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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广场时,因交通缘故,他们的车子必须暂停一下。一名女店员认出帕特丽夏,
伸出擦了指甲油的手指,指指帕特丽夏给一个满脸青春痘、穿“狂风霹雳舞”皮装
的小伙子看,帕特丽夏重新踩油门时,看见那两个人兴奋地交头接耳。
刚踏上法院外的台阶时,埃勒里说:
“莱特小姐,别走那边。”
他带帕特丽夏绕道走向侧门人口。
“为什么?”帕特丽复问。
“新闻记者都挤在大厅,”奎因先生说,“我想我们最好别回答任何问题。”
他们搭乘侧门电梯。
“你来过这里了,”帕特丽夏缓缓说。
“是的。”
“我想我要亲自去看看吉姆。”帕特丽夏说。
镇监狱设在法院的最上面两个楼层。他们走出电梯,步入会客室时,立刻感到
蒸汽和消毒药水的气味扑鼻而来,害得帕特丽夏拼命吞咽口水。但见到值勤警察沃
利·普莱尼茨基时,她总算还能挤出一个微笑。
“这不是帕特丽夏小姐吗?”警察扭怩地说。
“嗨,沃利,那块老勋章怎么样了?”
“很好,很好,帕特丽夏小姐。”
“我念小学时,沃利常让我在他的勋章上哈气,以便把它擦亮。”帕特丽夏大
声说。“沃利,你别左脚右脚磨蹭着呆在原地。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想我知道。”沃利·普莱尼茨基嘀咕道。
“他的囚室在哪儿?”
“帕特丽夏小姐,马丁法官现在正和他在一起。按照规定,一次只能会见一个
访客——”
“谁管那些规定?沃利,带我们去我姐夫的牢房!”
“这位绅士是记者吗?海特先生不肯见任何记者——罗伯茨小姐除外。”
“他不是记者,他是我和吉姆的一个朋友。”
“我也猜他不是记者,”普莱尼茨基还是嘀咕地说。
接着,他们开始走一段长长的路,先经过许多扇上锁和没锁的铁门、水泥台阶,
然后又是好几扇上锁和没锁的门以及台阶;每多走一层阶梯,蒸汽和消毒药水的气
味就更强烈些,也使得帕特丽夏更加脸色发青。最后,她紧抓住埃勒里的胳膊,但
下巴倒是始终抬着没有低下。
“到了。”
埃勒里轻声说,帕特丽夏连咽了好几下口水。
吉姆见到他们时,立刻跳起来,瘦凹的双须迅即红润起来;但他很快又坐下,
面颊血液也渐渐消散,然后沙哑地说:
“你们好,我不知道你们要来。”
“你好,吉姆!”帕特丽夏高兴地招呼。“你好吗?”
吉姆四下看着牢房。
“还好,”他淡淡一笑说。
“总算还干净,”马丁法官抱怨道,“比起老的镇监狱,这里好多了。唔,吉
姆,我走了,明天再谈。”
“法官,谢谢你,”吉姆同样对法官淡淡一笑。
“诺拉很好,”帕特丽夏勉力说,好像吉姆问了她似的。
“那很好,”吉姆说。“她很好,是吗?”
“是的,”帕特丽夏声音发酸。
“那很好,”吉姆再说一遍。
谢天谢地,这时埃勒里说:
“帕特丽夏你不是说另外有事吗?我要私下和吉姆谈谈。”
“怎么谈都不会对你有半点用处的,”马丁法官生气地说。埃勒里似乎觉得,
这位老法官的愤怒是对眼前的情况而发。“这孩子现在已经没有原来的理性了!我
们走,帕特丽夏!”
帕特丽夏苍白的面孔转向埃勒里,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软弱地朝吉姆笑笑,
同法官一起离开了牢房。看守员普莱尼茨基摇摇头,随即将牢房门重新锁上。
埃勒里站着俯看吉姆,吉姆正呆望着牢房光秃秃的地板。
“他要我说出来,”吉姆突然喃喃说。
“晤,那你为什么不说呢,吉姆?”
“我能说什么?”
埃勒里递给他一支烟,吉姆接下,但埃勒里点燃一根火柴举给他时,他却摇摇
头,缓缓把那根香烟撕碎。
“你可以说,”埃勒里气息有点急,低声说,“你可以说那三封信不是你写的,
《毒物学》中砒霜那部分也不是你划线的。”
霎时,吉姆的手指停止折磨那支香烟——但马上又继续摧毁的工作。他那无血
色的嘴唇一抿,做出几乎要大叫的样子。
“吉姆——”吉姆瞥一眼埃勒里,然后走开。“你真的会计划毒害诺拉吗?”
吉姆没有任何动作显示他听见了埃勒里的话。
“吉姆,你知道吗,一个犯了罪的人把事实告诉他的辩护律师和朋友,会比保
持沉默好。因为假如这个人没有罪都保持沉默的话,反而等于犯罪——对自己犯了
罪。”
吉姆什么也没说。
“你自己不帮助自己,要你的家人和朋友怎么帮助你呢?”
吉姆嘴唇动了动。
“吉姆,你说什么?”
“没有。”
“事实上,这个案件,”埃勒里轻快地说,“你的沉默不利于你自己的程度,
还不及不利于你太太和将出世孩子的一半。你怎么能这么笨、这么冷漠,以致拉着
他们跟你一起沉沦?”
“不要说这种话!”吉姆嘶哑地说。“出去!我没有要你来!我没有要马丁法
官为我辩护!我没有要求任何事情!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这就是你想告诉诺拉的话吗?”埃勒里问。
吉姆气喘吁吁,在牢房床边坐下,两眼流露出凄惨,这促使埃勒里向门口走去,
叫普莱尼茨基来开门。
都是讯号:懦弱、羞愧、自怜……但另外一项——固执,拒绝谈任何事情,似
乎表明自我表白将带来危险……
埃勒里随警卫经过受严密监视的走廊时,脑中有某个细胞挟带一道巨大但不相
称的光芒进裂了,他甚至因而停止了前进的脚步。那个老普莱尼茨基不得不转过身
来,惊奇地注视他。可是埃勒里接着摇摇头,继续前行。这次,他差点抓到它了—
—只是凭着直觉。也许下一次……
帕特丽夏在法院大楼二楼结霜的落地窗外深吸一口气,想看看玻璃窗是不是会
反映出她的样子。她紧张地摸摸貂皮帽子,努力挤出一两个微笑——没有很成功—
—便步入室内。比尔考克斯小姐见到她,惊恐地仿佛撞见了鬼。
“比尔考克斯,检察官在吗?”帕特丽夏低声问。
“我……去看看,莱特小姐,”比尔考克斯回答。
她赶忙逃开了。
卡特·布雷德福亲自匆匆出来迎接。
“帕特丽夏,进来。”
他神情疲倦,显出惊讶。他站到旁边让帕特丽夏过去。帕特丽夏经过时,听到
卡特气息不均匀的呼吸。她心里暗忖:“噢,主啊,说不定,说不定还不太迟。”
“在忙呀?”
卡特的桌上堆满法律文件。
“是的,帕特丽夏。”
他走到办公桌后站着。桌上一大本装订好的文件翻开着——他示意帕特丽夏去
坐一张皮椅时,伸手偷偷把那本文件合上,合上后,手仍放在上面。帕特丽夏坐下,
叠起双腿。
“晤,”帕特丽夏四下望望。“老样子——我是说,这间新办公室好像没什么
改变,卡特。”
“这房间大概是唯一没有改变的。”
“你不用对那些法律文件那么小心防着,”帕特丽夏微笑:“我又没长X光眼。”
他听了脸一红,移开他的手。“我的化妆也一点儿不像马塔·哈莉(一次大战期间
为德军效力的,窃取联军军事机密的荷兰舞女。)。”
“我不是——”卡特很生气,话没说完,手指依老习惯,插进头发中。“瞧,
我们又吵架了。你今天这样打扮,让人看了很舒服,帕特丽夏。”
“在我开始显出年纪的时候,”帕特丽夏叹口气,“多谢你这样说。”
“显出年纪! 才不, 你——”卡特用力咽口水,然后和先前一样生气地说:
“我想你想得要命。”帕特丽夏僵硬地说:“我想我也想念你。”
哦,老天!这根本不是她有意说的话。但是,分别这么久之后,像这样在一个
房间中单独相见,实在很难……很难撇开感情……复杂的感情。
“我曾梦见你,”卡特干笑一声。“是不是很傻?”
“反正,卡特,你很清楚你只是礼貌地这样说说而已。人们才不梦见彼此呢—
—我是说像你讲的那种。一般人只会梦见有长鼻子的动物。”
“那是在我打磕睡睡着以前,”他摇摇头。“不过,做梦或不做梦都一样,你
的面孔——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好看的一张脸。鼻子不对,嘴巴比卡梅尔的嘴
巴大,而且斜眼看人的样子真滑稽,像只鹦鹉——”
这时,她投入他怀抱,好像间谍电影的情节,只差她并没有事先这样编好剧本。
这一节本来是准备到后面才上演——作为卡特愿意当个甜蜜的、助人的、自我牺牲
的好男孩时的报酬。当然,她现在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也不在剧本中——不是在吉姆
被关在她头顶上六楼的牢房中时,也不是在诺拉躺在镇上另一边一张床上,试图抓
住什么东西时。
但他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压着,压着。
“卡特,不,不要现在。”她推开他,“亲爱的,请——”
“你叫我亲爱的!该死,帕特丽夏,你怎能这样折磨我好几个月,把史密斯那
家伙往我眼前推——”
“卡特,”帕特丽夏难过地说,“我想先……和你谈谈。”
“我讨厌谈话!帕特丽夏,我多么需要你——”
他亲她的嘴,吻她鼻尖。
“我想和你谈谈吉姆,卡特!”帕特丽夏绝望地叫。
她感觉他一下子冷却下来了。他放开她,走到有窗户俯视法院广场的墙边,呆
呆向外望。车子、行人街道或莱特镇灰暗的天空,他都没看见。
“谈吉姆什么?”他声音平板地问。
“卡特,看着我!”帕特丽夏乞求。
他转过身。
“我不能。”
“不能看着我?的确是!”
“不能从这个案件中抽身。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不是吗——来请求我?”
帕特丽夏再度坐下,翻找她的唇膏。她的嘴唇因接吻而不成样子了。可是她两
手发抖,只好把皮包扣上。
“是的,”她很慢很慢地说,“不但这样,我还希望你辞掉检察官职务,为吉
姆辩护——像埃力·马丁法官一样。”
卡特沉默很久,最后帕特丽夏不得不抬头看他。他正极端痛苦地注视她,但当
他开口时,声音倒挺温和。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法官年纪大了,他又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而且,他反
正不能坐庭审理这个案子。但我刚被选上这个职位不久,我宣誓过,那个宣誓对我
意义重大。我痛恨做个像政客那种装腔作势的人,只知道拉选票——”
“但你就是这个样子!”帕特丽夏怒火中烧。
“假如吉姆是无辜的,他自然会重获自由。假如他有罪——假如他有罪,你不
会希望他得到自由吧,你会吗?”
“他没有罪!”
“这正是陪审团要裁决的事。”
“你却早已经裁决了!你在内心里诅咒他死!”
“帕特丽夏,达金和我必须搜集证据,我们不得不如此,这点你不明白吗?个
人情感不能掺杂其中。我们两个人为这件事,心情都觉得糟透了……”
帕特丽夏快要哭出来了,她又因此而生自己的气。
“诺拉整个一生还有她即将出世的孩子,都跟‘这件事’紧密相关,这对你没
有一点意义吗?我知道没有人能中止审判,但我希望你站在我们一边,我希望你帮
帮我们,而不是伤害我们!”
卡特咬着牙。
“你说过你爱我,”帕特丽夏大叫:“你怎么可能爱我,而同时——”她惊恐
地发现自己因啜泣而声音嘶哑。“整个镇都反对我们,他们朝吉姆扔石头,对我们
丢泥巴。莱特镇哪,卡特!以前是一个姓莱特的人建立这个镇的,我们全家人都在
这里出生,不只我们几个小孩,连爸爸、妈妈、特碧莎姑妈、布卢菲尔德一家,还
有……我现在已经不是周末晚上在果园区你车子的后座上,让你搂着脖子亲吻的那
个被宠坏的小女生了!世界已经破碎了,卡特——我已经长大,亲眼看着它碎掉。
噢,卡特,我的骄傲已经荡然无存——连防卫也没有了——告诉我,你会帮助我!
我好害怕!”
她掩起面孔,放弃了情感之战。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像她刚才说的,她原来
想的,都没有意义了,一切都在泪水中浮沉、喘息、挣扎。
“帕特丽夏,”卡特痛苦地说,“我不能,我真的不能。”
这下完了。她现在沉没了,死了;但是,一种绝决的另类生命使她从椅子中一
跃而起,并对卡特大声尖叫:
“你不过是个自私、诡诈的政客!你希望看着吉姆死掉,看爸爸、妈妈、诺拉、
我,还有所有人受苦,好促成你的事业更上一层楼!噢,这是个重大案件,纽约、
芝加哥和波士顿记者都等着听你每一句话!你的大名和相片——检察官布雷德福,
年轻、有为……你说呀,说我职责所在,是的,不,不许发表……你这个可恨、空
洞的沽名钓誉的混蛋!”
“帕特丽夏,你讲的这些我心里早想过了,”卡特回答时,倒奇怪地没有一点
怨恨。“我想我不能指望你从我的角度去看——”
帕特丽夏笑了起来。
“伤害之外更加侮辱!”
“假如我不做这件事,假如我辞职或离开,别人会接手,那个人可能对吉姆更
不公平。帕特丽夏,假如我提出公诉,才能确保吉姆得到公平的处理——”
她跑了出去。
检察官办公室门外对面走廊边上,一个人正耐心等候着,是奎因先生。
“噢,埃勒里!”
埃勒里温和地说:
“回家吧。”
第二十一章 众声鼎沸
三月十五日的日期一行的下面,罗贝塔·罗伯茨专栏的标题写着:
“凯撒,欢迎”
那个即将经由审判裁定生死的他,发现连命运也与他对抗。吉姆·海特的审理,
3月15日起, 将在美利坚合众国莱特镇法院,由法官莱桑德·纽博尔德坐庭……嘲
弄的声音震耳欲聋,但头脑冷静一点的人似乎觉得,这位因谋害罗斯玛丽·海特及
企图谋害诺拉而在此受审的这位年轻人,是准备作为给大众提供娱乐的受难者。
好像真是这样。打一开始就有阴冷的细微声音在耳语着。达金局长私下向死拚
活追的新闻界表示,因为镇监狱和镇法院同在一栋大楼,所以,押犯人到受审的地
点,不用经过莱特镇街道,他为此“大大松一口气”。因为现在镇民的脾气正坏,
你很可以想象,他们对这个众所指称的犯人之痛恨,如何受到原本对莱特家族的强
烈忠诚所刺激。但这是很奇怪的,因为他们现在对待莱特一家人,和对待那个嫌疑
犯同等恶劣。达金不得不指派两位警探护送莱特家人往返法院。尽管这样做了,小
男孩们照样对他们扔石头以示嘲弄;他们的汽车轮胎被人神秘地砍破,车子被人潦
草地用颜料涂写不堪入耳的脏话;仅仅一天之内,被搞得很紧张的邮差贝利便送来
七封没有署名的恐吓信, 约翰·F.不发一言将它们移交到达金办公室。布雷迪巡
警,亲自逮到老酒仙安德森在大白天里形迹可疑地站在莱特家门前的草地中央,对
那座毫无反应的房子不很恰当地滔滔朗诵《凯撒大帝》名剧第三幕第一场里面马克
·安东尼的演说辞。查尔斯·布雷迪急忙将安德森先生扭送到镇看守所。安德森一
路直叫:“啊,饶恕我,你这一块淌血的土地,我竟对这些……啊!……凶手柔弱
温和!”
荷米欧妮和约翰·F.开始显出丧气的表情。 在法庭中,一家人好像摆方阵般
坐在一起,他们脸色或许苍白,但个个脖子僵直。其中只有荷米欧妮偶尔分明朝吉
姆·海特那个方向微笑,然后转头吸吸鼻子,忽视挤得水泄不通的法庭,并甩甩头,
仿佛在说:“是的,我们全都在这里了——你们这些可怜的、拉长脖子的看客。”
到处有人在窃窃私语说,卡特·布雷德福不适合担任这于案子的检察官。弗兰
克·劳埃德在《莱特镇记事报》一篇尖刻的社论中就曾公然表示“不赞成”。没错,
布雷德福和埃力·马丁法官不一样,当时那个要命的新年除夕派对,他是在诺拉和
罗斯玛丽被毒害之后才到的,所以他既不是参与者、也不是目击者。但劳埃德指出,
“我们这位年轻多才、但有时感情丰富的检察官,素与莱特一家人友好——特别是
得与他们家其中某人。而且,尽管我们了解这份友谊在犯罪当晚便告终止,我们仍
对布雷德福先生能否不偏不倚地调查、起诉这案件而感到怀疑。所以这件事应该有
个改变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