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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加文也听说过独角兽号。他抬头看了看依然绕着圈儿飞来飞去的冰龙，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心中仍有许多疑问。
比如，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还一脸急切地眺望着他们刚刚逃离的地方，那神情不像是紧张或恐惧……倒更像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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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章 水中之火（中）（）
雷声隐隐，青白色的闪电在云层后翻滚，那光透过乌云落在水手们的脸上，显出一种诡异的惨白。
一瞬间加文有种错觉。觉得这条船上其实已经没有活人，有的只是一群因为某种执念而徘徊不去的幽灵。
他想起关于独角兽号的各种传说，同情伴着不安从心底升起。
被带进船长室时他试探着开口“……我想他们不会追出来了。龙骨号并不在这里，在这种天气里追一条龙……就算是黑帆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
“……是吗？”伯特伦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望，“我想也是。”
他很不甘心，但也只能接受。另一些人却把失望化成了愤怒。
“所以，我们只能再等下一个‘机会’了，是吗？”
船长室里，一个身材魁梧的水手阴沉地开口。
那是纯粹的发泄，因而并不需要回答。
水手不怎么温柔地扔下了扛在肩上的斯托贝尔，踏着重重的脚步转身离开。
门被用力关上时伯特伦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立刻就被狂风刮开的门扣好，回头对加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压不了太久了。”吉谢尔半跪下来查看法师的情况，同时不忘扔给船长大人一个充满嘲讽的冷笑，“早警告过你了，尽招些跟黑帆有仇的水手，迟早会出问题。”
“那你倒是告诉我，除了‘跟黑帆有仇的水手’，我还能招到什么人？”伯特伦无奈地摊手，“我们现在可是名气不小呢。”
一群得罪了黑帆的冒险者所拥有的船……有胆量上船的普通水手实在不多。
“……恕我直言。”加文有些好奇地开口，“就算那群海盗真的追出来……你们打算靠一条龙和一条船击败他们吗？”
伯特伦挠挠头，并不隐瞒“事实上，我们刚弄到了一些矮人造出来的玩意儿，是他们开矿时用的。如果能扔在那些海盗们的船上，应该足够把他们炸个粉碎。”
他其实同样急切地想看到那一幕……看到那些黑色船帆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无数个夜晚，失去的同伴会出现在他梦中，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提醒他——不要忘记。
他的仇恨和怒火并不比任何人少。
他用尽一切办法紧盯着这些海盗们的去向，他以为他的计划是行得通的。这一次黑帆的藏身之地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复仇之地——狭窄的空间会让爆炸的威力更加强大，崩塌的岩石会倾泻在每条船上。如果有一条龙的帮助，他们甚至不用冒险冲进海盗船中，同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来毁灭敌人……
他太过急切，近乎逃避般选择了忘记某些东西……而提醒他的是那条龙。
“伊斯说我们不能那么做。”他说，像是努力再一次说服自己，“首先，我们不能确定里弗？辛格尔的灵魂是否被藏在其中的某条船上。另外，那是座火山岛。爆炸的冲击也许会让火山爆发，岛上的人未必都能逃出来。”
“……伊斯？”加文有些难以置信，“那条龙？我知道它是算不上‘邪恶’什么的，不过……”
“很难想象他会比大多数人类都还要善良，是吗？”伯特伦自嘲地一笑，“老实说，连我都不太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毕竟其中大多数人都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伊斯说得没错，总有些是不该死的。”
加文沉默下来，突然想起他其实应该感激那条龙出乎意料的“善良”，否则这会儿跟那群海盗一起粉身碎骨的，恐怕还有他和斯托贝尔，以及岛上的同伴们。
“你们……”伯特伦的视线在他和斯托贝尔身上打了个转，“是去找里弗？”
加文点头，用诚实回报对方的坦率“埃德昨晚给我们的消息……他还给了那个法师一个魔法罗盘。”
“……找到了吗？”
“不知道。”加文苦笑，“他触动了某个陷阱，掉进了海里……”
他们同时看向斯托贝尔——依旧昏迷不醒的法师并不能告诉他们答案。
“那道白光？”伯特伦咧咧嘴，“也许你们应该感谢那个‘陷阱’。伊斯看到了那道光，才决定过去瞧瞧。”
也许连他都该感谢那个陷阱——否则伊斯大概已经把愤怒到敢冲他咆哮的水手扔进了海里，被他强压了许久的冲突会不可避免地爆发。
“他身上的伤最多也就是刮掉了点儿皮。”吉谢尔皱着眉从斯托贝尔身边站了起来，“大概是中了某种魔法……这是泰瑞的活儿。”
匆匆跑来的小法师一脸疲惫，软塌塌的头发被雨水淋得紧贴着头皮，苍白的脸上雀斑更加分明，看起来又小又可怜兮兮的，一点也不可靠，却伸手在斯托贝尔的额头上方晃了晃便断定“精神攻击。”
“……所以他会变成里弗？辛格尔那样吗？”伯特伦问道。
“没那么严重，就是暂时失去意识而已，他毕竟是个法师呢。”泰瑞抹掉脸上的水，一屁股坐在地上，蔫蔫地左看右看，“所以现在是要怎样？”
伯特伦看着小法师发青的脸，被他硬起心肠塞在某个角落的愧疚终于翻涌上来。潜入深海带回伊斯，还要维持船上的法阵，泰瑞显然已经精疲力尽，却还在努力支撑——就像上一次一样。
上一次他大病一场差点丢了小命，可那时他们死伤惨重，又被黑帆追得几乎走投无路，别无选择依靠着泰瑞的魔法才能逃脱……这一次，他却是有选择的。
“你可以先去睡上一会儿……”他说。
扣住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断裂的门栓发出凄惨的脆响。变回人形的伊斯站在门边，脸色难看得跟泰瑞不相上下。
“你的法阵还能启动吗？”他直截了当地问泰瑞。
“……能吧。”小法师皱着脸回答，“但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伊斯点点头，将视线转向伯特伦。
“尽快离开这里。”他说，“离那座岛越远越好。”
伯特伦怔了怔，脱口问道“……黑帆追来了？”
伊斯眼角的肌肉抽了抽，有一瞬间伯特伦觉得他会变回那个脾气暴躁的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对他冷嘲热讽……
“有点不对劲。”伊斯平静地开口，“自己出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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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水中之火（下）（）
门外，狂风暴雨都似乎渐渐平息，连天空都开始隐隐发亮。
——太亮了。
伯特伦举目望向天际。如果不是确切地知道此时才不过夜半，黎明尚远……他甚至有可能把那一抹惨淡的白光当成曙光。
那光芒漫过乌云，驱散黑暗，静静地弥漫在海天之间。无论何时，光明本该是令人安心的，但此刻，那仿佛是因为闪电劈碎了天幕而从另一个世界透过来的，毫无生机的光，却比不久前电闪雷鸣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更令人恐慌。
甚至连海水里都闪烁着点点微光。当海浪砸向甲板，同时劈头盖脸地将无数条鱼砸在他们的头上，一片惊呼声中，伯特伦才意识到，那不是光……那是鱼。
鱼鳞反射出的银光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渔民们大概会为此而欢呼，面对这一幕的水手们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成群结队的鱼从安全的海底游了上来，惊慌失措地在海浪中乱窜，如同掠过他们头顶的海鸟一样，拼命逃向北方。
“……我觉得，我们可以下一网？”邦布搓着手指，声音紧绷，显然只是试图在恐惧之中开个玩笑。
没人笑得出来。
“大地之怒……”泰瑞惊惶地望向伊斯，看起来更想得到的是对方的否认，“是吗？”
伊斯没有回答。
加文比伯特伦更快反应过来，眉间竖起一道深深的纹路“……地震？”
他在北方遭遇过这样可怕的灾难，一时间却无法想象发生在海上会是怎样的危险。
小法师颓然点头“那座岛……火山很有可能会爆发。”
伯特伦踢开一条扑腾到他脚边的鱼，心情复杂。也许他应该高兴？毕竟他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环顾四周，能听到他们的对话的水手们，脸上也大多只有茫然，而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兴奋。
“能送我回那座岛吗？”加文平静地转头问伊斯，“我的同伴还在岛上。”
“……几个人？”伊斯微微皱眉，“不能就……发个信号让他们赶紧离开吗？”
强大如一条龙，也本能地不想接近那座即将毁灭于炽热地狱中的岛屿——他可是条冰龙！
“五个。”加文回答，“还有六个是法师带来的雇佣兵……我们的信号不是为这么远的距离准备的。”
“我可以帮你加强信号？”泰瑞说“相信我……这种时候跑回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加文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信号要发……我也得回去。”
他不能自己待在安全之地，却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把我扔在岛上就行。”他告诉伊斯，“就在那群海盗藏身的海湾上面，靠西边的山脚下。”
他没打算让伊斯救出所有人——只要能及时得到警告，他们应该有能力自己逃出去……说起来，他们这群人，无论哪一个的年纪都比这条龙大。
伊斯撇了撇嘴。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小……然后白色双翼从他身后伸展出来。
带翼的人形升上半空，眨眼间化为银白的巨龙，长长的尾巴探下来，再一次卷起了加文。
冰龙飞到一半的时候，奈图瓦火山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岛上大多数人并没有怎么在意。火山口里时不时会传来这样的声音，但总是有惊无险。也许哪里会滚落几块巨石压死几个人……如果运气糟到这种地步，死也就死了吧。
人们更加好奇的是刚才远处的海面上升起的那一道耀目的紫光，在半空中映出一个巨大的符文。有人怀疑那是尼奥城的战舰——紫色符文是大法师塔常用的标记。但更多的人不相信战舰会在这种天气出航。
“也许是求救的信号呢。”有人说。
这带着讽刺的猜测引发了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喝醉酒的人几乎完全失去了感知危险的本能，即使猪圈里的猪冲出了围栏，凄厉地嘶叫着奔逃，也只是被他们当成另一个笑料。
下一刻，整座岛开始剧烈地颤抖。
人们终于安静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只是茫然地面面相觑……直到火光映红了天空，将血色的光芒，笼罩在每个人身上。
“那儿！”
加文大声叫道。
山脚下，战斗并未结束——这正是他所担心的。本质上，黑帆海盗是一群悍不畏死的凶徒，尤其是断锯手下的那一群。一旦发现无路可逃，激发出来的凶性会让他们沉浸在战斗之中，不死不休。即使塔拉斯他们看到了信号试图撤退，也很有可能会被绊住……甚至因为气势不足而落于下风。
冰龙爆发出的怒吼在过近的距离炸响在耳边，轰得自认意志坚定的战士差一点魂飞魄散。当他从夺走了他意识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冰龙正贴地而飞，双翼扬起的风将混战的人群拍个七零八落。
“……别打啦！”加文放声咆哮，“火山爆发了！看不见吗你们这群蠢货！！”
他把被吓个半死的怒火毫无差别地倾泻在同伴的和敌人的身上，换来塔拉斯一根怒气冲冲的中指。
冰龙的吼声已经有效地冷却了战斗的激情。双方互看一眼，再看看头顶从奈图瓦山顶喷涌而出的岩浆，瞬间默契地逃往不同的方向。
加文飞快地数了数，稍稍安下心来。海盗们扔下了几具尸体，“蜘蛛”也倒了两个，而他那些身经百战的同伴，倒都还活蹦乱跳。
他想开口让伊斯放下他，却在冰龙猛地侧身避开一块从天空落下的巨石时岔了气，咳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炽热的岩石在雨水中冒着白烟。冰龙本能地飞高了一些，加文身在半空，视野更好，很快便发现，他们已经不能用之前计划的方式离开——他们的船在码头，而码头现在已经乱成一片。即使船上留守的人足够机警，能及时脱离，他们冲进那一片混乱里，也很难到达船边。
“……能再帮个忙吗？”他无奈地抬头冲冰龙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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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陨落之地（）
“麻烦把我带到山崖那边的海面上。”加文低头观察着同伴们奔逃的方向，迅速做出了决定，“我得在那里发个信号，让他们……”
冰龙猛地向下沉去，热烘烘的水汽挟着某种臭掉的鸡蛋一般难闻的气味冲进鼻腔，再一次把他还没有说完的话呛死在了喉咙里。
战士心中一惊，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冰龙宽阔的脊背被飞坠的巨石砸个血肉横飞的画面。但冰龙并未坠地——它四爪挥舞，抓小鸡一样将奔跑在地面上的人通通抓了起来，直飞向海面。到达它觉得合适的位置时，它甩了甩尾巴，被卷在尾尖的战士莫名地就明白了它的示意——“你可以发信号了”。
发泄不出来的恼怒闷在胸口。加文并不喜欢被如此对待，但冰龙显然并无恶意，它只是……
也许只能说——它到底还是一条龙。
他木着脸发出了信号。如他所料，守在船上的丹姆并未陷在码头的混乱之中——船只很快便闻讯而来。直到冰龙把所有人都扔在船上，大多数人的表情仍保持着各种原因的呆滞，只有塔拉斯放声大笑，为了更好地观赏那条龙，甚至索性躺平在了甲板上。
“好龙龙！”他对着天空高高地竖起拇指。
加文觉得冰龙应该不会喜欢这类似“好狗狗”的称赞，心中却微妙地有种“扯平了”的释然。
“成功了吗？”
丹姆一脚踢在毫无形象的同伴身上，转头平静地问加文。
“是的。”
不久之后，当他们与随后赶来的独角兽号汇合，刚刚醒来的斯托贝尔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我拿到了那颗宝石……如果埃德的罗盘没有问题，那其中应该困着里弗？辛格尔的灵魂。”
“感谢诸神！”塔拉斯龇牙咧嘴地撕掉脸上那层跟法师一模一样的皮，“这种时候不该来点儿酒吗朋友们？”
法师默默地看着他把那张假皮揉成一团随手扔进海里，莫名地有点脸痛。
这的确是值得庆祝的成功，但此刻却似乎没有几个人能笑得出来。大多数人都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陷入火海的小岛——大地震颤，巨石飞落，喷涌而出的熔岩渐渐漫过整座小岛，树木如火炬般燃烧，惨淡的天光之下，白色水雾和黑色浓烟缠绕在一起，翻涌其中的是仿佛能毁灭一切的火红，呼啸着扑上天空。
那是活生生的地狱。
“……那些海盗。”加文收回视线，告诉伯特伦，“已经离开了那个海湾……”
“要趁火打劫吗？现在可是个好时机！”塔拉斯兴高采烈地补充，“他们坏了好几条船呢！”
“当然！”邦布用力点头。
伯特伦的喉咙却有些发干。他无法做出这样毫不迟疑的回答，虽然他本该如此。然而在这谁都无法抵抗的天灾面前……在所谓的“正义”或“邪恶”的生灵都会被毫无差别地轻易碾碎时，复仇的欲望竟似乎燃不起火焰。
“……没有必要冒险。”伊斯看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迟疑，“那些落下来的石头可没长眼睛。而且就算这整座岛沉进海里也不等于结束……可能会有更可怕的危险。”
他指向海面“你们没有发现吗？海水在往下降。”
“海、海啸！”泰瑞结结巴巴，难得地紧张万分，“我们得……我们得……”
“待在海上。”一个老水手慢吞吞地开口，“去海水更深的地方……如果把船停在码头，就算是独角兽号这样的好船，也会被海浪像拍蛋壳儿一样拍碎掉。”
伯特伦点了点头，当他下令改变航向，也并没有谁表示反对。
他们驶向更西方，向着更安全的深海，伊斯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在烈火中开始崩塌的奈图瓦。
他并没有说出所有的事实——这并不是天灾。
奈图瓦并不是地震的源头，真正的源头在遥远的海底。而如此强烈的震动，如果是自然发生，不可能没有一点预兆……不久之前他还待在深深的海底，他不可能毫无所觉。
他有某种不祥的预感，但在这些人足够安全之前，他不能离开。
埃德睁开双眼时，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