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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晓却无暇顾及这些事情。
她浑身上下已然被汗水浸透,呼吸急促不定。
双眼锐利间,又时而闪过疑似迷茫。
任谁都能看出——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啾?”
包工头松开怀里的尾巴,转身就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我没事。”凌晓及时开口,阻止了它的动作,“你睡自己的,不用管我。”她的嗓音有些沙哑,带着突然醒来时经常会有的倦意。
包工头很想“啾啾”地吐槽说“我没睡”,不过它也已经很了解凌晓,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时,就真的不想被人打扰,于是它很乖地跑到自己位于房屋角落的“豪华鼠窝”(由庄园中的女仆们友情提供),老老实实地抱着甜甜圈形状的抱枕(依旧由女仆们的友情提供)趴下,却没立即睡觉,只眼巴巴地看着明显有些不太对劲的她。
它其实并不算讨厌这里,虽说土豪的爸爸很可怕,但是还有很多可爱的、会给它东西吃的妹纸。
可惜,土豪每次回到这里,总是过得不开心。
而此时的凌晓并没有心情去了解包工头的思维——作为一只追风鼠,它的智慧其实已经到了超越整个族群的地步,虽说它的懒馋圆也与此呈正比——她的全部思维都沉浸在了刚才的梦境之中。
梦中的她走到房门口时,看到的……
是被凌渊用刀刺穿的妈妈。
虽说几乎在那瞬间她就醒了过来,但那幅画面已然无比清晰地烙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再难抹去。
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
面对着她的妈妈白色睡裙上满是鲜血,合着眼眸,脸孔上满是痛苦之色。她的肩头被匕首穿透,滚烫的鲜血从她的体|内流出,很快就染红了它的衣裙。
而凌渊……
背对着她。
他一手掐着妈妈的脖子,另一手抓着那只刺穿妈妈身体的匕首。
因为视角的缘故,她看不到这个曾经被她亲热地喊做“爸爸”的人的神情。
而几乎在同时,妈妈骤然睁开了双眸,那原本溢满痛意的双眸在看到她的瞬间怔住了,然后,妈妈说:“晓晓,别看。”
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梦境就此终结。
好一会,凌晓才渐渐镇定下来。
她觉得,那不是梦。
因为“发出尖叫”并不是如今的她会做的事,那么解释只有一个,“发出尖叫的人”是年幼时候的她。也就是说,与其说这是一个梦境,倒不如说这是借着梦境复苏的回忆。
凌晓扶住额头,很用力很用力地思考了一阵子。
这种事她为什么会忘记呢?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想了很久,终于勉强想起,那似乎是在一次旅行途中发生的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是他们全家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次旅行时光。期间,她似乎生了一场病,再次醒过来时已经在家里了。所有人都说她得了“重感冒”,于是她也就信了。现在看来,她之所以会晕过去,并不是得了感冒,而是受了刺激。
至于想不起这件事,到底是她本身的意识作祟,还是有外在因素掺合其中,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说之前有关于妈妈的一切像是一团乱麻,那么这一个梦无疑开启了一个“线头”。
凌晓抓住它,轻轻一扯,许多信息便自然而然地展露了出来。
比如说——
妈妈的身体原本应该一直很好才对,虽然她长得柔弱,但自从那次旅行后,她就开始“生病”。这次疾病带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她潜意识里甚至觉得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
其实不是这样的。
而也就在这次旅行的半年后,妈妈就去世了。
从前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实在是太过突兀了。
这半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事情其实在更早以前就发生了,只是她一直没发觉而已。
在思考这些的同时,凌晓也注意到——虽说她之前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但是,它却一直留存在她的潜意识中。宛若被藏在盒子中的灾厄,等待着合适的出匣时机。
也正因此,她才会在得知妈妈死因有疑时,第一时间怀疑凌渊吧?
而倒过来一推,妈妈死后,凌渊对她那样冷淡的原因,难道也是因为他“心中有愧”?所以无法面对她?
凌晓一手捂住脸,再次深吸了几口气,将脑中蓦地涌起的若干念头全数压下。菲斯说得对,不能草率地下任何判断,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线索。
而机会,也近在眼前。
凌晓放下手时,点墨般的漆黑眼眸深邃如夜。
这件事的突破口,放在凌渊或者凌暮的身上都不现实,所以,最好放在……
“晓晓!”
凌晓注视着自刚停好的车中走出的中年人,原本沉沉的眼神不自觉地泛起了几分暖色。
“安陆叔叔。”
她非常自然地迎了上去。
然后,被一路小跑着冲过来的中年人一把抱在了怀中。
凌晓微微一怔,随即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油彩味给包围了。除此之外,还有淡淡的花香。
这个味道,对她来说是极为熟悉的。
安陆大师不仅是妈妈的好友(好吧,其实是一直没有死心的忠实追求者),更是她的绘画教师。他们相处过若干时间,毫不夸张地说——他可以说是她的第二个父亲。尤其在妈妈去世、凌渊对她忽视的时间里,他的地位已然悄然提升到与凌渊不相上下甚至隐隐超越的地步。
可惜,安陆大师与凌渊向来不对盘,所以在妈妈去世后,他就很少来这里,倒是她的便宜师兄徐青来的要更多些。
而她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也能偶尔去他那里小住上一阵子。
算一算,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上次见面时她正失忆,对他冷淡到了一定地步,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的心。
“让我看看。”安陆抱了一阵子后,放开了怀中的少女,略后退了一步,双手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皱起眉头,“又瘦了。凌渊连你都养不起吗?养不起就直说,我照顾你!”
凌晓即便心情再不好,听到这种话也不禁失笑:“我真的瘦了?”她食量一直挺大的,应该不至于会瘦吧?
“我可是画画的。”安陆放开凌晓,蹙起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人体结构上的事,怎么可能看错?”
“老师。”一直笑着站在一边的徐青插嘴说,“晓晓不是瘦了,是身材变好了才对!”一边说他一边“详解”,“你看,这里瘦了,这里又……嗷!”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自家老师给揍了。
“少给我动手动脚的!”
“……我就是凌空摹画下。”
“少给我凌空动手动脚的!”
徐青吐血:“老师您讲点道理行吗?”
安陆大师一瞪眼:“我不讲道理?”
徐青顿时矮了半个头,从善如流地说道:“对对对,是是是,您最讲道理了。”
“哼。”
成功被顺了毛的安陆大师再次看向凌晓时,表情立即从“横眉竖眼”变成了“眉开眼笑”,变化大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好在师兄妹两人都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了,对此并无异议。
“安陆叔叔,别站着了,进去吧。”凌晓轻轻地拉了拉安陆的袖子,“你们的房间我已经让人整理好了。”
“是么?”安陆听到这话,立即就笑了,“从前雨泽还在时,也总是在接我的时候这么说。”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微微沉下,稍微有些恍惚,仿若再次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那时候多好。
而现在……
他的目光落到凌晓的身上,其中原本就流转着的融融暖意更多——这孩子,真的越来越像雨泽了。
一眨眼,她就离开了那么多年。
可他时常还是会觉得自己的时间依旧停留在过去的某一天,总感觉她好像还在,会在某一时刻突然走出来,笑着对他说“好久没来了,最近还好吗?”,然后面带微笑地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画,从不厌烦。
凌晓注视着安陆大师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当年妈妈还是“歌姬”时,有关于她的各种八卦层出不穷,其中当然不乏追求者的信息。虽说在一些人看来她有些过于“招蜂引蝶”,但作为女儿,她是对此是相当自豪的——若非出色,又怎会引人追逐?
只是,妈妈最后选择的是凌渊。
不知道她死前的最后时光里,有没有后悔过这选择。
“晓晓?你发什么呆呢?”
凌晓在这声音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脸孔上满是担忧的中年男子身上,微微一笑:“我很想知道妈妈过去的事,安陆叔叔,你说给我听好吗?”
作为妈妈最好的朋友,他也许会知道很多她忽视或者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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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的事?”安陆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给你听。”
他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神态依旧是有些恍惚的——这是雨泽留下来的血脉,也是她曾经存在过的最好证明。
凌晓听着眼前的人话,心中微微一动,眨了眨眼,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一个极其温和的笑容。
甚至可以说,从她在那改变命运的巷子中醒来后,就极少露出过这样的笑容。因为这样的笑实在太过温暖柔和,而她在“失忆”后又果断地将曾经柔弱的自己“封印”了起来,哪怕是真诚的笑,也绝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曾经出于恶搞的目的而模仿沈雨泽的笑容,将其戏称为“百试不爽圣母笑”,却终究是只学其形。
而直到此时此刻,才大约是真正的“形神兼备”。
以至于安陆与徐青都愣住了。
但愣过之后,两人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安陆是眼角略湿|润——因为这个笑实在是太像她了。
而徐青则是一脸荡漾:“亲耐哒师妹,你好久没有这么对师兄我笑过了。来,再笑一个我看看……嗷!”
然后他就被自家老师给揍了。
凌晓则语调轻松地说道:“走吧,我先陪你们去房间。”
“好。”安陆满脸满足地点了点头,顺带动了动手臂。
她会意地走到他身边,挽起他的手臂,这位画届赫赫有名的人士瞬间就露出了“有女万事足”的幸福表情,走路都有点飘。
“我也要我也要!”徐青蹦达到凌晓另一边,非常自来熟地挽起她的另一只手,别提多“自觉”了。
凌晓其实不太习惯和人这么接近。
但这两个人算是例外。
一个几乎可以算是她的第二个父亲,而另一个……则是哥哥。认真说,虽说凌佑晨才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但她自从喜欢上他后,就再也没办法也不愿意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所以,相较而言,没有血缘关系却一直极关爱她总是喜欢逗她笑的徐青,才真正担当了哥哥的角色。
所以偶尔她也会觉得世间事就是那么奇怪。
有血缘关系的人不像亲人。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紧密相联。
“晓晓,我跟你说,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零食。对了,还有我最近画的几幅画——原型是你哟!待会给你看看。对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还有……”
徐青一路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话。
凌晓很是罕见地耐心倾听着——虽说她觉得他真是一如既往的废话多!
然后他就更得瑟地说个没完了——这位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可是很久都没这么有耐心了!之前视频通话时,总是说了几句就挂断,冷冰冰地跟换了个人似的,好在现在又恢复过来了。
“咳!”安陆重重地咳嗽了声。
徐青:“我跟你说啊……”
“咳咳!”
徐青:“之前我……”
“咳咳咳!”
徐青:“还有啊……”
安陆大师:==拍飞!
于是,整个世界又安静了。
嗯,很好,现在轮到他跟她说话了。
于是安陆一本正经地问道:“晓晓,今天就你一个人在家?”
“不。”凌晓摇头。
安陆一听这话就是一皱眉:“凌渊也在?”
“不,他出去了,在家的除了我还有……凌暮在。”
安陆眉头先是一松,而后皱得更紧:“你还是跟我走吧。”
凌晓笑了笑,没有说话。离开她当然是要离开的,但在那之前,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不过即便如此,心中的暖意却不是作假的——极度在意妈妈和她的安陆叔叔自然对凌暮没有任何一点好感,事实上,当他听说有这么一个存在时,星夜兼程地就跑过来和凌渊大吵了一架,还说要夺走她的监护权。虽说最终的结果到底不如人意,然而安陆叔叔对她的维护,她一直是很清楚的。
不多时,凌晓就将这对师徒俩同时送到了各自的房间之中。
安陆心满意足地看着没有一点改变的房间,走到露台上的下午茶桌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晓晓,来坐。”
“不用再休息下?”虽说心中很是急迫地想要知道点什么,但凌晓还是如此问道。
“没事,我精神好得很。”
凌晓点头:“好的。”
在拿了一些茶点后,她久违地坐在了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的对面。
不得不说,师兄徐青虽然看起来很二,但其实粗中有细。比如此刻,在知道他们需要私人空间进行交流时,他很明智地选择了不来打扰。
安陆目光怀念地注视着小桌上的点心:“这些是你亲手做的?”
“嗯。”凌晓回答说,“和妈妈做的差得很远。”说到这里,她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盘,“但我对这个还有些自信。”
“玛丽安拉啊……”安陆拿起一只,笑着说,“我记得这是雨泽教你做的第一种点心吧?”
“是啊,也是我做得最熟练、味道与妈妈亲手做的最像的。”
“……果然很像。”
安陆垂眸注视着手中的点心,半晌,轻笑了声:“说起来,我和你妈妈也是因为这个结缘的。我第一次见到雨泽时,她才十四岁。掐指一算,我其实比你父亲还要先认识她。”
“那时她在一家点心店做服务生,穿着白裙子,腰间系着黑色围裙,系带是红色的——漂亮极了。当时很多顾客都是冲着她去的。”
凌晓略促狭地一笑:“您也是吗?”
心里却想,果然她们是母女啊。
“失忆”能遗传,同样做过服务生也能遗传,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更多的共通之处。
而因为她们母女长得很像的缘故,所以妈妈当服务生时的样子,她完全可以清晰地想象到。
“咳!”安陆尴尬地咳了声,“我当时年纪还小……嗯,还小。”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凌晓更想笑了:“您当年怎么十六七岁了吧?”
“……”如果是徐青说这个话,安陆已经一巴掌拍上去了。但凌晓别说提这个,就算说的再过分点,他也绝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于是颇为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我当时还很落魄,远没有现在的虚名,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你妈妈……她心地很善良,时而会接济别人。”说道这里,他目光温和地看着凌晓,说,“你很像她,从小就是这样。”
凌晓:“……”
过去的她听到这话也许顶多是害羞,现在的她……压力有点大。
不过说到这里,她也明白安陆大师说他们因为点心而结缘是什么个情况了。那时候,他应该也被妈妈接济过吧?
流落在街头的落魄画家,在饥饿交加之时从心地善良的美丽少女手中得到了足以填饱肚子的食物,怎么看都是标准的言情小说情节。尤其,他们中一个在未来成为了享誉全宇宙的画家,另一个则是同样名声赫赫的歌姬。
可惜,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按照“模版”发展的。
况且,也许凌渊和妈妈的故事也是标准模板呢?
可惜,并不是所有故事都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因为这个,她当时的店主经常会骂她……”说到这里,安陆皱起眉头,“他不是个好人,吝啬贪婪,一直对雨泽有觊觎之心,时常会借机对她动手动脚。我当时一直想劝雨泽找一份新的工作,可是……她从小是孤儿,没有钱读书,也没什么学历。更别提她还未成年,工作很不好找。而光靠政府给的救济,无疑养不活她自己。而且,当时的我也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立场劝她。”
凌晓注意到,安陆叔叔说到这里时,一点点地握紧了拳头:“后来……我接到了一份邀请。”
“邀请?”
“嗯,去绘画之城凯里的邀请。”安陆苦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