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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天与海的尽头（中）（）
第七天时，赫特兰德几乎完全被森林和草地所覆盖的大地终于撞入他们眼中。那勃勃的生机充满原始的力量，仿佛千万年前欧拜大陆的蛮荒。当冰龙巨大的影子掠过一片辽阔的草原，无数动物惊跳起来，四散奔逃。尚未被秋意侵蚀的野花在它们脚下倒伏下去，又坚韧地弹起，像黎明时分卷着云霞的海浪，所有炫目的色彩都被糅合在一起，翻涌着奔向天际。
埃德张大了嘴看得舍不得眨眼。他记得他曾经告诉娜里亚，希望有一天能跟她和伊斯一起跨越海洋，在这片奇异的大陆上冒险……
他想了起来，便说出了口，惆怅又期待。
“下一次吧。”冰龙说。
埃德用力点头。
几支长矛从地面投向他们时冰龙懒懒地拉高了一点，回以一声爱理不理的低吼。
地上的攻击者们并未在恐惧中四散奔逃。他们咆哮着，尖啸着，锲而不舍地追上来，只是他们用尽全力投出的武器，即使碰到了冰龙，也对它毫无威胁。
“牛头人！”埃德趴在它的背上往下看，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真的有牛头人！它们的头真的跟牛一样啊！有点，有点……有点可爱！”
“你真的越来越像泰丝。”冰龙没好气地甩了甩尾巴，“是不是还打算牵一头回家？！”
埃德叹口气，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那些落得越来越远的“敌人”。
“不是‘一头’，是‘一个’。”他说，“他们……其实挺像野蛮人。”
他停了一停，意识到某种奇妙的相似之处。
“然后，”他说，“森林里的半人马，擅长射箭，听起来是不是很像精灵？半身人跟矮人也有点像，跟我父亲做生意的沿海部族，据说是虹弯岛布里人的同族……赫特兰德，其实跟欧拜很像呢。”
冰龙哼了一声。
“你没听过吗？”它说，“这里是放逐之地……生活在这里的，多半是被你们的神明认为‘不够完美’的生物。再扭曲和丑陋一点的，大概就被扔进了地狱——多么伟大的造物者，不是吗？”
“我觉得……也不一定是这样。”埃德的声音低下去，“如果他们生活在我们的大陆上……也许会活不下去。”
欧拜大陆上并不是没有过其他种族。地精，兽人，丘陵巨人……到现在，几乎已经完全灭绝。
“这里也许是……另一种可能。”他说，又突然想到什么，“这里有龙吗？”
“没有。”冰龙干巴巴地回答他，“这里不适合我们生存。”
“为什么？”埃德好奇地问。
“……你没觉得我现在慢得像头牛吗？！”冰龙恼怒地问，“你没觉得身体重得像胖了十七八圈吗？”
埃德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也许是兴奋得过了头，他还真的没有察觉。
“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他说，“……听说这里的湖里有人鱼！”
。
冰龙落在一个巨大的湖边。
不管湖里有没有人鱼，至少鱼是有的。埃德削尖了一根木棍扎起几条，还没来得及炫耀，冰龙已经用它长长的尾巴闪电般拍起一小堆。
“你这不还是……挺敏捷的嘛。”埃德悻悻地说。
“我现在连个冰渣也喷不出来。”冰龙斜他一眼。
埃德怔了怔。
“有那么严重吗？”他说，“我……”
他好像……没什么感觉？
身体并没有特别沉重，也并没有觉得特别空虚，虽然的确是不能施法……
他犹犹豫豫地打个响指，一点微光如火花般在暮色中绽放。
“……我能施法。”他怔怔地说。
那光芒忽明忽暗，像风中摇曳的火焰，却始终不曾熄灭。
“……是好事。”冰龙说，“但传送术还是别用了，看样子不太稳定。我飞得再慢，三四天也能飞到。”
飞过赫特兰德，就是天与海的尽头。
“嗯……”埃德握起拳，让那点光芒熄灭。
他还保留着这一点力量，多半是因为他的血脉。他其实从来没有因此而骄傲，但如果能有点用……那的确是好事。
。
也许是因为伊斯一直保持着冰龙的姿态，那一晚并没有不速之客来打扰他们的安眠——既没有美丽的人鱼，也没有可爱的牛头人。
他们继续向南，直穿过大陆。赫特兰德比欧拜要小很多，却似乎更加丰饶。埃德没有看见任何不毛之地，没有荒漠，也没有光秃秃的石山。生活在这里的种族大概并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丰衣足食，似乎也没有因为繁衍过度而耗尽一切……至少现在还没有。
大陆最南端终于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红与黄，而不再被浓郁的绿色所统治。刚刚成熟的麦田里，比小麦高不了多少的半身人在冰龙飞过惊讶地抬头，挥舞着双臂大呼小叫，却并没有四散奔逃，看起来兴奋远多过恐惧。
“他们不怕你。”埃德忍不住笑，“之前的牛头人也不怕你呢。”
“你是想让我现在扑下去抓两个塞嘴里，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害怕’吗？”冰龙粗声粗气很不高兴，埃德却只是哈哈大笑。
“我们一定要再回来！”他说，“跟娜里亚一起！……嗯，也带上泰丝和诺威，还有阿坎，还有罗莎和赛斯亚纳，还有……”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是什么放逐之地……这分明是一片乐土。
。
从赫特兰德向南，只飞不到一天的时间，海水渐渐从湛蓝变成深蓝，又变成深黑。海面平静得似乎连波浪都不曾泛起……平静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再没有跃出海面的鱼，也没有白色的海鸟，犬牙般露出海面的黑色礁石如陨落的星辰般密布，海水无声地在礁石间回旋，一些回头流向北，一些，再向南，流向世界尽头的深渊。
埃德缩在龙背上，抬头看向星空。漫天星辰被冰冻一般一闪也不闪，冷漠地俯视着他们。
的确是……又冷又美。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罗穆安？韦斯特的笔记里会提起这些又冷又美的星星。不是因为那个疯法师来到这里是正是夜晚，而是因为……
这里根本就没有白昼。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天与海的尽头（下）（）
他们毫不容易才找到一块能够立足的礁石，至少勉强能容下冰龙蹲坐其上。那礁石之外不过数尺的距离，海水直直地坠落下去，全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是……像是安静地落进了天空。
并没有传说中无尽的深渊，至少他们看不到。他们能看到的是仿佛伸手可及的夜空，缀满宝石般的星星，像一张巨大的挂毯一样从天空之上一直悬到他们眼前，但真的伸出手去，却又什么也触摸不到。
冰龙已经很累了。埃德站在它脚边，能够清楚地听到它胸腔里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可他的身体却轻得像片风一吹就会飞起的羽毛。而几步之外的星空里，仿佛有缥缈的歌声远远而来，一丝丝沁入他的灵魂之中。
那像是某种召唤……召唤他踮起脚，向前，向前……
飞起来，飞进群星之中。
他紧紧地抓着冰龙腿上的棘刺，仿佛如果放开他就真的会飘走。好一会儿他们都一动不动，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冰龙的尾巴悄无声息地卷在他的脚踝上。
永恒之杖骤然亮起，杖首波浪中的光点飞快地转来转去，热切得像要放声高歌。膨胀开来的光幕将埃德和冰龙都包裹在其中，从海底疾冲而起的、几支巨大的黑色长矛刺一般扎在了光幕上，在短暂的坚持之后才落入海中。
埃德握紧了手杖，看着九趾那条黑色的魔船破开海面。
带着咆哮般骤然冲天而起的浪花白得近乎刺目，浪花间的黑影带着沉沉的死气。它恍惚仍是他记忆中那宛如活物的巨船，却又少了几分拥有智慧般的灵动，只剩了诡异与恐怖——它看起来更像那张龙皮制成的地图上，绘在波浪间的，远古的巨兽。
它必然也失去了一些力量——那些魔法赋予它的力量。可它如此之大，比冰龙已经长大了许多的身躯还要大上几倍。它的影子……
它根本就没有影子。
他仰起头，对上九趾没有温度的视线。
黑暗与寂静之中，黯淡的星光里，九趾的脸白得像一张面具，唇边带着像是画出来的弧度，眼中空空荡荡……像个早已死去，却徘徊世间不肯离开，又忘了自己到底为何不愿离开的幽魂。
“真巧。”
他低低的笑声飘下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原来你们也在这里啊。”
埃德一声不吭，冰龙也同样保持着沉默。几天前它就已经发现这条船潜在海中，虽然当时没能确认就失去了它的踪迹……它大概并非尾随他们而来，更有可能只是与他们有着同样的目标。
只是，它没想到它能这么快追上来。它直飞过了整个大陆，而这条船应该只能从海中绕行……
不，不对，它也是会飞的。
它就缀在它身后吗？它居然没有发现……它怎么能这么快？作为被魔法创造出来的东西，它怎么能一点也不受影响？
是了，罗莎和伯特伦说过，这条船内部的构造原本就十分怪异……
让埃德更为震惊的却是另一件事。这片海域布满礁石，海面上看起来已经极难让这么大的一条船通过，更别提海面下还不知藏了多少暗礁……它到底是怎么避开的那些礁石？
他们早有准备，却仍然措手不及——这条船，比他们原本预料的还要诡异。疲惫不堪的冰龙已经没有多少战斗的能力，而他……
他的确能施法。可就在刚才，他张开防御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力量像激流般猛然冲刷过他的血脉，像下一刻就会冲溃堤防的洪水……强大，却随时有可能失去控制。
上一次失去控制的时候，他差点烧死了菲利。
埃德心生不祥，此刻却也已经无路可退。
“真美啊，不是吗？”
九趾幽幽地、自顾自地说着话，“跨越了小半个世界来到这里，似乎也是值得的。”
“我以为你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美’。”埃德开口，努力引导他能感受到的力量。可那力量风一般飘忽不定，忽强忽弱，时隐时现。
他实在有点心慌。
“哦，我知道。”九趾居然耐心回答他，“我的眼睛可没瞎……只是，美或不美，的确也没什么意义。”
“对你而言，什么才算是‘有意义’的呢？”埃德问着，视线扫过船头，并没有看到奥伊兰，那个死灵法师的身影，也没有那个看起来天真率性，却同样令人忌惮的女海盗。
“事实上，我不知道。”九趾回答，“我觉得我应该找到答案……我正在寻找答案，但有时又觉得，有没有答案其实也并不重要。”
他并没有撒谎，也没有敷衍，他真的是在认真地回答埃德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问题。这让埃德本能地更加警惕。
他是他昔日的朋友……但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已经不能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来看待。
“你们呢？”九趾问着，悠闲得仿佛只是在跟亲密无间的朋友聊着天，“你们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像你一样。”埃德回答，“也不过是在……寻找答案。”
“噢。”九趾的笑声轻得像渐渐安静下去，缓缓拍在船舷上的浪花，“也许，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埃德不由自主地集中了精神侧耳倾听。当如触手般的黑影从海面之下无声地探出，他晚了一瞬才将永恒之杖指向水面。
寒冰从他们脚底蔓延出去，几乎一眨眼就冻结了水面，带着某种细碎而怪异的声响，急速凝结向巨大的黑船。
冷到极点的气息让黑色海面上升起一层迷蒙的白雾。白雾之中，魔船船首的骷髅一点点低下头来，僵硬的脊骨发出一声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暗红的光芒岩浆般在它黑色的骨架上流动。那骷髅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动着身体，猛地从船首脱离。它从被冻结的海水中拔出的双腿更像是巨龙的爪子，稳稳地踏在冰面上。当它拄着长长的镰刀，挺身站直，高大的身躯甚至超过了魔船的桅杆。
“……见鬼！”
冰龙低声骂道。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地之暗面（上）（）
即使神经已经崩得像拉紧的弓弦，埃德也还是忍不住诧异又忧虑地抬头看了冰龙一眼他从那声低低的咒骂里听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慌乱。
但冰龙金黄色的眼睛依旧冰冷又灿烂，带着天生的骄傲，看不出丝毫的畏惧。
暗黑无光的镰刀落了下来，缓慢而沉重，带起的风声都有种难以形容的空洞与沉闷。埃德瞬间回过神来，手杖轻敲冰面。
骷髅的落脚之处，坚固的寒冰瞬间融化。那么巨大的骷髅如果落进水里应该很难爬起来……
可它并没有落下去。
它踩在了海面上，身躯只是微微一晃，镰刀依旧砸在了保护着他们的光幕上，砸得那柔和的白光都骤然一暗。
“……那些触手。”冰龙说。
埃德看见了。
黑色触手缠绕在骷髅带着利爪的脚骨之下，像纠结成了一块足够坚实的礁石。埃德舔舔发干的嘴唇，左手平挥，带起一片细碎如涟漪的微光。
那微光变幻着，在冲出光幕时化成了一柄半透明的巨剑，砍向骷髅刚刚迈出的左腿。几乎同时，冰龙长长的尾巴甩出去，狠狠地砸向骷髅的右腿。
在许多次并肩战斗之后，冰龙似乎终于稍稍学会了什么叫“配合”埃德几乎要感动得落泪。
那大得堪比巨人的骷髅动作意外地灵活。镰刀稍稍回旋，急速向下，切向冰龙的尾巴，左腿在快要落下时又借着镰刀向下的力量高高抬起，避开了直击过来的巨剑。
光之剑在半空中微微一顿，掉头像条追赶着猎物的鲨鱼一般，再次疾冲向它的目标，固执地紧追不放。
而另一边，冰龙展开了因为过于狭窄的容身之地而不得不缩起的身体，直接站在了冰面上，直立而起，利爪呼啸着拍向骷髅的颈椎。
短短的时间里，埃德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汗。冰龙已经脱离了光幕的保护，而那柄飞快地绕着敌人转来转去的光剑也似乎快要脱离他的控制。
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警告，当剑上的光芒开始狂乱地闪烁，埃德果断地让它消散在空气之中。
下一刻，海水凝成的巨蛇从水面之下探出，攀向骷髅粗壮的腿骨。
暗红的光芒再一次流动在那黑色的骨架之上，在水蛇缠绕其上时如烧红的铁棍般灼出一层滚烫的水雾，滋啦啦的声响像灼在真实的血肉之上。
埃德沉着脸唤起另一个法术。
从战斗一开始t他就保持着警惕，但那脱离魔船的骷髅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发出足以撕裂灵魂的嚎叫。它沉默地战斗着，好几次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曾摔倒那些黑色的触手总能敏捷又及时地拉住它，撑起它，让它迅速恢复平衡。
触手来自魔船，似乎与那幻化成巨大双翼的黑雾是同一种东西，因为并非全然是实质而很难被斩断，即使埃德用上了自己的血，也斩之不尽。
在埃德看来那才是最难对付的东西。它们似乎是某种意志的延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嶙山山谷里那位曾经的西塔之主变成的怪物。
在这里，他并没有毁灭它的力量。
埃德只能不停地改变着法术。他要对付的不仅是巨大的亡灵这东西应该算是亡灵？和鬼魅般的触手，还有不时从魔船上射出的长矛和利箭。
冰龙只知进攻不顾防御，而他一点也不敢让任何武器落到冰龙的身上……天知道那上面附着了什么。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考虑逃走的可能。虽然一时之间他们似乎并未落在下风，但冰龙几乎已经飞不起来，靠在船舷上悠闲地观战的九趾却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们的确不能拿他怎样……谁知道他身上那怪异的诅咒在这里否仍有效果。
但他们也没必要非得在这种时候分出胜负。
埃德拿定了主意。永恒之杖向下压去的同时他跑向冰龙。
“伊斯！”他大叫。
正用整个身体撞向骷髅的冰龙怒吼一声，不甘心地改变了方向，展开双翼俯冲过来，一把将他抓在了前爪里。
黑色巨浪在魔船之下轰然掀起，像有什么更为庞大的怪物在海水中翻腾着，想要跃出海面。巨浪之上，骷髅踉跄着向前栽倒，又被触手硬生生拖起，拖得几乎要吊在半空。
魔船在巨浪的冲击下近乎直立。九趾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船边的绳索，像只扯着丝的蜘蛛一样随着船身的摇晃甩来甩去，却还有余暇冲龙爪里的埃德挥了挥手。
这一击能够成功埃德就已经庆幸不已，才懒得计较这个。他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