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笙一郎最初的犯罪,完全是一种突发性的冲动。
那是5月24号他跟优希和梁平再会以后的深夜里发生的事。
笙一郎看望了母亲从医院里出来,毫无目的地沿着多摩川走。一边走一边后悔地想:“为什么要三个人一起见面呢?为什么要见面呢?我没能杀了优希的父亲,我没能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本来,我跟梁平商量好了,要在浓雾飘过来的时候下手。我和梁平同时跨出去了,可是,我向前迈了两步就犹豫了,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虽然雾太大,没有看清梁平是怎么下手的,但肯定是梁平把雄作推下山崖去的。梁平刚跨出去,我就听见了一声惨叫和石头滚落的声音……那时候,我暗暗发誓,要是我能把优希的父亲杀了,就等于也把我自己的父亲杀了,就能超越一切。可是,我没能做到!我没能把雄作杀了,就等于没能把我一直崇拜的父亲杀了。我的性功能没能恢复。每当跟女人单独在一起,想尝试一下的时候,耳边就回响起优希在明神山的森林里说过的话:“‘不能用了更好!不能用了更好!’”
笙一郎在双重意义上都没有得到优希的资格。但是,笙一郎还是爱她的。除了她以外,笙一郎不可能再爱任何人。笙一郎对不得不把优希让给梁平,感到痛苦万分。
这种痛苦,加深了笙一郎对麻理子的愤怒和痛恨。可是,麻理子无法理解笙一郎的愤怒和痛恨,反而需要他的保护。麻理子除了傻笑着向笙一郎伸出双手叫“爸爸”以外,什么都理解不了。
笙一郎满脑子忧郁和愤怒,看着静静地流淌的河水。忽然,从身后飘过来一阵香水味儿,那香水味儿跟麻理子以前用过的香水一样,然后就听见一个女人在教训他。
要善待你的父母,你父母很不容易,要知道感谢他们,珍惜他们!
笙一郎浑身发热,愤怒得直发抖,积聚了很久的阴暗心理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在那个女人转过身去的时候,笙一郎搬起脚下的一块石头,狠狠地朝那女人的后脑勺砸了过去。血腥味儿、香水味儿和野草味儿混合在一起的时候,那女人已经被笙一郎骑在了身子下边。
当笙一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接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销毁证据。
他第二次杀人也是一时冲动,但跟第一次比起来,可以说是有意识的。当时,笙一郎看见那个小女孩的母亲往公路那边走了。她转身回来,让笙一郎吃了一惊:这不是特意来送死吗?笙一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惩罚母亲!
笙一郎尾随小女孩的母亲走到多摩川岸边绿地,从地上检起一块石头,先是砸她的后脑,然后是骑在身上掐脖子。两次犯罪形式几乎相同,并不是计划好了的。他下意识地害怕“母亲”反抗,在他的心目中,“母亲”是非常强大的。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警察会怀疑到聪志身上。但是,他没有去自首,
他怕优希看不起他。
现在,他希望梁平前来结果了他,这样的话,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一切的罪恶,一切的责任,一切的耻辱,乃至再次犯罪的可能性,还有对优希的爱慕,统统可以结束了。可是,让笙一郎感到恼火的是,梁平并不来追捕他。除了梁平以外,谁也无法使笙一郎得到解脱。
至于奈绪子的死,应该说是她自己的愿望。
那天晚上,奈绪子在电话里说,希望跟他见一面。那是一种绝望的声音,笙一郎无法置之不理。现在看来,也许置之不理才是对的。不过,当时的笙一郎也想得到慰藉,他是抱着自己也想得到拯救的心情赶到奈绪子那里去的。
小酒店的一层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奈绪子请笙一郎上二楼。在里间屋,每人手上端着一杯日本酒,在榻榻米上相对而坐。简单地互相问候之后,俩人喝起闷酒来。
一大瓶日本酒下去了一半,俩人都有点儿醉了的时候,奈绪子先说话了:“以前的事,能告诉我吗?”
现在的笙一郎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任何事情,甚至渴望找个人说出以前发生过的一切。于是,他把为什么到双海儿童医院住院,怎么认识的梁平,两个人外号的含义,以及怎么在海里遇见优希,全都说了出来。
这是笙一郎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件事。他的手颤抖着,从钱包深处掏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绷带。
“你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吗?”奈绪子吃惊地问。
笙一郎回答说,就像护身符一样,一直带在身上。
“梁平也像你一样带在身上吗?”
笙一郎觉得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他继续说起以前的事情来。优希藏在明神山森林的洞穴里睡着了,他和梁平一起去找。树叶透下来的光,织成的巨大的网,孩子心目中的无边的森林,地球中心的大楠木,盖在优希身上的毛巾,以及后来的暴风雨之夜,三个人同时说出了心里的秘密。
奈绪子没有插一句话。笙一郎偶然一抬头,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笙一郎自言自语地说下去。秋天的运动会,文化节时在病房楼的外墙上画的巨大的壁画,燃烧的簧火,满天的繁星,醉人的涛声……可是,优希又被父亲奸污了,他和梁平决定找机会杀了那个畜生。可是自己在关键时刻害怕了,没敢下手。
“是那小子下的手……所以,那小子才有资格爱优希。”
奈绪子点点头:“那么,后来呢?”
“后来就各奔东西了。”
优希的父亲滚下山去以后,带队的老师和医护人员留下一半,陪优希和优希的母亲处理后事,另一半带着其余的孩子和家长回医院了。回到医院以后,警察找到当时离雄作最近的笙一郎和梁平询问情况,俩人都说雾太大,什么都没看见。
当天晚上10点左右,笙一郎跟着麻理子,梁平跟着叔叔婶婶出院回家。回病房收拾行李的时候,梁平没跟笙一郎说话,这等于救了笙一郎。如果梁平骄傲地在笙一郎面前说,是我干的!我赢了!笙一郎非跟他打起来不可。
在医院的停车场,笙一郎看了少年时代的梁平最后一眼。奇怪的是,取得了爱优希的资格的梁平,伤心得脸都扭曲了,差一点儿就要哭出来似的。他紧咬着嘴唇,指着笙一郎,好像在说,你小子!但到底是什么意思,笙一郎没能理解。
梁平钻进车里去了,笙一郎慌忙举起了右手,还没来得及摇晃,梁平坐的车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笙一郎跟母亲麻理子一起生活了没几天,麻理子就又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了。笙一郎靠送报纸等维持生活,读完了中学,又靠打工上大学,通过司法会考,到神奈川县当了律师。长达17年的日子里,笙一郎从来没有忘了优希。当然,他也没有忘了自己是没有资格爱优希的。他的性无能,就像一个铁的证明似的,无时不在鞭打着笙一郎的灵魂。
笙一郎本来想把最近杀了两个女人的事也告诉奈绪子来着,终于没有勇气说出来。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满脸是泪。他难为情地转过脸去,可是,泪还是不停地流。
奈绪子靠近笙一郎,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现在还不行吗?”笙一郎没听懂奈绪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奈绪子站起身来,拉住电灯的灯绳问笙一郎,“关了灯你害怕,关小点儿不要紧吧?”
笙一郎困惑地点了点头。奈绪子拉了一下灯绳,吸顶灯关了一半。
奈绪子又说:“把壁橱拉开。”说话的声音非常平静。
正因为奈绪子的声音如此平静,笙一郎才无法违抗。他乖乖地站起来,拉开壁橱。
奈绪子小声命令道:“把上边的被子拿出来……”
笙一郎回头一看,奈绪子正在解连衣裙的扣子。笙一郎感到更加困惑了,他想制止奈绪子,但分明看到她的肩膀在抖动。他默默地把被子拿出来,铺在屋子正中央,随后又拿出一条毛毯。这时的笙一郎心里痛苦极了,再次想制止奈绪子。
奈绪子已经脱掉连衣裙,只剩下乳罩和短裤,躺在被子上,拉过毛毯盖在身上,看着站在那里发愣的笙一郎,再次小声命令道:“到毯子里边来。”
“我……”笙一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求求你了。”奈绪子的声音好像在哭。
笙一郎扭过脸去开始脱衣服。要不要脱内衣他有些犹豫。看见奈绪子从毯子下边伸出手来,把已经脱掉的内衣压在了被子下边,也就一咬牙脱掉内衣,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奈绪子抓住笙一郎的胳膊,把他拉进毯子里。一条毯子裹住了两个人。奈绪子柔嫩的身体压在笙一郎的身体上边,光滑的大腿挤进笙一郎的两腿之间。
奈绪子抓住笙一郎的手指,把脸靠在笙一郎的脸上,轻轻的摩擦着:“好的好的,就这样呆着,这已经足够了。”
笙一郎听到奈绪子这温柔的声音,心情平静了一些,身体也放松了,并且感觉到了奈绪子的体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异性的体温。笙一郎觉得自己被人接受了。从奈绪子紧贴自己的身体的蠕动中,从她对自己的抚摩中,笙一郎觉得奈绪子从心里接受了他。
在她温暖柔嫩的身体的包裹中,笙一郎感到自己的性功能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恢复的。不,不是恢复,而是萌生。
可是,当他面对奈绪子的脸,看见她脸上的表情的时候,巨大的失望猛烈地袭击了他。原来,在他的内心深处,渴望看到的是另一张脸,那是优希的脸。
同样,奈绪子渴望看到的也是另一张脸。从她那游移不定的眼神里,笙一郎理解了这一点。他们渴望的对象都不是对方。奈绪子大概理解了笙一郎的感情,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
一股哀怜之情涌上来,笙一郎把自己的嘴唇压在了奈绪子的嘴唇上。两个人同时兴奋起来,拼命地吸吮着对方的嘴唇。
笙一郎双手抱住奈绪子的头,把她翻转到下边,压在她的身上,把自己的舌头跟她的舌头缠绕在一起。
永远这样继续下去该多好啊!虽然还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交合,但将来总会成功的。有了奈绪子的接纳,有了奈绪子的滋润,肯定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交合。笙一郎希望自己这种预感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现实中的事情是不会按照人们希望的那样运行的,不管什么事情,迟早会结束的,现实中是不存在所谓“永远”的。“永远”只不过是人们自己捏造的东西,只能产生于自己的心中,也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心中。
笙一郎的双手掐住了奈绪子的脖子。奈绪子平静地说出了她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没关系的……”
“她是向我传达死了也没关系的意思呢?还是向我传达我的性功能没问题的意思呢?莫非我在她的温暖和滋润下,在一瞬间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交合吗?”
笙一郎恢复了自我的时候,奈绪子早就停止了呼吸。笙一郎摇晃她,呼喊她,给她做心脏按摩,给她做人工呼吸,绝望之后,甚至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是,当他把电话拿在手里以后,想法突然变了。她看着奈绪子那安详的睡容,怀疑她本人是否真想醒过来。
笙一郎面对奈绪子的遗体坐了下来。刚才掐她的脖子的时候,只不过是一种任性的狂想,其实,奈绪子活着也好,这样睡去也好,笙一郎都听奈绪子的。
微弱的灯光照着奈绪子洁白的身体。不知过了多久,奈绪子的身体发起光来,似乎是从那苗条的身体内部发出来的光,给奈绪子罩上了一个光环。
看着奈绪子那罩着光环的身体,笙一郎想起了在灵峰顶上见过的佛光人。静静地躺在笙一郎面前的变成了佛光人的奈绪子,慢慢飘浮起来,好像要乘风而去。
笙一郎想让她带着自己一起走,伸手去拉她,可是,发僵的手臂根本不听使唤。奈绪子慢慢地飘浮起来,一直飘浮到快撞到天花板的时候才停下来。奈绪子在那里飘浮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围绕着她的光环渐渐消失了,她洁白的身体缓缓地落回被子上。
窗外传来小鸟的叫声,大概是麻雀吧。笙一郎眨眨眼,看见奈绪子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面前。美丽的肌肤还是那么迷人,但是并没有发光。笙一郎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奈绪子死了。
尽管她的裸体是那么的美,但也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看的。为了维护她的尊严,笙一郎非常认真地为她穿好内衣,又为她穿好连衣裙,尽可能让她保持一个美丽的姿势。
尽管谢罪也没有什么意义,笙一郎还是合掌向奈绪子谢罪,并对奈绪子接纳了自己表示真诚的谢意。然后,他把奈绪子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她的胸口上。
笙一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滴在了被子上,但他没有去擦它。笙一郎把18年前优希在手腕上裹过的绷带的一半放在奈绪子的枕头上,他想,梁平看见绷带,一切都会明白的。
“我笙一郎对优希已经断念,是我杀了奈绪子,梁平!来抓我吧!”
笙一郎没有关掉屋里的电灯,离开了奈绪子的家。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离奈绪子越来越远了。他没有通知梁平,即使梁平不来,奈绪子的尸体迟早也会被人发现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梁平看见奈绪子的尸体以后会逃跑。梁平的行动其实也不难理解,对于奈绪子的死,他一定感到非常自责。
不过,现在的笙一郎顾不上考虑梁平的事,他为自己的死做准备,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工作的事,麻理子的事,给被害人家属送钱的事,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除了麻理子转院的事以外,今天之内就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了。相信优希会把麻理子送到养老院去的。
突然,笙一郎想起了昨天优希的态度和说过的话。
笙一郎本来打算把自己杀人的罪行都告诉优希,被她蔑视,被她唾弃,那么自己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死了。可是,优希没有蔑视他,也没有唾弃他,而是抱着同样的感受理解了他。优希握着笙一郎的手说:“一起走吧。”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优希有一点儿偏向自己,哪怕这种偏向里包含着同情和怜悯,也是值得高兴的。想到这里,笙一郎感到非常痛苦。
“我没有资格啊!接受她的爱情的资格,17年以前就失去了。而且,我觉得我的死是跟奈绪子的无言的约定。我离开了优希,奈绪子离开了梁平,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情死……但是,用什么办法死呢?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知道怎么办好了。真后悔没有在奈绪子身边找一根绳子吊死,或者用菜刀把自己刺死。那样的话,就用不着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了。现在,只能自己一个人单独执行死的计划了。就算我认为奈绪子在等着我,也是我的一厢情愿,她真正等待的人是梁平。”
想到这里,笙一郎在黑暗的地狱之门外边惊惧不前了。笙一郎点燃一支烟,刚吸了一口就引起了剧烈的咳嗽,胸膛里的异物膨胀起来。
一块黑紫黑紫的东西被笙一郎吐在雪白的便笺上,像一朵褪色的人造纸花。他用手指摸了摸那块黑紫的东西,然后举起被染黑了的手指,愣愣地看了半天。
笙一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和黑社会有联系的朋友的电话:“今天之内能帮我弄一件护身用的家伙吗?”
打完电话,笙一郎把烟掐了。夜里的冷风带着雨水刮进房间里来,使笙一郎想起了灵峰顶上那令人怀念的浓雾的气味。
5
由于攀着铁索登顶,优希、长颈鹿和刺猬受到带队老师的严厉批评。下山时,雄作、长颈鹿的叔叔以及男护士们把三个人夹在中间,不准他们自由行动。
在登山者休息用的小屋等着众人下山的志穗和麻理子,听说优希她们有那么冒失的行动,都在吃惊之余松了一口气。
休息了十分钟左右,一行人继续下山。刚出发不久,浓雾就笼罩了登山道。走到第三处竖着“注意落石”的地方时,雾浓得几乎对面不见人了。
雄作大喊一声:“大家都不要动!”
这时候,优希背后响起了脚步声。长颈鹿?还是刺猬?
“住手!”优希在心里大叫着。
“不要!别杀了他!”优希想保护父亲。
本来希望杀死父亲的优希,在那个瞬间感情发生了变化。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的父亲啊!优希跨步向前,想拉住父亲的手。
“啊——”雄作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石头滚落的声音。
“……你本来想救他,结果失手把他推下去了,是吗?”梁平问。
在优希的房间里,梁平跟优希的对话还在进行。
优希默默地站起来,走到母亲和弟弟的骨灰盒前边,摇了摇头:“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是我……”
“其实你是想救他,结果失手了,是不是?”梁平又问了一遍。
优希不再回答梁平的问话。梁平笑了。那是带着哭腔的颤抖的笑,比哭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