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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一直是危险的。”萨克西斯温和地向他解释，“她只是很好地控制着自己，即使不得不隐藏自己最真实的一部分。她让自己截然不同的灵魂与力量保持着完美的平衡……那很了不起。”
埃德用力点头。
“而你……”萨克西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他的目光并不锐利，埃德却觉得自己依然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拥有神明的血脉，却也能接受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他说，“而你的灵魂依旧纯粹且独一无二……你是个奇迹。”
埃德脸红了。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萨克西斯脚下的符文上。这个不幸的混血儿——这个古老而睿智的灵魂，他对他亲切又坦率，他似乎一直在帮助他而不打算要求任何回报，却让他更加急切地想要有所报答。
那符文并不复杂，只是十分精妙。两种不同的力量像嫁接的异种玫瑰一样完美地生长在一起，因而异常坚韧……却并非牢不可破。
“……我可以破坏它。”他脱口道，“我可以破坏这个符文，让你得到自由，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
“但是，无论你的灵魂有多么强大，离开它的保护，你总有一天会消失的。”他说。
萨克西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或许其实并不想离开——埃德有点尴尬地意识到
“呃……当然，如果你并不需要……”他嗫嚅着。
片刻的沉默之后，萨克西斯笑了。
“我已经存在得够久。”他说，“也许是离开的时候了。”
埃德舒了口气。如果是他，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样长久的，看不到尽头的禁锢，绝对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
他想着要如何解开符文。那需要用两种不同的力量从同一个源头同时逆向吞噬过去，而他正好能够……
一丝隐约的不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这未免太巧。
他看向萨克西斯。那幽魂安静又从容，金色双眼平静又充满信任，甚至带着一点安抚。
即使失败，他大概也不会责怪他吧。
然而怀疑一旦生出，便会迅速生长。埃德迟疑起来。他伸出双手，感受着源自他血脉的力量和这个世界慷慨的赐予。
“符文锁住了你两个不同的灵魂。”他说，“如果想要完全脱离，你们必须同时出现。”
即使萨克西斯的双眼会在灰绿与金黄之间变幻，他能够感受到的，始终只有一个灵魂。
萨克西斯安静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有什么让埃德的不安更加强烈。
“是吗？”幽魂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似乎失去了温度。
“他做不到。”另一个声音在埃德身后响起，“他只有一个灵魂——他吞噬了自己的另一半。”
埃德愕然回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扶着墙壁微微喘息。
“瑞伊……”他叫道，“卡罗琳！”
。
第八百八十四章 吞噬（上）（）
瑞伊斜过来的视线里带着一丝不悦——她似乎依然不喜欢“卡罗琳”这个名字，并且即使在眼前这种诡异的情形之下也不介意坦率地表现出来。
哪怕气喘吁吁，白发凌乱，她看起来还是像从前一样精神，明亮的蓝眼睛带着少女般的无畏，仿佛其中有什么东西永远不会熄灭。
意料之外的相遇让埃德高兴得犯了傻，千言万语，他脱口而出的却是最乏善可陈的那一句：
“你还好吗？”
满怀关切，诚心诚意，十分的不合时宜。
老人的嘴角明显地抽了抽，移开视线不再理他，转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那依然保持着微笑的幽魂。
“卡罗琳。”他柔和的声音听起来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又像一位委屈的情人，带着一点半真半假的埋怨，“你很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抱歉。”瑞伊冷冷地回答，“毕竟每次下来都千辛万苦的……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多活几年呢。”
“你原本没有必要把自己困在这里。”萨克西斯叹气，“我原本已经给了你自由。”
“是啊。”瑞伊说，“毕竟我这么弱，弱得你根本不屑一顾——即便如此，给我自由的也不是你。”
这句话本该满含讽刺……或自嘲，然而从她嘴里说出来，却简单直率得就像不过是在陈述事实，有着自然而然的锐利锋芒。
埃德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只是好奇地竖起耳朵。
然而萨克西斯却不肯放过他。
大概是知道很难从这个经历过无数磨难，也已经一无所有的老人那里占到什么便宜，幽魂转向黑发的年轻人。
“你相信她吗？”他问。
“你相信她。”他说。
前一句还带着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愧疚的、淡淡的悲伤与无奈，后一句已经透出森森的寒意。
埃德下意识地挥手。蓄势待发的力量在空气里撞击出看不见的波纹，水晶丛骤然拉高的乐声里，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在两边，却没来得及阻止萨克西斯毫无预兆的攻击。
瑞伊像个轻飘飘的风筝一样被他猛扯了过去，浮在他半抬的右手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孔瞬间发青，像是无法呼吸般张大了嘴，本能地挣扎起来。
她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不够小心。
“你以为我什么也做不到，是吗？”萨克西斯咧开嘴无声地笑着，眯起眼近乎温柔地对着瑞伊轻言细语，“可是你瞧，我吞了他啊——你不是明明知道的吗？”
那笑容让埃德不寒而栗。
他咬咬牙，甩手扔过去十几发光弹，令人目眩的光影里，寒冰凝结的箭矢隐隐约约，几乎难以分辨。
但无论是纯粹的魔法能量还是带着元素之力的武器，都没能伤及萨克西斯分毫。它们无力地消散在符文之外，像夏日炽烈的阳光下迅速蒸发掉的一缕水气，一眨眼便消失无踪。
“这是我的牢笼，也是我的领地。”萨克西斯淡淡地告诉他，不再变幻的金色双眼有蛇一般的冰冷与漠然，“谁也无法在这里伤到我分毫。”
埃德的嘴唇动了动。他知道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轻易解决眼前的困境——一个名字。可他并不确定那是否有用。当两个灵魂合而为一，他到底该呼唤哪一个？
而且他本能地心怀畏惧。他模糊地知道真名的强大却对其完全缺乏了解……他不能再一次失控。
“……放了她。”他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我会让你得到自由。”
“当然——在我获得自由之后。”萨克西斯回答，“她对我而言微不足道。”
即使眼前发黑奄奄一息，瑞伊也竭力表示了反对。她怒视着埃德，可她喉咙里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只有艰难的抽气声。
埃德沉默地抬起双手，闭上了眼睛。他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懂那些复杂的符文，也并不清楚它们是以怎样的方式巧妙地交织在一起，但他能看见它们织出的网，闭上眼反而看得更加清楚。何况他要做的并不是解开它……他只需要破坏它。
破坏总是要容易得多。
水晶丛闪烁起来。它们锐利而无声的尖啸切割着埃德的灵魂，像是疯狂的欢呼，又像是绝望的警告。越来越耀眼的光芒透过他紧闭的双眼烧灼着他的眼球，他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耳边所有的声音骤然被斩断。片刻的死寂之后，萨克西斯低低的笑声回荡在水晶之间。
存在了数千年的“锁链”就这么断了，没有什么天崩地裂般的动静。埃德能感觉到一阵微风从他身边掠过，带走了空气里某种浓稠到粘腻的东西。水晶丛不再歌唱，它们黯然静默下来，虽然保持着原本的形状，却像冬日的草木般枯萎凋零。
明明身在地底，埃德却恍惚像是独立在空旷的荒原之上，周围风声寂寂，了无生机。
眼前一片黑影砸了下来。萨克西斯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把瑞伊扔给了他。
接住她的那一刻埃德恐惧地以为她已经失去了呼吸——老人瘦小的身体又轻又冷，僵硬无比。
但她很快便挣扎起来，用自己的力量站稳，即使脸色青白，呼吸艰难，满怀怒意的眼睛依旧灼灼发光。
然而当埃德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快走”，她也没有顽固地抗拒。
她深深地看了埃德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脚步蹒跚却不曾犹豫。
而水晶丛中，萨克西斯的影子渐渐膨胀起来。
埃德看着那原本纤细修长的身影生出巨大的双翼，色彩鲜艳的头冠仿佛密林深处硕大而明艳的花朵，暗绿色的鳞片带着深深浅浅的斑纹，覆盖了肌肉纠结的身体。
一条斑叶龙……当然。
它的身形其实比伊斯还要小一点——它甚至只是个幽魂，并没有实体。它翅膀的边缘都是模糊的……然而那种强烈的压迫感让埃德几乎无法呼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终得自由的巨龙仰天咆哮，雷鸣般的声音巨浪般砸了过来，埃德却在那一刻突然握紧了双拳，从双唇间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晰而坚定。
还没有结束。
第八百八十五章 吞噬（下）（）
一条细细的光索从符文的正中探了出来，仿佛春雨之下刚刚探出地面的、纤细柔弱的藤蔓，飞快地向上伸展着，无声地缠绕在巨龙的爪子上，然后迅速攀上它的身躯和双翼。
巨龙低沉的笑声听起来甚至没有多少讽刺——它只是觉得有趣。
“你以为这样就能再次把我禁锢在这里？”它说，“就凭你？”
“……你不该骗我。”埃德低声说。
“我骗了你吗？”巨龙饶有兴致地反问，“哪一句？”
埃德不吭声了。从头到尾，它或许确实没有骗过他一句……是他自己跃跃欲试地要为它破坏符文，也是他自己提出用它的自由换回瑞伊的生命。
也许正因如此，才格外地不甘心。
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伊斯对斑叶龙的评价简直一点也没有错。
巨龙舒展身体。已经勤勤恳恳地绕了它一圈又一圈、几乎完全将它包裹在其中的光索颤巍巍地一抖，瞬间黯淡下去，无力地消散。
它听不懂埃德吐出的那句咒语，但这点束缚对而它而言简直脆弱得不值一提。
斑叶龙低头凝视着埃德。
它的影子时隐时现，并不十分清晰，但它金黄色的双眼异常明亮，就像燃烧在半空的火焰……或天空中不灭的星辰。
埃德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
身后就是冰冷的石壁……他退无可退，不禁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他无法掩饰的恐惧消除了巨龙最后一丝不安——这样一个软弱又无能的人类，又能做些什么呢？或许有一天他会变得更加强大，毕竟，他的确个“奇迹”……一个被强行塑造出来的奇迹。
他的命运早已注定。
“给你一点小小的忠告，”它开口道，“所谓‘奇迹’，就是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以及……”
它扬起双翼，身体渐渐化为无数光点，每一个光点都闪烁着它像是嘲弄，又似乎满怀骄傲的声音：
“龙永远是龙。”
埃德沉默地看着所有光点从他眼前消失，浓重的黑暗降临在这个曾经明亮如永昼的水晶宫殿——它如今更像个坟墓。
紧握的双拳直到此刻才能够放开。他靠着石壁滑坐在地上，在黑暗里茫然地大睁着双眼。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成功——他的呼唤得到了回应，而那条龙似乎并未察觉。
他的“咒语”，是一个名字，温润而婉转，像是精灵们拨弄的琴弦上流泻出的音符。而牵扯出那条光索的咒语，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无需出口。
我好像有点厉害呢。他想。
但是好像又没什么用。
那回应如此微弱。即使他唤醒了他，给了他一点力量，让那被“吞噬”的灵魂能够继续存在下去，他能像从前那样，牵制住另一个灵魂吗？
那么骄傲而强大的，巨龙的灵魂。
伊斯说不定会有点高兴——他突然想到。任何一条巨龙的存在，对他都似乎是一点安慰……即使那只是个幽灵。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爬上石壁后高高的台阶。
门外有灿烂的阳光和潮湿的海风，天空碧蓝，雪白的云朵堆积在天与海之间，眼前白色的小岛，恍然就是其中的一朵。
渗透在血液中的寒意被彻底驱散。埃德打了个哆嗦，终于有了一点真实感——这一切，居然都不是梦呢。
瑞伊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甚至都不肯找个树荫避避阳光，就那么笔直地站在一丛发蔫的薰衣草旁，满头白发雪一般耀眼。
“……他走了。”埃德走到她面前，蔫蔫地低头，“抱歉。”
片刻之后，他得到了回答。
“你救了我的命。”瑞伊说，“然后你跟我说抱歉——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这不是抱怨，只是有点无奈的疑问。
“看到我出现在这里，你似乎并不怎么奇怪。”瑞伊说，“那条龙告诉你了吗？”
埃德点点头。
“你是个私语者。”他说，“这里是白石岛，私语者们的隐修之地……他来过这里。”
“就这些吗？”瑞伊皱眉。
“呃……他说你想带赛尔西奥来这里，看看是否能唤回他的灵魂，但没有成功。”埃德回忆着伊斯总是过于简短的叙述，“他说他在附近跟一群雇佣兵和海盗打了一架。贝林成了那群雇佣兵的首领，塞尔西奥和他在一起。”
“我不是问这个。”瑞伊叹气，“关于白石岛……和萨克西斯，他没跟你说别的吗？”
“……他说，‘岛上大大小小活的死的都不太正常。’”埃德只好据实以告，“‘最好还是当他们不存在。’”
瑞伊的眼神沉了下来。
“萨克西斯一定告诉了什么。”她说。
“如果那是我需要知道的，他一定会告诉我的。”埃德下意识地为朋友分辩。
“……我有指责他不怀好意地向你隐瞒什么吗？”瑞伊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像只随时准备炸毛的母鸡一样护着他？那可是条龙，不是个蛋。”
埃德讪讪地闭上了嘴——他怎么就忘了瑞伊的嘴能有多毒呢？
“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瑞伊说，“龙永远是龙。萨克西斯花了几千年的时间也没能改变这一点，被人类抚养了十几年，真的就能影响一个继承了千万年祖先记忆的灵魂吗？”
龙永远是龙。
两个不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埃德的心沉了一沉，说不出的难受。
但他无法对面前从来直截了当毫不客气的老人生出多少恼怒，只能轻声反驳：“我又没有否认他是一条龙。”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伊斯。”
瑞伊看着他，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算了。”她说，“随你吧。可惜我也没什么能告诉你的，萨克西斯……在他的另一半被吞噬之前，他只是要求我尽力把他继续锁在这里。”
“知道更多，对你只会更加危险。”……毕竟，她的力量如此微薄。即便是他最后的要求，她也没能守住多久。
那仿佛什么都无法击倒的老人一瞬间看起来如此失落。
“……他还在。”埃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来，“被吞噬的那一个……属于精灵的那一部分，他还在，虽然十分微弱。”
瑞伊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她说，唇边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只要他还在……就不会‘微弱’。”
第八百八十六章 复仇（上）（）
埃德推门而入时，屋子里每一个人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埃德真切地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下意识地就往后退。
“……滚进来！”菲利怒吼。
埃德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滚了进去。
“你到底滚去了哪儿？！”才刚刚口干舌燥忧虑不安地讲完了自己倒霉的一天的圣骑士怒火冲天，“你到底是怎么滚出去的？！”
“呃……说来……话长？”埃德结结巴巴。
他是传送回来的。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突然消失会惹出多大的麻烦，他立刻就火烧屁股地滚了回来，只来得及匆匆跟瑞伊说了声再见。
事实上化为某种无形的东西离开洛克堡时他看到了斯科特——就在密室外面。否则他不可能这么没心没肺地一去千里。
但那一刻，恍恍惚惚地沉浸在从未有过的体验里，他的确是忘了他的朋友们会如何为他担心……不，他那时其实有一半儿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在他越来越兴奋地讲述着自己奇妙的经历时，菲利脸色古怪地向他勾了勾手指。他一脸茫然地走过去，下一刻就被掐住了脖子。
圣骑士掐得并不紧，所以他也没有挣扎。倒是伊斯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