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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风云-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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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会找地方,路口边、楼角旁,既惹眼,又背风,还不影响车马行人。此时,他脚边的小炉子已经升起了通红的煤火;他正一手摇着风轮,一手转动着火上那个黑葫芦似的爆锅。既然摊子已经摆开,小顾客们又早团团围了上去,马上请他离开,似乎已难办到。那么。。。。。。“嗵”多亏龙光荣早有思想准备,心脏没发现异常变化。一股白气冲出爆锅,迅速消散,孩子们一阵欢快的叫喊,也随之归于平静。隔了一会儿,风轮又转起来,火苗又窜起来。唉--!这个不安静的地方,读书?作画?难!“姥爷--”小娟子醒了。--她爸她妈也学会了见缝插针,说大冬天的接送她上幼儿园太冷,前几天双双出差不在家,就一面让娟子的小舅山城去处门,一面把孩子送来叫姥爷哄着玩。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小东西,一天到晚跟他打转转,给他孤寂的心上,添了许多欢快的声音。“是叫楼外的动静给吵醒了吧?要穿衣裳吗?”他走到床边,拿起姥姥早给焐热的衣裤。“我自个儿会穿,不用你!”娟子的小脸蛋很圆,很红,很好看。毛绒绒的头发蓬散在脑袋瓜上,黑溜溜的大眼睛象两颗带露的葡萄粒儿。就是那一举一动的神情,也总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劲儿,连对他这位当过副市长的姥爷也敢支支派派的。“我今天早晨不喝牛奶了!”她一边套着裤子一边下达了指示。正要去厨房热奶的龙光荣停住脚步,困惑地望着她:“嗯?那你吃什么?”娟子一本正经地宣布:“我要吃新崩出来的、热乎乎的苞米花!”龙光荣是不以为然地笑笑:“苞米花儿能当饭吃么?”“你不说,你打游击那时候,还吃过炒苞米粒子吗?”“那是什么年月呀!”“别寻思光你敢,我也敢!”龙光荣不由得笑起来,笑得挺畅快。“好好好,就吃苞米花儿,咱们也去崩它一锅!”娟子笑着提上裤子,跳起来搂住他的脖梗,在姥爷闪着白胡茬的脸颊上使劲儿蹭了一下。这个小调皮,真会哄人。可是龙光荣翻箱倒柜,米盒子、面口袋全找遍了,也没找到一粒苞米或苞米楂子--是啊,平常谁吃它!“娟子,咱们。。。。。。崩点大米花吧。”“我不嘛,苞米花脆,大米花软!”“苞米花。。。。。。你姥姥咬不动啊!”“她那天不是走后门儿镶了牙吗?还说人家没要她的钱。。。。。。”“咳!算了、算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后门’、‘前门’的?!”“不是姥姥跟你说的吗?我都听见了。”她不示弱,但也不强求统一意见,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又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再不,我崩苞米花,你跟姥姥崩大米花,谁也不兴吃谁的!”“可咱们家没有现成的苞米啊!”“没有不会去买?怪不得姥姥总说你,光会坐汽车,作报告。。。。。。”“去去去!听她胡说八道!”“才不呢!”她撅起小嘴儿,有些来气了,“你是心里不高兴,才假装说没有苞米。。。。。。熊谁?!”真拿她没办法。如今的小孩儿没有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不敢说的话。龙光荣只得装了一碗大米,叫她先去爆着,自己再去粮店买点苞米。他拎上小提包,锁好门,牵着娟子下了楼。又是“嗵”的一声爆响,喷射而出的苞米花,冲进前面的铁丝网兜里,空气中立刻荡起一股热烘烘的香味。“石爷爷,该我的啦!”“该我的啦!”孩子们着急地叫着,挤着,递着。“好好好,一个一个挨着来,别急。”崩苞米花的老头一边哄着孩子们,一边装好新的一锅,拧紧盖,又摇起风轮,转起铁葫芦爆锅的摇把子来。哧哧,飞升的烟灰熏黑了他的脸,红彤彤的火光又给这脸庞涂上了一层油彩似的亮色。他不时地看一下压力表,再笑眯眯地看看身边的孩子们。虽说这崩苞米花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玩艺儿了,可小家伙们依然眼巴巴地望着,围着,等着。被他们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石老头,心里变得比炉火还亮堂,手也摇得更来劲了。这个喜孜孜的老人,同眼下正领着小外孙女款步出楼的龙光荣,一个多月前,曾在市政府礼堂的主席台上,肩挨肩地坐过皮椅子,胸前戴过同样一颜色和样式的大红花。所不同的仅仅是,龙光荣属于建国前夕参加革命的老干部,而石老头却是个湖南和平解放前夕参加工作的老公务员。转眼就是小四十年呐!--那时石老头才二十出头吧?反正是打着光棍的毛头小伙子。在蒋介石刚刚败退台湾后无奇不有、盗匪猖獗的破烂儿市上,他也象这座莲城里多数渔民小贩一样,靠“叫街”混日子。俗话说:“码头破渔船,何管四季雨晴风里浪里江上行。”可就连这本小利薄的营生,他也干不起。没本钱,也没有那些家什儿。父母给他留下的,是一盘磨,一个柳条笸箩,还有粗细两个掌了底的破箩。老人们在世的时候,靠开磨房挣几个手工钱,赚点粗糠碎米儿。穷了一辈子,命又不济,熬到湖南和平解放前夕,反而相继无常。那头推磨的小毛驴,发送老人时换上了坟上用的榻木,龙光荣此后连磨也推不成了。不过总算留下那一门家传手艺--糖画。人又年轻,那时街上买卖糖苷也随便,他就先趸点红苕和糖苷,摆上水磨板,蹲在街边,支起小锅,将调染上食用色的糖苷在水磨板上且画上蝴蝶、花鸟鱼虾及各种动物造型,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老远就能闻见它的香味,又能欣赏,又是古城独特风味小吃;上街卖柴火的庄稼人,蹭在市场出摊儿的小贩子们,还有那些手里攥着点儿零钱儿的孩子们,都愿意来买他的糖苷吃;正所谓串串糖画点点记忆。他为人腼腆,有时画多了,也不得不站起来喊上两句:“哎--糖葫芦哟!”“还有糖鲤虾子先尝后买啦!”这叫卖声响亮,瓷实,在五行八门的小市场上很有吸引力。在刚建不久的市民主政府当总务科长的龙光荣,那天正好来到市场上购粮买菜。头上戴着灰色朱德帽,腰扎一条小皮带,显得年轻干练、眉清目秀。他听到石凯明的吆喝声,走到跟前笑着问:“真那么好吃?”“同志不信先尝尝,”石凯明撮起一串糖画递过去,又笑着说,“这不算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用尝了,来半斤糖虾,正好也饿了。”“好啦!”石凯明把串好的糖虾装进盘碟里,连同自己坐的小板凳,一块递给龙光荣。龙光荣吃了几个,味道果然香甜,比政府大院伙房做的甜菜还顺口,就问:“你贵姓啊?”“免贵,姓石。”“家里过去是干什么的?”“推磨的。糖画是家传手艺。”“几口人?”“老人都没福,无常了。媳妇还不知在谁腿肚里转筋,就我小哥儿一个。”“噢。。。。。。。听口气,你是本地人?”“对了!老家在茅坑。”龙光荣有点惋惜,望着他摇了摇头。石凯明以为人家不信,笑笑问:“这同志是寻思我瞎说吧?”“不,”龙光荣和蔼地告诉他,“我是想,你要不是游民,我就请你到咱民主政府伙房去当师傅了。”石凯明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知道龙光荣不是逗他玩儿,就往前凑凑问:“首长贵姓?”“我不是首长,就叫我‘老荣’吧。”“老荣同志!政府院里没有别的活吗?我什么都能干。”“怎么舍得扔下你的手艺?”“这叫什么手艺?混一口饭吃吧!给民主政府打杂儿,也比这个吃香!”“不是吃香,是为人民服务!”“对,对!我就是愿意服务。”“那。。。。。。”龙光荣看他心挺诚,笑笑站起来,“等我回去研究研究。”想不到,蹲在街上卖糖画,就这样成了参加工作的媒介。龙光荣回去研究了这事,又派人调查了他家的历史情况,几天之后就把他找到民主政府当了勤杂员。石凯明干得挺顺心。扫院子,看大门,擦桌椅,送开水,机关里眼面前的杂务活,都由他一个人包下了。总务科长龙光荣和进进出出的领导干部们看见了,都觉得很满意,决定长期留用。难得的是,这个原先并没有多少革命觉悟的来自民间技艺的乡农,竟毅然决然上了抗美援朝战场。那是一九五0年冬天,随着暴风雪席卷北朝鲜而来的,还有气势汹汹的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打着十六国联军越过“三八”线悍然将战火烧到了鸭绿江畔;并出动战机经常骚扰和轰炸我东北边境临江丹东各大、中小城市,严重破坏了我国社会主义刚刚起步的工农业生产和建设。为保家卫国,我志愿军“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入朝第一战役打响后,为保障前线打胜仗和后方军需物资供应,我一支后勤部队与当地朝鲜民众则不分昼夜紧急抢修被敌特破坏的铁道和公路、桥梁。一次,敌侦探并轰炸了我志愿军司令部临时所在地;毛岸英及另一位作战参谋为护卫机要档案来不及撤退而当场壮烈牺牲;为掩护作战室政首脑机关迅速撤向安全区域,档案要转移,有些重要备品如无线话报设备也需要藏匿防空司令部。石凯明帮着后勤作战部老荣经管那些他能插上手的活,到了临撤向新的前线防空司令部的那天夜里,他也跟着打起小行李卷,又格外背上行军小锅和碗筷,打算随着后勤机关一起转移。老荣这才告诉他,怕他在今后的紧急抢修行动中吃喝不便,撤到铁道桥梁工地后又用不上军部勤务士兵,决定让他暂时留在原军部后勤机关。石凯明心里失落落的,知道军人只有服从命令,没好强求。赶等第二天早晨,敌军的飞机已经在临时军部上空盘旋,空荡荡的后勤机关大院里只剩下石凯明一个人时,他突然发现有几个办公室的电话匣子还没有拆走!他心里一惊,马上挨屋检查,统共是七台。是拴了手榴弹引诱敌军的?不是!是破得不能再用了?也不是!这可怪啦,当初为了安装上这些电话,作战参谋部费了多大劲啊,如今怎么说扔就扔?仓促之间,他不知怎么就作出了一个十分大胆而又危险的决定:立刻找张小爬犁,拉上这七台电话及无线步话机,直奔前线指挥部方向追去!可是,他在冰天雪地里昼夜兼程,追赶了半个多月,穿插在频繁调动和布防的一支支朝鲜人民军大部队中寻找,到底也没找到老荣他们。但那憨力终究没算白出,电话机是急需的宝贝,终于在路经我志愿军驻守在汉江南岸口的某兵站时,被站长打了收条留下来。同时也把他硬性送进了野战医院,治好了他那双几乎要冻掉的脚。也正是在兵站,他认识了后来结为夫妻的那个女人。从朝鲜归国后,那个撤退时慌了手脚的失职者,受到了处分;石凯明则被记了一功,从此才算是一个正式入伍的公务员。后来随着机关部门的增多和扩大,又当了专管报纸、信件的收发员。除了:“特殊时期”里被审查的那一年零七个月,他一直“收发”到了上个月临退休的那一天!他心细如发。机关里的科、局、部、委、办、组、室等机构年年有变动,进进出出的文件和信件、订阅的报纸和杂志,也一年胜似一年,他总是把重要的一件件作好登记,一般的也都及时分放到各自的小匣子里,几十年没出过差错。他也勤快。怕邮递员上班后才把报纸、信件送到机关耽误时间,他每天不吃早饭,就骑车子去把大包小裹和所有的报纸、信件先取回来。早饭后一上班,他就分发和送到人们手里了;然后再把要邮走的一大堆装进他的大邮袋,亲自送到邮局。年年月月,风雨无阻。他又厚道。这位援朝老兵在市政府老老实实服务了小四十年,只知忠于职守,不知吃香占便宜。直到这次临办退休手续了,有些关心他的人才埋怨他,为什么前几年不早早“转干”?如今大院里有多少他曾经抱过的娃娃都当上了管人、管事、管钱、管物的干部,也有多少“以工代干”当上这个“长”那个“主任”。而他,却还只是个在册退伍兵,以至使新近成立起的,专门负责管理和照顾离、退休老干部的“老干部局”,竟无法把他纳入应该得到照管的行列之中!不过他倒也知足。自从老伴在他蹲班房那年得个暴病去了世,他就一心一意拉扯和指望着独生女儿珍珠了。女儿是石氏家族破天荒出现的一个大专毕业生,眼下正在家等待分配。他想,等珍珠一工作,几年后再结了婚,自己的晚景不也说得过去吗?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不过奔忙了一辈子,如今叫他冷丁闲下来,也实在闲不住。女儿等待分配的这些日子,比往常更多地照管起家务来,凡事不用他再操心、动手。他在几经琢磨之后,买来现在这套崩苞米花的“机器”,每天街头巷尾,背风朝阳的地点升起炉火,崩上几锅。添补几个零用钱还在其次,能哄孩子们玩玩,活动活动筋骨,身心也都变得舒坦,痛快。“嗵--!”又是一锅。烟气消散着,散金碎玉般的苞米花呈现在孩子们跟前。“呵--老石!闹了半天是你呀?”石凯明抬起被熏烤得热烘烘的眼睛,精神顿时一振,连忙站起身来拍拍衣裳,笑着问:“龙市长!看搬到这个新楼来住了?”“咳!离开那个老窝儿半个月了。。。。。。你怎么干上这个?”石凯明笑着看看龙光荣脸上的气色和他领着的小女孩,轻轻晃晃头说:“闲着没营生,又没个孙子孙女的领着玩,就用这个招引一帮吧!--这是娥儿的孩子吧?真象她妈小时候那模样儿。叫什么?”“我叫娟子!”娟子奶声奶气地回答着,忽闪着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这个跟她姥爷年岁相仿的老头儿,羡慕地拉了下姥爷的手说,“你要会崩就好了!”两个老头儿吃惊似地对视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龙光荣低下头告诉娟子:“快叫石爷爷!”“石爷爷,我也要崩苞米花!”“哎--!好啦,我给娟子崩一大锅,哈哈哈!”“可姥爷家光有破大米,没有苞米。。。。。。”石凯明听罢,笑着回身拿起自己那个小提兜抖了抖说:“我这儿有用不着现去买!”他把娟子哄笑了,才又请龙光荣先领孩子回家等着。他拇指龙光荣的咽喉说:“你爱犯咳嗽病,外头风大。”龙光荣笑了笑,还是决定把娟子留下来,自己亲自上趟粮店。这倒不仅仅是为了怕石老头白送了那碗苞米,而是有意暂避一时,让心里平静平静。真的,今天无意中在这街头看见自己这个老部下,心里猛地涌上来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使他无法在那里久停。龙光荣忙忙迭迭地走了。拐了个街角,好容易才找到附近的这家粮店。却又只供应新年的大米的精粉,没有苞米。等粮店的负责人认出他的身份,请他留下卡片本,以便事后送到时,他才又发现自己既没带那个小红本,又没揣一角钱,差点闹出个大笑话!娟子挎着一大包苞米花,倚着房门大吃大嚼着。看见姥爷低头不语地上得楼来,尖起嗓子问:“买着了吗?”“没有。”“那个石爷爷有!--他还在那儿崩吗?”“外头风大,他等火下去就上来歇歇。”“你叫他来啦?”“叫了。”“那可好了,往后我天天吃苞米花!”龙光荣领着小外孙女进了屋,沏上茶等着,果然隔不多会儿石凯明便进了门。他先低头看看自己的浑身上下,没好意思往那蒙着“虎啸神洲”大扇巾的沙发上坐,到墙角找了把光板椅子,轻轻坐下来。他满脸笑容地打量着这个新住室,宽敞、明亮、温暖、舒适,窗台上摆满了名贵的君子兰,不由得频频点着花白的脑袋,好象在为龙市长表示着满意。“你也住得不远吧?”龙光荣一边指指刚给他沏的茶,一边亲切地问。石凯明忙挪挪茶杯,起身透过玻璃窗,指指河对面坡上那片黄乎乎的小房说:“还在河东那山坡上呢。六0年,多亏您亲自批给我那一间半房,虽说是简易的,倒还能顶几年。”龙光荣心里咯登一声!没想到这随便问起的一句话,倒叫他大吃一惊!三十几年前,他做为市政府秘书长,亲自批给下属一间半简易房是完全可能的,不过早已忘得无影无踪了。使他感动而又觉得略略有愧的,不仅是这个老部下至今还感恩戴德地牢记此事,更因为那批临时解围性的土墙烂瓦简易住房,蹉跎三十余年之久,没能扒倒重盖,而老石竟至今还住在那里!--这几年,机关家属楼盖了一幢又一幢,他,怎么一直没换?!“这君子兰串箭了,春节准能开呢!”石凯明手捧茶杯,望着那又宽又短又亮,脉纹突起而厚实的绿叶,赞叹着一支支刚拱出的花莛。若在往常,如果有谁来赞赏龙光荣亲手栽培的君子兰,他会当作是最美好的精神享受。可今天,他从背后静静望着石凯明那并不亚于自己的花白头发,那业已微微驼起的后背,那衣裤上沾满的灰尘,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嗓子也有点发堵了。连喝了两口热茶压了压才问:“老石!你那房子的事,怎么不早跟我说一声啊?应该调一调了嘛!”“我。。。。。。”石凯明转身发现了老首长那既关切又责备的目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他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没想。。。。。。”“不想怎么行啊?老同志了嘛!再说还得考虑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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