擦般,却又给人一种极为舒心的味道。
“不过怕也没用不是。”老僧浑浊的眼中似乎生着奕奕光辉,柔和的看着江白。
“我就要死了。”
江白又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想着这人好生奇怪,明明自己在问他是谁,却和自己说了一番这糊里糊涂的话。
火焰渐渐暗了下去,似乎随时可能会熄灭,江白赶忙又拢了拢周遭的枯枝,维持着这堆中火势。
“你是怎么来这洞里的?”老僧静静的看着江白忙活,待火焰重新燃起,光芒渐盛的时候,继而开口道。
江白看着这老僧,也不隐瞒,便把自己从临江城出来,要到神意宗拜师学艺,参加考验路上的遭遇细细道来,只是说着说着,话里便多了些委屈,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碰到这么多的危险,在这黑暗噬人的山洞里,能够有这样一个倾诉的对象,怪不得他流露出些软弱意思。
老僧坐在火堆对面,就这样默默的听着江白说完,不插话也不动弹,像是一块枯木般。
江白把傍晚到现在的事情说了一遍,心中好受了不少。却也不见老僧回应,只是这般用着目光温和的打量他。
“如此说来,倒也是难为你了。”半响,老僧微微颔首道,他每一次说话都要停顿上许多时间,似乎是要攒着力气才能完成。
江白鼻子一酸,忍着没有流泪,能够在这孤独而又绝望的山洞中让人听见自己心头的苦闷难受,当真是一件极宽怀,极慰藉的事情。他差一点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向老僧的目光也少了许多戒备,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素未谋面的一位家中长辈。
老僧看向江白的目光越发温润,眼中隐隐有些愧疚,一声轻叹从口中发出,微不可闻。
“这些妖兽,应当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纷纷来此,你被卷入这里,也算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江白不明白老僧话中意思,呆呆的看着他,等着他一个清楚的解释。
“那,你还想不想去神意宗,参加那入门考验?”只是老僧却不再往下说了,看向江白,轻轻问道。
“当然想!”江白使劲点头,片可却是眼中一黯,摇头道:“只是……外面有那些凶恶的妖兽,我出不去。”
火堆中传出些噼啪的声音,那枯枝一株株在火中被燃烧殆尽,变成焦炭,老僧看向这火中柴火,轻道了声佛偈,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帮你一个忙,让你能出洞去参加考验,你也帮我一个忙可好?”片刻后,老僧蓦然抬头,眼中多了几分悲悯之色,看着江白。
“什么忙?”江白脸色一喜,随即又挂上了几分质疑。能够出洞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不过眼前这老僧看起来都已经是垂垂将死的模样,又怎么能帮自己逃脱那些凶兽的追杀?
老僧未答,身子微微一动,一只手从宽大的袖袍内伸了出来,江白这才借着火光看清,老僧一直没动的双手都在合十,像是在礼拜,又像是在压抑。
枯槁的一只手探出,看不见血肉颜色,皱巴巴的。老僧在地上摸了摸,捡起一块石头,不大,刚好能被一只手握住。
江白咽了口唾沫,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老僧的手,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期待,只是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细细的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爆裂开了般,透过昏暗的火光,江白看见老僧的手中,有些粉末落下。
老僧慢慢摊开手,一柄石匕出现在他的掌中,不大,约莫着只有他一个掌心的长度大小,刀柄和刀身差不多,极为粗糙细小。
江白瞳孔骤然一缩,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到了掌间,轻轻一捏便能碎成一柄石匕模样,这是何等的力气?不,已经不能说是力气,寻常人最多不过只能把石头捏碎而已,又怎么能说这般随心所欲,像块泥巴般随意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难道这就是修行者的神通术法?
只是,捏出一个石匕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自己靠着这一柄石头匕首去外面打退那些妖兽?!
“你……你是修行者?”江白觉得喉口越来越干,用力的咽了咽唾沫,这才发问道。
修行者在神州大陆上并不少见,甚至于几乎每一座城池都能碰到,只是江白经历的十二年时光,都是凡人生活,虽然遥遥知道有这个世界,却也没有触及过。或许曾经在街上也和几许修士擦肩而过,但他并不认得。
像今天一般,如此近的挨着一个修行者看,还见他像是展露了某种神通的模样,江白还是第一次。
老僧默然不答,或许是没什么额外的气力再做回应。看了看掌间石匕,慢慢的递给了江白。
“这是要做什么?”江白下意识的接过石匕,看了看这粗糙但还能分辨形状的模样,忍不住用手也尝试着紧握了一番,只感觉无比坚硬,不要说捏出形状,就连一丝石屑也落不下来。
老僧笑了笑,眼中慈悲更盛,道:“帮我一个忙,也帮你自己一个忙。”
“要我做什么?”江白有些忐忑的捏着这石匕,只能是捏着,这石匕不过几寸长短,根本就不能像寻常匕首般握着匕柄。
“我就快死了,只是身上还有些东西不能留着,你帮我取出来。”老僧淡淡一笑,道。
“什么东西?”江白愣了愣。
“一个……玉吧。”老僧思忖一番,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描绘这东西,只是想了一阵也没想好该怎么说,略略敷衍的道。
“要……要怎么取?”江白看着掌间短匕,骤然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老僧对着微微点头,似乎是在确认他心中想到的那个想法。
“用这匕首帮我挖出来。“
江白身子一震,下意识的连连摆手,他长这么大,连鸡鸭都没有杀过,往日里手中拿的最多的,除了笔便是筷子,又怎么敢用匕首去划开一个人的身体取东西?
想想就觉得很痛吧?!江白不寒而栗,看着老僧的目光多了几分惧怕,这人应该是个疯子吧?
“这是唯一的办法,你只能帮我,不然你也出不了这山洞,去不了神意宗。“
老僧目光如水如光,静静的看着江白,开口道。
这一句话却是像击中他的软肋一般,江白脑中忽的想起很多事情,是啊,明天便是神意宗的考验时间,若是自己一直呆在这,那……
“你为什么自己……不拿?“江白心中有了一些些决定,但还是下不了手,犹自挣扎着。
“我怕疼。“
老僧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说一件再为简单不过的事情,却是让江白无言以对。
“而且,我没力气动手了。“
江白哑然,坐在火堆一旁,看着掌中石匕,心中像是在做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火光映照下,他的脸上光明与阴暗交错,忽明忽灭间,看不清神色。
“要……要往哪里挖?“
江白咽了咽口水,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定般的站起,紧了紧手中匕首,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问道。
老僧看向江白,没来由的浮现出几丝笑意,似乎是因为见证了一个少年的某些成长,脸上有几分挣扎的笑意,也有几分欣慰释然的宽怀。
只见他缓缓的动了动身子,抖落下无数灰尘,两只手放在衣裳上,慢慢的朝着两侧拉开,露出里面皮肉,而后又枯槁的伸出一根食指,往左边,那皱巴巴的胸前,缓慢而又坚定的画了个圆。
“这里。”
…………
江白身子又是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老僧,却见他满眼的不容置疑,不像作假,心中刚想退缩,却又是被那老僧的目光牵引着,忍住不朝他走去。
要……要从心里挖出来么?!
江白蹲下身子,颤抖着伸出手,石匕极短极小,慢慢的朝着老僧的胸膛靠近,江白不住的看着老僧,似乎只要等着他一个摇头,自己便立马把手缩回来。
只是老僧头动了动,却不是摇,是点。
再长的距离也总会有逾越的一刻,再久的时间也终会到来的一天。
石匕,慢慢的,锋刃处,贴近了,老僧的胸膛。
看上去极为粗糙鄙陋的石匕,却显得无比锋利,江白只是刚一贴上老僧身上的皮,便划开了一道口子,仿佛这是块豆腐般。
有些发乌的血从破口流了出来,江白吓了一跳,手中颤抖更盛,抬头看向老僧,却不见他有什么痛色,只是满眼的慈悲。
慈什么?悲什么?
那一双眼中,似乎有着看尽世事流转的沧桑,似乎有着超越时间往来的苍茫变换,似乎有着无数张喜怒哀乐嬉笑怒骂的脸,似乎有着凌驾于七情六欲之上的无尽深邃。
江白狠下心,手间用力,在老僧身上划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透过肋骨,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出现在他眼前。
石匕在这里有着一些短暂的停留,抖了抖,还是朝着里面延伸,透过两根肋骨之间的缝隙,猛地刺入的那不停收缩扩展的肉球之中!
有一声闷哼!有一道战栗!
江白颤抖的手,此时突然变得沉稳如山,尽管他在心中不停的嚎叫,惊惧的大吼,撕心裂肺的放声哭着,脸上始终没有显露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用石匕在老僧心中搅动,找着什么。
污血从心间流出,老僧的身体实在是强弩之末,就连心脏中也不剩多少血液,不然若是那些鲜血喷薄而出,江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叮!
似乎有一声极小的碰撞声,江白凭着触感,感觉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不敢抬头去看老僧的目光,咬了咬牙,一个反手,把里面的东西挖了出来。
啪,有一块黏糊糊的东西似乎掉在了地上,依稀间渗着污血。
叮,有一颗珠子似乎掉在了地上,滴溜溜的转着,滚到一旁。
当啷,有一柄匕首似乎也掉在了地上,明明是山石粗糙不平的表面,却像是一块镜子般,映出了一个少年满脸血污,咬牙切齿的模样。
第9章 光芒()
昏暗的火光似乎在痛苦的颤抖,忍着没有熄灭,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似乎在等着、希望着来些枯枝,只是火堆旁的两人都没有这种意思。
江白愣愣的看着地上石匕,片刻后又转眼盯着自己满手血污,口鼻间似乎还有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忽的一阵恶心,胃部翻江倒海,扶着洞壁干呕起来。
老僧的胸膛内犹自还在流着鲜血,却是红的发黑,从褶皱的皮肤间缓缓流下,慢慢干涸,慢慢停止。
他的双手依旧合十,没有替自己止血或者穿回衣服的意思。枯槁的脸上本就有着无尽死气,此刻更是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嗡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佛偈。
江白干呕了一阵,始终没有吐出什么来,略略擦了擦嘴角,看向老僧,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小猴一直躲在江白的衣袋里,露出的脑袋瞪着眼睛,悄悄的吱吱两声,似乎在说着什么。
江白衣裳褴褛,身上的各处都是一根根散乱的布条,那是在林间被灌木树枝划破的。鞋子直到小腿上都是干了的淤泥,腐臭味淡了许多,但依旧在这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有些刺鼻。
只是即便他浑身破破烂烂,眼中却闪着一种莫名的神采光芒,虽然脸色依然难看至极,但隐约间,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变化。
“这石匕算是我说的报答,它可以帮你三次,靠着它,你应该能从这山洞里出去。”
老僧眼神迅速的晦暗下来,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似乎即将如同这面前火堆般熄灭,只是那双眼睛仍旧清澈,仍旧带着一丝丝光泽。
江白怔神间,轻轻捡起了地上的石匕和珠子,看着这两样东西,不知该如何作答。
“至于这颗珠子,便是那些妖兽想要的东西。你想留便留着,不想留便扔了,不过记得要扔的远些。”
老僧温和一笑,身子蓦地剧烈的颤抖起来,似乎痛不堪言。
江白一惊,连忙走前去,却被老僧摆手拦下,踌躇了下,还是伸出手,帮他把衣裳拉回,遮住了胸口那道可怖的伤。
左手的珠子似乎是一种玉石,灰蒙蒙的一片,寸许大小,入手冰凉,江白紧握了下,小心的保存在衣袋里。
“走吧。”老僧双眼慢慢的开始涣散,神采渐失,看着江白。
“要好好活着啊……”
老僧最后说了这句话,双眼却是轻轻合上,再无声息。倏尔一下,这火堆上残余的微弱火苗,也是最后的挣扎了番,不甘的化成一道青烟散去。
火焰消亡,只剩下火堆中闪耀着点点火星,洞内一时被四面八方的黑暗紧紧包裹,这些火星的光芒已经不足以再护着两人。
江白一手紧握着石匕,脸色坚毅,蓦地跪下,往老僧身前磕了几个头,即便他也说不清为何要这样做,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如此。
一个人若是能忍着剖心的痛苦,为你博来一个机会,你该不该跪?
一个人若是满眼慈悲的看着你,看着你一刀刀的从他身上挖出一条生路,你该不该跪?
一个人若是愿意用他残破的身躯,枯槁干瘦的肉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