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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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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过来啦想想也是,自己破刘曜,进而执晋政的消息,再怎么缓慢流传,也应该传到闻喜去了吧。

    这一日王氏兄弟和钟声才刚告退,门上便来禀报,说裴坦求见,裴该大喜,当即传唤。可是随即王卓就折回来了,以他的身份地位,裴该当然只能让裴坦跟堂外等着,先见王卓。谁想王文宣开口就说,这个裴坦“面有阴戾之色,杀意腾起于双眉之间,恐将不利于裴公也”!

    裴该将信将疑,也只能朝王卓拱拱手:“谨遵王公之教。”

    王卓退出去了,裴该这才召唤裴坦入见。这个裴坦一进门,便即放声大哭,高叫道:“不期今日尚能得见阿兄之面!”说着话就直接扑过来了,貌似想要抱大腿……

    看上去确实是真情流露啊,若没有王卓那番话,裴该估计就让他抱了,但终究心中留下了一层阴影,便即将腰一挺,右手一抬,喝止道:“且住,勿得近前!”随即吩咐从人:“先搜他身上。”

    然而裴坦却毫无止步之意,尤其听裴该说要搜身,他扑得更快了,看看贴近,右手也不知道在哪里一抹,竟然掏出来一柄寒光闪亮的匕首,朝着裴该当胸便刺!

    裴该大吃一惊,他本来端坐案后,刚才又召见了王氏兄弟,听他们讲了半天传奇故事,早就坐得腿麻啦,一时间根本跳不起来,百忙中只得双手托在案下,朝着裴坦就是一掀。几案翻起,直袭裴坦面门,裴坦来势不停,只用左手一格,便将几案搪开一旁,手中匕首继续朝裴该直刺过来。

    裴该心说糟糕,我一时间爬不起来,也抽不出腰下长剑,手头又没什么东西可挡……作为后世灵魂,他不喜欢跪坐,平常在家中都毫无礼仪地垂足坐榻,即便日常见人,也都要支一张凭几,方便随时转移重心,舒缓腿脚。可偏偏今天见的是一公一侯,为示尊重,就没用凭几……

    本能地伸手一摸,就摸着一件长物了,原来是逐渐养成习惯,须臾不离身的那支三尺竹杖。裴该当即就把竹杖给抄起来了,眼见匕首将至面前,急忙挥动竹杖,就是狠狠地一抽。

    想不到那匕首竟然锋利若斯,竹杖挥下,虽然暂时将匕首格歪,却也被锋刃削成了两截,裴该手里捏着的这半段,估计也就一支毛笔那么长……裴坦一击不中,身体略略趔趄,但很快稳住,匕首兜个圈子,又从侧面猛扎过来,朝向的,还是裴该胸膛而直到这个时候,裴该也才刚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条腿来而已……

    旁边自有仆佣、奴婢,但没一个能打的,而且全都吓傻了眼,处于“硬直”状态即便这一状态过了,估计也半数仰天栽倒,半数落荒而逃,仓促间能够鼓起勇气过来救援的,十无一人。再者说了,他们手里也没有兵器啊,就算过来,除非舍身救主,先让裴坦捅上一刀,否则能起什么作用?

    裴氏自有部曲,但多数守卫在堂下,面孔朝外,听得声音赶紧转头,就已经慢了一拍啦,想及时冲上堂来救援,根本缓不济急。裴该心说我怎么这么背啊,谁能想到跟自己家中都会遭逢刺客?!眼瞧着匕首挟劲风而至,不禁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可是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竟然是数年之前,自己在胡营中以玉如意袭击石勒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在想:倘若昔日我有如此锋利的匕首在手,说不定石勒就真没命了?

    时间仿佛瞬间放慢,裴该眼睁睁地瞧着匕首一寸一分逼近自己的胸膛,虽然本能地把身子朝侧面歪斜,吐气把胸口缩进去,却必然于事无补也就能让自己晚死这么几毫秒而已。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听一声闷响,裴坦手中的匕首突然间失了准头,朝侧面一偏,“噗”的一声,扎进了掀翻在地的案腿之中。

    时间仿佛瞬间又加快了流速,裴该终于跳将起来,并且“噔噔噔”连退三步。他这才瞧明白,原来是荀灌娘双手执着一具铜灯,从侧后方狠狠地砸在了裴坦的肩膀上。

    

第三十三章、狗改不了吃屎() 
荀灌娘恰好赶来,救下裴该性命,虽属侥幸,倒也事出有因。

    这正堂乃是裴该待客所在,他如今为朝廷执政,所见多数为官宦、贵人,荀灌娘身为主妇,不得召唤是不能轻易踏足此处的除非裴该叫她出来见人,或者陪宴。不过今天裴该听王卓讲传奇故事,时间太长,导致耽搁了用膳,荀灌娘因此就从堂后进来,暂时隐在屏风后面,打算找机会问问丈夫,你是不是要留两位王君用膳哪?啥时候开筵啊?

    谁想裴该对二王兴趣缺缺,故事听完,就轰他们走人了,压根儿没有留饭的意思。荀灌娘正想出来,招呼裴该回内室用膳,又听有裴家人从闻喜老家赶来,深知这事儿重要,夫君肯定得见完人再吃饭哪,只能继续跟屏风后面等着。

    谁想到却等来了一名刺客!荀灌娘赶紧跳将出来,救护夫君,随手就把旁边的铜灯给抄起来了。

    这具铜灯很可能是汉代古物,乃从索綝家中抄得,高近四尺,圈足,主支上分有四杈,上列五枚碗口大的灯盏,本是裴该心爱之物。当然啦,裴该并非喜欢古物他压根儿就没有收藏古董的癖好纯粹因为这年月照明技术落后,若为独灯,灯光昏黄黯淡,实在伤眼睛,所以才会偏好这一灯五盏。这是具落地灯,枝杈虽可拆卸,却都由青铜铸就,总体重达五十余斤晋斤,近乎后世二十五市斤。

    荀灌娘双手抄起铜灯,便直朝裴坦脑后砸来,可是终究裴坦距离裴该太近,匕首寒光耀眼,直取夫君胸口,荀灌娘又是紧张,又怕误伤到丈夫,结果这一砸就偏了一些,仅仅劈到裴坦的肩膀而已。

    终究是十多公斤的玩意儿哪,再加上荀灌娘本身的力气,这一猛劈下来,力道足够惊人,裴通右肩被砸,右手的匕首当即就歪了,裴该才得以逃过一劫。随即荀灌娘又是狠狠地二番砸下,这回不瞄脑袋了,还是旧路径、老方位,只听一声闷哼,裴坦的右肩胛当即碎裂

    部曲们冲上堂来,将裴坦牢牢按住。裴该惊魂未定,就先高叫:“封了他的口,勿使咬舌自尽!”部曲们依言拘住了裴坦,有人夺过凶器呈上,裴该接过来一瞧,只见锋刃上隐隐泛着惨绿色的光芒我靠,不会是淬过毒呢吧!

    这时候他就觉得被人扳住了手臂,斜眼一瞧,原来是荀灌娘,左手提着铜灯,右手挽着丈夫,略略错前半个身体,貌似害怕裴坦绑缚不牢,还会暴起伤人,所以随时准备为丈夫挡刀。裴该把匕首交还部曲,空出右手来轻轻在妻子手背上一按,那意思:我没受什么伤,你放心

    裴该心说我这老婆当真了得,那么沉重的灯具,我也并非扛不起来,抡它不动,但总得使双手,眼见她此刻单手提着,都如拈竹枝般,毫无疲累之意我自己挑的老婆,竟然能够救命哪!下巴不自禁地便略略一抬如此悍妇不对,佳妇,汝等谁人能有?

    荀灌娘是虚岁十六嫁给裴该的,成婚尚未及一载,貌似身量又有所增长,裴该过往曾经担心:所谓“二十三,蹿一蹿”,估计她将来很可能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去!此刻却不禁想到:唯有高身量,才有大力气,算了,你随便长个儿好啦。

    正在此时,部曲督文朗闻讯,快步奔至堂前,单膝跪倒,高声道:“是臣等卫护不力,使得主公受惊,死罪!”裴该先不理他,却注目裴坦,立眉喝问道:“汝究竟是何人?谁使汝来刺杀于我?!”

    裴坦被绳捆索绑,缚得跟个粽子似的,嘴里也塞了东西,不但不能动,抑且不能回话。一名部曲听得裴该发问,就想伸手取出裴坦口中之物,却被裴该摆摆手,制止了。因为裴该瞧得很清楚,裴坦听问,当即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分明就不打算老实交代嘛。

    于是裴该吩咐文朗:“我将此獠交于汝了,务必讯问出是受何人指使。”

    文朗答应一声,随即便问:“可能上刑么?”他久随裴该,深知主公虽然未必心软,有妇人之仁,却向来对肉刑没什么好感,举凡部下犯错,能罚俸、关小黑屋的,绝不会鞭杖相向。所以才先要问清楚喽,对于这个刺客,我能上刑不能?

    裴该撇了撇嘴:“任凭汝等,唯供词不得,绝不可使其就死。”

    文朗当即应诺,于是就喝令部曲们把文坦给扯下堂去。荀灌娘这才放下铜灯,同时也撒开了挽着裴该臂膀的右手,颤声道:“夫君身旁,还当常有勇士护卫才是”裴该朝她笑笑:“卿即我之勇士,何须他人?”不过心里承认妻子所言有理,身为政治人物,即便在家中,也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啊!

    随即想起来,赶紧高声问道:“京陵公兄弟可远去了么?速速请将回来!”转过头去吩咐荀灌娘:“即刻备膳,我要宴请京陵公。”

    刚才王卓警告裴该的话语,荀灌娘在屏风后面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不禁点头:“正该如此,若非京陵公示警,恐怕”不忍心去设想,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微微一曲膝,便即退了下去。

    王卓他们果然并未走远,被裴氏仆役又请了回来。王聿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禁再度对老哥刮目相看“今阿兄既立此功,有德于裴公,乃可更请高位。”王卓摇摇头,嘱咐他:“裴公必有以酬答我,然卿不可开口索要市恩非德也!”

    裴氏夫妇罗列珍馐当然是跟他们日常饮食比,根本不可能达到王济在世时王家的膳食水平答谢王氏兄弟,钟声沾了光,也得以备位下座。裴该甚至还把老婆也叫了出来,并坐以宴请二王这是一种极其亲近的表现。席间裴该就说了:“王公云能察人颜色,洞彻杀心,因此数次得脱厄难,我初时尚未信,实在惭愧啊”

    王卓苦笑道:“家门不幸,乃养成这般伎俩,实于家、国无甚益处”

    裴该说怎么叫没益处?你这不就救了我一命吗?频频致谢,并且劝酒。王聿咬着牙关道:“此必胡寇所遣,果然狼豺之心!”裴该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对王卓说:“尚书右丞尚阙,王公可先任此职,历一岁考绩合格,即尚书亦可命也。”

    尚书郎主要负责文字工作,尚书左右丞则负责省事和庶务,相当于尚书省的行政科长加后勤科长,两者品级相同,都是六品,但一般情况下左右承要由积年、老成的尚书郎担任,初守尚书郎是没资格的。不过如今情况特殊啊,裴通不也一入省中,便得为左丞么?那以王卓的家世、爵位,自可命为右丞。

    裴该其实很想把王卓留在身边,随时帮自己观察来访者的神情,发现危险,及时示警。但问题王卓身为京陵郡公,不大合适入人之幕,而且听其所言,他本人也没有这个意愿,甚至觉得是耻辱。那没法子,只有暂任为尚书右丞,帮忙自己盯着省中人事了。

    可是终究人家那一句警告,算是救了自己的小命,才给升半级,实在不够意思。因此裴该就承诺,只要你干满一年,考评合格,我便别有大用就算一步登天做尚书,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王卓暗喜,但脸上却表现得云淡风清,只是简单地拱手答谢了一句而已。

    第二天一早,文朗灰头土脸地来见裴该,说我们审了那名刺客一整个晚上,全都累个半死,偏偏那厮牙关甚紧,什么话都不肯说,只是央求速死。随即建议:“恐是末将等相貌不够凶恶,可否唤甄督来协助讯问?”甄随那蛮子长得够丑、够凶,说不定就能撬开那家伙的嘴呢。

    裴该摆摆手,说不必叫甄随了,那家伙既然骨头那么硬,怎么可能见着张丑脸就被吓破胆呢?吩咐从人,再请京陵公前来。

    随即他就跟王卓两人一起去看刺客。到了部曲们聚居的一间木屋外,从窗口探头一瞧,只见那名“裴坦”如同个“大”字一般,手足都被木楔钉在墙上,上身剥得精赤,下身也仅着一条犊鼻,嘴里仍然塞了东西

    除此之外,几乎都瞧不出那是一个人来,浑身上下!满是鲜血,多处皮肉外翻,也不知道是用鞭子抽的,还是直接拿刀子捅的王卓见状,不禁吓得一个哆嗦,连退三步;裴该连死人都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在意,但仍不禁心想:这帮小子下手够狠啊,而且竟然真没把那家伙给拷死,这门技术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询问文朗,文朗苦笑道:“长安狱中有些积年老吏,惯会拷掠,我等特意唤来,主持用刑,谁想仍无效用”

    裴该下令:“扳起他的头来,候王公看。”

    王卓大着胆子,朝“裴坦”血肉模糊的脸上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慨叹道:“是所谓死士也。”朝裴该一拱手:“这般人物,或者甘为其主而死,或者家眷为人所挟,恐怕不易使其开口。在王某看来,其面上只有一派死意,而无丝毫怯懦不如便让他死吧,这般形貌,看着实足骇人,也有伤裴公之德。”

    裴该冷笑一声:“彼欲杀我,我乃拷掠之,何德可伤?”随即提高了声音,特意让屋中的“裴坦”可以听见,吩咐文朗道:“卿去对这厮说,若道出背后主使,我便允其速死,且入土为葬。否则,便将其剥尽、阉割了,以高杆挑起,游行天下,且看是否有人识得既欲刺我,岂能容他全尸而死?!”

    说着话一甩袖子,就扯了王卓返回了正堂。

    时候不大,文朗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禀报说:“主公好计,那厮终于肯招了!”

    裴该笑笑:“果然,主使者并非胡寇罢?”

    晋胡之间本为敌国,相互争斗,无所不用其极,那么刘曜或者刘粲派名死士过来谋刺裴该,本是情理中事啊,有什么必要隐瞒呢?为什么那“裴坦”要咬紧牙关,死都不肯交待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况且裴该回想昨日之事,“裴坦”一进来就叫:“不期今日尚能得见阿兄之面!”是一口纯正的河洛话,就没有丝毫的河东腔他原本对河东腔也不大在意,但在见过郭璞之后,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深刻的印象。

    若是胡汉遣来,那要找个河东人冒充裴氏子弟还不容易吗?难道河东人里面就绝对出不了胡人的死士?而唯有从别处遣来的,河东腔难冒,找个官话标准的,也勉强可以凑数了。说是从河东来,要是一口北地腔、河北腔,乃至吴音,裴该必然起疑,倘若普通话说得好,就不致于使人警觉了。

    所以他早就怀疑此人并非胡汉所遣,怕的是朝中某人要对自己不利,所以绞尽脑汁,也一定要讯问出个结果来。那么此人连死都不怕,还能熬刑,要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巴呢?那便只有辱之了我把你阉割了,还绑着到处去游街,这可比死更难受吧?

    对方若真连这都能忍,裴该也无法可想,谁料歪打正着,他竟然就此招供了裴该心中对于其背后主使,也就此有了大致的判定。果然,文朗咬着牙关禀报说:“使此人谋刺主公者,张春也!”

    裴该心说果然是他!

    他目前可以掌控的地盘儿,也就河南、关中之地而已,徐方太过遥远,当然不可能真把“裴坦”绑到徐州去游街,而且估摸着走半道儿上,怎么也该死透了。“裴坦”不想受辱,被迫交代幕后主使,很大的可能性,就在这片地域当中,有他的熟人,则一旦被人见到、认出,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还会辱及祖宗。就此可以将其来源,缩小到司、雍、兖、豫,以及周边部分地区,不可能更远了。

    真要是江东找个土著过来谋刺裴该,北边儿就不大可能有人认得。

    不过好在,真相还在裴该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是司马保部将张春所遣,不是在长安城内出了叛徒。裴该不禁长出了一口气,随即瞋目恨道:“张春昔刺陈安,今又来刺我,果然”忍不住就口出一句后世俗话“狗改不了吃屎!”

    

第三十四章、镇戎策() 
有些人正面放对难以取胜,就喜欢出歪招,派刺客,而且这种投机取巧的事儿能上瘾,一旦成功一回,必然还有第二回……

    但是这种暗杀行动永远都无法阻挡历史的车轮,好比说新、汉之交割据四川的公孙述,刘秀遣将讨伐,他先派人刺死了来歙,二回又派人刺死了岑彭但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败亡的命运。

    裴该心说你张春又算什么东西了?你连公孙述的脚跟都比不上,还敢派遣刺客,先谋陈安,再欲除我?而我险些真中了你的毒计,有几毫秒时间连死志都存下了,真是奇耻大辱啊!当即通告诸将,说且待秋收,最晚今年冬季,我便要亲率大军攻打蒯城,讨伐张春“必分裂其尸,始消心头之恨也!”

    话虽然这么说,但若真的不管雍、秦两州局势,执意往攻张春,是所谓“因忿兴师”,很可能露出破绽,导致丧败。裴该还得先等着实安定郡内战事的消息,知道结果究竟如何,只要那仗打得别太难看,哪怕不能平灭卢水胡,但只要能暂且牵绊之,他都有借口直接向张春用兵了“项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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