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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哎,男人有了妻子,还会爱别的女人吗?”
“这个嘛,可能的吧。”
“你也可能?”
“呵,我也是男人嘛!”
“啊,龌龊!要是你干出了这种事情,我可饶不了你呀!”
“饶不了我?拿我怎么样?”他假扮笑颜,做了个怪相,心想:“不妨听听她怎么说,也好作个参考。”
“先把那个女人杀死,我也自杀!”佳由子说罢,又添上一句:“要不然,我就索取一百万元赡养费,跟你离婚!”
西村认为,这两个回答,佳由子确实是敢想敢为的。佳由子确有歇斯底里的一面。若是撞在她的月经期,她很可能一怒之下杀死丈夫的情妇。即使不杀,也会闹得天翻地覆,还可能采取往情敌脸上泼硫酸的非常手段。而且看她执念之深,完全可以相信她在离婚诉讼中会索求超过法定数目的赡养费。离婚后还会纠缠不休,使西村永无宁日。西村认为这都是无可置疑的。
不过,仅仅如此,还不足以使西村萌发杀妻之心。只要一如既往,能有瞒着妻子与房子幽会的机会,也就罢了。岂料佳由子又说出一番话来:“反正你得小心点儿!邻家的夫人说,就在最近,她看见一个很像房子的姑娘从涩谷的温泉浴场走出来。”
“哦?那她也看见房子的男伴了?”
“是呀,说是很像你呢!”
“哼哼,胡说八道!”西村这样搪塞过去。
然而过后想来,觉得佳由子很可能对两人的关系有所觉察。西村不曾利用涩谷的旅馆与房子幽会,所以邻家太太见过一对与他们相似的男女一事,恐怕是佳由子编造出来的。“可是她为什么编造这种谎话来问我呢?”答案十分明显:这是想套出秘密。她想用话试探,看丈夫作何反应。“我自以为做得十分隐秘……也许是无意中有什么疏忽……”得知妻子有所察觉,西村十分不安。何况他已有先入之见,认为佳由子完全掌握底细之后,任何手段都使得出来。与房子争吵的佳由子;被硫酸腐蚀了面孔,满脸裹着绷带,只留下眼睛的房子。这些情景交替重合,映在他意识的屏幕上。离婚判决时复杂繁忙的景象,也在他脑子里—一闪现。
“既然佳由子已经察觉,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西村认为,他或者是与房子分手,或者是把佳由子置于死地,别无他途。
可是,西村不愿跟房子分手……
五
房子拟订杀害佳由子的计划,最初有一半是处于幻梦状态。她设想各种计划。单是推敲这些计划,就使她深感满足了。这是因为,她脑子里已经构思出幸福的结局:计划全部成功之后,获得自由的西村,便会向她求婚。但在这个阶段,可以说还只是一种游戏而已。
可是,渐渐地,这种游戏占据了她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无论是在药局的配方室里阅读学术著作,还是在公寓里向火织衣,她的思绪总是被牵到这种游戏里。
有一天,她突然心生一念,便打开笔记本,把计划写录下来。
房子首先确定:这个计划既不能使她自己涉嫌,也不能让西村蒙受怀疑,这是必要的条件。如果结局是他们两人任何一方被捕服刑,杀害佳由子都是毫无意义的。
这就非常棘手了。如果使用凶器,那么不是房子访问佳由子,就是房子把佳由子请来,二者必居其一。但是这两种场合都很可能被人目击。如果使用毒药,由于职业关系,手头上有现成的毒品,然而怎样让对方服药,却是难以处理的问题。如果把毒药混在食物里面,还是少不得上佳由子家里走一趟。这就有危险。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药放在糖果点心里面,作为礼物送去,不过这就有可能误杀西村。切实地想来,方才知道杀一个人竟是如此为难,这使房子十分惊讶。
对于自行设计独创性的杀人方法,房子已经绝望了。于是她把过去读过的侦探小说中描述的杀人计谋—一回想起来,试图选择合适地加以利用。可是这办法也未奏效。首先是手枪很难到手,而密室谋杀对日本式住宅又不适用。“难道无计可施吗?”她认为自己没有想到点子上,于是继续探索。
其间,她突然想起了大学时代在“应用化学”课时里听过的一堂讲义。授课者是K教授, 他在授课时讲过一个故事。教授把它作为闲谈,所以没有记录的必要。但是房子对此深感兴趣,还是作了笔记。
她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翻到那一处。
考虑到牙膏可能被火吞咽下去,其中不应含有害物质。这是因为,人们难免将牙膏的成分伴随唾沫咽下,只是分量很少罢了。
这几行文字下面,写着一个小标题:《吉塔·克丽捷斯库谋杀案》。
这个案件的内容如下。
1933年,在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美丽的女演员吉塔·克丽捷斯库不幸死亡。根据解剖结果,警方断定为自杀。其父提出,女儿无理由自杀,必是他杀无疑。但由于拿不出证据,警方拒绝受理。没有线索说明有人具有杀害吉塔的动机。
然而其父仍不死心,他指控工厂技师利比由·契乌列为杀人凶手。据调查,利比由确有杀害吉塔的动机。吉塔五年以来一直是他的情妇,可是不久前与他断绝了关系。而且,她原定近期内嫁给外交官霍特·库扎。因此利比由很可能出于妒忌而杀害吉塔。
但是,警方对利比由的行迹进行侦查,发现他于吉塔死亡一周前便已外出旅行,而吉塔死亡时他不在布加勒斯特。既然他分明不在现场,就不能将他逮捕。对他的住宅进行了搜查,结果一无所获。于是仍以自杀论定。可是有一名热心的警察听说利比由之弟亚历山大·契乌列是个医生,便前往拜访。他与亚历山大交谈时,发现在两本书之间藏着一支注射器,便警觉起来,单刀直入地询问亚历山大为什么把注射器搁在那里。亚历山大吓慌了,马上坦白说:“一个月前,哥哥惜走了这支注射器。后来我知道哥哥为情妇吉塔·吉丽捷斯库之死受到嫌疑,很是担心,便上哥哥家里取回了注射器。”
警察立刻将那支注射器交送检验,但并未验出致吉塔于死地的氰化物。可是利比由借用注射器确系事实,而时间又是在一个月前。于是,警方对被害者吉塔的住所作了更为细致的搜查,找到了一支牙膏管。他们从管子里挤出一点牙膏加以化验,发现牙膏里混有大量氰化物。再挤出一点化验,却是纯净的货色。这就说明,凶手利比由曾拧开牙膏管盖,将注射针插进管内,注入毒药,然后外出旅行,造成与罪案无涉的假象。
房子反复推敲这个吉塔·克丽捷斯库谋杀案。远离被害者而将其杀死,是个绝妙的办法。这不同于直接给死者服用氰酸钾。因为被害者并非在刷牙时当场倒地,所以警察不会想到死亡与牙膏有关。恐怕要到解剖尸体时,发现牙床上渗入了氰化物,才会对死因产生怀疑吧?所以只要赶在警方发现死因以前上佳由子家里走一趟,把牙刷和牙膏替换回来就行了。至于注射器和药品的处理,由于职业关系,是很简单的。
这样就只有一个问题了。她必须保证西村绝对不去使用那支牙膏。若能想出一个办法,让西村不用那支牙膏,而让佳由子独自专用,那么问题就解决了……要想出这个办法也并不困难。
首先必须准备行动。
房子会见西村时,接吻之后,便说:
“贡,你的嘴臭呀!”
“哦?”西村用手擦擦嘴,毫不掩饰地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对不起。真有一股烟臭味呀。你用的牙膏是什么牌子?”
西村说出了牙膏的牌名。
“啊,怪不得!下次我给你带最好的牙膏来吧。专给抽烟的人用的。含有一种药物,可以分解尼古叮用它刷牙,牙齿的黄色也会褪掉。”
那次幽会以后,西村在真田药局露面时,房子便交给他一支吸烟者使用的牙膏和一支新上市的女用牙膏。
“记着,这是你的,那一支给我表姐。那是新产品,很受欢迎,含有佳味香料。”
当然,那支女用牙膏,已经用注射器从管口注进了毒药。
在注射毒药以前,房子作过试验。她往另一支牙膏里注射了食用红,通过实验得知,若要在一星期后挤出毒药,应该注射到何种深度。在此基础上,她才执行计划。
这是六天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如果佳由子在得到那管女用牙膏后便开始使用它,那么现在她的死期确实已经到了。
六
另一方面,西村贡也曾慎重地考虑谋杀佳由子的计划。
首先,他考虑应该采用什么手段。
最先想到的是物理手段。绞杀,扼杀,用利器刺杀,或者把妻子从高处推下……可是,他的法医学知识等于零。他认为,采用这类方法杀人,警方显然会判断为他杀,而他很可能会留下某些痕迹。例如若用两手扼颈,被害者的脖子上会留下挣痕,于是便可据此谁知凶手的身高和用力程度,这种例子是听说过的。这种情况,恐怕采用任何杀人手段都是不可避免的吧?用利器刺杀,血迹难以处理;从高处往下推,若果当即死去还无妨,可是只要在临伤死前苟延残喘若干时间,就有可能为第三者所知。
就这样,西村的计划是个难产的胎儿。
然而正值此时, 佳由子告诉西村:3月31日晚将在热海召开女子学校时代的同学会,她很想去参加。西村自然同意了。佳由子难得出门一趟。“到了那一天,我要和房子痛痛快快乐一场!”
“啊,当然要去!老是得不到休息,你会未老先衰的!”就在西村对佳由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下手呢?”
若能设法让佳由子死于热海,谁会怀疑身在东京的西村贡呢?问题在于,怎样才能在任一时刻和任一地点杀死一个人呢?
此后两日间,他深入探索这个问题。结果发现,惟一的办法就是投毒杀人。而且,如果能使警察当局判断为自杀,那就是最理想的了。于是他仔细分析各种情况。
首先,警察会就自杀原因对他提问(如果能让妻子留下遗书,那就天衣无缝了,无奈那是毫无希望的)。
他怎么回答呢?他应该说:
“要说原因嘛,现在回想起来,近来她总是烦躁不安,也就是神经衰弱吧?”
“哦,是这样!不过,导致神经衰弱的原因是什么呢?打个比方,是不是丈夫的爱情转向别人了……”“这不可能!我品行端正,洁白无疵!”
“可是总得有个原因吧。…你一无所知吗?”
“这倒也是!”西村假装思索片刻,又说:“有一种可能,但不能肯定。她最近很想要个孩子,可这种事情……”“有小孩吗?”
“一个也没有。我以前也是想要的,可如今死了这条心。也许我们夫妻某一方是有缺陷的吧。”事实上,婚后六年之间,这对夫妻一直采取避孕措施。西村认为,生儿育女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倒不如把那份能量用于建设一个富足的家庭。佳由子也赞成这个主张。她究竟是出自本心拥护,还是单纯为了顺从西村,这就难说了……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个内情。在警方看来,西村夫妇不是很像一对“求子不得的伤心配偶”么?警察会说:“是吗?真叫人同情哪!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这样一来,便会赢得当局的同情。
警方会如此推理:佳由子一心想要小孩,其欲望恐怕是相当强烈的。每天早晨送丈夫出门以后,整天牵挂着这件事情。一天又一天,空虚而又孤寂。为了排遣愁绪,她满怀希望地到了热海,以为出席同学会能使她的心情又变得年轻活泼。事与愿违。参加聚会的老同学大部分都有了孩子,其中有个同学的小孩四月份刚上小学,这反而更加刺激了佳由子对孩子的渴望。自己不能生儿育女的寂寞感和空虚感,骤然变得格外强烈。于是,佳由子服毒自尽了。
“可是,她来热海的时候怎么带着毒药呢?”西村故意提出这个问题,可以为自己打掩护。
“一个人患了神经衰弱,时常想到死亡,总是随身带着毒药嘛。”
“是吗?我要是早发现就好了……”
于是,一切便告结束。新闻记者也会相信警方的看法,写出如下的报道:“佳由子夫人苦于无儿无女,以致神经衰弱,遂于发作时饮毒身亡。”
西村想到:“看来这是行得通的。”于是他遵循这条路子实行计划。
3月31日早晨, 西村临出门时,交给佳由子两颗巧克力糖丸。其中一颗是金纸包的,一颗是银纸包的。
“这药能治两日醉呢。明天早晨吃下去就行了。”
“两日醉!”佳由子笑了,“放心吧!我可不像你,不会狂喝滥饮的。”
“哎呀,就算喝得不多,总有一部分酒精留在体内嘛。据说这是最有害的。尤其是妇女,它会分解女性荷尔蒙,导致皮肤粗糙…,”西村说得活灵活现。他想:“无论如何得叫她明天早晨把这颗巧克力吃下去!”这“导致皮肤粗糙”的说法一语惊人,打中了要害。
佳由子立刻认真地问道:
“是吗?要把两颗一起吃掉,对不对?”
“啊,先吃包金纸的,过三分钟再吃包银纸的,这就行了。稍有点苦味,所以掺了巧克力。”
“知道了,先吃金纸的。”佳由子站起身,把两颗巧克力糖丸放进手提包。西村认为这就等于已经成功了。他在下工厂时,往金纸巧克力丸里掺了工业用氰酸钾。
吃下那颗巧克力,佳由子过不了三分钟就会一命呜呼。所以,她枕边会留下一颗银纸包的巧克力糖丸。警方会立即对剩下的这颗巧克力进行化验。结果找不出任何异常成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西村没给银纸巧克力掺任何东西……也许会有一个聪明的警察提出一种假设说:“佳由于服毒以后,由于味觉难受,想吃下这颗巧克力调解苦味,可是来不及吃下去就死了。”
西村想到:“巧克力丸是没法查出来源的。”这两颗巧克力,是从银座一家糖果店里买来的,西村去买的时候,正是店里顾客最拥挤的当口。
西村最后对佳由子说道:
“啊,对了!我忘了嘱咐你:这药要在喝酒以后过了一段时间才能吃,否则没有效力。”
这是西村的预防之策,以免佳由子在宴席上当场吃下那颗巧克力。
这一来,计划就毫无漏洞了。
七
湘南电车比较宽敞,大约因为这一天不是节假日。西村和房子在窗边的席位上相对而坐。邻席上空无一人。
“你还记得咱们上大阪时的情景吗?”房子主动拉开话题。大约半年前,西村曾去大阪出差。当时房子从横滨乘上同一列火车,两人一道旅行。房子心想:“那时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觉得满足了,根本没想到要杀死表姐,夺取她的丈夫。”
“嗯,还记得。那时你兴高采烈。那身白衣对你太合适了!”
“那现在呢?现在不美了?”
“我没这么说……”西村闪烁其词。
房子又想;“他终究还是惦着死去的表姐吧?”
西村觉得,房子上车以后,与他们先前会合时表现得有所不同。尤其是提起他们过去一道旅行的往事时,她的兴致稍有提高。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改善了西村的心境。他想:“如果她还像刚才那样沉溺在犯罪意识里,连今后的设计也没法跟她商量。”
不过,他自己有几分心事,倒也是实在的。在尽情享受同房子一道旅行的乐趣之前,他必须先把自己的思绪整理清楚。
到达热海之后,刑警们少不得对他盘问一通。应付的办法,早就预想好了,而且经过了反复练习。不过,他仍然放心不下。他打算把能够设想到的一切提问统统拿来审问自己,从而备下一套无懈可击的回答。他想:“就像参加中学人学考试以前那样作好准备。”当时,父母亲按照入学试题集向他提问,反复进行口头问答的练习……“哎,你怎么啦?是呀,我很理解你为表姐去世而悲痛的心情……”房子又抽了抽鼻子。
“哎呀,说不上悲痛嘛。说实话,倒是松了一口气。”西村慌忙答道。不过,他算定了这样回答准能讨好房子。
“真的吗?”房子说着,把头缩到西村面孔的下方,窥探他的神色。她万没想到,西村竟会公然说他“松了一口气”,所以房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当然是真的!咱们不必提心吊胆了嘛!”西村说罢,点燃了香烟。房子悄悄地望望四周。她想:“要是有谁听见了,怎么得了!”然而,看来没有任何人对他们表示关心。
“这真叫我高兴哪!”房子轻声表白。西村最爱听房子说“真叫我高兴哪”这句话,所以房子也就常常有意这么说。接着,她耸耸肩膀,又悄声说道:“表姐呀!你一定在天国对我们发火吧?”
西村见房子耸肩动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