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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审团再度回座。布雷德福重回洛拉的位子前,一副坚定不移的神态。
审理继续进行,结束时,陪审团已然信眼布雷德福的论点。陪审员一向的恶名
是:总是无法忘记法官交待要他们忘记的事。
不过,马丁法官没有被击败。盘问时,他几乎是愉快地进行。
“莱特小姐,”这位老律师说,“你刚才在接受质询时作证说,去年除夕你到
过你妹妹家的后门。你记得那时候是几点吗?”
“记得,我看了表,因为我——另外要去镇上赶一个我个人参加的派对。当时
是午夜前……距离新年还差十五分钟。”
“你也作证说,你看见你妹夫走进餐具室,隔一两分钟之后你敲门,他出来,
然后你们两个人讲话——你们讲话的确切地点在哪里?”
“在厨房后门边。”
“你对吉姆说了什么?”
“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他正在为客人调制曼哈顿鸡尾酒,快好了,我敲门时
他刚要去拿樱桃雪利酒。然后我告诉他那张支票的事——”
“你有没有见到他所说的鸡尾酒?”
法庭一时像受惊扰的鸟笼般鼓噪,卡特·布雷德福皱着眉,身子向前倾。这是
重点——这就是下毒的时刻。一阵高高低低的声波过后,法庭变得异常安静。
“没有,”洛拉说:“吉姆从餐具室的方向出来开门,所以我才知道他在那里
面调酒。从我所站的门边看不到餐具室里面,所以我当然也看不到鸡尾酒。”
“啊!莱特小姐,你和吉姆在门边讲话时,假如有人从门厅或餐厅溜进厨房,
你能够看到这个人吗?”
“不能。餐厅那边的门没有开向厨房,它直接通向餐具室。门厅的门虽然开向
厨房,而且从厨房后门进可以看得见,但是因为吉姆站在我面前,挡住我的视线,
所以我没办法看见。”
“莱特小姐,换句话说,在你和海特先生交谈时,海特先生背对厨房,而且他
挡了你的视线,所以你见不到大部分厨房——因此,要是有人从门厅那扇门溜进厨
房,然后进餐具室,再顺原路离开,你也不会看见是谁进来、做了什么事,对不对?”
“对的,法官。”
“或是说,那时候要是有人从餐厅溜进餐具室,你和海特先生也都不会看见那
个人?”
“我们当然看不见。我告诉过你,从厨房门边看不见餐具室——”
“你们在后门边谈了多长时间?”
“哦,我想应该有五分钟吧。”
“我要问的就是这些,谢谢你,”法官胜利地说。
卡特·布雷德福站起来再做直接质询。法庭满室耳语,陪审团个个面露深思表
情。卡特连头发都显得兴奋,但他的举止和声调都保持平稳。
“莱特小姐,我知道连续讯问对你不好受,不过,我们必须弄清楚你这个部分
的故事。你和吉姆·海特在后门边讲话时,有没有人走进餐具室,或是通过厨房或
餐厅进餐具室?”
“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有可能这样,但到底有或没有,我们不知道。”
“所以你无法确定有人这么做了?”
“我不能确定有人这样做;但同样道理,我也不能说没有人那样做。事实上,
要那样做是很容易的。”
“你没见到有人进餐具室,但你见到吉姆从餐具室走出来?”
“是的,不过——”
“而且你看见吉姆·海特回到餐具室?”
“这倒没有,”洛拉粗暴地说。“我转身离开时,吉姆还在门边!”
“质询完毕。”
卡特轻声说,他甚至想帮洛拉走下证人席,但洛拉自己站起来,高傲不逊地走
回座位。
“接着,”卡特对法官说,“我想再传一位我已经质询过的证人,弗兰克·劳
埃德。”
庭警大喊:
“弗兰克·劳埃德上证人席!”
埃勒里·奎因先生自言自语说:
“这是有目的的准备工作。”
劳埃德两颊发黄,像有什么东西腐蚀了他的血液。他拖着脚步走上证人席,嘴
唇紧抿,衣着随便。他看了一眼吉姆·海特——两人相距不到十英尺——便把目光
移开,他那双绿色眼睛中有着邪恶。
他只不过就席几分钟而已。在布雷德福像外科手术般的切割下,他的作证主旨
是,他现在想起来他前一批作证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午夜前吉姆·海特
调制最后一批鸡尾酒时,他不是唯—一个离开起居室的人。另外还有一个人。
问:劳埃德先生,那个人是谁?
答:莱特家的一个客人——埃勒里·史密斯。
埃勒里佩服地想,你这只聪明的动物,害我变成受困的动物了……怎么办?
问:史密斯先生紧随被告之后离开起居室?
答:是的。一直到海特手捧鸡尾酒托盘出来,把鸡尾酒分发给客人之前,他都
没有回来。
奎因先生心想,时候到了。卡特·布雷德福转过身来,直视埃勒里的眼睛。
“我传,”卡特断然喝道,“埃勒里·史密斯。”
第二十四章 埃勒里。史密斯上证人席
埃勒里·奎因先生离座,从庭室前面走过,做宣誓,在证人席就坐。这时,他
心中想的.不是布雷德福检察官的问题,或是他自己尚未回答的问题,他理智地确
知布雷德福打算问什么问题.而且他对自己的回答也很肯定。根据弗兰克·劳埃德
迟至今日才提出的回想,布雷德福知道或猜到这位神秘的“史密斯”先生在那个要
命的晚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因此,问题自然会一个一个往下推,可疑会变成确定,
然后整个故事迟早会真相大白。埃勒里完全没有打算要撒谎,这不是因为他是个圣
人或道德家,或者担心后果;而是因为,他过去所受的训练一直都偏向追求真理。
而且,他知道,凶案本身虽未必大白于天下,但真理必定显现。因此,讲实话比说
谎实际得多。再者,人们指望你在法庭撒谎,所以只要你够灵巧,大可以利用这种
方便。
不,奎因先生充满脑际的,全然是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要怎么把那个对吉
姆·海特大不利的事实,转变成有利于吉姆·海特?这个难题假如能够如愿以偿,
将会是猛力的一击,且具有出乎意料的额外力量。因为,年轻的布雷德福一定万万
想不到他现在在证人席上所想的事。
于是,奎因先生等候着。他的脑子没有降尊纡贵去白白担忧,反而屈曲起来去
探索、去伸入最深的部位,检查他目前所知道的全部事情,以便找出可以依循的一
个暗示、一丝线索、一条道路。
他回答头一个老问题,即有关他姓名、职业及与莱特家人的关系等等时,另外
一个信念悄然进入了他的意识中——这信念来自卡特·布雷德福。眼前的布雷德福
正守住舌头、不掺杂个人感情地在讲话;但他言语之间有种尖刻、却不属于他所讲
的那些字句。看来卡特想起,面前这个身材颀长、目光冷静、理论上正任他宰割的
男子,在某个意义上来说,不只是写书的作家——他也是造成布雷德福感情触礁的
人。帕特丽夏夹在两个人中间闪闪生辉,奎因先生满意这一点;这是他能掌握他的
审问者的有利点。因为帕特丽夏不但使年轻的布雷德福先生眼盲,而且麻醉了他其
实相当值得敬佩的智力。奎因先生注意到这个有利点后,将它搁置一旁,回来继续
进行他原本专心思考的工作,同时把心思的最大力量用于注意聆听质询的问题。
突然,他发现了能使真话转变成有利于吉姆·海特的方法了!他靠回椅背,全
心注意面前这个男人时,差点笑了出来。
正是第一个相关的问题让他再一次确定,布雷德福果然上道了,他说出来了。
“史密斯先生,你是否记得,因为海特太太歇斯底里地以为,你告诉了我们有
关那三封信的事,我们才找到那三封被告的亲笔信?”
“记得。”
“你是否也记得,那天我曾经尝试问你两次,你是否知道那三封信,却没有顺
利得到答案?”
“记得很清楚。”
布雷德福轻声说:
“史密斯先生,今天你坐在证人席上,已经发过誓要讲实话。那么我现在问你:
达金局长在被告家中发现那三封信之前,你是否已经知道那三封信了?”
埃勒里说:
“是的,我已经知道。”
布雷德福面露惊讶——几乎是怀疑之色。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埃勒里告诉了他,布雷德福的惊讶转变成满意。
“在什么情况下知道的?”
这个问题突然地提了出来,而且惨着蔑视的味道。埃勒里温顺地回答了。
“那么,你早就知道海特太太的丈夫要加害于她?”
“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三封信这样暗示。”
“晤,你相信那三封信是被告写的,或是不相信?”
马丁法官一动,像要表示抗议,但奎因先生对他使了个眼色,极其轻微地摇头。
“我不知道。”
“帕特丽夏小姐有没有为你验证过她妹夫的笔迹?”
坐在十五英尺之远的帕特丽夏·莱特小姐,以不带个人感情的表情看着这两个
人。
“是的,她验证了。但这也不能就让我相信那些信是被告写的。”
“你自己有没有检验一下?”
“是的,但我不敢自称是笔迹专家。”
“但你一定有自己的某种结论吧,史密斯先生?”
“抗议!”马丁法官不能控制地大叫。“他的结论。”
“取消该问题,”纽博尔德指示。
布雷德福微笑:
“你也仔细检查了属于被告的一木书,埃奇库姆写的《毒物学》——特别是七
十一页到七十二页用红蜡笔划了线的,讲到砒霜的部分?”
“我检查了。”
“根据书中红蜡笔划线的部分,你知道,假如有罪行要实施,将会是有人因砒
霜中毒而死?”
“我们倒是可以先争辩一下‘确定的事情’和‘可能的事情’之间的差异,”
奎因先生遗憾地说,“不过,为了减少一些争论,我就回答你——是的,我知道吧。”
“法官阁下,”埃力·马丁以不耐烦的声音说,“我认为这种质询似乎完全不
恰当。”
“为什么这样说,律师?”纽博尔德法官问。
“因为不管史密斯先生的想法和结论是确定的、猜想的、怀疑的或是怎么样的,
都和本案无关。”
布雷德福又笑了笑,纽博尔德法官要求他将他的问题限定在事实和对话上时,
他只随便点点头,好像根本无所谓。
“史密斯先生,你当时有没有注意到,第三封信提到海特太太之‘死’,是要
在新年除夕发生?”
“我注意到了。”
“新年除夕那个晚上,只要被告一离开起居室,你是不是就一直跟着他?——
“是的”
“你整个晚上都在监视他?”
“是的”
“你看着他在餐具室调制鸡尾酒?”
“是的。”
“你还记得午夜前被告最后一次调制鸡尾酒的情形吗?”
“记得很清楚。”
“他在哪里调酒?”
“在厨房外的餐具室。”
“你是不是从起居室跟随他到那儿?”
“是的,在大厅里。那大厅从门厅一直通到房子后部。他走进厨房,然后从厨
房进餐具室;我一直跟在他后面,但只是站在厅里的门旁边。”
“他看见你了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
“但你很小心地避免被他看见?”
奎因先生微笑:
“我既不小心也不粗心,只是站在门厅通厨房那扇半开的门边而已。”
“被告有没有转身过来看你?”布雷德福追问。
“没有。”
“但你能看见他?”
“看得很清楚。”
“被告那时候在做什么?”
“他在调杯里调了些曼哈顿鸡尾酒,把调好的酒分别倒进托盘上那些干净的酒
杯中。他正在找樱桃雪利酒时,有人敲后门,他放下鸡尾酒,从餐具室走进厨房,
去后门看是谁在敲门。”
“那就是刚刚作证的洛拉·莱特小姐和被告在交谈的时候?”
“是的。”
“被告和洛拉·莱特在厨房后门讲话时,你完全看得见餐具室托盘上的那些鸡
尾酒杯?”
“是的,一点也没错。”
卡特·布雷德福犹疑了一下,继而直截了当地问:
“从被告放下鸡尾酒,到重新回到餐具室,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看见任何人
靠近那些鸡尾酒杯?”
奎因先生回答:
“我一个人也没看见,因为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在那段时间里,餐具室完全是空的?”
“是的——没有有机生命。”
布雷德福快藏不住他的欣喜了;他试图抑制,却没有成功。坐在栏杆内最前面
座位上的莱特一家人表情都僵住了。
“史密斯先生,洛拉·莱特离去后,你有没有看见被告重新回餐具室?他做了
什么?”
“他拿起樱桃雪利酒的瓶子,朝每个杯子滴几滴,并用一根象牙牙签搅一搅。
然后他双手捧起托盘,小心走过厨房,经过我站的地方,我装作偶然在那里,两人
一起走向起居室。一到起居室,他便立刻在家人和客人中间分发鸡尾酒。”
“他手捧托盘从餐具室走到起居室的过程中,除了你以外,有没有人靠近他?”
“一个也没有。”
埃勒里泰然自若地静候下一个问题。他看到胜利感在布雷德福眼中聚集。
“史密斯先生,你没有看到餐具室有其他事情发生吗?”
“没有。”
“没有其他的事发生?”
“没有其他的事发生。”
“你已经把所见的每件事都告诉我们了?”
“每件事都告诉你们了。”
“你没有见到被告把白色粉末倒进其中一个杯子?”
“没有,”奎因先生说。“我没有看见那种动作。”
“从餐具室到起居室的路上也没有?”
“当时海特先生双手捧着托盘。反正,他在调制过程中、捧鸡尾酒到起居室的
路上,任何时候都没有倒任何物质到任何一杯鸡尾酒里面。”
室内一时出现一股叽叽喳喳的暗流,莱特一家人松口气地互相交换目光,马丁
法官揩拭额头。卡特·布雷德福几乎冷笑出声:
“会不会你刚好转头两秒钟没看见?”
“我两眼一直盯住那盘鸡尾酒。”
“你连一秒钟都没有向别处看,嗯?”
“连一秒钟也没有。”
奎因先生遗憾地说道,仿佛他希望当时看了别处一下,以便现在可以让布雷德
福先生开心。
布雷德福先生朝陪审团咧咧嘴笑笑——男人对男人。而其中至少有五位陪审员
对他咧嘴笑笑以示回应。是嘛,对一个“莱特家的朋友”,你能指望什么呢?镇上
每个人都知道卡特·布雷德福为什么突然没再和帕特丽夏·莱特来往。这个叫史密
斯的家伙和帕特丽夏·莱特有一手,所以……
“你没有看见吉姆·海特把砒霜倒进其中一个鸡尾酒杯?”
布雷德福先生又问一次,这回微笑得更惬意了。
“虽然我的回答也许有烦人之处,”奎因先生礼貌地说,“目我还是得说,没
有,我没有看见。”
但他知道,他已经失去陪审团的信心;他们不相信他的话。他知道这一点,虽
然莱特一家人不知道,马丁法官却知道,——那个老绅士又开始冒汗了。只有吉姆
·海特照旧死气沉沉,一动也不动地坐着。
“晤,那么,史密斯先生,请回答这个问题:你有没有看见其他掌握这个下毒
机会的人?”
奎因先生提提精神,但在他尚未回答之前,布雷德福紧接着问:
“也就是说,你有没有看见任何人在其中一个鸡尾酒杯下毒——除了被告以外
的任何人?”
“我没有看见其他人,除了——”
“换句话说,史密斯先生,”布雷德福叫道,“被告吉姆·海特是不但有着最
佳位置,也是掌握着唯一位置,去给鸡尾酒下毒的人?”
“不是。”
史密斯先生说,然后微笑。他暗想:既然你要这个,我酒给你吧。问题是,我
也同时给了我自己一个难题,真蠢。他叹口气。无疑地,他父亲奎因警官正在纽约
的报纸上读着这个案件,一边猜测埃勒里·史密斯是何许人物。等他终于发现“史
密斯”先生的身份,并读到这种孩子气的逞强行为时,不知道会做何表示。
卡特·布雷德福露出茫然表情,接着大叫:
“你清不清楚这样是作伪证,史密斯?你刚刚才作证说,没有人进餐具室!他
捧着鸡尾酒到起居室途中,也没有人靠近被告!让我重复一两个问题:被告手捧托
盘走向起居室时,有没有人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