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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耳光将我打趴在地。
“牙儿!”
我仓猝爬起,却见六个黑衣人执剑刺向爹爹,翠色流光如似绡纱般轻渺素净,但在轻渺素净的绡纱里,爹爹的血肉却仿若轻旋的红蝶,被片片削飞,喷洒一地。
“爹爹!爹!爹!不要杀我爹!”
我又蹦又跳,几度被人强扯了回来,原清拾在一旁低笑:“平日一直对你低声下气,看你如今这个死法,倒也畅快。”
最后一剑刺穿了爹爹的胸膛,他悲痛的望着我:“牙儿……”支离破碎的身子轰然跪下,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朵萦绿的翠珉花,在他跪下的那一瞬,他的身子像跌碎在尘间的雨滴,骤然四溅,化为一滩模糊的血肉,铺陈在了娘亲的身下。
陡然而起的长风将馨甜的血气肆意的荡向天幕,横扫苍澜,狂风呼啸,层云翻卷,大地火舌猎猎招展,将一切吞没其中,灰飞烟灭。
我撕破了喉咙:“爹!!”
“爹爹!!!”
“爹!!!!!”
后颈的蓦然剧痛让我双眼一翻,跌进了一个温暖却又冰寒的怀抱。
……
漫天的风雪卷过长街,北风狼嚎,冰冷入骨。
我穿着褴褛的衣衫缩在角落里,有人路过,我便瑟瑟发抖的抱紧自己,丢在我面前的铜板被对面一个老人捡走,丢下多少,他捡走多少。
风雪停后,我沿着长街一步一步离开,走到了荒郊,一只大黄狗在啃骨头,我愣愣的望着它。
好像有人跟我说过,不能抢别人的东西,但它是条狗,我可以抢吗?
我终究是扑了过去,跟它打成了一团,千辛万苦却只能抢到骨头上的一小截肉。
当我狼吞虎咽的将那肉丁塞进嘴巴里时,它疯了似得扑来,咬掉了我的一截腿,如此得不偿失。
即便天地冻寒,茫茫大雪,香甜的血气也惹来了大量妖兽,混乱的鏖战中,我被一个女人救走。
她将我带到一个湖边,气旋砸开湖面,将我猛的推了进去,我在湖里拼命挣扎呼救,过了许久,她将我捞了回来,双手搓掉我裤脚上的血渍。
我瑟瑟发抖,胆怯的望着她,她说道:“你这血我认得。”
我没有说话,她侧目望来:“你爹娘是谁?”
我摇头。
“你从哪来的?”
我摇头。
她无奈笑笑:“我说小孩,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不?”
我摇头。
她叹道:“你的血跟我的恩人一样。可你没有她漂亮,你们该不是同族的吧?”
我仍是摇头。
她拍拍我的脑袋:“好啦,也算是有缘,走吧,我请你吃顿好的。”
她给我买了热乎乎的包子。买了厚厚的棉袄,夜晚住宿客栈,她抱着我一起睡在床上。
睡到半夜我转醒,却见她头上生了一截鹿角,我的腿上有硬邦邦的东西压着,我怯弱的掀开被子。是一条动物的腿。
我傻在原地,愣怔的望着床榻,最后挪动身子,悄然离开。
……
那些我以为被浊气侵蚀已经残缺的记忆,那些在我神思浑浊之时的沉浮虚影。其实一直留存在我的体内,不曾湮灭。
我不晓得我哭了没,我如今只是一团云烟清气,可我觉得那么的悲伤无力。
我的爹爹,我的娘亲,我的族人,我的姑姑!
我此生所受的所有苦难!
此千古之恨,我必要他们以血来偿!
哪怕他们蜷缩九重云澜之上。藏匿诡谲地府之中,我必倾尽我此生所有,将他们一一诛灭!
哪怕我时日无多!
我奋力的追向翠色气雾。她陡然回身,我想伸手抓她,但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却有一股轻灵的气蕴从我体内狂涌而出。
她闷哼一声,跌了下去,我旋身坠下。她忽的怒道:“我不要那具身体就是了,你何必穷追猛打!”
“闭嘴!”
她冷笑:“你可知道你若伤我一个好歹。我父亲必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闭上眼睛,神思将她强牵了过来。她惊然大喝:“初九!我不愿与你为敌,我只想找具肉身依附而已,谁都不愿自己魂飞魄散,我何错之有!”
我望着她:“什么肉身?”
她却不再说话,我眉眼一凝,她吃痛的低唤了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生灵怎么这么强!”
我亦不解,但此时无心多想:“你到底是谁?”
“卿萝。”
她不悦道:“我幼年遇难,父亲将我的魂魄以秘术封印,十四年前终于遇到了一个命格灵根与我合适的女子,这才得以重见天日。可惜去年那具身子病死了,父亲又把我弄回了罐子里,好在我有先见,怕闷得慌早在那罐子口动过手脚,所以就跑出来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以前我听父亲说过这里葬着一具万年不腐的绝美女尸,我懒得要他替我找,所以自己来了呗。”
我顿了顿,又问:“你父亲是谁?”
她得意的笑声传了过来:“比你那个相好还要厉害个一百倍就是了。”
我当即怒道:“吹牛!”
“切!”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气不过:“这世上比他厉害的人是有,厉害个一百倍我才不信,你又没见到过他的真正本事!”
“爱信不信!”
我赌气般的怒道:“好,我现在就杀了你,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爹爹有多厉害!”
她忙道:“喂喂!好好好,没有一百倍那么夸张……就没见过你这么护短和爱面子的。”顿了顿,她淡淡道,“我父亲无门无派,自行修炼,巫蛊炼药,奇门遁甲无一不精,他老人家今年八百多岁了,若我肉身不毁,我也得三百多岁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一愣:“三百多岁?”
她淡淡嘲讽:“强调这个做什么,是想说我魂魄修炼了四百多年还不如你的灵根?还是想喊我一声太祖姥姥?”
我闭了嘴巴,没有说话。
也许因为望云崖和师父的那些友人的缘故,对于岁数上百的人,我总有股别样的崇敬甚至亲近之感。
三百多岁,这着实太大了。
我道:“你不该放火烧唐采衣的,她很可怜了。”
回答我的是低低的冷笑。
我想了想,又道:“对这个地方你了解多少?那具女尸是真是假?”
“你与其关心这些,为何不关心关心唐采衣?”
我一惊,忙低下头去,唐采衣的身子已透明的近乎不见。
我旋即闭上眼睛,闭绝五识,神思清澈间似听到一阵梵音般悠远静心的金鸣玉琤。
恍惚间依稀觉得光阴如似沧海桑田般在我周边跌宕沉伏,荒芜蛮荒之地变为盛世桃花良景,沐雨经霜的求生挣扎变为鼎实丰衣的安稳世态。
大片流云华光纵然而过,时有暗火,时有明花,最后汇聚一刻,我微微凝眉,随即一声清脆的咳嗽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我睁开眼睛,吴挽挽抚着胸口在玉弓怀里狂咳,满口满口的鲜血。
而那边,唐采衣渐渐透明的尸身已消失不见。(未完待续)
279 紫阙宫殿()
我缓缓的松了口气,我成功了,我如此大胆的想法,竟真的成功了。
当初陈素颜想托我将她与曲婧儿交换身子,我曾说过天时地利我皆可以把握,可惜曲婧儿为妖骨缠身,体质大变,不同以往。
眼下我用的便是那个方法,庆幸的是,吴挽挽的命格骨魄可容纳任何一个游魂。
这是唐采衣的大幸!
她在玉弓怀里茫然的睁着眼睛,双眉间的朱砂似吐艳的鲜舌,红欲滴血。
我的肉身绵软无力,面色惨白如绫,托九厄妄心阵的福,我已有过这么盯着自己的经验,如今看去没有多大的不适,却将杨修夷给生生的吓坏了。
冰蓝长剑幻化出三十六柄清寒剑光,伴着龙吟长啸涤荡四面,破空极掠之间大殿陡起寒烟,怪物于剑芒中妖影幢幢,顷刻粉碎,血肉迭荡。
我终于看清他们所在的地方,大殿深处凹下的石台上,赫然出现一个万丈深渊,他们踩在一块凌空的巨大浮石上。
深渊对岸,是一座另起的鬼魅宫阙,一块高约三丈的石碑矗立跟前,司洛华春纹密布其上,九曲百转间仿若妖缠的骸骨。
宫阙檐角垂铃,紫雾缭绕,充斥着诡谲阴森,和一丝淡淡的……**。
杨修夷从浮石上跃起,带着剑光冲回安置我们的甬道入口。
玉弓浑身是血,唐采衣浑浑噩噩,我的身子没了生息,跌在了一旁。
他身躯一颤,黑眸瞪大。飞快扑去抱起我的身子,怒然大喝:“初九!初九你醒醒!”
我垂眸望着疯了似得欣长清影,疾声道:“快说,这个地方你究竟了解多少,那宫阙后面……”
我一顿。回过头去,青烟翠云已消失不见,卿萝不知去向。
我皱眉,旋即一沉,飞快返还我的肉身。
落下的那一瞬,剧烈的疼痛将神思震得快要消散。我的身子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
杨修夷蓦然大喜,将我紧紧抱进了怀里,垂吻在我额上深深落下。
我环着他的腰肢,在他怀里愣愣的睁着眼睛。
温热的大掌摩挲我的脸颊。黑眸担忧的望着我:“初九,哪里不适?”
方才清明的神思不若存在,刹那返还的记忆似在渐渐退潮,我想要努力抓住它们,可浑浊飘摇的气雾像密密麻麻的地衣,将皎洁如玉的杏月染得斑驳狰狞,最后留给了我一面残缺腐朽的枯镜。
眉心又落下一个吻,杨修夷捧着我的脸。柔声道:“你先睡会,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我蓦地抓住他的衣袖:“杨修夷!”
“嗯?”
“帮我记住!”
他墨眉微蹙,我用最快的语速凌乱说道:“我的神思十分清明。我有极强的灵气,浊气将我的一切压制住了。杨修夷,我可以很强大!你以后记得每日提醒我,提醒我复仇,提醒我变强,提醒我一定要更努力!”
我的灵气有多强?我可以在没有任何巫器药材的情况下。仅凭神思便将唐采衣的魂魄移植到吴挽挽的身体上!
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只消一个凝眉便能牵制住卿萝三百多岁的魂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灵气。可是我好开心,我开心死了!
“初九……”
我埋回杨修夷的怀里。忍不住笑道:“杨修夷,我可以报仇了,我一定要想到留住我灵力的办法!我的记忆都在!爹娘族人对我的守护宠爱我都记得!这是我最珍贵的礼物,我一点都不孤单!”
“对了!”我抬起头,“卿萝说这里有具万年不腐的女尸!”
“女尸?”
“少爷!”
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奔来,甄坤擦着额上汗水:“邓先生和孙深乘解开了那些咒文!你快来看看!”
话音刚落,一阵猎猎闷响自深渊那处响起,激烈的焰火如气雾般凌空翻卷,烟雾弥散的光影中,楚钦带着邓和,吕双贤带着孙深乘狂奔而来:“少爷!”
杨修夷长眉一凛,身形如剑影冲去,手腕一转,长剑蕴出,一道横宽百丈的天澜紫璧骤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拦挡住了汹汹火舌。
缭绕的火影里,一个庞然巨物猛的撞在了紫璧上,玉弓惊诧的低呼了一声,我也瞠目,是一头比火麟更大更庞然的妖兽!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阵尖锐的鸣叫,罡风扑来,气流对转,一只巨大的玄鸟振翅盘旋。
杨修夷轻狂淡漠的清俊面容越发如冰,他旋身后退,长臂一震,剑气化为瑞色芒光将我们罩住,而后他周身附蕴蓝霜,破开紫璧,直冲向那头庞然妖兽,惊起一池蓝光烟火。
却在此时,另一道出现了一头拴着巨链的蓝色冰兽,一只妖娆百媚的九尾雪狐坐于冰兽头顶,眸光百转的双目细细凝在杨修夷身上。
他于激烈的火花光矢中穿梭,却半烟未沾衣袂,月白色长衫上的陆离血渍,是我“辣手摧花”般蹭上去的。
此时此景,我分明应该心急如焚,可却出人意料的平定。
一旁的甄坤已经有些坐不住了,邓和看了他一眼:“不用担心,它们没有恶意,不会下杀手。”
吕双贤扬眉:“你说什么?”
孙深乘道:“它们在试炼少爷。”
我回过头去:“什么意思?”
邓和沉声接道:“若少爷有本事踏入这紫阙宫殿,它们会大大方方的让行。若是少爷没有,它们会将我们沉入深渊之下,我们得绕异界返乡。”
吕双贤一喜:“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能回去了?!”
邓和眉目严峻,吐出一字:“难。它们在此试炼,想必宫阙里定藏着艰难万险。而异界……”顿了顿,“更难。”
我皱眉,人说四海八荒共六界,凡界,鬼界。妖界,魔界,仙界,神界。
其实不然,譬如我们所处的这座孤星长殿,它是一座地宫八盘上的浮城。绝于六界之外。
相信世上还有更多这样的地方。
甄坤看向邓和:“若是异界,我们去哪?”
“看星宿排列,随机而为。”
吕双贤挑眉:“这么说仙界和神界也是有可能咯?”
楚钦道:“我想妖界魔界鬼界的可能性更大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略有些嘶哑低沉。
甄坤啐了口:“妈的,老子要直接去鬼界可就没得玩了。去魔界更惨,直接就得被撕了!”
我终于忍不住了,不悦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就是去异界的?怎么对杨修夷这么没信心?”
孙深乘叹道:“我倒宁可去异界,姑娘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么?”
“什么?”
邓和淡淡道:“碑上所刻为三千凶灵,凶灵后为万骨枯洞,枯洞后,”他微微皱眉,“轮回之境。”
我诧异。不由惊呼出声:“轮回之境?!”
他眉色凝重,略略点头。
在我十三岁那年,望云崖上每日皆有高人来访。我去紫薇阁端水斟茶时一直听他们提起这四个字:“轮回之境。”
一日按捺不住好奇,跑去问师公,他笑说不过数千年前的古老传说罢了。
当时杨修夷端坐在一旁闷头写字,淡淡瞥了我一眼,那日晚饭后他叫住我,问我想不想知道。我狂点头,他故作烦躁的挥一挥衣袖:“那跟来吧。”
他带着我一起去了绝顶孤峰。我盘膝而坐,他曲着一条腿。清洌的山风迎面而来,夕阳下,他把轮回之境的传说像讲故事一样讲给了我听。
轮回之境,萦绕各种修罗鬼魅,百尺长的镜壁长廊,如临水照花般,全是一缕魂魄的累世罪孽,像画卷似得漫延铺陈,所有的阴暗杂糅皆无处藏身。
那些你最不愿曝于光天化日下的罪恶一面会凝为一缕虚影从镜中走出,他会摧毁你的心智,滋长你的心魔,吞噬你的善念,顷刻间让你所有的正直良善灰飞烟灭。
诚然,比起任何洪水猛兽妖魔邪魅,一个阴暗,可怕,罪孽的自己才最叫人骇然惊恐!
世上有无心智坚不可摧之人?
我看向杨修夷,他的前世会是什么?若他前世做过偷蒙拐骗之事,他定是不愿意将这些呈于我们面前的。他还能一如既往的清狂孤高,无坚不摧么?
但想想又不太可能,我信因果善报,杨修夷今生惊才绝艳,光明磊落,璨似熠熠星辰。他前世,前前世定是浩浩汤汤的清朗长河,万流奔海才汇聚今世之耀,又怎会是市井巷尾之流,偷鸡摸狗之辈?
可是轮回之境,你见到的还有你生生世世的慈爱父母和挚爱妻子。
倘若他回想起了上辈子的良配,上上辈子的良配,他们情深写意,许下海誓山盟,他们相濡以沫,相约天长地久。他会不会立刻抛弃我,转头去寻找她们的转世?
这种感觉多么可怕?
还未踏入宫殿,我便心生了骇意悚然。
而他们呢。
我转头看向面容淡薄如冰的邓和,烦躁忐忑的甄坤和吕双贤,低沉不语的楚钦,高深莫测的孙深乘。
杨修夷如日月凌空,我对他自认万般信任。
可这些凡人呢?
稍有抑闷便可能被心魔吞噬,他们如何是好?
而我呢,虽没有前世,可我今生所犯罪孽还少么。
我曾卑鄙,妄图以醉梦南柯害镯雀与深爱之人生生相离。
我曾怯弱,对我族人及拂云宗门上的万千无辜袖手旁观。
倘若那日我站出去,那些人便不会死,我的大哥便不会……
心中蓦然震颤,我几乎就要出声让杨修夷不要再战。
但抬头的一瞬,我看到阵法之外,杨修夷剑气如霜,一招狠绝利落的晚钟孤鹤划破长空,庞然巨大的火兽没能躲掉,胸口被他烙下一抹紫色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