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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接过条约就要撕掉,却被他一把拦下:“别别别!”边说边用匕首划破手指,在纸上摁了下去。
血印落下,我松了口气,捧着茶杯在椅子上坐下,心下思量该如何开口。
半响,我抬头:“我想打探田初九的消息。”
“田初九?”他歪斜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肥胖的腮帮子,一手点着扶手:“四年前宣城血猴惨案的那个田初九?”
“嗯……”
他眸光微有些迷离,不知落在哪里,淡淡道:“打听她干嘛,都死了四年了,要是没死的话,现在也该二十一二了,这么年轻的女巫师,同为巫师,我对她又爱又恨的。”
“死了四年?”
他挑眉睨我,神采有丝得意:“不知道了吧?不奇怪,这事知道的人很少。我悄声告诉你,四年前的秋风岭群妖屠村就是她害的,这事后来被人压下去了,但是我是干什么的,我会不知道?”
心下一咯噔,我紧张的看着他:“群妖屠村?”
他没注意到我的不安,自顾自的端起茶盏喝了口:“不过那次她自己也死了,连根骨头都没剩,噢,那年还有个单子,找到她有一万两黄金,哈哈,怎么找,跟阎王要人?”
“你说的群妖屠村,死了多少人……”
他抬眸瞅了我一眼:“二十七八个。”
“二十七八个?!”
他一下子伏在案上:“诶?你跟我打听田初九,难道你有她的消息和线索了?”
我咬住唇瓣,平定自己的呼吸,继续问:“你说那事被人压下去了,知道,知道是谁么……”
他嗤笑,歪回了椅子里:“姑娘,你说我能知道么?就算我想知道,那也不能知道。能压下这么大的一件事,这背后的势力不仅是在江湖上,在朝堂上也得是滔天的,谁敢去打听这个?”
我喝了口茶,放在一旁,手颤的几乎要拿不稳。
我知道是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就是想通过田初九三个字将他引出来。我根本不敢念他的名字,仿若嘴巴念出来的字是从我心头,从我骨子里挖出来那般。
我深深呼吸,看着他的眼睛:“骆先生,今天我们的对话都不能说出去,你不要忘了。”
“嗯?”他一愣,“这就问完了?”
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了出来,我继续道:“尤其是我下面要问的话。”
他点了下头:“嗯,问吧。”
我凝着脸,心下忐忑:“杨家,京城的那个杨家,有个杨琤,你知道么……”
简单的一句话,像用尽了所有力气,我垂下头,手指绞成一团,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哗哗掉了下来。
我一直在压抑,压抑着不去想他,压抑着不去念他,可是夙愿入骨,爱他入骨,每每夜深人静,月光无声的从窗纸透来,铺成一地霜白,他的脸就会出现,清冷淡漠的眸子,高挺硬朗的鼻梁,还有那张我喜欢亲了又亲的殷红薄唇。
可是,可是我再也没机会见他了,我只能在记忆里,在月色下勾勒描画那张风华无双的清俊秀脸,回眸无言的看着我,在流光月影下离我越来越远。
这辈子都没机会了,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记得我曾不止一次说要早死早超生,不止一次说下辈子要当个简单女人。可我根本就没有来世,我没有三魂七魄,我只是个灵,一个成天像长门僧那样碎碎念叨攒阴德,过来世的灵,一个被浊气罩身,没几年好活了的灵。
眼泪止不住,心痛如绞。
骆元安没有说话,等我哭够了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旁边,一块手绢递了过来,竟是崭新的,我接来:“谢谢……”
他叹了口气:“经常有女人来我这里求姻缘,我都成月老庙了呀。”
“啊?”
他居高临下,目光悲凉又怜悯的看着我:“你知道上个月一个女人来我这儿委托什么么?”
我抽泣着摇头:“不知道。”
“她想当皇后啊!”
“……”
骆元安一本正经的看着我:“姑娘,别说送两次货,你就是给我送两百次,我也帮不上你啊。”(未完待续)
205 横生枝节()
我没想到他会理解成这样,他继续道:“杨琤不是你攀得上的啊,他虽然不是嫡长子,那也是杨家的嫡子,别说你,就是魏家,楚家的嫡女他都没放在眼中。”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过这些也都是人们传出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满天下的公子小姐都盯着京城,满京城的公子小姐都盯着大门阀,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不定人家早好上了呢?”
我用巾帕摁了下鼻涕,他坐回椅子上:“算了,这些劝你的归劝你,生意还得照着做,你问吧,想知道杨琤的什么?”
我怔了会儿,吸了吸鼻子:“你的意思是,他还没有成亲……”
“我就知道。”骆元安对我翻了个白眼,伸手拂了下八字胡,慵懒靠在扶手上,“没呢。”
“那……”
他一口打断我,两只前臂交叠着支在案上:“姑娘啊,你要问田初九,我还能跟你说上一些,你要问杨琤,你还不如去那些花会啊,寻云楼啊,哦,就城外那个芷盘山,你去找那些公子小姐扎堆的地方去,他们张口闭口能说个七八筐,我知道的太少,总共也就三件,都不是什么大秘密,天下百姓都知道的啊。”他伸出手指,“一,家世显赫,天纵奇才,长得也好看,但话说回来,那样子的出生能不好看么,一般有权有势的人都找漂亮娘子,生出来的儿子又继续找漂亮娘子,一代一代传下来就越来越漂亮……”他止了嘴,似乎知道自己扯远了,“不过这杨琤自小被高人收徒。那气质肯定是一绝,要跟那群公子哥们扎堆一块儿,你一眼就能挑出来。”他左手点着右手手指,“二,他三年前砸了禾城碧霞酒庄。三,他生斩九头蛇妖。”说着他摊手耸肩,“没了。”
“砸了禾城碧霞酒庄和生斩九头蛇妖?那是怎么回事?”
他诧异,伸了下脑袋:“你不知道?”
我摇头。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皱眉道:“砸酒庄应该是三年前了吧,嗯。好像是……那时他去喝酒,不知道怎么起的争端,反正就开砸了呗,当时有三个高人正在饮酒聚友,上去拦他来着。被他怒声痛骂,两方就动起了手。这杨琤啊,不亏是杨琤,烂醉成那样愣是跟三个几百来岁的高人拼了个平手,不过,”他摇头叹了口气,“说是平手,其实两边都半死不活了。杨琤那条命是捡回来的,对方一个重伤不治死了,这事闹得很大。还是杨琤那传说中的高人师父出来解决掉的,唉,可惜我没福气在现场看啊,据说打得那个激烈,人家百年号的酒庄愣是被打得没了顶……唉,姑娘?你咋了?”
脑中一片空白。呼吸跟思绪一样茫然,我听到自己声音轻飘飘的响起:“那。生斩九头蛇妖呢……”
骆元安挠挠头皮,看我的眼睛一时有些懵:“诶?我怎么觉得不对劲。你中意他,这些事情按理不是应该知道么,怎么还来问我了?”
我将心底的所有情绪硬生生压下:“生斩九头蛇妖是怎么回事?”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打了个嗝,继续道:“那得说到沧州的九龙渊了,你九龙渊总该知道了吧?”
脑袋嗡的一响,我睁大眼睛:“他去了九龙渊?!”
“看来你知道嘛!”骆元安挑了下胡子。
沧州九龙渊,天下闻名,横不可跃,深不可测,宽广百里,世人传其底下空旷,足以豢养九条巨龙。
九条巨龙不得而知,但它底下必有凶孽妖兽,因为它的妖气实在太重,若得天气清明,在千里之外都能看到它的黑雾缭绕。一般身怀玄术的高人都不敢轻易过去,因为有太多这样的高人有去无回。
我赶紧道:“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就去了九龙渊斩了一条九头蛇嘛,你知道那蛇的脑袋多大么?你看着我的手啊,有……”
“那他受伤了没?!”
被我一口打断,他的兴致也没了,不悦道:“哪能不受伤?这九头蛇妖,换成天上神仙来也得丢个半条命……”
我上前两步:“丢半条命?!”
“我又没说他丢半条命……”
我松了口:“那……”
他淡淡道:“也就丢个三分之二吧。”
一口血气差点没冲上来,我怒道:“你,你……”
“嗯?我咋了?”
我被气得发颤,好想打他,可是不能打他,他没做坏事。
我在原地咬牙了良久,后退着瘫软回椅子上,眼眶又红了:“第二件和第三件都是坏事,就没有一件好事吗?”
“我知道的杨琤就这么多了,还有什么其他人要问的没?”
忽然就觉得那么冷,像被扔进了冰窖,我抬手抹掉眼泪,他是一个可将生死付于笑谈的狂人,这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可是,他的狂是清高孤冷的淡漠,绝非目中无人的狂妄,如今与高人前辈做斗,那怎会是他的作风。
师公曾说过,若有一日天下大乱,天柱轰然倾垮,妖魔祸世,礼崩乐塌,人间凄惶,唯一会孤守世道,顷毕生之力扭转乾坤,重建世制的人只有杨修夷,不管他胸中是否有这般济世雄心,他都会做,因为这是师命。尊师重道,这是杨修夷,至于师公,他笑着说若真有那一日,他早已战死了。
“萧姑娘,赶紧的啊,还有什么要问的没,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要去烧饭的啊!”
我点了下头,目光转到他脸上:“玉尊仙人呢,他过得好不好?”
胖乎乎的脸瘪吱了下嘴巴,骆元安皱眉苦思,而后歪头问我:“有这号人物?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弯了下嘴唇,起身抱拳:“骆先生告辞了,你要的货我会尽快送来的。”
若是师父顶着望云山的名号去云游四方,想必早已成名,可是师尊不同意,师尊嫌他丢人。玉尊?若说臭脚大瓮,也许骆元安还会有些印象。
但不论如何,师父一定没事,若师父出事了,玉尊俩字一定会传遍天下,因为他是望云山的人。
虽然田初九也是,可像田初九这样的小徒弟,在望云山实在太多太多了,可能连师父都不记得我有多少师姐师哥了。
他老人家收徒从不看慧根慧骨,只看孤苦可怜和是否投缘,我当初就是这样被他捡回山上的。正因为他收的徒弟都病怏怏,所以他们都死得很快,要么就如同那对砍掉我手指的姐妹一样,她们根本不了解望云山在当世修仙者眼中的崇高之位,所以她们嗒嗒嗒跑得干脆。
其实,我于师父,也不过一个过客罢了。
回去的路上,麦田被夕阳染的迷金耀目,我抱膝坐在牛车上,脑袋歪在臂弯里,不知觉又湿了衣袖。
采药,晒药,炼药,这是接下去几日一直在做的事。日子过得很快,中秋转眼就到了,我送完药材和婇婇去街上逛了大圈,买了好些吃的用的,那晚婇婇把村里好多小孩叫到院子里玩,我坐在一旁给她们发水果和甜糖香梅。月色笼了层银白在每个人身上,满园溢满笑语欢声,直到门口传来一声突兀的尖叫,孩子们纷纷退到一旁,一个大男孩抱着浑身浴血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双膝噗通一下跪在婇婇跟前:“婇婇姐,救救小思吧!”
小女孩破旧的衣裳被鲜血染了通红,双目惊恐的睁着,脸色惨白无血。男孩抹掉眼泪,丝毫不避讳满院的孩子,哭着告诉我们,小思杀人了,舅娘把她关在酒窖里打,她愤恨的将舅娘推倒,酒坛子破碎,刺中了舅娘的脖颈,鲜血喷涌。
所有的孩子们都惊愣在地,婇婇也是,她睁着眼睛朝我看来:“阳儿……”
我过去掀开小思的衣裙,她吓坏了,忽的扑过来撕扯我的脸和头发,怒吼:“滚开!滚开!不要再打我了!”
婇婇忙来拉她,被她抓出一道道血痕,我看向婇婇,难过的说道:“她的左腿……断了。”
那夜,我抱着小思,带着男孩离开,婇婇领着一群小孩在门口堵那些来势汹汹的大人。
婇婇说这么多别人家的孩子,大人不敢轻易动手,让我放心的走。她果然给我们争取了好多时间,到了村口,男孩对小思嘱咐了许多,而后给我下跪:“阳儿姐,你一定要照顾好小思啊!”
我点头:“我会的。”
“谢谢阳儿姐,千文长大后一定会好好报答阳儿姐的!”
我抬头看了眼村子里的光影,焦急道:“你快回去吧,我们得走了。”
小女孩蜷缩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我被秋夜冻得同样瑟瑟发抖,好几次几乎抱不住她,险些将她摔在地上。
最后终于没了力气,我和她一起躲在了路边的阵法里,她坐在地上,一腿曲着,因疼痛而放声大哭。我蹲在她旁边,湿寒的泥土我不敢坐下,身子太冷,不敢碰她,连安慰人我也不会,只一遍一遍劝她不要哭,看着她痛成这样却束手无策。
最后她哭睡了过去,脏兮兮的脸上布满泪痕,口中呓语不曾停歇,有时痛骂,有时喊疼,有时叫唤着爹爹。
我小心掀开她的衣裙,左腿膝盖之下鲜血淋淋,我涌起万股心酸,心疼的看向她,这孩子,她才八岁啊。(未完待续)
206 一个怪人()
守了一夜,第二日叫了一辆牛车,一到城里我便跑去医馆拍门,还未睡醒的大夫检查了下伤势,困意全无,神色郑重的告诉我,留不住了,是彻底的留不住,这条腿要锯掉。
婇婇赶到客栈是在中午,我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翻着刚买的一本小说为小思念上面的故事。她愣愣的睁着眼睛,像被抽走了灵魂,我知道她没有在听,因为我太困了,好几次念错行,她也没有出声纠正我。而我之所以执着的念着,是想让她觉得自己有人陪,我小的时候就很害怕一个人呆在一个安静的房间。
但很显然,我还是很不会照顾人,直到婇婇掀开被子我才发现,小思尿床了,而她始终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一声不吭。
婇婇想骂我,看到我的模样还是咽了回去,我头重脚轻的爬起来,一躺在软榻上便不省人事。
醒来是在晚上,婇婇叫了一桌吃的,小思已经睡着了,婇婇帮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裳,连头发也洗净弄干了。
吃饭时,婇婇一直在旁边唉声叹气,她说小思不能回村子里去,昨晚动静闹得太大了,这可是命案。虽然是个孩子,虽然舅娘也经常打她,可毕竟人家确实将小思拉扯到了八岁,这是有养育之恩的,若放在四百年前的乱世,子害父母,弟害兄长,妻害亲夫,奴害主人,这些都是要被处于凌迟极刑的。讲着讲着,她又提到了小思的身世,我一声不吭的咬着蜜豆糕,最后叹道:“婇婇。你是不是想要我带她走?”
她眼睛大亮,忙凑过来:“阳儿,虽然这样拖累劳烦你很不妥,但是只有你能帮她了啊,我父母年老。我走不开啊。”
她的话很触动我,毕竟我在她家呆还不到半个月,她能将一个小姑娘这么托付给我,足见她待我的信任。可是,我双眉轻合,看向床上的小女孩。她有一张漂亮的小脸蛋,身子骨很瘦,眉毛淡如清烟。这么一个小姑娘,她跟着无家可归的我,怕是只会受苦。不会享福,别说照顾人,她就是哭了我都不会安慰。而且快到冬天了,我还在担心自己这具身子该如何是好,万一又跟昨晚一样,她放声大哭,我却被冻僵在一旁,除了双手狂颤。什么都做不了,那太可怕了。一想到昨晚我就害怕,只能说她福大命大。倘若她昨晚发起高烧,我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了。
婇婇细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阳儿,若你自己不方便,那你可否认识什么亲人朋友?
亲人朋友?
我微微一怔,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就是杨修夷和师父。让他们?不行的。
夏月楼,陈素颜。卫真,穆向才。陈升……也不行,他们只认识田初九,不认识萧阳儿,而田初九已经死了。
剩下的人……
我眉心舒展,想起了萧睿。
以他的经济财力,养活一百个小思都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的为人我信得过,虽然玩世不恭,油腔滑调,但他极为仗义赤诚,交给他们最好不过。
我抬眸望向窗外,几盏灯笼高挂,飞着好多小虫,依稀记得萧睿他们说要去沧州鹤山拜入拂云宗门的。
拂云宗门……
我蓦地心念一动,我还在担忧去何处过冬,我怎么没想到去鹤山呢!
拂云宗门在鹤山主峰,鹤山古称玥山,虽高入云霄,但在天霞山,昆仑山,三千山这样方广万里的山脉前,它还是有些不上档次的。而拂云尊者之所以将宗门建在此处,因为鹤山地火极旺。宗门的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