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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4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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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石虎率部进攻平阳,即便不能胜,也应该不至于大败才是,则在秋后可以牵制关中兵马,不使轻易增援东线。那么冀州的大军就可以先伐邵续,或者攻打兖州、河内——具体将主力指向哪个方向,尚在筹划之中。

    可是谁想到这儿还没商议定呢,石虎先逢惨败,并州大半已失,有一瞬间,石勒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多少年来未曾有过的手足无措之感,不禁油然泛起……退朝之后,他特意跑去骑了两圈儿马,射了一回箭,这才通过体力上的劳乏,把情绪逐渐镇定下来。

    于是临近黄昏时分,终于召张宾、程遐、张敬、郭敖、徐光等重臣前来,商议此后的战略部署。

    首先自然是征求张宾的意见。张孟孙略加沉吟,便即回复道:“倘若三位郭将军所言不虚,则破太原王者,不过晋平阳守军二三万而已。太原郡广大,城邑也多,恐非短期内所可镇定的,则彼必不敢轻易再向乐平、上党……”

    张敬插嘴道:“计点来往时日,终究是月前之事了,且如今秋粮陆续入库,我料裴某必将别遣大军渡河而东,协助镇定太原、西河,并且谋夺全并啊。”

    张宾微微一笑,说:“君言有理。然而,如郭将军所言,太原王败前,我军便曾劫掠诸县,不但抢尽府库,就连散民之粮,亦多夺取。且不说裴文约素来仁厚,必不忍见百姓饥馁,当自关中、河东发粮赈济,必耗时日;而彼若不赈济,大军继续东向,则恐粮道难以保障——民若唯有饿死一途,必然揭竿而起,劫夺军粮,则以这般的西河、太原,又如何支应大军远征啊?”

    。

第六十章、豪赌() 
根据张宾的估算,裴该即便得到西河、太原二郡,也只是拿到一个烂摊子罢了,必须先赈济饥民,稳定局势,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向乐平、上党用兵。

    石勒听了,精神略略一振,忙问:“太傅之意,西线暂时可以无警?”

    张宾摇头道:“也不能说必然无警,可命蘷、支两位将军聚集兵马,堵塞山路,但固守可也,慎勿轻战。乐平,尤其是上党,境内多山,道路曲折,易守而不易攻,只须布置得法,虽十万雄兵而不能克。而即便二郡有失,其东尚有太行险隘,则裴文约若欲自并州而谋攻冀州,势不能遽至,即至,亦成强弩之末矣。”

    石勒点点头,就问:“然以太傅之谋,我于东线,当作何举动啊?”

    张宾道:“太原既失,即便裴文约不能逾太行以攻我,也恐其会合拓跋,北向幽州,虽然路险且长,但徐徐侵削,终有至日。因而我在东线不宜大动,唯可全力以克厌次,拔除邵续,然后南恃黄河,西凭太行,或可与敌长久相持。

    “冀州地方广袤,户口繁盛,自汉季以来,即日益陵驾于关中乃至河南之上,袁本初以此为基,乃使孟德却步。若能抚安黎庶,致力生聚,将来或可再图中原。”

    听到这里,石勒的脸色不禁微微一沉,追问道:“太傅之意,我既失太原,便不能再逐鹿中原了么?”

    张宾苦笑道:“小大之势甚明,非其时也。今日之势,可有一比,昔日刘备地跨荆、益,雄强一时,再加东吴为盟,乃可摇撼天下,遂于汉中破曹。可惜关羽内不能固守荆州,外不能和好东吴,致使兵败而地缩。当是时也,若刘备能复蜀、吴之盟,善加积聚,或可伐魏,彼却轻率东出,导致夷陵丧败。则自刘备薨逝,至诸葛亮南征,前后三岁,逮其北出,又是三岁。六年积聚,始有再战之力……”

    张宾当年还是通过裴该的介绍,才会去搜寻并且系统地阅读《三国志》,以及散佚民间的相关资料,乃深觉武侯之谋无双,堪为自家榜样,所以现在动不动也喜欢拿诸葛亮说事儿。

    他的意思,既然在西线丧败,则除了深入境内的邵续必须拔除外,东线应当改取守势,做好长期争雄的准备。

    石勒扶案沉吟良久,缓缓地说:“六年,倒是也不长……”然后抬起头来问张敬:“卿以为太傅之谋如何啊?”

    张敬其实早就憋着想发表意见了,只是石勒既已称帝,威势日盛,刚才他一直在沉吟,张敬也不敢开口打断天王的思路。终于石勒问到他了,于是拱手道:“臣以为张太傅之言,不足取也。”

    随即便侃侃而谈道:“张太傅言诸葛孔明,常云彼有翻覆乾坤之谋,又兼孙吴布阵之长,即便如此,数出祁山,不能成功,逮其辞世,蜀乃日趋衰败,终为曹魏所灭。何也?小大之势,不易扭转,欲以一州之地,抗衡天下,不亦难哉?且孔明尚有东吴为援,终不能破曹,今冀、幽、益外,皆为晋土,则我积聚一分,彼可积聚三分,旷日持久,必然强者愈强,而弱者愈弱,到时候休说逐鹿中原了,即便赵土,恐怕亦不能守!”

    张敬此言,确实也颇有道理,冀州虽然繁盛,终究不到全“天下”十分之一的土地、不足六分之一的人口,想靠着这样的老本儿跟人拼积聚,怎么可能嘛。

    要说原本石勒的势力,也就跟关中裴该差相仿佛,如今被裴该夺走了西河、太原等地,此消彼长,则大大落在了下风;况且晋地又不是只有关中,还有河洛,还有江南啊,则以三到四倍之势,积聚数年后,说不定就会变成六比一、八比一了,到时候这仗还怎么打?

    石勒听其所言,不禁皱眉,便问:“然闻卿之意,我败局已定,不如东向称臣,以免子孙受辱不成么?”

    张敬赶紧鞠躬如也:“陛下明鉴,臣非此意也。”

    随即挺起腰来解释说:“陛下统军多年,纵横天下,当知两军对垒,胜负之数,不全在将卒的多寡、物资是否充裕,而要看其将是否有谋,其卒是否效勇。若能以奇兵捣敌腹心,以勇气摧敌疲惫,寡亦有望破众,弱亦有望凌强。

    “臣即以张太傅所言,汉季三国事作比。刘备为关羽复仇,尽发蜀军,溯江东上,其兵甚众,东吴屡遭丧败,孙权连番求和。当是时也,皆云吴必亡而蜀将连带长江,直至海滨,然而陆逊施谋,孙桓逞勇,夷陵纵火,刘备仅以身免,西蜀就此一蹶不振。何以如此啊?吴人上下一心,更加绝无退路,乃为困兽之斗,始可以小而破大也。

    “至于诸葛亮北伐,唯其一出之时,形势最佳。当时魏人以为蜀不足惧,旦夕来降,乃不设备,专务东吴,又逢曹丕薨逝,曹睿冲幼,主少臣疑,于是一出祁山,三郡应和,长安以西,几乎全丧。惜乎孔明知小大之势难逆,乃不敢力搏,唯望自坦道徐徐侵削陇右,先不用魏延奇袭长安之计,复军行迟缓,乃终无功而退。

    “以是可知,小不可以耗大,但可以奇袭之,而奇袭要在破釜沉舟,一往无前,若其瞻前顾后,以为或可久持,则必无胜理!”

    石勒连连点头:“卿言不错,作战亦是此理。敌众不可畏,敌强不可畏,唯我无勇斗之心,有退守之意,才最可畏。昔日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而阵,亦是此意,倘若以为胜固可喜,败亦无伤根本,失了勇锐之气,则必无胜算了。”

    顿了一顿,便问:“则卿之意,是要我仍于东线大举,与晋人决胜么?”

    张敬回答道:“正是。如今形势,与诸葛亮一出祁山,亦可作比。裴该在关中,方得西河、太原,如张太傅所言,暂成强弩之末,势不能大举东援;正如魏之良将强兵,皆备东吴。是故曹叡要召张郃自荆州西上,摧破马谡于街亭,然而,若孟达之谋得逞,荆州兵不能动,则魏之陇上危矣。

    “而洛阳晋主,年轻识浅,群臣亦疑,且观其素行,距曹叡远矣!恰逢祖逖病重不起,则唯有李矩、魏该等辈,皆陛下昔日军前败将,何足为虑啊?倘能尽起幽、冀之兵,施以雷霆一击,大军急渡而取兖州,出成皋而向洛阳,则晋军必乱,晋主必遁,河南以东,可以掩而有之。如成其势,才能复言积聚,再与裴某逐鹿中原!”

    张宾闻言大惊,忙道:“不可,我军才经丧败,士气不振,况乎欲得一郡,三月之聚,欲取一州,三岁之聚,今钱粮岂足资供如此大举啊?且尚须东备慕容、北备拓跋、西备裴该,南备苏峻,若尽起幽、冀之兵,难免四处受敌,尚望一战而伐人之国,破人之都,可乎?此乃悬危之计。”

    “太傅,小大争强,欲更其势,唯有破釜沉舟,并出奇兵方可。”

    “国家尚不至于必须豪赌,否则灭亡在即的地步吧……”

    “则以太傅看来,小大之势,能够靠积聚来扭转吗?”

    张宾拱手劝谏石勒道:“陛下,小大之势,固然不能纯靠积聚来扭转,但可因此而趁敌之弊,等待机会。我看晋人亦非无隙可趁——裴该在关中有自立之势,洛阳与之颇生龃龉;且裴该乃与祖逖盟,而祖逖久病不起,一旦辞世,荀氏等多欲夺其兵权,洛阳人心必乱,而裴该亦将趁机谋篡。江南王敦,素来桀骜,必不服裴,则晋之分裂可期。唯望在此之前,我赵保守岩阻,徐图积聚,静观其变;待其自分,方可如张中书所言,施以雷霆一击。”

    石勒望向张敬:“卿对此如何说?”

    张敬笑道:“太傅之言,一如诸葛亮《隆中对》,其言欲使刘备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内修政理,外结孙权,待其天下有变,乃可命一上将自荆州而向宛、洛,刘备率益州之兵出于秦川,说是天下可定。其言貌似有理,其实不过因人成事,庸人之谋罢了!

    “陛下且思,倘若天下有变,即便三岁顽童亦知趁敌疲弱,又何待其言啊?则如两军相峙,我自不动,而待敌自退——敌若不退又如何?天下若无变又如何?是故孙子云:‘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所指虽异,其理相同。且若云天下有变,则臣此前所言,便是其变——裴该不遑东出,而祖逖病重,不能理事。眼前良机若不把握,又何言日后之变呢?”

    再对张宾说:“太傅所言,全出臆测。难道公会断人生死么,知道祖逖何时身故?人固有一死,若其久寿,又如何?即在目前,若其病瘳,我恐无隙可趁,谁云久病则必死?至于裴该谋篡……呵呵,昔日曹操十分天下有其七,而不敢篡,要待传子,而自做周文。今裴某不过而立,难道公又能断其何日生死,传位于其子不成么?

    “设或祖逖不死,裴该不篡,则是天下无变,张公的谋划,尽付流水。则晋愈强而我愈弱,到时候即便尚有雄心,恐怕亦不得不效刘禅之所为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程遐出声训斥道:“中书令慎言,不当如此作比。”

    张敬赶紧向石勒谢罪:“臣唯恐太傅之谋,有负陛下之望,一时焦虑失言,还望陛下深恩厚德,细过不究。”

    张宾的意思,就是先谋守备,再待敌人有隙可趁。而张敬的意思,是我觉得目前敌人就有隙可趁,咱们正好全军压上,豪赌一把;若欲徐徐积聚,恐怕时不我待。于是石勒再询问其他几个人的意见,程遐、郭敖赞同张敬,而徐光自然站在张宾一边了。

    众人唇枪舌剑,激辩不休,石勒沉吟良久,突然间一拍桌案,阻止了群臣之言。随即抬起头来,目视张宾,似笑非笑地问道:“太傅素知朕,则以太傅看来,朕会用何人之计啊?”

    张孟孙不禁慨然而叹道:“恐怕陛下心中,还是更偏向于张中书之计一些……”

    石勒大笑道:“不错。朕起自草莽,艰难百战,始能如太傅所言,据襄国而吞冀州,进而南面称尊,,我岂是坐守之辈哉?如昔日方至邯郸、襄国间,南有刘演,北有王浚,东有曹嶷,西有刘琨,其势难道不比今日更为凶险么?倘若唯期恃险而守,则我与那曹嶷有何分别?!”

    张宾还待开口劝说,石勒却摆一摆手,说道:“我宁奋战而死,绝不困顿自灭。今当以十万大军、千里疆土,尽押上做一豪赌,胜则天下可有,败亦不失为烈士!”随即又一拍桌案:“朕意决矣!”

    不过石勒虽说已经下了决断,张宾却还抱着最后的希望,翌日私下请见,分析时局说:“陛下不当以昔日作比。曩昔才至邯郸、襄国间,局势确乎危殆,但贼虽众而互不统属,且王浚、刘琨同室操戈,曹嶷坐守无志之辈,河南尚无强势,关中为刘曜所围,陛下因此才能趁乱而兴,将之逐一击破,奄有三州之地。而如今即便不论江南,长江、黄河间,俱奉洛阳之命,裴该虽有自立意,尚可与祖逖相互策应,是贼虽寡而其力强。譬如长蛇,击首而尾应,击尾而首应,张中书云作雷霆一击,直捣贼之腹心,岂易为哉?陛下三思啊!”

    石勒就问他:“然以太傅看来,张敬建议尽起幽、冀之兵,全力经兖州而向洛阳,以迫使司马邺小儿弃城而走,其谋是必不能成的么?”

    张宾略一犹豫,便即回答道:“战无必胜之理,然而臣亦不敢断言,其谋必败。总之九死一生,要看天意了……”

    他这个人就是太实诚,不肯说假话,就此被石勒揪住了破绽,当即“哈哈”大笑道:“那便请太傅辅佐朕,去谋此‘一生’吧!倘若连朕都不信天意在我,又如何统驭臣民啊?”

第六十一章、人心犹豫,则智勇并竭() 
张宾入宫劝谏石勒,想做最后的努力,却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可是他跑这么一趟,当即便有耳目报于程遐知道,程子远与张敬商议过了,急忙联袂来觐见石勒,要坚其决战之心。

    程遐先说了:“太傅昨日之言,分明自比诸葛亮,而以陛下为刘备。刘备听诸葛亮,乃有赤壁之胜,及并吞蜀地;一旦不听诸葛亮,夷陵丧败,只能以继嗣托付之。然臣以为,陛下才高汉祖,岂刘备可比啊?刘备东进伐吴,亦未必失策,若如陛下一般能将兵,陆逊何以当之?”

    石勒摆摆手,那意思,这些阿谀奉承的废话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程遐盘算了满肚子的言辞,自然不吐不快,他又道:“听太傅之言,非但预料裴该必篡,且欲成其篡也,是故乃不欲全军西向,唯请坐守。譬如昔日袁氏兄弟,曹**之急则合,迫之缓则分,则陛下若如张中书所言,大张挞伐,即便祖逖死,裴、荀亦必相合,乃不至于起篡意。张中书曾云,曹操十分天下而有其七,不生篡意,五十而知天命,唯叹老骥伏枥。而今裴某不过而立罢了,他又何必心急啊?

    “然若陛下退守,国无警讯,裴某必然趁时而起,祖逖之病恐怕难瘳,则以荀氏之能,可能阻之否?到时候长安、洛阳,并握其手,王敦虽在江南,终究南兵难以释舟楫而与中原骑士争雄,与之何患?乃云晋人有隙可趁,不亦谬乎?陛下还请细思臣往日所言,太傅固钟爱裴某者也……”

    程遐往日说过些什么呢?他早就在石勒面前上过张宾的眼药啦,说张宾并没有辅佐天王,使石赵击败晋人,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和信心,甚至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会觉得连割据都不能长久,终将丧败。但他是石赵的重臣,除非石勒率众而降,否则落到晋人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故而张宾才想尽办法,要推动裴该谋篡,因为裴该跟他是素有交情的,昔日同在营中,互相吹捧,几乎有“大儿小儿”的情分,则唯裴该称帝后再灭赵,张孟孙才能得到一条活路。

    总而言之,就是拐着弯儿地进谗言,说:张宾不忠!

    石勒闻言,面色阴沉,捻须不语。

    程遐便朝张敬使了一个眼色,张敬乃道:“倘若张太傅果然有诸葛亮之能,或者能够徐徐积聚,使冀州雄长天下。然而陛下且思,诸葛孔明治蜀,路不拾遗,即其亡后,民亦思为立祠祭祀,张太傅果有其能否?其在襄国,于民事所谋甚少啊……”

    张宾以诸葛亮为榜样,但其实他最应该比类的,乃是汉初谋臣张良、陈平。其人于布划大局,运筹帷幄,乃至于宏观上的制度建设,颇有长才,但具体理民,则是其短——起码他没想朝这个方向去发展。在张孟孙看来,我但谋划大势可也,倘若真要军政、民事一把抓,就不怕反遭人主之忌吗?诸葛亮也得到刘备死后,才敢将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吧。

    所以张敬就说了,张宾他比得上诸葛亮吗?他真能够通过数年积聚,使我赵发展之势,超过晋人吗?“陛下若比汉高,群臣中恐无萧、曹,相反裴该于关中建设,颇多奇思,或者裴嶷是萧、曹之辈。则若如张太傅所言,相与积聚,我必不如关中明矣!”

    石勒点头道:“此言有理。然而朕既已决,用卿之计,卿又何必哓哓不休?难道朕是朝令夕改之人吗?”

    于是张敬再睨程遐,程遐便道:“陛下可曾听说过钟会伐蜀之事么?昔司马昭欲伐蜀,群臣皆言非时,唯钟会一力撺掇之,乃命其为将,率十万之众直向汉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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