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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分干脆地转身想要离开，却恼怒地发现，如果没有伊卡伯德的帮忙，他好像没办法离开这个连门都没有的地方。
在他用力瞪住那个一脸漠然地置身事外的牧师的时候，肖恩在他身后开口。
“你并不关心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他说。
伊斯立刻就听懂了——毕竟斯科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一瞬间他想要放声怒吼，却又控制不住地想笑。他们以为自己能轻易看透他，毕竟他不过是一条暴躁易怒，幼稚又自私，几乎继承了龙与人类所有缺点，唯一的优点大概是不会吃人的……“小龙”。
他们根本不了解龙是怎样一种生物……何况他并不只是一条龙。
“或许。”他回答，“我在意的人屈指可数。如果只是想要让他们活下去，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可你知道，龙是贪婪的……我想要让他们活得平安，自由，即便不可能无忧无虑，至少也不会挣扎在恐惧或愧疚之中，永远不得安宁……那还不如死亡。”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更不希望他们有一天会因此而怨恨他——那是他无法承受的。
也许他依旧是自私的，但肖恩不需要知道这个。
。
走出神殿时，天空已经微微发亮，另一个炎热的夏日清晨在潮湿的空气中酝酿。伊斯在门外站了一小会儿，让掠过希安湖的微风吹走他脑子里的昏沉。
他回头看了一眼，牧师的身影已经无声地消失，神殿里依旧黑暗而寂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像是什么也不会发生。
那个坟墓般的地方藏了某种力量——他无法分辨的力量，纯粹又浑浊，温暖又沉重。就像三重塔的塔底一样，力量因为被完全封闭而显得异常浓稠，让他犹如窒息般难受。
他心中惴惴，隐约有一丝恐慌……然后他告诉自己，这完全是因为他将不得不违背誓言，对埃德和娜里亚撒谎。
还有艾伦。
想起老人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双眼，心跳又乱了几拍。伊斯烦躁地挠挠胸口，在微风中听见一声低低的咆哮。
那声音从森林中传来，忽远忽近地飘在耳边。伊斯想起了上一次在林中见到的、那只居然敢与他争夺猎物的花豹，想起埃德告诉他的鹿角森林里的精灵和他们的豹子。
那些离开故乡的精灵显然藏身于附近的森林之中……在人类与精灵的国度之间。
伊斯抬头看看天空，迈步走向森林。
他也许能为自己找到一个不错的借口……让他在面对艾伦和朋友们的时候不至于因为太过心虚而露了马脚。
。
包括希安湖在内，格里瓦尔和文斯丁之间的一片狭长的领域被称为龙棘林地，与维因兹河一样，是比邻而居的两个种族之间默认的分界，人类和精灵都可以在其中来去自如。有一种传说是，大陆上几乎所有的半精灵都诞生在那里……埃德听到这个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变幻得异常精彩。
事实上，在湖边那座小小的神殿建成之前，龙棘林地更像是是各种无处容身的罪犯的藏身之地。在它恢复宁静后的近十年里，也甚少有人类的猎人会冒险进入。据说林中依旧残留着那些曾占据此处的恶徒们留下的陷阱……以及因为他们过度的捕杀而愤怒的精灵们暗中留下的陷阱。
被倒吊在空中的伊斯黑着脸，好不容易才压下了那一声龙吼。
。
第八百四十九章 圣兽（）
这无疑是精灵设下的陷阱……伊斯绝不能接受他会被人类的陷阱困住！
他翻身而起，抓住绳索，稍稍松了口气。
这的确是精灵设下的陷阱。
细而韧的绳索织入了某种金属，连他无坚不摧的利爪也无法轻易切断。恼怒之中伊斯差点张嘴去咬……他忍住了。
布下陷阱的精灵显然并没有守在附近——算他们走运。伊斯折腾了一小会儿才能脱身，落地时心中升起强烈的杀意。在那些他刻意无视的记忆中，精灵……其实还挺好吃的。
他瞪着断掉的绳索。它已经有些旧了，但并不是被遗忘在这里任时间腐蚀，而是被经常使用的陈旧。
这个陷阱是最近才布下的。
伊斯连牙根都在发痒。他想象着一条巨龙怒吼着用风暴和寒冰摧毁了整个林地，把所有那些该死的精灵和他们的豹子都冻成雕像……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单纯的发泄并没有任何用处。
他站在那里，等待怒火消退。又一声低吼从林中传来，伊斯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那声音与他在湖边听到的差不多，不会更远，也没有更近……几乎像是故意在为他指引方向。
但在那一声低吼之后，更多的咆哮声如呼应般响起，一声又一声回荡在林中，带着隐隐的愤怒，却显得十分无力。
伊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身体渐渐消失在林间细碎的阳光下。
他通常不屑于使用隐身术……但如果想从精灵那里窥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
精灵们的营地设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边。这样随着季节和雨水时而消失时而出现的池塘，在龙棘林地里犹如珍珠般散落，大部分连名字都没有，却没有人能够否认它们的美丽。
水平如镜。映在其中的蓝天像是透着一层金，带着夏日特有的热烈，平静中有种生机勃勃的美好。
然而湖边的气氛却十分紧张，几十个精灵前后围成密不透风的两圈，紧握武器，脸色阴沉……被围在其中的，却只是一头还没有完全长大的豹子。
那是一头极其罕见的白豹。雪白的底色上，一圈圈黑色的斑纹异常清晰，浅蓝色的眼睛里像是铺着碎金，在强烈的阳光下眯成细细的一条线。
它不紧不慢地在包围圈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地低吼一声。周围此起彼伏的回应虚弱无力，对这些精灵们造成的压力却比它有恃无恐的样子要大得多——那是他们长久以来当成自己亲人般的伙伴，如今却几乎已经变成了敌人。
白豹蹲坐下来，好整以暇地舔了舔它脚掌。它被养得很好……或者说，它被养得有点胖，圆乎乎的前掌看起来一点威胁都没有。
但它依然敏捷。
当它突然跳起来，踩着一个精灵的头扑出圈外的时候，精灵们也迅速地反应过来。
人影散开又聚拢，又一次把它围圈里，武器依旧紧握在手中，神情愈发焦躁，却并没有谁真的敢出手攻击。
帕纳色斯沉默地站在一边，双拳松开又握紧，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次，精灵们围住的不止一只豹子。
措不及防地被扑到的伊斯显露了身形。他恼怒地按住那个凑到他颈边蹭来蹭去的大头，一脸厌恶的避开了白豹湿漉漉的鼻尖和快要舔上来的舌头。
“你是条狗吗？！”他骂道，心情十分恶劣。
他好不容易才溜进来，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好戏……虽然不知道这头被斯科特养得油光水滑的蠢豹子什么时候跑到了这里，精灵们又为什么如临大敌，看着它倒霉他还是挺开心的。
他从来不喜欢这家伙，白豹也总是十分聪明地绕着他走，那让它此刻讨好般的亲热显得格外虚情假意令人讨厌。
讨厌归讨厌……当精灵们悄无声息地逼上前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把它毛绒绒的大头用力按到自己身后。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的‘圣兽’的吗？”他冷笑，忍不住顺手扯了扯白豹的耳朵，换来一声委屈又不满的咕噜。
“我们只是想保护它。”
从包围圈外传来的声音沉稳又坦率，听起来十分值得信任，伊斯却只是扯了扯嘴角。
“你当我傻吗？”他说。
这直截了当毫不客气的回答让帕纳色斯微微变了脸色。
他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即使从未见过，猜出他的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大概以为他们不敢拿他怎样，但帕纳色斯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违背了他的天性……他让相信他，追随他的族人们违背自己的天性，伤害了自己视如手足的伙伴，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
“请放开它。”他竭力保持平静。
伊斯翻了他一个白眼。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说，故意松了手，张开双臂，那头死豹子依旧黏乎乎贴在他腿边呜呜叫，死死地扒着他不放，如果不是已经长得太大，说不定还会没脸没皮地往他怀里钻。
他实在很想踢它一脚，但那双眼巴巴地仰望着他的蓝眼睛看起来实在太像斯科特……他有点下不去脚。
狡猾。
他在心中暗骂，控制不住地拿脚蹭了蹭它软乎乎的肚皮。
帕纳色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短暂的迟疑之后，他做了个手势。
精灵们像从前那样迅速地做出了反应。
那近乎本能。然而在相互交错的时候，他们不由自主地交换着眼神，看见彼此眼中的疲惫和迷茫。
伊斯看着眼前小小的阵势，略有些惊讶。这种古老的阵势，在很久很久之前，是精灵们在战场上用于对付落单的巨龙的……他没料到居然还有精灵记得这个。
——而且，他们训练有素。
伊斯冷冷地笑着，心中被一压再压的怒火轰然而起。
藏宝海湾那些被称为“夜鹰”的雇佣兵显然也很清楚要如何对付一条龙……到底有多少人一直对他虎视眈眈，只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微微躬身，耀眼的阳光下，白色双翼骤然伸展开来。
。
第八百五十章 精灵（）
他们并没能打起来——伊斯甚至没有完全变回龙。
他的身体突然僵住，就像帕纳色斯停在半空的手臂。惊恐与慌乱浮现在每个精灵脸上。白豹转过身，伏低了身体，冲着营地边浓密的树荫，自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那不是召唤，也不是求助……那是感知危险后的警惕与威胁，是出自野兽本能的防备。
树荫里站了一个人。耀眼的阳光和摇曳的树影模糊了他的面容，那种无形的压力却让周围鸟鸣和风声都渐渐沉默下来。一片死寂之中，伊斯隐约觉得站在那里的仿佛是一头强大而冷酷的巨兽，正冷漠而轻蔑地注视着渺小如尘埃的他们，却又带着点半睡半醒般的漫不经心。
“……斯科特……”他开口，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炽热的阳光下，他却冷得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已冰冻，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抖。
白豹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保持着随时可以攻击……或逃走的姿势，缓缓向前，发出另一声咆哮。
那是完全不同的声音——那几乎不像是一头豹子能发出的声音。它充满威严，清晰而响亮，在晴空之下如雷一般轰然而落，在所有的灵魂中炸响。
连伊斯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骤然的清醒。像是充塞在脑子里无数混乱的情绪被瞬间驱散，只剩下了最强烈的那一个。
“……斯科特！”他放声叫道，带着一点希望……却也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他砸晕过他一次……如果有必要的话，也不介意再来一次。
片刻之后，斯科特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刚才那种充满危险的压迫感，在阳光下如冰雪般消融。他平静地站在那里，神情有些疲惫，眼神却依旧清澈。
他抬了抬手。白豹一路小跑过去，并没有向刚才对着伊斯那样拼命撒娇，只是优雅地抬头蹭了蹭斯科特的手心，喉咙里呼噜噜的声音听起来都带着几分矜持。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伊斯默默地扭过头，满心没来由的暴躁。
……不，他有绝对充分的理由。
“圣者……”帕纳色斯喃喃叫道，终于回过神来。
斯科特低头看了看白豹。
“……它出生在你们的森林里，”他说，“你们看着它长大。”
帕纳色斯的心重重地一沉，勉强压下的恐慌再一次铺天盖地地袭来。
斯科特或许不是真正的圣者，这句话却轻易击中了他，即使这几乎不像是责备……却比任何更加严厉的措辞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我们并没有……”他试图分辨，“我们并不想伤害它。”
这是事实，也是谎言——它并没能让他的恐慌和羞愧减少半分。
“它是自己跑过来的。”
他近乎绝望地挤出这一句。
这倒是实话。虽然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明白，这头该死的豹子到底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待在斯科特身边，而非得钻到他们这里来……总不会是为了拜访那些在它小时候被它踩着头顶跳来跳去，给它喂过奶和肉的花豹和精灵们吧？
在它出现之后一切都乱了套。花豹们开始不听指挥，一些消失在森林里，一些被他们关了起来……在它们暴躁地试图逃离时，他们甚至不得不使用了一些药物让它们安静下来。
他怀疑过这会不会是斯科特的命令……但白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命令，何况是“怂恿你的同伴们离开它们的精灵”这种复杂的命令。
它毕竟也不过是一头豹子……但他或许还是小看了它。
似乎为了再次证明他的错误，白豹晃了晃毛绒绒的大头，十分威严地蹲坐下来，长吼一声。
被关起来的花豹们再次回应，那些愤怒却虚弱的咆哮让斯科特微微皱眉。
精灵们默然低头。那些咆哮声或许比斯科特带着谴责的目光更让他们难受。
“你们是精灵。”斯科特缓缓开口，“无论你们信仰什么，无论你们选择了怎样的道路……至少记得这个。”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拍白豹的头，转身走出几步，又略带疑惑地回头。
“伊斯？”他叫道，仿佛在问他为什么没有像条小狗一样立刻摇头摆尾地跟上去。
伊斯怒视着他，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翅膀危险地动了动，差点忍不住甩出长尾把他拍进不远的池塘。
但他的尾巴还没有生出来。
他压下那口气，沉默地跟了上去。
帕纳色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中，甚至没有听清是谁在轻声询问，需不需要掌握他们的行踪。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即使知道那并没有用处。
花豹们依旧在低低地咆哮着，虽然听在耳中更像是呜咽。精灵突然想起他养过的第一只花豹……在它衰老将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也比如今他听到的更有生气。
“……放了它们。”他突然开口，“把所有的豹子都放了。”
“……什么？！”
“为什么？！”
极其罕见的，精灵们没有毫不犹豫地服从他的命令，质疑和拒绝如本能般脱口而出。
“因为它们是自由的。”帕纳色斯平静而苦涩地回答，“因为它们是朋友而不是武器……没有必要让它们卷入我们的战斗。”
——何况，他们大概也已经失去了那些敏捷而优雅的生物的信任。
没有谁再反驳。看着那些神情黯然的面孔，精灵知道，他们其实明白，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那些让他们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的选择……对他们而言，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心中烦闷无比，却还记得嘱咐：“把它们放到格里瓦尔的森林里。”
格里瓦尔的精灵不会伤害它们……人类却未必。
“无论有多少分歧和矛盾，我们始终都是精灵。”
虽然目的不同，在斯科特开口之前……他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地听过这样的话。
帕纳色斯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某个总是在他左右的、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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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一章 冷静一点（）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很久，相隔甚远，一言不发。
伊斯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斯科特也立刻停了下来。白豹绕着他转了一圈，像是意识到什么，就地一歪，懒洋洋地倒在了他的脚边。
伊斯狠狠地瞪着那头不要脸的豹子，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起来，在斯科特肩头飞快地打了个转。
“……我没事。”斯科特神情闪烁地开口，“我很好。”
“……好个屁！”伊斯暴怒起来，抬起的右手里已经多了一支寒冷锋利的冰矛，“信不信我能做得更好？！”
时机不对……可他已经忍不住了。
他满怀怒火，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眼中那些滚烫的液体是什么时候涌出来的。
他愤愤地擦掉那些见鬼的东西，因为用力过猛，擦得脸颊一片通红。
他根本没想哭……至少有一半是不想的。
这大概也完全出乎斯科特的意料。他十分明显地慌了手脚，不假思索地快步走过来，伸手将他抱入怀中，仿佛他还是用一个拥抱就能安抚的孩子。
伊斯很想在他耳边咆哮，或者用力推开他，告诉他这样毫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