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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正面激战。
不多时,赵将孔苌也至城下,分派人众,将先期下城的华兵全都砍死;随即模仿其状,也汲水来濡湿手巾,用以裹面,指挥士卒登道而上,想要把华军重新给逼回城上去。
只是坡道狭窄,刘遐以长矛兵排列方阵做防御,赵兵一时间竟然难以得手。
随着登城的华兵越来越多,甚至于城外隆隆声响,估摸着祖逖是趁机把云梯等大器械也都推出来了……孔苌估判形势,战败已成定局,乃使副将接替指挥,他自己策马而向禁中,前去向石勒告警。
孔苌琢磨着,如今之势,我只有护着天王突围而走了其余三道城门尚在我手,趁着华人注意力都放在东城的机会,有希望自西门突出。至于出去后往哪儿跑,到时候再说吧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孔苌去后不久,城上、城下,毒烟俱已散尽,刘遐利用己方源源不断登城的生力军,一步步将赵兵压至坡道之下,其后又分兵复夺城门,开始撤除堵门的木石。
城外祖逖也使樊雅推出撞车来,奋力擂撞城门,前后约摸半顿饭的功夫,终于撞断门栓,并将木质城门撞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华军里应外合,一起清理城门洞,等到道路通畅,冯铁率骑兵驰骋而入的时候,仍然苦战护守的羯兵才终于彻底崩溃……
第三十一章、羯主之死()
得报华军已登东城,正在过府拜访裴宪的荀绰不禁大吃一惊,就觉得手足皆软。裴宪说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保护自家妻小要紧,荀绰却苦笑道:“只怕已有华兵迫近,或者赵兵趁机于街上抢掠……”
城里能够抢的,早就已经被蘷安、孔苌等为振士气,放纵士卒抢掠一空了;只剩下裴、荀这些高官的府邸,赵兵暂时还不敢惊扰。然而一旦城池将破,赵兵各寻生路之时,会不会再无顾忌呢?荀绰心说这会儿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敢出你的府门,经通衢大道回自家去啊。
裴宪倒还算镇定,笑一笑说:“既如此,我两家的性命,便都仰赖彦舒了。”随即把两个儿子裴挹、裴瑴叫过来,让他们向荀绰行大礼。
裴挹、裴瑴少年俊彦,俱以文才知名,但碰到这种状况,光能吟诗作赋又济得何事啊?全都面如土色,甚至于遍体筛糠。
裴宪一指荀绰道:“我与荀君原本投契,又共历患难,汝等当事荀君如父,若我在也……”
这二人原本依附王浚,王浚被杀后,其部下皆谒石勒请罪,只有裴、荀不到。石勒召二人来,呵斥道:“王浚残暴凶虐,我故讨而诛之,众人皆来请罪,唯二君不来,为与之同恶——难道就不怕死吗?!”
二人从容答道:“我等世仕于晋,荷其荣禄,王浚虽然凶暴粗俗,终究是晋之藩镇重臣,我等故依从之,不敢怀有二心。倘若将军不行德义,只施威刑,则与王浚何异啊?我等虽死,亦本分也——请就死。”不拜而出。
石勒见状,赶紧把二人给叫回来,拱手致谢道:“常闻二君忠义,今果如是。方才不过戏言罢了,万勿见责。”就此待以客礼。
其后石勒查抄王浚部属、亲眷的家产,都有巨量钱帛,唯裴、荀二人家中只各得书百余套,及盐、米十数斛而已。于是更重二人,当面说:“我不喜得幽州,唯喜得二君也。”又是拉拢,又是逼迫,双管齐下,终于使得裴、荀出仕。
为什么石勒已经在裴该面前栽了个大跟头,却还不肯接受教训,仍要费心招揽裴宪、荀绰,而不肯遽杀之呢?因为时势不同——于宁平城杀尽晋之王公而独留裴该,纯属石勒的个人趣味;而等到杀王浚之时,他已不再四方流蹿了,有志以冀、幽为根据地,逐步扩展势力,乃至谋夺天下,那就不能不招揽裴、荀之流高门子弟啦。
即便那俩货没有装腔作势,而是一吓就跪,石勒照样会以客礼待之。
况且裴该当初孤身一人,坚决不降,其后还是为了救姑母,才暂时留在羯营,与石勒虚与委蛇的;而裴宪、荀绰,妻儿俱在蓟城,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还不怕家人枉死吗?
所以说,只要这二位不跟裴该似的,一而再再而三驳石勒的面子,石勒是断然不肯下狠手的。而此二人也正如石勒所料,先假装忠悃,以期不损德望,等到石勒把面子给足了,也便顺坡下驴,就此失身从贼。
至今忽忽四载,裴、荀二人在羯赵政权中抱团取暖,同进共退,逐渐地也形成了一个小集团。只是这种世家集团,既不能从张宾、程遐等人手中夺取权势,复常为胡羯将吏所欺侮,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将来教太子文学,以及中国的礼仪、典章,则太子一旦继位,才能有他们故晋世族的好日子过。
——在原本历史上,这个幻想被石虎给彻底打破了,裴挹、裴瑴,也俱为石虎所杀……
至于这条时间线上,这般空想亦成虚妄,裴宪乃不再留恋于人世——主要他估摸着自己不可能活得下去——因此将二子托付给荀绰,然后自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毒药来,拋入水杯之中,略微晃晃,一饮而尽。
裴挹、裴瑴尽皆跪地大哭。荀绰也感哀恸,但他终究年岁大,经的事儿多,还不至于如二子一般张皇失措,于是急命彼等收敛乃父遗体,自己则跑去前院,命跟随来的奴仆回家报信,并去街上打探消息。
时隔不久,果报赵兵奔散,而华军入城。荀绰乃命将大门略略拉开一线,以示无备,并待华兵。
华军一部在祖涣的率领下,直取宫禁,去擒石勒,其余的多由樊雅等将率领,去夺另外三个方向的城门;唯少部分归于刘遐麾下,于城内搜杀散兵——他终究不属于祖逖的亲信班底,搜羯主、杀羯将的重任落不到他头上去,况且此前夺门,已立大功,后面的功劳肯定得让给别人了。
其麾下一支华军小队,看看迫近裴府,荀绰赶紧派奴仆上前搭话,说前面是裴公府,过两条街有荀公府,都是世家高门,愿意降华,还请将军勿要欺凌其家人啊,甚至于派兵保护,免遭乱羯所害。
队长一听说啥,姓裴的和姓荀的……这裴不会是闻喜裴,这荀不会是颍阴荀吧?赶紧去报刘遐知道,并且派兵往其府上来,入门进院,却果然不敢冒犯。
刘遐闻报,自也不敢轻慢——虽然从贼,但谁知道洛阳的裴、荀对他们是什么态度啊?这般世族就算落了毛也还是凤凰,哪是我这草鸡可望项背的?倘若数年之前,天下尚乱,象刘遐这种武夫也未必会把高门放在眼中——起码悄悄地弄死你,有何妨碍啊——但如今社会秩序逐渐恢复,天子又姓裴,而皇后姓荀,刘正长岂敢孟浪?
此外还有祖元帅的态度呢。想当日围城阙一,不少所谓的赵人,也就是故晋人士逃至城外,祖逖下令百姓不论,衣冠皆捕。可是捕得了那些衣冠士人,也都没有擅杀啊,逐一甄别,大部分槛送洛阳,小部分加以斥责后就地释放,甚至于还有十多名赵国的中层官吏被他留在营中,补任了文书。
于是刘遐便使人护卫裴、荀二府,并由他们派人指引,把仍留在城中的故晋世家也全都保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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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苌快马驰向禁城,去向石勒禀报噩耗。
在此之前,石勒就已经接到了华军登城的消息,他急忙换穿铠甲,佩上战刀,打算亲临前阵,指挥士卒将华人逼退。才刚下殿,等着侍从牵马过来,孔苌就到了,当即单膝跪在石勒面前,将东城的情况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番,完了说:“看此情势,城已不可守,陛下当急谋突围……”
石勒双眉紧锁,愣了一愣,忽然间冷笑道:“竟能以砲石施以毒烟……比非祖某之计也,必是裴某的花样!”
他跟祖逖打了不少次交道了,深知对方智勇双全,但于装备和指挥方面却并没有什么新奇的突破;反倒是裴该,虽然正面交锋的次数不多,但降胡来投,都说关中军制有火药,擅使火箭,甚至于还能以铁筒喷射砂石……几乎每种花样,都听得羯赵君臣翘舌不下。
石勒也曾经问张宾:“得非裴文约访得了什么能人异士,甚至是仙家相助么?”张宾的回答是:“裴文约最慕诸葛亮,而据说诸葛亮曾制连弩,一发十矢,又造木牛流马,可于狭道运粮如飞……始知真将才也,通天人之变,明六合之理,善能假物为功,裴文约为其流亚乎?臣不及也……”
也就是说,张宾感觉,那些花样应该都是裴该自己琢磨出来的——当然啦,为将者只须指点一个方向,肯定还有匠人帮忙落实和完善——石勒素信张宾,加上他也同样看重裴该,对此自然笃信不疑。
所以若说是祖逖新发明了用砲车放毒之法,石勒还未必信;但考虑到如今裴该是祖逖的大后台,自然会将手中法宝或许有些保留地供应给祖逖,则不必人言,更不必起张宾于地下,他就有七八分肯定了。
听孔苌所描述的东城附近战局,石勒也知道大势已去——只要利用毒烟笼罩,可以使得华人攀上城头,并且守住城上一段时间,自然会有源源不绝的增援抵达;而赵兵数量比华军为寡,此前纯恃坚壁苦守,则一旦被华军突入城中,士气必沮,恐怕再难扭转败局了。
于是便问孔苌:“桃豹安在?蘷安又何在啊?”
孔苌回答道:“臣至时已经不见影踪,恐怕难以幸免……陛下还是赶紧上马吧,由臣护卫,杀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去。”
石勒苦笑道:“何其难哉……”随即双目一瞪,呵斥道:“我赵唯有死天王,安得有弃众逃生的君主?朕今宁死不走,卿等可自寻生路去吧。”说着话,也不再搭理孔苌,转过身便往后殿而去。
孔苌无奈叩头,然后自去逃命不提。且说石勒进了后寝,即拔出刀来,凡见宫人、奴婢,便即一刀过去,生生劈死,说:“由朕杀汝,好过受华寇之辱!”
宫人、奴婢纷纷惊叫逃命,石勒杀得遍身是血,双目赤红,直至程后与太子面前。程后大惊,忙将太子石弘遮护在身后,颤声问道:“陛下……陛下何以如此?难道是华寇进城了不成么?”
石勒瞠目道:“正是。朕宁死,不能为华寇所辱,当先杀汝等,然后自尽!”
程氏忙道:“妾自当随陛下死,但请陛下顾念弘儿尚幼,即便为华人所俘,未必便杀,饶过他的性命吧。且请陛下容妾自尽,勿污陛下之刀……”
石勒眼望着妻儿,原本硬冷的心肠不禁稍稍一软,便即抬起左手来轻轻一摆:“卿去吧。”
程氏抱着石弘,尚且不舍,石勒猛然间暴喝一声:“汝还不去,难道真要朕动手不成么?!”一把便将石弘揪离了其母的怀抱。程氏泪如雨下,捂着脸奔入帏后去了。石弘又是伤心,又感害怕,当下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来。石勒一把将儿子揪起来,夹在肋下,复向前殿而来。
回到前殿,左右环视,问:“孔苌已去了么?”
几名侍卫回答说是,石勒不禁长叹一声,便召唤李寒过来,吩咐道:“朕已决心与国同殉,然不忍杀太子,将之托付于爱卿。卿可抱此子追上孔苌,与其一并突出重围去——若能破围,即隐姓埋名,为朕将太子养大;若不能破围,由卿杀太子,勿落于华寇之手!”
李寒接过太子石弘,拜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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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涣在赵宫之前,遭遇到了最顽强抵抗,数百赵兵凭恃地利,箭如雨下,矛刺如林,给华兵造成了不小的损伤。祖涣连攻三次都难以突入,恨得亲自上阵,身披重甲,手挺长矛,命部曲以大盾遮护,身先士卒,直扑宫门。
宫门很快就被撞碎了,随即双方就在门内外短兵相接,恶战起来。华军仗着人多势众,反复替换生力军上阵,终于将赵兵一步步逼退入宫内。
忽听一声大喝,只见一人身穿金甲,却不着盔,而戴一顶平天冠——即冕之俗称也——手挺丈八长矛,自殿中直冲出来,矛起处鲜血飞溅,接连捅穿了好几名华兵,且向祖涣杀来。祖涣挺矛相迎,只觉得双臂大震,被迫撤步,躲在部曲手执大盾后。敌将奋起一矛,竟然洞穿大盾,矛尖顶在祖涣的胸甲上,撞得祖涣又退一步,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听对方喝道:“朕便是石勒,且为朕寄语裴文约,天下汹汹,我便让与他又何妨!”随即也不抽回其矛,空着双手,又反身入殿去了。
石勒去不多时,殿中便即腾起烟焰来。赵军禁卫无不惨叫,当下势若疯虎一般不要命地扑上,竟然又将华军迫出了宫门。等到祖涣再次替换上一批生力军,重新突破宫门的时候,赵殿之火已然极盛,再难扑救了。
最终数百赵军禁卫全都战死,无一人肯逃,更无一人肯降。华军只能绕过大殿,杀进内宫,却见尸横遍地,被杀的、自尽的宫人比比皆是。有宫人指点,找到了程后的尸体,已经高悬在屋梁上了。
但遍寻不见石勒、石弘父子,唯捕得石勒长子石兴而已。估计石勒是自焚烧死在大殿上啦,可惜不能得其全尸,祖逖事后得报,当场把儿子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是,石弘究竟跑哪儿去了呢?
第三十二章、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襄国城被围两月有余,各方城门都被用木石封堵住,以防华军动用撞车等器械破门,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突围而出,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孔苌素来奸滑,逢事喜留退路,故而早就在城北安排下了一座隐秘的暗门不封,且使亲卫守护。泣别石勒后,他便聚集数百部众,趁着城上城下杀声四起的机会,自此暗门潜出,然后策马朝着两座华垒的衔接处便即猛冲过去。
李寒抱着石弘,亦率百余人来寻孔苌,好不容易找到这座暗门的时候,孔苌等人都已经去得远了。
华兵正忙着在自东门而入的友军配合下攻占北城呢,不料竟有敌骑自看似无门处突出,一时间疏于防范,竟被孔苌在付出了半数伤亡的前提下,顺利脱出,随即狼狈而逃。李寒慢了一步,却被羞恼的华将韩潜领兵团团围住,麾下将兵越杀越少,眼见已无幸理。
李寒不禁仰天长叹道:“天不仅要亡赵,且欲族灭石氏乎?”无奈之下,即将石弘掷于马下,纵蹄踏死,然后掉转手中长矛来,自刺己喉而亡。
韩潜捡点战场,自然也找到了那个被马蹄踏死的小孩子的尸体,觉得必非常人,便下令收敛起来。要到翌日,寻人辨识,才知道是伪赵太子石弘。
其余赵将,多半死于城中,只有吴豫重伤被擒。
祖逖进城后,即命将所俘的石赵将吏一并装上囚车,押赴洛阳此际仍在围城之中的,不是石勒的死党,必为赵之高官,前者是不愿走,后者是走不脱,没一个是无辜的。故而于其小卒,凡未死的也一律斩首,并将首级堆在城前,树为京观。
祖逖去了一趟赵宫,在大殿废墟上用长矛扒拉了几下,想要翻找到石勒的残骸不过没用,祖涣早就让士兵刨了个遍啦。祖逖呵斥祖涣道:“滑寇若是以纵火来掩盖行踪,其实潜逃出去,不是汝的大罪么?!”而且确实听说有一小队羯兵逃出了北城啊,虽然俘其二三,称说其将是孔苌,但谁知道石勒有没有藏身于中啊?
自己已经派冯铁率领骑兵去追了,也不知道追得上追不上……
他向来谨慎,因而在赵宫中略打一个晃,便即退出,转宿于荀氏府邸。至于荀绰等人,祖士稚自然是瞧不上的什么世家大族,如今我祖氏在新朝,也为世族冠冕,汝等投羯之辈,族里认不认都还两说呢。
不过还是客客气气,把荀绰唤来,将书记草拟的报捷奏章递给他,问道:“君等擅长辞章,谁能为我修饰啊?”荀绰为了保住裴宪托付给他的二子,乃推荐道:“裴景思二子挹、,文采斐然,可供将军驱使。”
即命裴挹、裴过来,修饰奏章,祖逖读了之后,表示相当满意他终究也是士人出身,虽然本身笔头一般,文章好赖还是瞧得出来的但随即就说了:“卿等身为华族而竟从贼,非我所可擅赦也,还当归于洛阳,候天子裁处。”但是瞧在你们肯帮忙的态度上,我不把你们两家入槛车,你们也老实一点儿,路上别打算落跑。
荀绰等千恩万谢,心说你就多余关照,我等都是书生,就算想落跑,哪有这个胆量和本事啊……且中原虽大,羯赵已灭,俱为华土,我们又能跑哪儿去呢?
收拾战场、点检战利品,忙了一整天,直到翌日午后,祖逖方才召聚众将,摆宴庆贺。长史张敞禀报说,搜检羯人的财货,所得亿万,更可喜的是尚有万余斛粮草,可资急用。祖逖方喜,樊雅等人就说了:“羯贼已灭,冀、幽两州,料可传檄而定。今将士疲累,粮草又不甚充足,即得万斛粮,不过稍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