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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良先开口问道。因为是石子路,车轮的响动很大,他几乎把嘴贴到木田的耳朵上。
“假如他们是冒牌货,那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不过,细想起来,这个空子钻得相当巧妙。”
势良又把嘴凑到木田的耳边,说:
“我是半信半疑。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潜伏到这儿,搞什么研究怪病原因的海水分析总是个马脚呀。女佣人也说过,他们每天晚上都趴在桌子上抠笔记。”
“要是存心行骗的话,就必须干那种把戏啊。趴趴桌子有什么难的。是些高明的家伙……,说不定那假博士和助手还把水装进试管里带回旅馆哩。因为是预检嘛,那样做也未尝不可。要哄骗无知的旅馆老板和佣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但要是有谁听到消息找上门来,说想见见博士,那可怎么办呢?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吗?”
“所以才事先再三嘱咐老板给保密呀。”
“不错。”
“你知道外国一位大作家说的话吗?意思是‘要把树叶藏起来,森林之中是最好的地方;如果没有森林,那就栽种出森林来’。”
“这么说,汤王寺是森林咯?”
“对,汤王寺是无人注意的地方。首先,警察署长把目光盯在怪病对策会议和渔民暴动上,将其他事情都置之度外,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的。人们常说,没有比最紧张的警察更粗心大意的了。他们自然要钻到这里来。来到混乱的地方,就是利用混乱之中的安静。”
“潜伏的目的是什么呢?”
“那无疑是与犯罪有关,而且这犯罪可能有相当的背景。诡计不凡,智谋高超,恐怕这些家伙是和船有关系的。”
“船?”势良问道,但他的眼神儿却在说:木田的推理太离奇了。
“不是吗?宇津美庄的老板不是说他们每天早上9点钟离开旅馆,驾船出海,晚上5点钟回来吗?”
“他们在海上干什么呢?”
“你也知道,海早就完蛋了。在水潟的海上,现在连一条渔船都没有。海面上只有白花花一片死鱼。”
“他们是什么目的呢?”
“目的当然不在于调查鱼和水质,那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或许是另有企图吧,说不定他们打着实地调查的幌子,偷偷去远海了。”
“去远海?”
“对,或者是天草那一带。在死海上理当无事可做,而且,船漂荡在近海,一下子就会被人发现。如今海上保安厅肯定也减少了警戒沿岸渔业违禁捕鱼的巡逻船,他们就钻这个空子出了远海。”
“去远海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问题就在于不知道他们假称博士出海的目的。”
势良富太郎像被偷去了饵食的狼狗似的,双眼流露出恼怒,在昏暗的吉普车里也显得异常分明。
“好,反正是去宇津美庄,要问问他们用的是哪儿的船。”势良气咻咻地说。
吉普车驶上坡道。木田从车中凝视着前方伸向山崖顶上的发白的夜路。黑沉沉的大海在岬角下像铺着的一块板子一样纹丝不动。
那个潜伏的假博士和结城宗市是在哪儿接触的呢……
木田沉思着。在这条线上,已经嗅到女人。那个女人——香水的主人藏在哪儿呢?造访奈良屋的五十开外、穿工作服的男人是自报博士的浦野幸彦乔装改扮的吗?看来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
浦野幸彦露面,与结城宗市说了些什么?30分钟会谈之后,浦野先走了,结城随后追出去。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结城被杀了吗……次日早晨,浦野幸彦摆出一副博士的架式,若无其事地和助手一同乘上公共汽车。就是说,事情办完了,他们要返回东京,或者隐匿到别的地方去。车站是通往鹿儿岛的干线。一登上火车,他们便摘下假面具,露出真嘴脸。这不是可以理出头绪了吗?
木田绞尽脑汁地发挥想象,继续理着他的推理线。
结城宗市接触过女人。是4日晚上,或者4日白天也可以,总之,是在香水的余香所能保持的时间里。这个女人接上了假博士二人的线。她是哪儿的呢?汤王寺的女人唯有艺妓之流……
“汤王寺现在有几个艺妓?”突然,木田冲着势良的耳根大声问道。
“少问点儿没用的吧!前几天,和防犯协会的一伙人搞宴会,来了四个艺妓。除了她们,应该还有六七个。”
“这十个艺妓都在哪儿?”
“下处吗?他们的下处大都兼营土产或杂货。”
“听说因为怪病,来温泉的人少了?”
“旅馆没生意可做,艺妓也就闲着啦。过去,东洋化工厂还偶尔请请东京的伙伴或主顾,开开宴会,但如今,听说化工厂也因为客人对吃的东西很敏感,把招待挪到有好鱼的人吉或雾岛去了。”
“汤王寺温泉被东洋化工厂给弄砸锅了吗?”
“是的。只有罐头菜可吃,那算什么温泉!”
“的确。”
土产品商店里有艺妓。木田想,因为闲着没事做,她们也许会从窗口眼巴巴地盯着过往的疗养者,恨不能数出数来。对于长时间逗留的结城宗市或浦野幸彦、锦织季夫,那些艺妓大概不会不理会。即使浦野他们没叫过艺妓,她们也可能注意到结城宗市。
势良君,这件事在你的眼里被忽略了。
吉普车转过了山岬。
盘问宇津美庄的结果,并没有比势良最初的调查增加多少新事实。但了解到,那两个人对来客非常留心,另外,他们嘴里曾提到一两次“津奈见”这个村庄的名字。津亲见村在水潟市往北大约七公里的地方,是个相当大的村落。虽然快车不停靠,但也是干线车站。它是渔业的中心村,最近出现了新的怪病患者。也许他们是从那里借的船。木田向秃了顶的老板问道:
“你知道他们是从哪家借的船吗?”
“呀,不知道。”
“一直没说过去哪儿吗?”
“啊,我记得好像说过津亲见,但因为相信他们,也没往心里去。”
“东京的客人下榻期间没把艺妓叫到你这里来吗?”
“那位客人吗……”
“当然。”
“没有,但东洋化工厂的客人叫过。”
“化工厂?是什么时候?”
“是4日的白天。”
“来的艺妓叫什么名字?”
“染七和兰子。”
木田将这两个名字牢记在心中。
“东洋化工厂也使用你的旅馆吗?”
“是的。尽管偏远些,也承蒙照顾……”
说着,老板连忙点头行了个礼。大概化工厂招待客人时,一视同仁地把生意分配给这十家不景气的旅馆。这倒是合乎情理的。
出了宇津美庄,木田和势良一起去奈良屋。老板和女佣人民江出来了。
“请再让我们看一下结城先生的日常用品。”木田不理睬势良的困惑,急不可待地说。
民江立刻把手提包和黑皮箱拿了出来。在铺地板的房间里,木田把东西摊开来,彻底查看。里面有藏青色的上衣,大概结城把茶色的穿去了。他要我的香水、手帕都没有。木田把鼻子凑到裤衩和衬衫等替换衣服上闻了闻,也没有他要找的那种香味儿。
“干什么呀!”
势良在一旁笑起来。木田向民江问道:“你没发觉结城先生拿着糖盒吗?”
“糖吗?”
“叫荣次郎糖,是红色的盒装。盒子外面有白地红绿花纹的包装纸……”
“哦——”
“那么,从2日到7日那几天里有女人来找过他吗?”
“女人找结城先生……不知道啊!”
“在那段时间里,还住着别的客人吧?”
“嗯,在新馆住着东洋化工厂的客人。”
“多大年纪的人?”
木田目光灼灼,注视着民江的面孔。
“是东京来的客人。”
“东京来的?”
“对。那是4日的白天,工厂秘书科来电话说,化工厂新建耐火砖车间,眼下正在水潟川河口施工,……似乎来的客人和土木建筑有关系。一位好像是职位不低,有四十四五岁,和一位三十七八的工程师……”
“两人住了几天?”
“到7日。因为也是住了四天,所以记得的。”
“他们每天从这里去水潟吗?是乘公共汽车吗?”
“不,工厂来车接送。”
木田死死地盯着民江的脸,盘问着。
“那两位客人叫过艺妓吗?”
民江张开下唇,愣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原态。
“嗯,四天里都叫过。”
“是谁?”
“染七、兰子……竹子。”民江好像在回忆,磨蹭了一会儿,点出了艺妓的名字。
“当时你没看见过结城先生在走廊里碰上艺妓,或者说了什么话吗?”
民江歪着头思索了一下。
“没有。艺妓们经常打乒乓,那时候结城先生也不在场。”
木田微微一笑,转向势良:“势良兄,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洗个澡再回去吧。”
势良富大郎脸上略露犹豫之色。
“请!”民江微笑地说。
“我想去看看公共浴池,这可是职务上的需要呀!”
木田说了这么一句,就先挪步了。势良迟迟疑疑地跟了过去。
公共浴池很宽敞,伸向海滨。朝海一面开着大玻璃窗,冲窗户摆放着细长的浴盆。墙壁上镶着一个很大的伊势虾,是陶瓷的。热水从红褐色的伊势虾嘴里喷涌而出,像瀑布似地落下来,浴盆里满满的。白色的水蒸气从敞开的窗口飘逸出去,弥漫在大海的蔚蓝之中,渐渐消散。
木田全身泡在水里,对把身体避到一旁跨进浴盆的势良说:“今天真消停啊。无论问哪家旅馆,住的都只有化工厂的客人。他们到人吉或雾岛搞招待,而且还往这里安排哪!”
“是呀,虽说因为怪病,鱼不能吃了,可也不能不讲情面啊。化工厂应该尽力关照这个温泉。”
“是互相帮助吗?应该说,这里是化工厂的寝室……喂,你们在宴会上叫过染七和兰子吗?”
“唔,不怎么样的女人。”
势良边说边出了浴盆。
“可不是嘛……回去让我见见那个染七和兰子。”
“干什么?”
“连结宇津美庄和奈良屋的女人只有她俩呀。”
木田往桶里打满水,坐在登子上。猛然,他吓了一跳,有什么金属东西扎了脚掌。原来是一枚谁丢下的黑发卡。木田拾起它,陷入沉思。
木田渐渐从沉思中醒悟过来。
想得未免太玄了吧?可是,香水是从哪里出来的?连结宇津美庄和奈良屋的线,似乎唯有这艺妓了……
这时,势良躺在浴盆旁边哼起了五木摇篮曲。
这个永久牌刑警,真是个无忧无虑的人!
木田冲势良大喊一声:“该洗完了吧!”
那声音冲破了腾腾雾气。
返回水潟的途中,木田民平顺便到染七和兰子的住处绕了一下。她俩都住在叫“松岛屋”的土产品商店的二楼。染七是佣金制,兰子还负债累累。那个兰子不在家,木田问四十六七岁的老板娘:
“她去哪儿了?”
“说是去熊本,S日早上就走了,一直没回来。”
“8日早上?”
木田愕然失色。大凑巧了!其中有假……
第四章 失踪船黑久丸
平素木田民平的推理癖就胜过势良一筹,但木田毕竟不是势良那样的职业侦探,他的本行是外科医生。第二天,19日,木田接待了几个门诊患者,使他更加体会到这一点。
拂晓5点来钟,三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敲打写着木田外科医院几个字的毛玻璃门。
木田睡眼惺松地出来接待,不禁吓了一跳。一个只穿件衬衫的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袖子撕碎了,另一个穿着外衣的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从胸部到腹部凝结着一片血迹,第三个看样子好像被打破了头,坐在门前的水泥地上,耷拉着脑袋。木田唤醒了妻子。对于一般受伤的人,木田并不惊诧,但他一听说是打架斗殴造成的,就生气了。
“老大不小了……在哪儿弄的?”
“是化工厂工会的那帮家伙们!”
“噢?”
那个头被打破的人伤势最重,眼里满含泪水。
“先生,那是御用工会。”年轻人断断续续地说,“什么工会……先生,那是工厂的帮凶……是资本家的工会……”
“在哪儿弄的?”
“荣町。”
“你们是哪里的?”
“从米浦来的。”
打架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米浦是泷堂前面一个靠海的渔村。但小伙子们不是渔民。沿岸渔业不景气以来,他们来水潟市当运货卡车的押运员。昨天晚上领了工资,小伙子们到市里的热闹地方喝廉价威士忌,在一家酒馆里,与化工厂的职工发生了冲突。
“我是化工厂工会的藤崎。”对方说。
工厂的待遇好,附近人家一个个巴不得儿子都能进化工厂就业。工会对于因工厂排水的影响而陷于困顿之中的渔民却漠不关心。
“软骨头的工会痞子!”
小伙子们反感当然是有道理的。对方有四个人。飞瓶子,扔椅子,七个人大打出手。胡打乱斗了二十来分钟,等三个人清醒过来,对方已经逃之夭夭。天要放亮了,三个人用手捂着伤口登上土堤,看见了房顶上那块写着“木田外科医院”的牌子……
“真是一群笨蛋。”
木田瞪着三个人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静枝去接。
“是警察署打来的。”
静枝这么一说,三个小伙子顿时垂头丧气。木田微笑着拿起了话筒。
“告诉你今天的计划。”是势良那朝气勃勃的声音,津奈见村借船的渔民是谁,艺妓兰子哪儿去了,我今天要彻底调查这两个问题。”
“那两个人肯定是从津奈见村借的船。再有兰子,给熊本去个电话,委托他们给调查一下怎么样?”
“已经布置完了。”势良说,“还要托你办点事,今天有空儿吗?”
“有空儿!一大早就闯进来三个打架受伤的家伙,刚刚紧急处置完,好歹算止住血了。”
“打架?”
“是啊。”
“又打架啦?真是‘买卖兴隆’。我今天可顾不上过问打架的事,要去津奈见村。要托你的是东京来电报了。”
“是结城宗市的妻子打来的。她要乘今天下午4点的雾岛号到水潟来。是打给署长的。你这么忙,实在对不起,能代我见见她吗?”
木田满口答应了。
“好的,我去接她,领到我家来吧。”
木田挂断电话,回到诊疗室,又发生了怪事。那个被静枝用三角巾把左臂吊起来的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突然大喊大叫:
“糟了,钱包丢啦!出那个酒馆时还摸过口袋,可……”
另两个人一齐说:
“好好找一找。会不会在来这里的路上掉了?”
“真邪啦!”
小伙子又说了一句。
外面已经亮了,道路泛起白光。身材矮小的年轻人哭丧着脸跑出大门,在那一带寻找。后来,他又低着头,像是怕阳光晃眼睛似地,沿拂晓走过来的路我去。
“到这里为止。从这里过来的,一定是掉在半路上了。我从身上扯下上衣……”
小伙子的自言自语传了过来。另外两个人从候诊室的窗口看着。丢东西的人顺着道路往前寻找,身影越来越小,但很快又返了回来,大概是死心了。
“好像没找到。是什么样的钱包?”候诊室里,一个人问道。
“茶色的,已经旧了,但还算干净,里面装了点钱。”
小伙子灰心丧气地来到门口,脸却仍然望着土堤方向。突然,他大叫了一声:“啊,在那儿!”
木田抬眼望去,两个同伴也望着那个方向。小伙子朝土堤跑去,撅着屁股登上青草萋萋的斜坡,似乎在那里拾起了钱包。
“真怪哟,我也没经过这里呀!这条路到这儿是尽头了。”
小伙子攥着钱包乐滋滋地跑了回来。木田不由地微笑了。
几个年轻人一准备走,木田就悄悄对静枝说:“对不起,请把午后休诊的牌子给挂上。”
结城宗市的妻子郁子从东京来了。她走下水潟站的月台,在人流里仁立了一会儿。这时正是外出去熊本的妇女孩子返回的时候,所以雾岛号进入的月台上相当拥挤。本田没有错过从前面的列车上下来的郁子。她穿了一身黑色西装,戴着灰色女帽,一副贵妇人派头。过了片刻,木田便看清了郁子的高级毛料西服上的优雅花纹。她皮肤雪白,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像宗市一样,鼻梁也是高高的。
“您是结城郁子夫人吗?”
在小卖店附近,木田上前搭话,郁子略微露出警惕的目光,停住了脚步。
“我是结城。”
出乎意外,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世故。
“我是水潟警察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