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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脑袋懵懵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还有魔界那场战事,”她的声音仍是轻的,语气却有些急,“万珠界的人四处结党,调兵遣将,却仍不易且看不到尽头。如今化劫终于重出,你又将死,他们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找你!你是这世上仅剩的与化劫有过血咒之牵的人,对他们而言,这近乎是孤注一掷的时候了,你觉得他们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初九,如若昆仑真的倾塌,八大宗门真的被毁,你知道这对人间意味着什么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杨家和你这师门就算不倒也会损掉大半元气,你舍得看着你的师父师尊和杨修夷受难么?”
我没有说话,还在迟缓反应。
她握住我的手臂:“初九!只有你可以阻止化劫了,你清醒清醒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良久,道:“化劫……”
“就是呆毛呀!”她皱眉,“那只呆毛你可曾记得?”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问。
她垂下手,转身看向远处梅林:“不是我……是昆仑几个长老,昆仑出了大事,你睡着的这三天他们一直在山上游说你师尊和师父,你师尊次次雷霆大怒,每次都将他们轰下山去。”
“我师尊。”
“对,”她抿唇,“他们想以你做血阵,将化劫引去溟海踏尘岛或东荒三万尘山重新封印。”
“那我会死么?”
“你已经活不久了,”她回头看着我,“初九,此事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答应,我便带你去找那些长老,你若不愿,我便帮你一起对付他们。”
我没有说话,沉默很久,我道:“我想见一面杨修夷。”
“初九。”她眉头皱的更深,“等到他回来我便带不走你了。”
“可是,”我难过道,“我很想他。”
她叹气。不再言语,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天就要亮了,你师尊快要来找你了,回去吧。”
我看向前边梅林。树影婆娑,梅瓣纷洒,似雨轻扬。
我低低道:“我真的,很想他。”
卿萝带我回屋,房中烛火仍在,窗扇分明开着,它却仍安静簇立烛台上,金线细长,不为晚风所动。
我抬手捡起一本小册翻开,墨渍有些淡了。我呆呆的望着上边的字,视线却像飘了出去,很远很远,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初明,一个姑娘进来跟我说师父醒了,我起身过去时,师父刚从厨屋出来,一手端着米粥,一手拿着两个馒头,准备来找我。露在纱布外边的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庭院清风乘兴,我们就着石阶而坐,他直接放在膝盖上吃着,一旁几个姑娘说要去搬小方桌。被他喊住,然后支走了。
“山上清净悠闲惯了,忽然冒出这么多个小丫头真是不习惯。”他对我嘀咕。
我问:“吃这么点,够不够饱。”
他将最后一口馒头塞入嘴里,就着米粥咽下,将空碗放在一旁。起身道:“走吧,带你去松动松动筋骨,等下得让你入阵了。”
我随他起身:“好。”
晨起最寒,妇人拿了件斗篷出来,师父替我披上,然后他带我沿着紫薇阁外的小道去到太清宫,一步一步穿过清心阁中的高大书柜,边同我讲很多故事。
师尊派人来找我们,师父没有同来,送我到了门口后淡淡道:“为师想在这小坐,你且去吧。”
“你睡一觉吧。”我道。
他点头:“好。”
我转身离开,走出去很远,停下脚步回头,师父仍站在原地望着我,遇上我的视线后,挥了挥手,进了阁中。
在泉月楼后边的寒殿见到师尊,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前辈,那些姑娘离开后将殿门带上,整座大殿一下子变得荒凉寂静。
“吃饭了么。”师尊问道,面色从来都是严肃冷漠的。
我点头。
“这两位尊伯,认识么?”
我朝他们看去,想了想,摇头。
他们顿然叹息,有些失望。
“为什么啊。”高一点的那人道。
“小时候又不是没疼过你,塞了你多少糖了啊,白喂了!”另一人叫道。
师尊轻咳了声。
他挑眉:“你咳什么咳,我又不是你徒子徒孙,小丫头记不住我还不准我难过?”
“你又嚷什么嚷!”高个子叫道,“快给丫头看看吧。”
“前几日不都看过了么,死马当活马呗,我去拿家伙,”他转过身去,嘴中嘀咕,“这些方法要能有用早就给用了,等到现在哪还来得及。”
“你闭嘴!少说几句!”高个子斥道,朝我望来,“丫头,来,去那边躺着。”
我看向师尊,师尊抬步过去,边对我道:“走吧。”
殿中有方池潭,池潭旁安着一座白色玉台,很矮却很大,形状并不规则,似是简单雕凿过的璞玉,上下两层,中间一大片是为空心,散满药香。
玉台南边有方高大木案,上边置着青铜方鼎,鼎中不断涌下月萝湘露,渗入玉台空心处,然后从另一边流入池潭。
我脱下斗篷,在玉台上躺下,师尊拿了条白绫将我的眼睛遮住,道:“一开始会有些痛,但一定记住不能睡。”
我点头:“好。”
身上被盖了条软毯,他们在我周身种入许多个结印,我安静躺着,渐渐的,我的脏腑似在腹腔中搅动了起来,阵阵痛意传来,并越加强烈,可同时困意却也越来越浓。
我努力撑着神思,在白绫下将眼睛睁得很大,隔着白绫,我的身子上空一片明亮,似有玉石铺成星序,凌空而动。
身上的痛意渐渐消散,我的困意却不褪反增,我握紧拳头,手指嵌入掌心,强行撑住眼皮,可最后仍事与愿违,重陷回了黑暗。(。)
460 这方天下()
我做了一个梦。
长街暮色,阳光落在身上,像层暖暖的霞衣,清凉清凉的晚风迎面吹来,我藏在角落,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紧紧的盯着斜角。
几个人影晃晃悠悠过来,为首的那个走路像飘着,一抖一抖,顺手从一旁的葫芦摊上摘下一根。
光亮亮的秃头,真是让人一见便想拍它几下。
我从包袱里摸出石头,瞄准之后啪的一下扔过去,他哎哟了一声,抬头张望,我忙又藏好。
“谁!谁!”他高声喝着。
“谁偷袭我们老大!”
我又摸出一个,在手里轻抛了下,神思一凝,石头从另一个方向又中了他的脑门。
一粒又一粒,他们抱着脑袋乱逃,我掩着嘴巴咯咯直笑。
“田掌柜。”一个苍老声音忽的响起。
我回过头去,许炭翁挑着担儿笑道:“你怎么又欺负他们啊。”
“嘿嘿。”我爬起身,拍了拍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让他隔三差五想找我要保护费来着。”
“你又没给。”
“他倒是抢得走。”
“哈哈哈!”
我将袋子收好:“你走累了吧,坐吧。”
“不了,这一歇就又不想动了,我走啦,你小心点。”
“你也小心点,这几日下雨,地上路滑。”
“哈哈,知道啦知道啦!”
他从我身边经过,背影逆着晚霞,微微有些佝偻,我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消失人群里,渐行渐远,模糊不见。
长风横过天幕,梦境像是翻涌的云海,瞬息万变。
那熙攘桥头,卖糖葫芦的小哥痴痴望着远处的千金佳人。他身旁两个小孩则痴痴望着他的糖葫芦串。
几个绣娘从桥下经过,抱着绣篮低声笑说着哪家公子。
不远处,一个翠衣丫鬟左右顾盼,悄悄将一封信笺递给一个清瘦秀才。
桥下河水潺湲。清歌如籁,人间朝暮,最美不过如此。
从混沌中醒来,我的身子躺在石台上,眼睛仍遮着白绫。一旁有低低的人音。
“无计可施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师尊道。
“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连正阳之阵都散不掉她的浊气了,再加剧点,她会被直接吞噬的。”
“是啊,你也看开点吧,我知道九儿不同他人,可你们后山那么多座坟,经历的生离死别还少么。”
安静很久,师尊低声道:“但是初九,她此生太苦了。”
“我们这把岁数了。什么人间惨境未曾见过?多买点好吃的给她吧,且尽余生欢,算做弥补吧。”
说话的人转过身子,抬手将我眉心和脸侧的数根长针缓缓抽出。
喉咙有些干燥,我哑声道:“师尊。”
他一步过来将我扶起,除掉我眼上白绫:“疼么?”
“不疼。”我道。
我看向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长针的人影,模糊视线渐渐清明,我道:“丘前老头。”
他一愣,眉梢扬起:“你认出我了?”
我转向另外一个高个子。他满目期待:“我呢我呢?”
我一笑:“松云尊伯。”
“哈哈哈!”他笑出声,“还能认得就好,认得就好。”
我垂下眼睛望着身下玉台,脑子很乱。逐一清晰整理。
师尊他们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我。
良久,我抬手看了眼自己不成模样的手背,顿了顿,我抬头看向师尊:“师尊,我想回屋。”
殿外下了小雨。天色已暗了,师父没在门口。
几个丫鬟撑伞等我,送我回了浮欢居,进屋时我朝师父紧闭的房门望去一眼,想要过去,但忍住了。
屋外雨势变大,淅淅沥沥落下,借着檐下小灯,可以看到雨滴落在窗台上,四溅的水花清珲剔透,似玉珠砸落盘上,一粒一粒。
屋里一切如旧,同我六年前离开的一样,我让这些丫鬟回去休息,然后将窗扇合上。
静坐许久,我起身去翻来几本书,回来研墨铺纸,刚执笔落字时,听到师尊敲开了师父的房门。
我浑身绷紧,笔端凝住,不出多久,传来了师父的悲戚痛哭声。
我的眼泪随之落下。
卿萝是在半夜出现的,不知去哪找的一具年轻身子,进屋时愣了一愣,望着我:“初九?”
“卿萝。”我看着她。
她一喜,走来道:“看来你正常了。”
我嗯了声,垂眸继续书写。
她望向书案:“你在写什么?”
“整理思绪。”
她抬手移来张凳子,在我旁边坐下:“我陪你吧。”
“我要去昆仑,”我没有抬头,“路途太远,你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三日内赶到。”
“你想通了?”
“没有。”我停下笔,静静的望着砚台,“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是我。”
她没有说话,沉默很久,道:“人皆有命,我不及你艰辛,可当初我也不解,为什么我父亲要囚禁我百年。”
囚禁。
我轻皱眉,想起了呆毛。
原来当初刚见面时,它口口声声说的仇人,就是我们。
原来它一直傻乎乎的缠着我,是因为血咒之牵,让它有了错觉。
原来数万人一直在找的化劫,一直就是我身边有点呆傻,却又凶狠的呆毛。
“你是不是想到呆毛了?”卿萝问道。
“嗯,月家太对不起它了,千年孤寂幽闭,它是如何忍下来的。”
“别想这个了。”
“你还记得我以前待它有多不好么,它当时的失落难过我如今切切在目,如若那时它便知道了一切,它该有多么恨我。”
“可你别忘了,”她道,“它生性凶狠,好食生肉,它之所以上当正是因为它贪婪,如若你先祖没有将它封印于海底,这世上该会有多少人惨死于它口中?”
我轻轻点头:“嗯。可到底,我还是对不起它。”
她沉了口气:“那,你真的想好要走了么?”
“反正我也撑不了几天了,趁着还清醒。能做些什么便是什么。”我的眼神变得虚浮,轻声道,“不过我真的想不通。”
“那就不要再想了。”
我摇了下头:“我就是想不通,你说什么是命,就是天意么?”
“初九……”
“曲南的夏天为什么不会下雪。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不可能的事不能稍稍变得可能,比如我想要爹娘还在,比如我还想要再多活几年。”
“别说傻话了。”
我敛眉,点了下头:“好,那你去想办法吧,越快越好,三日之内,我一定要赶到昆仑。”
“不用去昆仑,昆仑现在已大乱,我们先去孤星长殿。而后直接去大荒或踏尘岛。”
“不,”我道,“我就去昆仑。”我看向那些已晾干的纸页,“无论是东荒北漠,九重天或其他神境,那些地方我完全陌生,掌控不了,而踏尘岛,化劫已在那吃过一次亏了,岂会再去。”
她顿了下。有些迟疑:“初九,不需要你掌控,你此次只是,只是祭品。”
“可我不信任那些人。”
如若有人心存不轨。那时我就只能任人宰割,况且魔界战事旷日持久,若我不幸落于一些奸人手里被拿去要挟,我知道师公他们不会因我而妥协什么,可是终究难免心生自责,我不想让他们为难和难过。
我看着纸上所整理的思绪。淡淡道:“昆仑那些人喜欢作壁上观,魔界之事除了玉京宗门,寻禾宗门,紫翠宗门出人出力过,其他五个宗门做过什么。而玉京宗门,就连煎雪仙尊自己所在的碧海一脉也有人在嘲弄他,这些高枕无忧的大家,眼下门前着火,他们才终于知道怕了。”
“我知道他们可恨,可是初九,昆仑一旦倾塌便不止是对他们,更……”
“不是有我当祭品了么,”我双眉轻合,“沧海可以封印化劫,他们仙气聚拢的昆仑为何不行?”
我知道卿萝的顾虑,也知道昆仑的地位对天下意味着什么,可是我甘愿献出这具枯骨并不是为了让昆仑得一安宁,而是这天下有我的师门和我的朋友在,我所热爱和在意的一切都在这。
我拿出几张纸页递给她:“这是我所想的。”
她伸手接过,略略扫了眼,指着一处:“这里是哪?”
“巽蒙山南湖,我画工不好。”
“那这里便是那片南湖梨园了。”
“嗯,我翻书查的。”我从一旁拿起《云卷游记》,道,“幼时喜欢看,一直放在屋中。”
“我不擅巫术,”她朝我看来,“但我看的出这个很难,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这是凌薇千境阵和太清封魂咒。”
呈虚山脉以东之境是用来封印化劫的最好所在,那西岸山坡上还有很多很有灵气的山石玉矿。
以玉为引,这是上乘巫阵,再引南湖与天地群山之气相佐,这将会是我此生所设的最宏大的阵法了。
而且,我仍心存一些侥幸,照眼下情形,万珠界的人想必往昆仑赶去了很多,若我能在死前杀上几个,能报些许仇,便是些许。
卿萝看了良久的图纸,抬起头道:“初九,我相信你能办到,可是你的身子会不会又如前几日那样?”她顿了下,轻声道,“初九,你觉得你还能撑多久?”
“这个我自有办法,”我认真道,“你去想想怎么样才能尽快赶去昆仑吧,其他交给我。”
她点头:“好,那我去找那些长老骗只大鸟过来。”
“嗯,今日未时我去后山秃崖那等你。”
“好。”(。)
461 千河众灵()
雨绵绵细细,落在身上很粘稠。
幼时经常会饿,师父常常半夜起来带我去做吃的,所以山上的路,哪怕闭着眼睛我都能走对。
绕了条远路去了太清宫,以前练习巫阵的几间厅室依然如初,我拖来木梯,在硕大的药柜前翻找着巫材,秩序丝毫未变。
两个多时辰后,天光渐亮,我将整理好的小包袱藏在绝顶孤峰旁的青松下,设了一个切灵阵,而后悄然回屋。
案上的蜡烛快要燃完,却将桌椅的影子拉的很长。
我脱了湿嗒嗒的外衣,梳理了下头发,在床上躺下。
不太敢睡,唯恐一觉又如数日之前。
我睁着眼睛望着房梁,手习惯性的抚在肚子上,可是小腹早已经平下去了。
心中牵挂担忧,却又不敢让自己去想,这种感觉着实难熬。
又躺了阵,窗外日光还未落至,我轻轻侧了个身,望向微敞的窗子,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伸手抹掉,我爬起身,穿好衣裳后径直去了师尊的泉月楼。
师尊尚未醒,我在门口石阶下坐下,云海从我身旁流过,沉浮的空气清冷润凉。
我呵了下手取暖,要再呵一下时,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站起回身,师尊穿着中衣,外边批了件长袍,头发整齐干净,不见一丝蓬乱,微微拢眉看着我:“哪里不适吗?”
我摇头:“不是,我,我是想去藏殿。”
“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