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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月楼。好像很有名,就这里吧,你们看怎么样?”
“我没问题,你们呢?吃得惯苏帮菜吗?”
“阿拉上海人,你说吃得惯吃不惯?”蔡炯笑着,头也不回就往楼上钻。
另外两个女士也没有异议,至于罗修,更不会说什么“不”了。六个人进了老楼,热情的服务员跑过来接待,他们在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里找了张桌子。服务员客套的递上菜单来,老饕网维同志便建议田小姐点了碧螺虾仁、松鼠鳜鱼等几个招牌、时令菜。
不多会儿,几盘装在精致的青花白瓷盘里的小菜便端了上来。刚才嚷着肚子饿的网维,此时此刻却没有立刻举起筷子,相反只是慢吞吞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其他人觉得古怪地看看他,但马上就操练起手边的箸勺碗碟来。
网维呆呆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似的。他抄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虾仁送入嘴里嚼起来。他轻松地微笑,从衣兜里掏出手机。
“喂,泉吗。在哪玩呢?”
罗修竖起耳朵,颇不道德地想要听这夫妻两人的对话,尽管他完全是因为不自觉的半本能使然。
“还不就是那几个园林。”江泉答道,“你呢,在干嘛呢?案子调查得怎么样了,传国玺找到了没有?”
“还差点。”网维咕哝着从罗修的筷子底下抢了块叉烧。“问你件事,你昨天跟表妹她乘环城游了吧?”
“对啊,三十块钱,转一圈。怎么了,你们也要去转转?”
“环城游路过平门吗?”
“平门?当然啊,有火车站和汽车北站的停靠站。”
“你确定?”
“不确定你问我干吗?”
“嘿嘿……”网维露出一脸嬉皮笑脸。“好的,明白了。”
他赫然发现罗修他们似乎都很想听他们夫妻的对话,便笑嘻嘻地举着手机往外走去。
女孩子立刻摆出失望的表情,握着手里的筷子去戳刚送上来的松鼠鳜鱼。又一会儿,网维回来,加入食物抢夺大战。
吃到半酣,每个人嘴上都油光光的。网维身体松软地往椅背上一靠,给自己又倒了杯水,还掏出他的口香糖来,剥了一根往嘴里放。嚼了一会儿,说,“罗修的话启发了我。”
“什么话?”罗修相当笨拙地站起来,把椅子推到后面,“难道你认为我们的下一站应该是在环城游上?”
“我不确定,但是那个对联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吧。”许凯蒂也唱反调,“就算下联指的是昆曲,又从哪里看出环城游呢,难道从白蛇知道的?”
“不是。”网维把双手的十尖相对,学着某位大侦探的样子,只差嘴里咬个烟斗。他嚼着口香糖代替香烟的功效。“五光十色上百载。我们怎么得出那是指观前街的呢?”
“因为……”罗修想要说话,被网维抢了。
“没错,因为我们认为繁华的观前地区五光十色,又有一百多年历史。再加上我们认为三言两拍下一回指的是评书,所以我们就认为观前的光裕书场的下一个目标。但问题是,现在我们重新破解了下联的意思,先不管对错。我们假设这是对的,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确定五光十色上百载指的就是观前。有吗?没有。事实上,五光十色上百载还有其他解释。这是我在听到罗修的话后想到的。刚才他在那说,自从昆曲被列入世界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后,就有在一些古典园林里面演出。没错,比如网师园的夜花园就有表演。他的这句话提醒了我。如果五光十色指的是整个苏州,包括大大小小那些个园林,据说总共大约有两百多个。那些列入文化遗产的不也将近有十个吗?什么拙政、沧浪……你们说如果指包括这些园林在内的古城,是不是比单单一个观前街更合理?”
“那么上百载呢?苏州城可由两千五百年历史,不是一百年历史啊。”
“为什么上百载就是指上百年呢?”网维反问,“还是那个道理。因为我们认为五光十色指的是观前街,所以自然而然的认为上百载的意思是上百年。如果我们解释成装载,那么就可以引申为上百艘船的意思。那些游船在黑夜的湖面航行,两岸是色彩缤纷的霓虹灯。这还不是五光十色上百载吗?别忘了,这是一个多音多意字。也别忘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还有一点,这也是我刚刚想起的。迷题的下联是三言两拍下一回,那么上联中的上百载指的是上百年,那么改成五光十色上百岁不是更合适吗?无论从韵味和意思都比载更贴切。”
“这个。”罗修迷惑了,或者说他被网维说服了。
“那昆曲里面有刘邦斩白蛇这个剧目吗?”
“需要去问问。”网维说,“我刚才打电话给我太太,她一个表妹这几天来这玩,正好去坐过游船。”
“所以你刚才问经不经过平门?”
“没错,苏昆剧团就在平门那块,如果游船经过平门不就又符合一层谜面的含义吗?而事实结果是,不但在那经过,还有停靠站。”
“这么说,我们下一个地方应该去苏昆剧团。”
“是啊,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条线索,值得去试试。”
田珺叫买单。一个女服务员递来账单,顺带还带来了一张要求顾客签写的意见书。
“我们没什么意见啊,很不错,满好的。”
“那也请您写上一点吧。”服务员恳求说。
“我不知道写什么啊。”田珺歪着脑袋,理了理头发,“要不,罗修你来写。”
“嘿。”网维笑着,从桌上拿起牙签,“你是请客的,当然应该由你来写了。别推辞了,就说一句不错啊,也可以的。”
姑娘没办法,为了赶时间,只能接过圆珠笔,龙飞凤舞地签写上一行稍显男性化的瘦长文字:味道很可口,服务很满意,田。
服务员千感万谢地接过去,一会儿,带着找钱和发票回来。
发票没有中奖。姑娘一笑,把它塞进了钱包里。几个人慢吞吞下了得月楼,走过太监弄,在停车场找到他们的汽车。由网维带路,领着蔡炯驾车穿到临顿路,前往北面的平门苏昆剧院。
很巧,剧团的团长正好还在。
网维他们简明地说了下来意,告知姜汉文这个名字。
团长立刻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姜老啊,认识。几年前在世界遗产大会上我们昆曲申遗,姜老可是帮了很大的忙呢。去年我们还也见过面了。怎么你是他的孙女?”
田珺羞赧地点了下头。
“那么今年你们见过面吗,大概在春节前后?”
“那倒没有。”团长说,“我们今年很忙,忙着排剧目什么的。怎么,姜老出事了?”
“也不是出事,只是他老人家在和我们这些人玩寻宝游戏,我们按照线索找到这,所以想继续追查下去。”
“哈哈。这老爷子还这么逗。”团长突然正色,“不过,他倒没在我们这安排什么线索。”
“没有吗?”他们的眼里又失落开来。
“那团长。在昆曲里面有没有关于汉刘邦的剧目?”网维问。
“刘邦吗?没有,韩信倒是有。”
“哦,有韩信。”他们又恢复精神,不由自主统一把脑袋往前伸了伸。
“有一本《千金纪》,是明朝的沈采写的,一共五十出。讲韩信的事,从他受漂母一饭和胯下之辱到先后投靠项羽和刘邦,最后帮助刘邦取得天下,封齐王回乡为止。比较有名的几幕有《推食》、《会宴》、《北追》,就是采自元杂剧的《萧何月夜追韩信》,另外还有《登拜》和《别姬》等几折。”
“别姬?”网维一声大吼,“你说是霸王别姬?西楚霸王项羽?”
“除了他,还有谁。千金纪里也有讲到项羽。”
“这就对了。”网维一声叹息,接着笑了,“这出剧有演过吗?”
“哪里,这是资料上说的,以前就没什么人演。不过……”
“不过什么?”
“北追和别姬两折偶尔有人会唱唱,主要是指别姬。因为京剧里面霸王别姬是经典剧目,所以也有一些青年演员会尝试一下用昆曲唱。京昆京昆嘛,不过那已经不是讲韩信了。”
“有谁唱过?”罗修比网维更激动,连身子都在颤抖了,“什么时候?”
“齐承玉唱过,好像是在游船上唱的,当时在举办活动什么的。她就去唱了,对了,那是在春节前后。”
“一切都对上了。”罗修打了响指。网维见状反而是冷静了下来,“那这位齐承玉现在在哪呢?”
“她啊,今天应该是在网师园吧。好像是唱断桥。对的,她是白娘子。如果你们要找她的话,可以现在过去,应该还赶得上。”
“太谢谢您了。”田珺脸上刚才忧心忡忡的表情此时一扫而光。她兴高采烈地走着,还拉过罗修的手。跟在后面的网维,不由得奸笑起来。
第十一章
网师园建于南宋淳熙年间,至今已有八百年的历史。它被誉为苏州园林之“小园极则”,是中国园林以少胜多的典范。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和狮子林、拙政园、留园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网维驾驶着他家那辆开了好多年还保养得很好的凌志车,在古城区并不宽敞的道路上滑行,好一会儿,才到达十全街口。勤劳的驾驶员打起哈欠。他抗拒着突然袭来的睡意,眼疾手快地抢在别人之前,在一个灯火阑珊的酒店门口抢到停车位。再一回头,只见蔡炯无奈地停在路边冲他做鬼脸。
“再找个车位吧。”网维说这话时,显得有些烦闷。
再过好一会儿,蔡炯同志才停好他的小车。这时已经将近十点。
一群人毫无紧迫感地往网师园走去,特别是网维更是慢条斯理。许凯蒂几个都是兴致很高,罗修也笑嘻嘻地和他们说笑话。
走到售票处,却发现卖票的窗口已经关闭。
“糟糕,难道已经关门了?”
“不会吧。”网维摸着下巴,也不肯定。他见售票窗口里面还有灯光,便使劲拍了拍。
“谁?”一个男子没声好气的问。
“不卖票了吗?”
“关门了,你们来得太晚了。要游夜花园,明天再来吧。”
“我们不游园。”网维说,“我们只是找苏昆剧院的人。他们还在吗?”
“他们……”那个男子闷了一会儿,“刚刚走了。你们来得不巧。”
“走了?”众人一声惊愕。
罗修愤愤的想:今天真是那么不顺的一天,什么都是那么差一点点。
“喂,你们看!”林薇叫起来。
网维他们背过身。就见一辆车窗上挂着苏昆剧院牌子的大面包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
“嘿!等一下。”罗修大叫。
“快追!”田珺表现出不一般的行动力,她迈开步子跑起来,后面的男人们也飞奔。
唯独网维没有动,他知道根本就追不上。
气喘吁吁的寻宝者回到网维面前,瞪着眼问:“怎么办?”
“明天再……”网维话说了一半,惊讶地闭上了嘴。
“怎么了,怎么了?”
“你们就是来找我的吗?”一个用假声说话的女人突现在他们面前。这个女人,更正确的不如说她是女旦,还没有卸掉她艳丽的妆:丹凤眼,樱桃口……这位女士脸上浓浓的油彩衬着她那身好似缟素的白衣,此时突然出现在黑夜之中,令所有人都不禁凛然失色。
没人看得清她的真面目。“你,你就是齐承玉?”罗修见她和田珺的身形相若,猜想年纪也应该仿佛。
“是啊。你们就是团长打电话跟我说,来找我的人吗?”她咳嗽了几声,“不好意思,这两天嗓子不太好。”
“不,是我们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您。”田珺走上前说。
“那倒没什么,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问着,又疾步走回网师园。看来,她也明白自己那幅装扮会吓到人。
和门口的男子说了几句,他们进了园子。齐承玉可能有些累,找了张石凳坐下去。
“你认识姜汉文吗?”网维问。
“姜汉文,他是谁?我没什么印象了。”
“田。”网维继续说,“你跟她说说,你爷爷长什么样。”
田珺看了眼网维,又再看看齐承玉看。她的眼神中有些疑惑。
“都快三个月了,齐小姐没有印象。你跟她说说你爷爷的模样,也许她会记起来。”
“这样啊。”田珺嫣然一笑,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是这样的,我们正在找我爷爷留给我们的一件文物。爷爷怹是个老顽童,所以设计了一些迷题,来考我们。根据线索,我们找到您这里。我想您这里有我爷爷留下的下一个线索。我爷爷是个白胡子老头。”网维忍住笑,“爷爷怹今年有八十岁了,人并不显老。不高,一米六五左右,这两年恐怕又缩短了几寸。身材微胖,一头白发梳理得非常光鲜。平日里喜欢穿一身登山装,因为经常运动,肤色微微发黑,很健康。”
齐承玉拐了她一眼,点点头,“咳咳……我确实有点印象,去年年底,就是在游船上唱别姬的时候,有一位老先生是跟我说过话。就是你描述的那样一位。”
“那就是了。”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气,罗修激动得大叫一声,“姜教授跟你说什么了?”
网维瞪他。
“白娘子”用手托着自己半个涂抹了浓妆的脸腮,若有所思。“他说了好多话,大多是有关昆曲什么的。”
“还有呢。有没有引用古诗什么的?哈——”网维张开嘴,打了大大的哈欠。
“古诗,好像没说过。不过有个对联说得满有意思的。”
“什么对联?”那些人血脉喷张的异口同声。
“一二三什么的。”
“您能好好想想吗?”田珺情不自禁的上前伸手按住她的肩头,迫切非常。
“你们等一下,好像是……”齐承玉的眼眸顾盼起来,努力的想,“一生二……不对,是一变二……”
网维闭上眼,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一变二,二变三,三生,三生……”
“三生万物?”
“对,是三生万物。上联就是一变二,二变三,三生万物。还不对,有个字差了。”
“不急,你慢慢想。”网维头一颤,醒过来,“你们可以去转转,等她想出来了。我叫你们。难得没出门票,不玩白不玩……”
“你都打瞌睡了。”林薇笑起来,和许凯蒂一起走向院子的深处。
罗修丝毫没有游园的兴致,无聊的在“白娘子”的身边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不是道德经里面的东西吗?”
“啊,哦,道生一,一生……”
“我想到了。上联是一变二,二化三,三生万物。下联是镜,镜……”
“镜花水月?”田珺问。
“对对对,确实是镜花水月,具体怎么说来着?”
“镜中花,水中月。”网维无意义的呓语引导着齐承玉的联想。
“镜中花,花落水,水中捞月……镜现花,花落水,水中映月。对了……”明艳的“白素贞”露出比身上的白衫更白的牙齿,笑道,“那幅对联就是那么说的。一变二、二化三,三生万物;镜现花,花落水,水映满月。”
田珺盯着她的嘴,等到这位女伶说完,笑容溢了出来。
“罗修,罗修。”她兴高采烈地问,“想得出来什么意思吗?”
罗修露出为难的表情,“应该还有一句提示的话吧。”
“提示的话?”齐承玉又为难起来,“有吗?”
“你再想想。”网维睁开眼,看看手表,“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啊。”
“已经这么晚了吗?”齐承玉惊讶。
“真不好意思,我们耽误您了。”
“这倒没关系。只是待会儿你们能送我回家吗?”
“责无旁贷。”网维说。
“那就好。”齐乘玉又摸着脸颊说,“脸上这层油彩弄得我难受。”
“我明白,我明白。你还没卸装。”网维善解人意地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齐小姐愿不愿意帮人帮到底。”
“什么?”
“你跟我们一起回姜教授家,在路上你也许还会想起些什么细节。其实我个人感觉你的这个迷题应该就是最终的谜底了。我们要破解这个迷题还需要你的帮助。”
“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至少我可以在那里卸个妆……”她口气显得还是有些犹豫。
“还能洗澡呢。”网维冲着田珺挤挤眼,对方明白过来。
“是啊是啊,欢迎您。”
“那好吧。我去拿我的包。你们等我一下。”
“嘿。”网维又说,冲着他的表弟下命令说:“给女士提包是男人的义务,快去。”
罗修跟在白娘子身后,向屋子里走去。
一会儿,蔡炯他们回来了,脸上都是一副满意的表情。显然这些对文物和古文化有非凡鉴赏力的人,很懂得欣赏姑苏城里的精致园林。
许凯蒂咂咂嘴说,“什么时候,我的家也要修成这样。”
“你可以去找香山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