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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唇,轻轻点头:“好。就依你吧。”
大鸟一共四只,卿萝说山下还有十只。这次来的都是长老,在那些宗门里都是有名望的大家。
我和卿萝共乘一只大鸟,秋鹤长老跟在我们身边。
那三个男长老,最年轻的那个看上去反而最威严。其余两人都对他敬重有加,他单坐一只,颠行长老和另外一个长老挤在一起。
我们直接往北而去。不知道卿萝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一点都没有要回山下和其他十个长老碰面的意思。
大鸟一翅飞得极远。我们从云海穿过,冷意极寒。
我抱着包袱侧坐在鸟背上,身子伏的很低,紧紧抓着鸟身。
风声很急,我连呼吸都困难,于他们却着实轻松。
那个面貌年轻的长老行于最前,负手而立,衣袂飘举洒然。
颠行长老和另外一个长老眼角不掩疲惫,神态却轻松惬意,像是紧绷许久后的终于放松。
卿萝在我身后,同样高高立着,偶尔会因秋鹤长老的问话而言语几句,多数时间都沉默着。
飞出天霞山脉时,我忍不住回首,望云山变为遥远的一点,渐隐于长空流云中。
而我们身下,广阔的玉阳湖与长流大江相系,一脉清澈安宁,一脉奔流不息。
头上的天空澄碧清蓝,鼻下仿若能闻到人间的四野花香。
我在心里轻声道,师父,再见了。
两个时辰后,我们到了华州央城,天色已黑,城中灯火片片亮起,逐渐铺满,如一匹五光十色的华彩锦绣。
我们挑了灯火最黯的地方落下,大鸟拍翅离开,飞往城外休憩。
“初九,”卿萝挽住我,“身子还好么,头疼不疼?”
我诚实道:“被风刮得有点晕,等下就没事了。”
“明日下午就能到云州了,”颠行长老走来笑道,“杨少夫人今晚好好休息吧,不知道这家客栈的手艺如何,不过央城的特产小吃很多,这些最基本的这家客栈应该是会做的。”
说话间,店里的伙计笑脸迎出:“客官您来了!”
颠行长老拂了下衣袖,朝大门走去,淡淡道:“六人住店,上房都要了,先烧热水送来,什么好吃的都来一份。”
伙计扫了我们一眼,触到那几个长老的衣袍时有些微愣,但到底应是见过世面的,很快敛去,笑道:“好咧好咧,客官都请,都请。”转身跑进客栈,“掌柜的,来贵客了,来贵客了!”
店里没什么人,只有零丁客人在吃饭。
秋鹤长老和卿萝扶着我在靠木梯的桌子旁坐下,三个男长老坐在隔壁一桌。
卿萝倒了碗水递来,温烫温烫的,我双手捧着,转眸在大堂望着。
这家客栈生意很差,因为这里地处偏僻的老城区,但一路而来,整座央城还是富裕丰饶的。
华州在汉东西北,往西是萍宵六州,往北是关西三州,穿过临尘江流北面与紫桂襄岭西山脉交错的久无人至的群峰山林后就是漠北,昆仑在漠北至西。
按照这些大鸟的速度,明日就能到漠北半水,化劫去了昆仑,半水那边现在应该也已乱了,也许说不好,关西那边也不安稳了,不知道二哥和奶奶小思他们会不会被影响。
明日。
我收回目光,放下了水碗。
顿了顿,我看向卿萝:“我想回屋了,你陪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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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 幸于一命()
乌云薄如轻纱,成片成片拂过,月色黯若暮墨,长道远处一片荒凉。
我们的身后却不平静,我和卿萝互相搀扶,从城门里奔出。
秋鹤长老在身后护着,那三个男长老在更远的后边,天空一片浓烟大火,已不敢去想城中是何惨状。
远空传来鸟鸣声,那些大鸟在秋鹤长老的哨音下拍翅飞来。
“来了!”卿萝喜道,同样气喘吁吁。
我冷汗淋漓,点了下头,没有说话,舍不得耗费一丝气力。
九头蛇妖苦追在后,空中不时有激战的赤焰冲下,被秋鹤长老凝阵挡掉。
大鸟停在前边清溪皋泽上,我和卿萝加快脚步跑去,秋鹤长老这时惊叫:“初九!”
话音刚落,一个巨物自空中轰然砸下,我和卿萝猝不及防,摔飞了出去。
我滚下半坡,卿萝直接掉入了水中。
巨物从我身边滚落,是一颗巨大蛇头,鲜血大片溅落在水面上,沿岸花木绿草被戾气浇枯,灼黑如炭。
“贤侄你可有恙!”秋鹤长老唇角溢血,抚着胸口奔过来。
我翻身爬起,冲水面叫道:“卿萝!”
“我在!”她虚弱的应了声,趴在另一边,道,“我真是怕了水了,上次在逐鹿潭就差点没要了我的老命。”
我捡起包袱朝她跑去,秋鹤长老这时惊叫了一声:“八师兄!”
我忙回身。
九头蛇妖庞然遮天的身子破开数道困阵,带着断脖朝我嘶吼冲来。
颠行长老他们奋力阻拦,被强力震开,无济于事。
我看向溪边那些大鸟,疾声道:“秋鹤长老,它们能听懂我的话吗?”
“你要先走?”
我点头:“我怕附近还有九头怪,只有我走了才能引开它,你让颠行长老他们不用担心,我会去昆仑的。”
“我不担心这个,我更宁可你回穹州。”秋鹤长老朝那些大鸟望去一眼。“它们都是瑶山风水所养,极通灵性,听得懂你的话的。”
“那多谢了!”
我抱着包袱起身朝那些大鸟跑去。
“快拦住初九啊!”卿萝叫道。
我上了高坡抓住一只大鸟,有些不放心。道:“长老,卿萝她元神极弱,劳烦你帮忙照看下她。”
“可是贤侄,你……”
我爬上大鸟,抚着鸟脖子的手紧了一紧。它看着秋鹤长老,毫无反应。
我也朝秋鹤长老望去。
她眉头紧锁,有些犹豫。
蛇妖步步逼来,凶狞憎恶,破开了最后一道护阵。
我叫道:“长老!!!”
她终是勾指放于唇下,发出清脆哨音。
我身下的大鸟仰首鸣声,拍翅飞起。
蛇妖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数个蛇头朝我们张开血盆。
大鸟灵活避开它们,一瞬掠上高空,展翅朝远处飞去。
冰寒夜风扑面而来。两耳风声鼓鼓,我紧贴着鸟背,垂眸往下边望去。
秋鹤长老抱着卿萝远远避开了蛇妖,正在一处高坡上抬头看着我,城门附近那三个疲累不堪的长老正在往蛇妖赶去。
蛇妖朝着我们的方向追来,嘶叫斥满不甘。
我看向西边一处高山,指道:“去那边!”
大鸟掉头飞去。
能在两个时辰,从穹州天霞山行至华州央城,饶是九头蛇妖速度再快,也及不上我身下的这只大鸟。
不过须臾一瞬。它已飞过广阔山峦,央城西边的大火于浩大城池而言犹如田野一草,九头蛇妖是田野中翻涌的疾风,愤恨追来。最后仍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之中。
我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心跳不知何时飞速狂奔着。ㄨ
在嵯峨岛时,婆婆将我保护的太好,岛上有诸多阵法,我曾特意让烛司试过,她在外边没能探到我的踪迹。同理那些蛇妖便也不能。
但时隔这么久,终究是再遇上了,眼前这只,也许它要赶去穹州,也许只是恰好路过,庆幸我们落脚的是偏僻老城,如若是城中的繁华地段,后果不堪设想。
大鸟择荒郊山野而行,我趴在它背上,困意渐浓,我努力撑着神思,不敢入梦。
天色渐亮,身子却没有更好受,越往西北,空气越冷,远处很多地方在下雨,都被大鸟避开了。
待到中午,大鸟穿过临尘江流,在广袤千里的群峰山林中停下,连夜行过千山万水,它也疲乏不堪了。
我们落脚的这座高山有清泉汩汩,往下的山腰处有潭清湖,我在岩石旁坐下,揉着有些发酸的腰肢。
大鸟去衔来不少野果,我言谢后伸手接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九头蛇妖那张血盆大口吓到,现在终于能觉察到肚子的饥肠辘辘和嘴巴的口干舌燥了。
大鸟在一旁吃的很快,近乎狼吞虎咽的解决了数个野果后,它转头朝我看来。
我抬手轻抚它的羽毛,道:“你休息吧,我盯着。”
它微点了下头,眼眸半阖,呆呆的立在了那。
我往后靠着山壁,抬眸朝湖畔望去。
清湖上水色莫深,东南从竹林入去,被更深的幽山所吞,湖上空若碧海,我这么坐着,共一鸟相伴,忽的想起广征尊伯赠给师尊的那副《洒松风》的题字,兴在天地俱静中。
吾之立世,目明,耳聪,嘴能言,四肢皆全,上可望云细天蓝,下可见悠然广野,喜能歌以抒情,悲能泣以发泄,这为造化之大恩,不论美丑,已幸于得之一命,触及世间百貌,识之并熟之。
兴在天地,幸于一命。
我轻叹,不无道理的。
静了一阵,我坐直将一边的七星盅拿出来,里面的小虫已经越来越大,这个程度于我完全够了,但我仍翻找了下,将剩余的青琅和顼酒都倒了进去。
我想最后再赌一把,赌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若能再撑上五日,那么这些虫子便不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可惜我也不知道是为谁,为庄先生?为十巫?为万珠界?
尚不明了。
我对昆仑如今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我去了那之后要面对什么,但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报一仇。
这是我无法放下的执念,为了爹娘和姑姑,为了我所有的月氏先祖和宗亲。
我收起七星盅,将包袱系好。
天空澄碧清蓝,我微仰起头,目光投向很远的天边,又想起了九头蛇妖。
去年在凤隐城的那只九头蛇妖,它宁死不愿化作蛇身,而今日所见的这只,它一心只想杀我,没有一点的余地,对我的仇恨甚至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发泄与狂暴。
在嵯峨岛上时,我同师父讨论过很久,始终无法琢磨出九头蛇妖为什么会与我这缕孤灵有牵系。
这个答案恐怕这世上只有庄先生能给我了,可是他诡异神秘,性情乖张,所说的话布满巧舆机关,半真半假。
更何况,我也找不到他。
大鸟这时一颤,我回头看着它。
它半睁的眼眸变得锐利明亮,不知凝神在何处,做侧耳倾听状。
我亦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不动。
少顷,脚底捕捉到大地的轻轻颤意,我第一反应便是九头蛇妖追来了,回身去拿包袱。
大鸟俯下身子,示意我上去。
颤意越发强烈,一阵一阵,我踩着一旁的岩石跳上它的背,它拍了下翅膀,高飞入云。
秋风送凉,层云萧萧,大风乍起时,犹如扫雪。
底下山林苍翠,林壑摇曳中,青卷如浪,身后寻不到任何怪异,我也觉得九头蛇妖没有那么快的。
大鸟清鸣了一声,我收回视线,朝前面望去,不由一愣。
群山险峻巍峨,绵长起伏的山林尽头,数万兵马分为近七路自东朝北奔去,声势浩大,速度极快。
山峦里云海沉浮,不时遮住他们,大鸟飞至前头,我看清那些旗帜上的大字,隐约认出最东的那路为“平”,东南而来的为“项”。
我不懂这些大军的大旗,却隐隐能猜到些什么了。
我回头望向身后,顿了顿,对大鸟道:“我们先去至哲吧。”
它清脆低叫,掉头往东北而去。
紫桂襄岭纵过半个漠北与鄞州,北方山脉尽头就是至哲。
葱绿大地渐被荒土所覆,长河稀疏,行缓着流过贫瘠大地。
这就是漠北,当初在柳州,我辛苦攒钱为凑得路费,今朝御鸟,不过两日便到了。
长河附近村郭落落,再远一些,终于出现一座望不到边的豁大城池。
城外并不安宁,近万壮年提锄扛棒,或肩挑石块,似在凿山挖土,城中街道里极少见到妇人和小孩。
我道:“我们找个村子吧。”
大鸟应了声,掉头朝西面飞去,高空俯瞰,路上人群无数,除却行走慌乱的百姓,又遇见了数支大军。
飞过数座城池后,大鸟在一座略小略静的村外停下。
我抱着包袱朝村头的木头栈桥跑去,一个满发风霜的老人在附近晒酒曲,我叫道:“老人家!”
他回头朝我看来,灰白眼眸有些迷离,缓缓聚在我身上。
“这里出了什么事吗?”我问,“路上看到人心惶惶,大家都很慌乱。”
“姑娘打哪来的?”他嗓音沙哑的几乎不可闻。
“汉东。”
“你快走吧。”他回过头去,轻声道,“他们都说天要塌了,全往风平关跑了。”(。)
466 我要去哪()
“天塌?”
我朝西北高空望去,饶是猜到过漠北关西会乱,可是真正见到,仍不免心存危惶。
“老人家,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会天塌?”我问。
“北边全乱了,跑来的人都是血淋淋的,那可是跟神仙最近的地方啊,连神仙都要守不住了,你说这天是不是要塌了?”
“那你呢,你不走么?”
他笑了下,道:“一把年纪了,折腾不起,与其做个客死他乡的流民,还不如留在自己的土地安安实实呢。”
我轻点头,道:“我看到那边有几座大城,许多官兵在帮忙一起挖山,大概是想在那躲一阵。我先送你过去吧,就在至哲,不远的。”
“哈哈哈!”他笑道,“就在至哲?姑娘,至哲一州就比你们汉东最大的沧州要大上两倍了,这还不远啊,我去了也是和年轻人抢地方挤,就不去凑那热闹了。”
他抱着竹篓回身朝村子走去,挥了挥手:“而且村里都是老伙计呢,我们谁都不乐意去的,你还是自己走吧。”
我看着他消失在屋舍中,回头看向立在远处大鸟,它轻拍了下翅膀,望着我,没有说话。
这里只为至哲,更近西北的半水和云州,怕是更乱了吧。
我轻皱眉,朝大鸟走去。
远空落了雨,大鸟绕过一座高山,往清净无人的荒山飞去。
云州至西为昆仑巽蒙山东境,巽蒙山立于呈虚山脉一角,大鸟从云州无争城而过,城内城外,一直到七里外的煨源官道,俱是兵荒马乱。
远空有剧烈轰响,我不敢贸然过去,道:“先停一下。”
大鸟在空中停下。
我以神思从地上牵起大石,凌空布下乾元星阵,脑中将能记起的十巫人面一一思索过去。阵法没有波澜。
我微凝眉,石阵秩序打乱,又飞起八块大石,重组为太清沐行阵。
阵法浮起绿光。北边四块石头玄色由浓渐轻。
太清沐行,非寻妖寻人,而是定鬼捕魔之阵。
石上玄色为煞戾之气,阵中石头相距三尺,实则表地五十里。
也就是说。北方近两百里的地方已为它们所侵,而我的阵法有限,也许在更北处,魔兵更多。
我抬手散开阵法,石头簌簌从空中落下。
大鸟没有动静,似在等我发话。
我眼眸变得迷茫,遥望向北方天空。
路上所见的军队不可能只这一两日出发的,也就是说数日前朝廷便被惊动了。
而那些魔兵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来的,魔界定有一处界门被破开了。
我被师父和卿萝从夙云之泽带回望云山,路上耗了几日?
有没有可能。师公他们现在已在昆仑了?
我垂头微揭开七星盅,盅里的小虫子们蠕动着,两日不到,黑白相间的身子便已足够肥嫩。
“鸟儿。”我出声道。
大鸟回过头朝我望来。
我问:“我们现在去哪好?”
它翅膀轻拍了下,我听不懂它想要说什么。
我道:“北方半水一定打得很激烈,那些妖魔是万珠界的人带来的。昆仑也不平静,这个你应该早知道了,否则你不会被他们带去望云山接我。还有奉灵之法,本来是要秋鹤长老帮我的,眼下我只能自己去寻知了。”
我抬起手。流云从我灰白枯瘦的指尖而过,我喃喃道:“我现在应该去哪呢?我想去半水,我的爹娘和族亲被他们残杀,我放不下这段恨。可我若晚去昆仑一日。便是放任化劫肆虐一日。而奉灵之法,我若寻不到方法,便又平白耽误了时光,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了。”
大鸟低低叫了一声。
我朝它看去:“鸟儿,不如你替我来决定吧。”
它轻轻摇头。
这时几声尖叫隐隐传来,我们循声望去。长野尽头数十人奋力跑来,数个妇人手里还抱着孩子,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