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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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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

    一声男音自身后响起,我回头,是穆向才的亲随郑伦。那日我让春曼用九星结将他们困在了后院的九星谂阵中,虽不会丧命,却会大伤元气。如今看他的模样,应是恢复得不错。

    我咧嘴笑笑:“路过讨酒喝的。”

    他古怪的盯着我看,随后去推穆向才:“少爷?”

    穆向才并未睡着,沉声道:“何事?”

    “夫人哭了很久,你不回去么?今日毕竟是你们的大喜之日。”

    穆向才抬起头,黑眸有些混沌,虚望着酒坛,久到我以为他变成了石头时,他摇头:“不了。”

    “少爷,夫人已经知错了。方才我来时她旧疾复发差点又痛昏了过去,若你再不去,她……”

    这似乎是穆向才的死穴,他又静坐了一会儿,随后神情疲累的推开空酒坛起身:“我一个人回去即可,你把田小姐送回去,夜深了,她姑娘家多有不便。”

    “是。”郑伦回头冲我作辑:“田小姐家住何处?请。”

    “没事,就在金秋长街,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他微微皱眉,目光紧紧的锁在我的脸上,半响问我:“金秋长街,你是田掌柜?”

    “嗯。”

    他眸光一凛,神色怪异,我不解的看着他,他忽而咧嘴一笑:“这边石屋矮群,巷口僻静幽暗,还是我送你吧,请。”

    他着实有些古怪,我用神思细细的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很正常,没有半点妖气。我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迷路,我真不想让他送我。

    出了院门,穆向才朝另一边走去,我跟在郑伦身后,这里黑灯瞎火,寂静无声,只有寒鸦扑着翅膀呱呱的掠过,真是个闹鬼的好地方。

    郑伦脚步越走越快,我这身衣服很难跟上,忍不住叫道:“你慢点呀!”

    他没理我,仍是疾步快走。我觉察到不对劲,渐渐停下脚步,就在这时,“锃”的清脆鸣声一响,银光急闪,郑伦手中长剑出鞘,转身冲我胸口刺来。

    我仓促后退,长剑一偏,刺入了我的右肩,我应激性的抬腿朝他胯间踹去,他反应极快,拔出长剑两个后空翻躲了过去。

    我厉喝:“你干什么!”

    “你把我的女人害的死无全尸,我要替她报仇!”

    粗腰女人!?我急忙解释:“不是我!我没……”

    他粗暴的打断我,再度猛刺一剑:“我今天就把你你剁成肉泥!”

    肉泥?这就玩大了。我急急调动冰蓝珏,却只冻住了他的一只脚,他被一绊,整个人摔了过来,撞在了我身旁的矮墙上。

    我冲过去想夺下他的剑,他手肘一抬,给了我脸门一下,我跌撞在地,鼻子辛辣的疼。

    他爬起身,举剑朝我走来。

    他的额头被磕破了,血水蜿蜒淌下,显得目光十分狰狞,他看向我胸前的伤口,冷冷说道:“夫人说的没错,你真是妖女!”

    “镯雀说我妖女?”

    “你帮陈素颜勾引我家少爷,迷了他的心窍,连新婚之夜都跑出来与你喝酒,我郑伦绝对不允许你这妖女再留人世!既然你的伤口会痊愈,我割下你的脑袋又当如何!”

    他一个陡步上前,扬手急转长剑,猛的冲我脖子横来,我将玉?糖扔了过去:“暗器!”转身往后跑。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香气从天而降,蓦地将我包围,耳边风声急啸,剑刃断裂声清脆传来,我急忙大喊:“不要杀他!”

    杨修夷面色森寒,潦黑如墨的双眸盛满怒意,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捏着数截断刃,长臂一挥,断刃如箭矢般疾飞出去,贴着郑伦的左右太阳穴擦过,飞入了他身后的黑暗长巷里。

    郑伦脸孔苍白,失了血色,我道:“你快走啊!”

    他胆怯的看向杨修夷,脚步试探性的微微后移,见杨修夷没有反应,转身踏着墙垛跃起,消失在了夜幕里。

    杨修夷语声冰冷:“为什么放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

    我摇头:“还有别的原因……我想让他做一件坏事。”

第三十九章 醉梦南柯() 
辟开主道大街,我们沿着僻静的小路回家,路上时有幽香,许多柳条从住户人家的矮墙内伸出,我不时伸手乱拨,偶尔挑起柳梢逗弄杨修夷,他不仅不恼,还反手过来捉弄我。

    快到家时,前方有株开的绚烂的海棠树,花瓣如云霞染醉,一片嫣红,随夜风轻轻摇曳,偶尔零落下几片。

    我发出一声感慨:“真漂亮!下辈子我也想做海棠树。”

    杨修夷笑我:“真是被丑疯了。”

    “真被你说对了。”我撇了撇嘴,忽而玩心大起,我跑过去蹲在地上用袖子将花瓣都扫到一处,双手捧起,猛的朝上抛去,花瓣如雨纷下,满是沁香,照在如水的月光下,粉白红嫩,泛着银光,美到了极致。

    我看的有些呆:“杨修夷,你看!真美啊!我下辈子要能这样多好。”

    他走到我身边,很自然的伸手替我捡走落在头上的花瓣。我一下就愣了,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眼形有点狭长,眼梢微微勾起,眼珠乌黑雪亮,盛满水光,如潋滟的清池。他的睫毛又长又卷,越看越好看。

    他垂眸朝我望来,我躲闪不及被他逮个正着,脸不由自主的发起了烫,气氛好尴尬,憋得我实在难受,我忙随便捡了个话题:“如,如果你是穆向才,陈素颜和镯雀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他眉心微拧:“为何问这个?”

    “快回答!”

    “我又不是穆向才。”

    “如果你是呢?”

    他想了想,摇头道:“没有这个如果,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陷入这种局面。不是谁都可以替代自己的爱人,哪怕容貌身体一样。”

    一缕清风拂来,把他的鬓发扬到了我的脸上,痒痒的十分难受。他的衣衫背风瑟瑟作响,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恍如飘逸出尘的仙人。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失神,我说:“我们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就从现在穆向才的立场来说。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救谁?”

    他转身朝前走去,垂眸沉思,我紧紧跟在他身边。他顿了顿,沉声道:“你干脆直接问我他比较爱谁吧。”

    “嗯。”

    “你觉得呢,一个是你主动爱上的女人,另一个是因替身和愧疚而爱上的女人。”

    我若有所思道:“前者是纯粹的,后者太复杂。”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在镯雀身边的穆向才戾气极重,但在曲婧儿面前……”

    我一拍手:“在曲婧儿面前,他才是传说中温润如玉的穆曲公子!”

    杨修夷抬手轻敲了下我的脑门:“所以,你说他更爱谁?”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曲婧儿。我咧嘴一笑:“如此一来,我想让郑伦做的那件坏事,便算不得坏事了。”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你可想清楚了?”

    我坚定的点头。

    “那……”他突然脸色大变,凶神恶煞的看着我,“那现在该算算我们的账了,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扔那,自己跑出来野?”

    我没想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眨巴了几下眼睛,他恶狠狠的瞪着我:“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我嘀咕:“你哪是一个人,不是有清婵陪你么。”

    他们郎情妾意的模样,哪用得着我这碍眼的外人呆着。

    他不满的皱眉:“关她什么事?”

    我莫名的有些气恼,白了他一眼,朝前走去:“也不关我什么事,不过我说一句,你们在外面爱怎么玩怎么玩,但我不喜欢她,别把她带店里来就行了。”

    “不喜欢她?是不是她……”

    我忽然气急,一口打断他:“别说了!就是不喜欢!我讨厌腰瘦的女人,我想把她对折成两半扔猪圈里去!你别在我面前提她了!再提我不理你了!”

    “……”

    其实不管他提不提,我现在都不想理他。我觉得自己的脾气又变坏了不少,本来就不大的心眼变的跟针孔一样小。

    师父老跟我说,谁惹你你就打谁,打不过也要在背后做个娃娃拿针扎它,总之不能让气把自己憋坏了。有屁就放有屎就拉的人生才是痛快畅意的。我十分认可,觉得师父说的很对,但他漏算了一点,在通常情况下,被针扎得惨的人都是我自己——娃娃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我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找镜子,翻箱倒柜了半天,连上个月掉的一文钱都被我在墙角找到了,却就是找不出那面镜子。也不知怎的,我平日里脸皮厚的要死,如今却不敢去问春曼湘竹她们借,我干脆直接打水洗澡卸妆睡觉。

    陈素颜的首饰我整理在一个盒子里,明天托春曼送回去。漂亮的衣裙脏了一片,酒渍和血渍想是洗不掉了。我没钱赔,但比起我接下去要为她做的事,我觉得足够抵得上这套衣裙了。

    第二天很早,我就进了暗室,忙了整整一天,春曼几次喊我吃饭我都无暇出去,直到杨修夷闯进来拽着我的领子,把我像条小狗崽一样给拎到了饭桌旁。

    饭桌上多了一个春曼,吃饭的气氛却仍未改变。我和杨修夷仍时不时的斗上几句,斗着斗着他忽然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饭桌上的人顿时齐齐愣了。我忙把肉挑到一旁,完了还用手帕擦了擦筷子,干笑几声:“最近不爱吃肉。”

    虽说我的身体五毒不侵,但一些药,比如痒药,还是有短暂的效果的,要是药性强烈一点,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我给痒疯掉。

    我的这个行为惹得杨修夷十分不满,他长臂一伸,把肉夹了回去,不屑的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吃完饭我把写好的信连同一个青花小瓷交给春曼,要她送到穆府亲手交给郑伦。青花瓷瓶里装的是我花了一天调制的醉梦南柯,如果不是材料难寻,它绝对会比沉眠水要来得畅销。

    日落西山,晚霞轻薄,我在院子里坐着,心情出奇的平静。傍晚的风清清凉凉,桂树跟着摇曳,晃的地上光影晕晕。不出多久,一轮弯月挂上了天边,夜幕无星,显得月牙儿清影寥落。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抬起头,杨修夷站在我旁边,静静的看着我。

    我淡淡摇头:“不会后悔的。”

    醉梦南柯,一醉百年,如果郑伦得手,成功让镯雀服下。那么这对他们三个人而言,绝对是最好的结局。

    他在我对面坐下,沉吟半响,开口说道:“我不喜欢管闲事,但我怕你有一天会自责,你可想明白了,这对花妖而言并不公平。”

    我轻叹:“你也知道她是花妖,那花妖的天性想必你也不会忘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眉心微微皱着。我最近越来越胆怯与他对视,便干脆托腮望着月亮,避开他的视线:“以花成精者,生性多疑,易妒敏感,平日里可恬淡素雅,气质怡人,但倘若遇上危机,或如龟/头骤缩,或如野牛狂暴……这是书上说的,可还有印象?”

    “嗯。”

    “如今的镯雀已经开始暴露花妖的本性了,她和穆向才处得极其不愉快,怕只怕她今后会越来越喜怒无常和乖张暴戾,这样的她迟早会让穆向才生厌,倒不如给她一个安然的所在,让她在穆向才心底留个美丽的念想。且等她百年后醒来,相信她体内的妖气已将人气完全驱散,届时可以重变为妖,刚好免了这百年之苦,对她还有何不公?”

    杨修夷望着我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明亮的有些慑人。我回望他,忽然很难过:“杨修夷,一百年后,你记得替我向她说声歉意……”

    他微微一愣,眉心缓缓拧起,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干什么自己不说?”

    我笑得有些苦:“我没那命呀。”

    心情突然跌落了谷底,我抬起手摘下一片桂叶:“下辈子做不了海棠树,做棵桂树也不错,也有一百多年可以活呢,而且桂花的香气是我最喜欢的。”

    杨修夷抬起头望着葱茂的桂枝,绿叶重叠细密,月色与其交织后洒落在他俊美的面孔上,似敷上了一层潇白,光洁如玉。他忽然开口:“陈素颜说你下个月要去漠北,可是真的?”

    我摇了摇头:“不去了。”

    如今的盘缠连走出柳州都不够,何来去漠北。司麟钱庄那边还没去问过,心里没个底,万一不能挂失可如何是好。

    “为何不去?还在等那人么?”

    那人……

    我有瞬间的失神,他指的是我的“未婚夫”么?我将桂叶揉成一团,在石桌上点着叶根玩弄:“你不提这个人,我都几乎将他忘了。”

    他朝我望来:“嗯?”

    “自那次哭了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梦见过他,反而常常梦见一个小丫头,那丫头又爱哭又爱笑,快烦死我了。”

    杨修夷似乎很有兴趣:“小丫头?”

    我点点头:“她的名字叫月牙儿,约莫就七八来岁,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像乌黑的宝石,脾气比我还坏,老是跟我唱反调。对了,她有一个又高又帅的爹爹,对她可好了……”

    杨修夷面色古怪的看着我,白脸上有着可疑的绯红,我问:“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缓缓道:“你没理由经常梦见一个小女孩,可见你们关系匪浅,你觉得有无可能是你的女儿?”

    “女儿?”我面色一沉,深深觉得杨修夷今晚是故意在戳我的伤心处,我把揉成一团的桂叶扔在他肩上,转身回房:“我累了。”

第四十章 就中皆是痴儿女(一)() 
我十分肯定,除了穆向才,陈素颜此生不会再嫁他人。要么老死闺中,从黄花闺女变为黄花阿婆。要么青灯古寺,吃斋念佛,变得神神叨叨,双目溃散闪光。基于好友立场,这两种局面我都不想看见,所以我私心的想要将镯雀赶走。

    一百年,虽不足以沧海桑田,但人世却能几度变迁。等镯雀再睁开眼时,她心爱的男人变成了白骨一具,而她那时最恨的人——田初九,也就是我,却有可能连一具让她发泄怒气的尸骨都没有。

    这对她来说一定很残忍,所以我得留一根腿骨给她。

    我趴在屋顶上写信。云白天蓝,几只鸿雁飞过,或一列排开,或几行成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如果镯雀没有遇上穆向才,想必也是这么逍遥快活的,就做一只简单的花妖,徜徉于群花百丛之中,采花蜜,撷露水,做好吃香甜的糕点,多惬意呀。

    写到一半,有些渴,我头也不抬的喊道:“湘竹!我渴了,倒杯水放在石桌上。”

    话刚说完,一杯清茶忽而飞置我眼前,我转头望去,杨修夷一身蓝衫斜靠在石柱上,双手交叉胸前,气定神闲的抬眼看我。

    我望了眼茶盏,想要将它移到院中的石桌上,却怎么都移不过去,我恼怒的看向杨修夷:“你干什么!”

    “你不是渴么?怎么不喝?”

    我才没那么想不开会喝他的茶水,我收回目光,继续写信,他身形一晃就落到了我身旁。我做贼心虚的一把将信纸盖住,又问:“你干什么!”

    他的神情顿时很难看,循着他的目光我看向我的信,我没盖住的地方刚好有这么两列字:“……叔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但太过纵欲总是不对,师公应及时将他召回山上,否则等他贪恋……”

    我慌忙将信藏好,他沉着脸:“这是什么?”

    “什,什么都没有。”

    他伸手要夺,我一慌,忙指向天上,口不择言:“有只猪掉水里了!”

    他理都不理我,一把抢走了我的信。

    信一共有三封,千年乌龟三人组人手一封。对师父的语气比较随意家常,对师尊的语气很是敬畏,对师公的语气两者结合适中,三封信的共同特点是,都少不了说上某人一顿坏话,而且是令人发指的人身攻击。

    眼看杨修夷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觉得我快要完蛋了。赶忙寻找生路,梯子在他身后,我爬过去无疑羊入虎口,所以我当机立断的做了个决定,从屋顶跳下去。

    未等我迈出一脚,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后领,声音像山雨欲来的楼阁阴风:“田初九!”

    我指着院子,嗫嚅道:“你不用费心踹我下去,我可以自己跳……”

    他恶狠狠的瞪着我,暴怒:“我在你心里是这种人?”

    可能比信上描述的还要恶劣一点。但我不敢说出来,我怕他把我挫骨扬灰,我咬着唇瓣,没敢说话。

    他怒焰万丈,一把将信摔在了我身上,转身就走,我慌忙拉住他:“杨修夷!”

    他头也不回,声音骤冷,冰如雪山寒霜:“你不用费心赶我了,我现在走!”

    我愣愣的看着他:“什么?”

    他没有说话,浑身浴满怒气,震得我神思发疼发麻,我从未见他这么生气过,我一时有些慌乱:“好,但,但你走之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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