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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叶争流毕竟不是常人,他从小就显露出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沉稳来,就连他的伯父楚帝亦曾称赞自己这个侄儿“英毅果敢、敏而多谋,有太祖之风”。当传来命永安世子入泰京为质的旨意时,他甚至比自己的父亲更快的接受了现实。
当时年方十岁的叶争流平静的接受了这道改变自己命运的旨意,在永安王犹失魂落魄时,有条不紊的安排了前往泰京的一切事宜。
他仅仅带了三十名侍从,轻车简骑的来到晋国,见识了与楚国全然不同的繁华景象,至今已过了四个年头,也从始龀之年长到了束发的年纪。
此时夜色正深,一行人经过寂静的清辰宫,远离了后方的喧嚣,在前方领路的两名侍从手执宫灯,温暖的黄色光芒在黑夜中摇曳不定,叶争流面前却陡然掠过一团黑影,他沉声喝道:“谁?”
那两名执灯的侍从亦是一惊,将宫灯托高,照亮了前方的一片区域。
那黑影也像是被吓到似的,颤颤的躲在墙角,一名侍从提灯一照,昏黄的光芒照出了一道小小的人影。
原来竟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叶争流也怔了一怔,这小姑娘生的极为好看,活脱脱的就是个美人坯子,身上却穿着一件宽大的宫装,看上去半新不旧的样子,甚至连样式也是几年前时兴的花样。
她面对叶争流一行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猫一样警惕的神色,小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握着的一包东西。
众人原本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谁也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一个无害的小姑娘,连当先的侍从也是头疼不已,不由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叶争流。
叶争流向前走了一些,蹲下身子,温言道:“小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后的侍从都有些惊讶,世子素来冷淡寡言,倒是少见他这般温和的模样。
那小姑娘却警惕的后退了一步,漂亮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叶争流,似乎在思考这个人是否可信,半晌之后,她才鼓起脸颊,出声道:“我就住在这里,刚才是找吃的去了。”
她后退的时候,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宫装也向后拖曳,叶争流这才发现这小姑娘竟然不着鞋袜,细白的小脚冻的通红,脚背上甚至还有一个皴裂的口子,蔓延出淡淡的血迹。
而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也隐约散发出糕点的香气,证明了其所言不虚。
等到叶争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自发自动的拿出丝帕,细心的把那只小脚包扎起来。
小姑娘眼睛瞪的溜圆,吃惊的望着他,那模样实在是可爱,一缕细软的黑发也不听话的从脸颊旁边散落下来,轻柔的触碰到了叶争流的手臂。
如今正是冬夜,他穿的冬衣也十分厚重,照理来说是根本感觉不到那过于轻柔的触感,可当小姑娘的黑发垂落下来时,就像一根羽毛在他的心脏上轻轻的挠了一下,带来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他看着小姑娘可爱的模样,唇边不自觉的溢出一缕微笑:“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可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他此刻仍然握着那只小脚,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手心里不安的动了动,便听到软糯的声音:“我觉得你不像坏人,就允许你送我回去啦。”
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说着,好像赐予了叶争流天大的殊荣,少年失笑,转头想命侍从跟上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活像是见了鬼的脸。
小姑娘却不管这些,她自顾自的将小脚从叶争流的掌心抽出来,像只灵巧的猫咪在复杂的回廊中穿梭起来,一点也看不出来脚上带伤的模样。
叶争流一直将她送到清辰宫偏殿门口,才停下脚步,注视着小姑娘迎向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
等她一转头,这才发现将自己送回来的少年已不见了踪影,她疑惑的蹙起了秀气的眉头,还是跟着余嬷嬷走了进去。
等叶争流回到自己居住的宁肃宫,又将一本游记翻看了几页,余光瞥到王选一直偷偷的望着自己,数次欲言又止,便主动问道:“怎么了?”
王选一顿,绞尽脑汁的开始构建措辞:“世子,您今天···实在太不像平时的您了。”
叶争流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哪里不像?”
王选很想说哪里都不像,他在叶争流身边做随侍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从来没见过世子对谁有过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何况对象还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
但他肯定不能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因此便委婉道:“您平日里···从不会对不相关的事情投以关注。”
叶争流却沉默了下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见到那小姑娘就生出几分欣悦来,看到对方受伤就忍不住心疼。
这种奇异的情绪在他十四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他感到新奇之余,又衍生了一丝怀疑,想要弄清楚这种情绪究竟是从何产生。
他沉吟了片刻,对王选道:“吩咐底下的人查一查那小姑娘。”
叶争流从楚国带来的这些随侍颇有不凡之处,第二天一早,那小姑娘的资料就摆在了他的案头上。
她姓姬,正是晋国的国姓,与晋室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事实上她正是晋帝的第十二位公主,生母晏夫人亦是昔年盛极一时的宠妃,地位仅在皇后之下,但晏夫人生下她时血崩而死,后宫中又有人向晋帝进言,称此女命格孤寡,对亲长亦会有所妨碍。
有晏夫人的事情在前,晋帝又素来笃信命格之说,对这位小公主便十分不喜,命人将她抱到清辰宫中,只留当年晏夫人身边的一名老嬷嬷抚养小公主。
清辰宫说白了就是冷宫,失宠的妃嫔往往会被贬谪于此,晋帝让十二公主居住到这里,厌恶的态度昭然若揭,旁人自然逢迎他的心意,这位小公主便无人问津,数年过去,甚至宫里的不少人都忘记了还有一位十二公主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小姑娘的境遇可想而知,没有合身的衣服不说,甚至半夜里还要自己偷偷出来找吃的,正统的帝女竟会遭到如此苛待,难免令人唏嘘。
叶争流看着这份资料,眉头越皱越紧,王选瞧着他的脸色,都心惊胆战,只默默的在案几上的茶壶里添了水,别的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而清辰宫里的小姑娘很快又再次见到了那晚送她回来的少年。
第四十二章()
清辰宫后面有个废弃的小花园,在多年以前也曾有过姹紫嫣红、满眼芳菲,但随着整座宫殿都被帝王所厌弃,这小花园自然也荒废下来,到了如今已是杂草丛生,偶尔间杂着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野花,与过去相比又岂是“落魄”二字能够形容。
然而即便如此,这小花园也是小姑娘难得能够自由玩耍的地方,在她心里,便顺理成章的将这里划分进了自己的领地。
午后微醺的阳光照进这一片天地,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猫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尾巴在身后惬意的摇晃着,小姑娘坐在大猫旁边,手里捏着一只木头雕刻成的小兔子,正低头摆弄着这件木雕,视线里却陡然出现了一双月白色的锦靴。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渐渐显露出英俊轮廓的面容,这次对方却并没有带着众多侍从,而是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
小姑娘有点好奇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却又不想开口询问,不禁鼓起了脸颊,将手里的木头小兔捏的更紧了。
叶争流瞧的好笑,他一撩衣摆,在小姑娘身旁坐了下来,丝毫不在意尘土沾上了华贵的长袍。
他望着小姑娘,这孩子依然穿着宽大而不合身的宫装,细软的黑发披散在肩后,衬的那张精致的小脸更是出奇的玲珑,真真是不及他的巴掌大小。
“上次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今天可以告诉我吗?”叶争流刚进入变声期不久,声音虽然不像其他少年那般嘶哑,却也低沉了不少,如今在小姑娘面前又下意识的把音调放沉,更加令人难以忽视。
倘若教王选看见这一幕,想必又要大吃一惊,只因王选服侍他至今,也不曾见过世子用如此耐心的语气同别人说过话。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她的眼睛生的尤为好看,睫毛又长又密,像小扇子似的覆盖在眼睑上,而两粒乌黑的瞳仁如同浸在水中的玛瑙,无端便有了秀美的风仪。
听见少年的问话,她这样回答道:“我叫十二。”
叶争流以为她年纪尚小,分不清序齿与名字,便又耐心的解释了一遍,谁知小姑娘茫然道:“我就叫十二呀,平时嬷嬷就叫我十二娘来着。”
她的神情是全然的疑惑,不明白自己叫十二娘有什么不对,叶争流却无法克制的对晋帝燃起了怒火,他竟然连名字都不愿给小姑娘取,任凭这孩子自生自灭。
他的手放到了小姑娘细软的发顶上,那柔软的触感仿佛幼猫初生的绒毛,奇异的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叶争流沉吟了片刻,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姬璇真好不好?”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的浮现在脑海里,好像小姑娘天生就该叫这个名字,叶争流情不自禁的望向她,期待她的反应。
刚刚被取名为“姬璇真”的小姑娘低头念了几句,随即抬头璨然一笑,露出右颊一个小小的梨涡来:“我喜欢这个名字。”
然后,在叶争流哭笑不得的目光中,她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我阿父?”
叶争流又好气又好笑,不由拍了下她的小脑袋:“胡说些什么?我不过比你大了六岁,哪里能生出你这样大的女儿?”
“可是,”小姑娘不服气的撅起了嘴,“余嬷嬷说过只有阿父才会给女儿起名字,她还说我阿父是个很厉害的人,有很多很多的侍从,那天晚上我碰见你到时候,你就是带了很多侍从呀。”
叶争流大感头痛,他从来没有应付小孩子的经验,在此之前也怎么都没想到小姑娘脑袋里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费了好大力气才和她解释清楚,自己并不是她的阿父。
谁知小姑娘听了他的解释,扁了扁嘴,忽然问道:“那我阿父为什么从来不来看我?”
泪珠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打转,眼看着就要落下来,叶争流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此刻看见小姑娘的眼泪却慌了手脚,话语便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别哭呀,你不是还有我吗,我——”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卡了壳,他与这小姑娘非亲非故,又能说自己是她的什么人呢?家人?朋友?兄长?
似乎都不是。
他停下话头,小姑娘却执拗的望着他,眼泪欲掉不掉,看起来就像一支小小的、被露珠打湿的花苞。
任是铁石心肠,此时也会被打动,何况叶争流还远远没有到心硬如铁的地步,他手忙脚乱的安慰着小姑娘,忽然急中生智,想起自己还带了一样东西来,便从袖中取出一物,诱哄道:“你看这是什么?”
小姑娘被他手中的事物吸引,果然停住了眼泪,好奇的瞅了过来。
那是一件象牙制成的梳篦,式样玲珑,上面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鸾鸟,放在手中小小的一只,看上去十分精致可爱。
小姑娘出生至今,连合身的衣服也没穿过几件,更别提这等精美的发饰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喜爱,却偏偏不做声,只眼巴巴的望着叶争流。非要他主动开口送给自己。
叶争流心中好笑,也不戳破小姑娘的心思,拿起梳篦整理起她那一头细软的黑发来。
除夕夜那晚,叶争流就注意到她一直披散着发丝,全无一点装饰,那看上去就十分柔软的乌发总让他有种摸上去的冲动,今天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他的动作显然算不上熟练,分明透出一股笨拙的意味来,却相当小心,精致的梳篦握在他的手中,一点也没扯到小姑娘的头发。
将那头乌发梳的整整齐齐以后,叶争流把梳篦放在她的掌心里,小姑娘歪了歪头,觉得自己也该礼尚往来,便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根络子来。
这络子是晏夫人的遗物,打着攒心梅花结,虽仍能看出昔日的精细,放到眼下却已算的上一件旧物,边缘也带着一些磨损的痕迹。
叶争流身为永安王世子,见过的珍奇之物数不胜数,此刻收到了这样一件陈旧的络子,反而比任何奇珍异宝都教他高兴,面上便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缕笑意。
小姑娘一直偷眼瞅着他,她年纪虽小,却因经历之故,对他人的情绪十分敏感,此刻见到叶争流这样喜欢自己送出去的东西,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显出一种既慧黠而又得意的神情来,愈发鲜活。
此时她和叶争流挨的近了,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小巧的琼鼻一皱,叶争流见她神色,就知道她发现了自己带来的东西,不由失笑:“你的鼻子倒是灵的很。”
说罢,取出一份包的严严实实的油纸来,打开之后却是几块卖相极佳的绿豆糕,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将绿豆糕往对面一推,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盯着这些糕点,不一会儿就吃的一干二净,小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来,浑然不知自己的右颊上沾了些糕点的粉末,瞧上去与一旁的大猫也没什么区别了。
自那日之后,清辰宫的小花园就成了叶争流和小姑娘共同的秘密,他时常会带一些吃的或是小玩意来到这里,小姑娘的气色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愈发显出五官的精致来。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六年的时间过去,叶争流已到了弱冠之年,身形已彻底成长为青年的挺拔,少年时的轮廓也已长开,只消一眼便能感受到那逼人的英俊。
然而他依旧没能回到楚国,甚至从故国传来了一则喜忧参半的消息——永安王妃已于两年前产下了一名男婴。
楚国皇室向来人丁单薄,对这名婴儿的出生堪称喜出望外,皇帝甚至在侄儿尚在襁褓时就将他封为寿安郡王,以示喜爱。
这对子嗣不丰的楚室来说无疑是一件喜事,可对叶争流就未必了。永安王不再只有他一个儿子,意味着倘若晋楚两国再次爆发战争,他这个质子也就失去了大半作用。
最无情处是天家。在大局面前,一个不再是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成了可以舍弃的东西。自从昔年楚国在宽野战败后,年年都要向晋国上贡,将金银和土地拱手奉上,而楚国必然不会甘心永远如此,两国之间迟早会再一次爆发战争。
这个道理叶争流懂,晋帝懂,甚至永安王也懂,在所有可以影响大局的人眼中,他大抵已成了弃子。
叶争流却不是轻易认命的人,当初在他来晋国之前,永安王那时也不曾想到幼子的出世,自然对唯一的儿子着紧的很,将埋在泰京的大半暗线都交给了他,十年过去,这些暗线效忠的早已不是永安王,而是叶争流了。
他本无意于争□□力,可当身处漩涡之后才发现,唯有拥有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第四十三章()
这一年荷花盛开的时节,照顾了姬璇真十几年的余嬷嬷也油尽灯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在当年侍奉的晏夫人故去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后来进了与冷宫无异的清辰宫,终日操劳,更是迅速衰败下去,为了旧主留下的小公主才勉强支撑至今,却到底是没能捱过这个夏天。
余嬷嬷一生没有子女,而按照当时的风俗,这样无儿无女之人在死后也无法得享香火,若按民间的说法,便是死了也只是个“孤魂野鬼”。
然而深宫里的女人大多如此,有太多鲜活的生命被深深的宫墙吞噬,枯萎凋零在这一片狭小的天地之中。
叶争流找到姬璇真的时候,她正坐在清辰宫后面的石阶上,无端透出几分寥落的意味来。
她已经快到及笄的年纪,身上仍然残留着当年那个女童的影子,却在时光的雕琢下长成了少女的模样,乌发、雪肤、红唇,那是直击心扉的美,却因过于冷淡的气质,显出几分孤傲的姿态来,如同雪中红梅,既清且艳。
姬璇真望着天边蔓延的火烧云,眼神沉静。这个年纪的少女往往是鲜丽活泼的,喜恶都摆在脸上,教人一目了然的看出情绪;而她却展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很难让人猜出这个清艳绝伦的少女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叶争流毕竟不是旁人,他凝视了少女整整六年的时光,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手把手的教她读书写字,从她八岁开始所有的生命轨迹都有这个人的影响,他对姬璇真的了解远远超过了世人想象的范围。
叶争流静静的坐到了她身旁,这对皇族而言本来是一个极不符礼仪的举动,他却一点也没有在意,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大抵是在姬璇真出现的时候,别的一切事情也就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