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多仍然习惯结帐而眠,并且石勒对于武夫的管理也比较严格,要他们尽量和士兵们保持一致;他知道中原人喜欢住瓦房,因此所占空屋,很多都拨给了“君子营”——也不管他们是不是真占得满。
所以石勒命张宾为裴该和裴氏准备住处,本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张宾随即就被石勒唤走了——他们必须立刻商定拔营北进,攻打洛阳的进军次序,就怕一旦有所耽搁,大功都被刘曜、王弥等人抢走——因此便将此事委托给了一名部下。
这个人姓简名道字至繁,东平郡人,出身小门小户,只是略通文墨而已,郡内中正评了他一个下中,基本上就与做官无缘了。但他略通医理,又很早就投靠了石勒——还在张宾之前——因此“君子营”成立后,亦得以跻身其中,张宾往往分派他一些营内杂务,倒也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都不能算是石勒的秘书,而是张宾的秘书,还是比较低级的那种。
简道本人的面相就相当和善,再加上没什么身份地位,且没见过太大世面,听说裴该仕晋为散骑常侍、南昌县侯,我的天哪,简直是天上神仙一般的大人物嘛!更别提他身边还有一位东海王妃了……即便汉、晋是敌非友,他也本能地执礼甚恭,奉承趋迎,就如同奴仆对待主人家的贵客一般。
而且他给裴氏姑侄安排下了相当规模的一套房子,据说原本为郡内长史所居,虽然后院墙塌了一半儿,仅仅一个前院,就已经足够安置二三十人了。裴氏姑侄身边只有一名侍女芸儿,就是当初被蘷安相中的那个,蘷安好人做到底,也把她还给了裴氏——反正只是露水姻缘嘛,也没打算真纳来做妾——所以简道还特意叫了十几名老兵来,帮忙裴家安置。
他对裴该说:“城中孑遗,多没有衣食来源,靠为大军搬运物资器械、修葺城墙为生。末吏可以去买几个奴婢来,以供王妃驱使——但不知需要何等样式的,还请赐教。”
裴该冷冷地望着对方,固然人家好心好意把热脸贴过来了,但一想到才听说此人是主动而非被迫投靠了胡虏,他就难以和颜相待。当下忍不住一撇嘴:“城池残破、土地荒芜,百姓无衣无食,不知是谁之过啊?!”
简道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回答道:“前郡公取城时,荒芜之态,已与今日无异了。此处亦非久居之所,且戎马倥偬,故而尚未能安定民生,恢复耕织啊。”
裴该本来的用意是:正因为胡骑搅扰中原,才使得民不聊生,你竟然还会主动投靠胡人,你究竟有没有良心啊?!但简道却误会了,以为裴该是责备他们入住许昌多时,竟然未能恢复民生——你们不是中原人吗?不是石勒的参谋吗?打仗用不上你们,难道平稳地方你们都不会干吗?
其实简道心里还挺开心,那边裴该听了他的回答才刚一愣,他就赶紧补充了一句:“然裴公责罚得是,末吏受教了。”你没把我当下人看啊,也当我是石勒的参谋人员呢,要不为什么要责问我民生问题呢?“君子营”中恐怕除了张先生以外,也就这位裴先生肯对我平等相待啦。
裴该瞧着对方的表情,察言观色,也大致明白了此人心中所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怒气当场就泄了。于是他想一想,回应道:“用人无需多,二三名即可,汝自去筹划吧。”
等到大致安顿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行李,不过让老兵们打着火把,洒扫一下房屋和庭院罢了——裴该就把简道等人全都轰走了,然后转回上房来见裴氏。
裴氏如今自然不再是仆妇装扮了。胡骑抢得了不少物资,他们简直什么都瞧着好,什么都想要,那些绫罗衣衫、头面首饰,自然样样不缺,石勒在路上就挑出了一些赏赐给裴该,让他转交裴氏——由此可见,此人心思甚为缜密,也很擅长各种拉拢人心的手段。裴氏半辈子锦衣玉食,也不是个吃得起太大苦头的人,从前是恐怕生命和贞操受到威胁,才会粗衣蓬头,如今既然有了条件,也自然全都穿戴了起来。
裴该报门而入的时候,裴氏刚洗完脸,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点着蜡烛,对镜涂粉。裴该垂首而立,不敢正视——这是本时代的礼仪,倒并非他躯壳中那具灵魂不好意思看见女人化妆。
裴氏见他进来,略一扬眉,便即吩咐侍女:“汝先出去罢,掩上了房门。”那侍女答应一声,就小碎步地从裴该身旁绕过,出得门去——裴该斜眼一瞥,小姑娘大概才十四五岁,还没有发育完全哪,不禁心说蘷安你这禽兽,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不过这时代的审美和习惯就是如此,而且也不可能用任何道德标准来要求一个强盗,他心中痛骂一声,也就将此事拋诸脑后了,并不会因此而更加厌恶虁安——反正是敌非友,本身那胡将在自己心目中的好感值就是负的。
等到门扇合拢,屋中再无第三人。双方静默了一会儿,裴氏首先扭过头来,开口问道:“汝究竟做何打算?”
裴该刚才一直摒着气在倾听,貌似院中除了侍女的脚步声外,并没有其它动静——估计石勒和张宾也不会那么快就派人抵近了来监视他,等到简道“买”来几名奴婢,到时候就要小心了。但听到裴氏询问,他还是不自禁地又迈近了两步,这才屈膝坐下——因为裴氏是坐着的,若仍站着说话,居高临下俯视,显得太过不恭——压低声音说:“暂时栖身,寻机逃脱。”
裴氏秀眉又再一挑,同样也放低了自己的声音:“往蓬关去?”
裴该摇摇头:“此非一两日之功也。”
石勒率兵北上,前攻洛阳,很可能会从蓬关附近过,即便双方暂时不起刀兵,蓬关的陈午也不可能久驻。听裴氏说,自己的哥哥裴嵩请命前往蓬关去向陈午讨要救兵,助守洛阳,裴该觉得这事儿不老靠谱的。想那陈午并非正牌的晋将,乃是一路“乞活军”帅,他哪有胆量和实力在此刻入都,自投虎穴呢?况且就连正牌的晋兵晋将,现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尽量离着都城越远越好吧……
——————————
这里顺便交代一下“乞活”,这是西晋末年所产生的一种独特的历史现象。
究其根底,“乞活”的本体是“流民”,因为饥馑和动乱导致部分地区民不聊生,大量农村贫民被迫离乡背井,跑去别州别郡乞讨或者打短工,进而在遭到当地住民的敌视和官府的驱逐下,集结起来,谋求自保,就此形成了大小不等的流民集团。
当时各地流民和流民集团很多,其中最大的一个集团,乃是因为关中齐万年之乱,导致数万流民入蜀,最后还因此催生出了成汉政权。但是“乞活”既属流民,却又不是普通的流民集团,本是因为并州饥馑,且为胡寇所扰,故此州将田甄、薄盛等人主动将难民组织起来,跟随刺史、燕王司马腾前赴冀州去谋食。这一集团打出的旗号是“乞活”,意思就是只求活命,别无他图。他们自称“乞活军”,各地官府和住民则蔑称为“乞活贼”。
相比其他流民集团而言,“乞活”更有组织性,而且其中掺杂了不少并州的州将、州兵,还曾经跟胡汉军打过仗,具备相当的战斗力,并非普通乌合之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胡汉政权如日中天,西晋内部却还军阀混战,厮杀不休,就连司马腾也早做刀下之鬼,“乞活”自然被打散了,就此散布在了兖、豫、司、冀等广袤的关东地区,大小竟有数十股之多。
裴该前世是知道“乞活”算怎么一回事儿的,至于“陈午”之名,则是在残碎的记忆中搜索得知,乃是河南地区较大一股“乞活军”的主帅,所部据说有十万之众。但是正如同当年汉末的“黄巾军”一样,“乞活”也是老弱妇孺共同进退的半武装集团,真正能战之兵恐怕还不足总数的十分之一,再加上装备低劣、粮秣不足,是根本无法硬扛石勒这种胡汉国大军团的。
而即便是正规晋军,甚至中央军团吧,在宁平城内外的表现,裴该也都瞧在过眼里……
所以裴嵩前去央告陈午,除非陈午是个白痴,或者莫名其妙的愚忠之辈,否则绝不会入洛助守;而若他真是傻的,进了洛阳也就等于一只脚踩进了死亡陷阱——刘曜、王弥、石勒等各部胡汉军很快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因此自己若是逃去蓬关,根本就找不到裴嵩——要么随同陈午入洛了,要么悻悻然一个人返归洛阳,或者逃往他处去了。而且裴该简单扼要地回复裴氏:“此非一两日之功也。”意思是我们才刚来,尚未得到石勒的信任,这时候肯定是逃不了的,要想逃还得先蛰伏一段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寻觅合适的时机才成。
到时候别说裴嵩,就连陈午大概都不在蓬关了吧。
听了裴该的话,裴氏略一皱眉,又问:“胡军将攻洛阳,文约以为胜算如何?”
裴该苦笑道:“自大王离城,洛阳便空。大军在外游弋,胡骑不敢往攻,攻则恐受腹背夹击;如今大军覆没,必然往攻洛阳,而洛阳必落敌手。”
“天子如何?”
裴该继续苦笑:“或为其俘,或死社稷耳。”他知道历史上晋怀帝司马炽是在逃亡途中被胡汉军逮着,做了俘虏的,但历史或许已经改变,再说也没必要跟这会儿充当预言家。
裴氏不禁黯然长叹:“晋祚将终么?”
裴该双眼略略一眯,沉声答道:“王气当在建邺!”
裴氏望着他,眉心略略有所舒展,随即点头:“是,我曾劝汝兄弟避往江东,今虽落于胡人之手,最终还当前往建邺。”然后突然间伸出手来,在裴该大臂外侧轻轻一按:“汝好生做,勿负我望,亦休再以我为念。”
裴该一挺胸膛:“自当与姑母同赴建邺……”说到这里,他略顿了一顿,突然问道:“未知姑母可能骑马么?”
我是打算带着你一起逃亡啊,石勒又不是曹操,不会灞桥赠袍放咱们走,到时候我可不想象关云长似的,千里送嫂,赤兔马后面还跟一辆马车,那多累赘啊,你确定能跑得掉?
裴氏答道:“曾经骑过,不甚精通。”
裴该说我也是,但——“侄儿与姑母,都当娴熟马术,以利将来。”。
第十三章、试探()
一宿无话,第二天天光才刚放亮,裴该还没有起身,就远远地听见有人拍门。
裴氏住上房,裴该则在侧面一间小屋中就寝,因为院子太大,距离大门还有好几十步的距离,倘若对方不是拍门而是敲门,估计他都未必能够听得见。
挣扎着爬起身来,披衣穿鞋,走到院中,就见那名叫做芸儿的侍女也正好从正房出来,本来想跑去应门的,看到裴该,自然止步,并且敛手低头。裴该朝她点点头,然后提高声音问道:“门外何人?”
就听见一个貌似熟悉的声音,笑呵呵地从门外响起来:“张宾来拜,裴先生可起身了么?”
裴该闻言吓了一跳,赶紧回答:“衣衫不整,不便待客,张先生请稍待。”赶紧笼笼头发,穿戴好衣冠,芸儿也很有眼色的地打过来一盆凉水,让他先漱了漱口,再擦一把脸。等到裴该收拾得差不多了,芸儿才去开门,就见张宾领着一个老军,满面堆笑,拱手而入。
两人见了礼,张宾让老军把拿着的东西放下——倒都不贵重,不过是些简单的吃食,还有一壶薄酒。张宾打量了一番院子、房屋,口中致歉:“昨夜明公见召,不得不往,慢待了裴先生,还请原谅——简至繁所觅这所院落,勉强还算衬得起裴先生和裴王妃的身份。”
这人虽然把身段放得挺低,一口一个“先生”,脸上也堆满了笑意,但在裴该看来,却天然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感,就好象领导前来视察似的。搜索记忆,这种自然而然流露出对旁人的威压,裴该从前只在司马家几个藩王身上见到过,就连死鬼老爹裴頠,还有张华之类朝廷卿相身上都很难找得到。
对了,石勒的气场其实也很类似,但又有略微的不同,相比之下,笑脸相对的时候,石勒似乎倒显得更为和蔼一些,当然他发起怒来,那种可怕应该也是张宾所无法比拟的——虽然接触时间太短,裴该还没有见到过张宾光火。
不知道为什么,裴该在石勒面前还能保持不卑不亢之态,在张宾面前却感觉自己天然矮了一头。这大约是起初心存死志,所以故意绷着劲儿,并不肯对石勒稍假颜色,继而发现石勒一意招揽自己,心里多少会产生出一些优越感来的缘故吧;而既已投入胡营,与张宾做了同事,就不存在这种优越感了,也不好表现得过于敌对。
但更重要的是,石勒、张宾二人的眼神都同样锐利,但裴该天然以为石勒是未必能够看穿自己的——终究武夫考虑的问题跟文士有所不同。但张宾就不然了,他谋夺天下的志向和能力远不如石勒,但论起阴谋诡计,实在石勒之上,而且本身就是读书人出身,天然有一种可以看穿所有读书人所想的自信心。裴该骨子里虽然并非这一世的读书人,也难免会被对方的自信给压过一头。
——本来人和人之间相处,气焰消长就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
因此双方见礼的时候,裴该就自然而然地把腰弯得比张宾略低一些——虽然张宾个头儿比他要矮——并且说您太客气了,您年岁大,不必要一口一个“先生”来称呼我。
张宾笑道:“既如此,我托个大,也唤卿‘裴郎’如何?”
裴该才一点头,就见张宾略微收敛了一些笑容,低声说道:“裴郎,明公此前许卿‘君子营’副督,此事恐难协也。”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裴该的表情。在张宾认为,倘若裴该是真心降顺石勒,想要辅佐石勒做出一番大事业来——就好比自己那样——必然会对名位所有期待,一旦知道当不成副督,或许会失望,甚至会恼怒,即便不肯表露于外,也必然会着急问个缘由出来。
但是裴该正如他先前所料想的那样,云淡风轻,貌似对此根本不当一回事儿,也不追问为什么承诺无法兑现,只是拱手揖让:“请张先生室内叙话。”
张宾说不用了,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就在院中坐吧,对酌几杯薄酒——趁着大军尚未启程,咱们好好说说话,交交心。
于是裴该吩咐芸儿取一张席来,两人对面坐下,没有桌案,那老军就在席上、两人中间布开了吃食,取两个碗斟上酒。裴该先敬了张宾,但是没有豪饮,只是略略沾唇而已——酒不怎么样,已经有点儿发酸了。
张宾也抿了一口示意,然后放下碗来,貌似很亲热地说道:“以裴郎的出身,再加明公厚爱,理当担任副督之职。然而徐季武、程子远却颇有微辞,云裴郎新来,寸功未立,此刻便任为副督,恐怕人心不服……”
裴该闻言,微微一愣,便即回应道:“我实不识此二人。”
这年月士人见面都喜欢称呼表字,比方说张宾张孟孙、裴该裴文约,等等。之所以石勒叫后者“裴郎”,那是因为看他年纪轻,加上尊敬其亡父,所以这么叫显得亲切——蘷安等粗人也就都跟着如此称呼了;至于张宾跟进,则是把裴该当作亲密的晚辈来看待。裴该前一世是大致读过《晋书》和《资通》的,其它相关这一段历史时期的通俗点儿的文字也看过不少,但是里面说到古人,多道其名,表字也就是在初登场的时候介绍一下,行文中很少会反复提及。
所以敌对阵营当中,他光记得刘渊字元海、石勒字世龙、石虎字季龙了,就连张宾字孟孙,若非石勒说起,他都没啥印象。
当时士人还是以单名为主,张宾所提到的徐季武、程子远,听上去都象是在称字,裴该怎么可能想得起来呢?
张宾随即就给他介绍了:“徐季武名光,顿丘人也;程子远名遐,冀州人也。皆为明公心腹,也在‘君子营’中,欲得副督之职久矣。”
徐光、程遐?这么一说裴该就有点儿印象了,貌似那俩家伙后来执掌后赵政事,然后都被石虎给宰了吧。
他抬起眼来,略略瞟了瞟张宾的表情,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之色,貌似还带着一点儿讥讽,仿佛在说:“张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啊?挑拨离间么?”
原本许诺副督之职,如今兑现不了,张宾过来通知一声,这很正常;表态说自己是赞成此议的——“以裴郎的出身,再加明公厚爱,理当担任副督之职”,也算是寻常客套话,都未必想趁机拉近关系;但你非要指名道姓,说是因为徐光、程遐的反对,才导致事情作罢,又是什么用意了?甚至于还指出徐、程二人“欲得副督之职久矣”,说明他们之所以反对,纯出嫉妒,并非象表面上所说的“裴郎新来,寸功未立,此刻便任为副督,恐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