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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笑了,他不笑时已像是在笑,笑起来更见风流倜傥。
他也的确很英俊,年纪怕已有二十六七,但笑起来却只像二十二三。
他表现得很开心,差点儿没有变成了蝴蝶,飘舞着,他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人已在舒媚面前!
舒媚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又问:“那你真的敢肯定?”
“下手的要是别人,我不敢,但是‘银剑杀手孙羽’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孙羽乃是职业杀手中的杀手,杀人对他来说简直就比吃白菜还要容易,他既然应承今夜三更前了事,姓香的就断不会活过三更;何况那姓于姓崔的今夜都没有追随左右,孙羽要解决他还不简单吗?”
“你倒很清楚孙羽,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的黄金白银认识。”
“你的?”舒媚的嘴唇翘得好高。
“嗅,是你的,但你的我的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我还要分彼此?”
舒媚噗哧的笑了。“人家跟你说笑,你怎的就当真了。”灯光下,她笑起来显得更漂亮,潘玉几乎看呆了,他涎着脸随着亦笑:“谁当真?”
“要不是怎的说得那么老实?”
“口里老实有什么紧,手不老实就成了。”说着潘玉的手已很不老实地搂住了舒媚的纤腰。
舒媚忽的皱起了眉头。
“你又怎样了?”潘玉好不奇怪的。
“我怕……”
“你还怕什么?”
“二叔跟三叔他们……”
“什么二叔呀三叔的,又不是姓香的嫡亲,结拜的罢了,他们最好就少管闲事,否则,有他们瞧的,我总不相信孙羽会有生意也不做!”
“又找孙羽?那可要很多钱!”
“为了姓香的那厮。不惜耗尽了你多年的私蓄,但姓香的既然死了,你还用得着担心钱银的问题?姓香的如今没有兄弟,遗下来的财产不消说也就是你的,你可知他的财产共有多少?”
“我倒没有留心到,你以为?”
“前些时,我私下给他计算过,天哪,险些没有给那些数目字胀破我的脑子,如果拿那银两来折合,十六档的算盘用起来倒还马马虎虎!”潘玉的眼瞳刹那间像光亮了好几倍似的。
舒媚对此却仿佛无动于衷,忽然她问:“你计算得那么清楚,不是为了他的财产……”
不等舒媚说下去,潘玉已连连摇头,连连否认:“不是,不是……”
他毕竟是聪明人!
舒媚重新展开了眉头。“不管你怎样,我这次却完全是为了你……”
“我知我知……”潘玉由摇头变成了点头。他那头斜斜的越点也就越近。很快的他嘴唇已贴近舒媚耳边,语声于是变得更轻柔:“三更也过了,还再说下去,不怕春宵苦短么?”
舒媚的脸颊不由红了起来!
潘玉嘴唇贴得更近,语声更低。
他又说了什么?舒媚的脸颊更红了!
随即,潘玉将头移开.但手并没有松开。舒媚半张着口,似乎还要说什么,可是语声尚在咽喉里打转,她的人已给潘玉抱了起来!
床就在那边,潘玉将舒媚抱过去,放好,反手卸下自己的衣衫,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他那双手当然不会就这样停下来,随着他那双手的移动,舒媚那衣衫亦从晶莹如白玉也似的肩头缓缓地滑下。
里头是鲜红色抹胸,但她的脸颊似乎更红,她埋首潘玉胸膛,媚眼如丝,好不容易说出那么两个字:“吹灯……”
“哈,我险些儿忘掉了。”潘玉口里尽管说,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但舒媚既然吩咐到,他也就只好听了。
他将那替舒媚退下的衣衫往旁边的椅背搭好,带笑转过身,还未举步,满面笑容突然僵在那里!他身后,舒媚几乎同时也呆住了!
两个人,四只眼,就勾勾地望着那盏银灯!银灯仍然是那盏银灯,但灯旁舒媚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色的密钮夜行衣,就连面也用黑布蒙着,只露出闪亮的双睛。他是在望着潘玉舒媚两人,目光很锐利,像剑.利剑,似是要穿透两人的心!
他右手按着膝头,左手却是搁在桌上,掌心之下压住一柄带鞘长剑,银剑!
看到那柄剑。潘玉就真的眼也直了!
“银剑杀手孙羽!”他终于禁不住惊呼失声!
来的果然是孙羽,他笑了。他是从咽喉里笑出来,笑声出奇的低沉!
潘玉相应着嗤嗤的笑了两声,却是从牙缝漏出来的,而实在他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只不过因为孙羽笑,他也就笑了!舒媚却没笑,双手交搭拥着肩膀,缩着身子,目光却已移到了门儿那边。
门还是好好关着,孙羽怎能进来?
她很想知道,嗫嚅着就问,但嘴唇只见颤动,发出来的声音却低得连潘玉也几乎不知她在想说什么。
孙羽偏偏听得很清楚,他又笑。“窗口!”
多么简单的答案,舒媚听说又呆住,她奇怪自己竟会提出那样愚蠢的问题,为什么不在事前先想一想。
“啊,窗口,原来孙兄是由窗口进来的……”潘玉连忙接上口,说的却都是废话。
孙羽也不理会,只是笑。
潘玉给笑得莫明其妙,却放下了心,他听得出孙羽的笑声似并无恶意,但他还是想问清楚!
“敢问是什么事令孙兄那么开心?”
孙羽收住了笑声,目光更闪亮。
“人倒霉,到处碰钉子,走运了,就是千万两金银,赚起来也好像很容易的。”
“孙兄这番话,我也有同感。”
“舒媚住在这儿我是知道的,但你潘玉住在哪里我还未清楚,本来打算先找着舒媚再找你,不想竟然同时遇上,岂非省却了许多工夫?”
“的确省却了许多工夫!”潘玉似已完全明白了孙羽话里的含意,他拊掌,点头。“但,前些时我到柳公子那儿听取答复,凑巧见到了孙兄,似乎孙兄只说过今夜三更前了结,并没有提及完事后会亲自找当事人交待清楚,是以在下不免有点儿感到意外……”
“你以为我是因此到来?”
“要不是的话,莫非钱银方面的问题?我可已经完全付清,没有短欠分毫……”
“我知道!”
“然则孙兄,竟是为了什么……”
“带你俩去见香祖楼!”
潘玉舒媚两人听了顿时变了面色,竟不约而同地齐声脱口问孙羽:“他还没有死?”
“我没有说过!”
“那他是死了……”
“死了你俩也可以去见他的!”
听孙羽那么说,潘玉舒媚面色变得更难看,两人毕竟都不是呆子。
潘玉还不敢肯定,结结巴巴地追问下去:“你是说要杀我俩?”
“很抱歉?”孙羽眼中闪起了杀机!
“为什么?”舒媚叫了起来!
“二千两黄金!”
“谁给你?”
“香祖楼!”
“他叫你……”
“杀买凶杀他的人!”
潘玉哭丧着脸。“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是我俩先出钱雇用你的……”
“如今事情不是已经办妥么?”
“不错,是,但……唉!算你有道理好了,既然人已死,你那又何若……”
“我已答应他!”
“我相信不外乎钱银的问题,我俩可以再给你,只要你高抬贵手!”
孙羽还来不及接腔,潘玉已迫不及待地说下去:“他出价二干两,我二万两,怎么样……不成那三万两!四万两……”
孙羽也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望着潘玉!
“五万两!”潘玉的额头已冒出了汗珠!
“就五十万两也不管用!”孙羽沉声,“我从来没有失信过任何人,即使是死人!”
潘玉几乎没有跪了下去。“孙兄,孙大哥,孙老爷……”
“潘玉!”孙羽冷然截喝住,“你若是男人,少给我废话!”
潘玉给喝住,涨红了脸颊。
“你若是讲理,就杀我好了!”舒媚忽的插口,“钱是我的钱,主意也是我出的主意!”
孙羽听说,奇怪地望着舒媚!
舒媚神色颇安祥,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豪气!
再看潘玉,若无其事的,竟似要袖手旁观了!
孙羽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用心良苦,我明白,但如果我放过潘玉,就更不会杀你了!”
舒媚绝望的垂下了头。
“姓孙的!”潘玉突然挺起了胸膛。
孙羽报以不屑的目光。“怎么样?”
“你不要迫人太甚!”
“就迫你太甚又如何!”
“我……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来,知机的快离开,否则,嘿!”
潘玉竭力想提高嗓子,没奈何那舌头竟似翘起了:“只要我叫一声来人,就有你瞧的!”
“你要叫,随便!”孙羽那么说,潘玉反而哑口无言。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是光着半身,亦没有忘记自己在谁人房间,更没有忘记目下时辰已经是三更过后。
这样子,这环境,这时候,如果他还能向来人解释清楚,他是会叫的。只可惜,他实在不能。他满头冷汗淋漓,挺起的胸膛不觉缩了回去。退后他又再退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舒媚下意识地挨近去,在她心目中,没有地方比潘玉身旁更安全的了。
但,她是错了,潘玉不错,怪怜惜地轻拥着她挨近来的身子,却随即就发力将她朝孙羽疾推了过去,自己则往相反的方向箭也似窜出!
他显然还练过几天拳脚,身手颇敏捷,又出奇不意,若换了别人,不难就为他所乘。
但孙羽,简直就像是个魔鬼化身,潘玉身形方动,他的人已弹了起来,两手交飞,左手迎向舒媚,右手拔剑出鞘,接连刺向潘玉!
刹那他的左手叉住了舒媚的咽喉,右手银剑同时从潘玉颈后刺入,贯透咽喉颔下刺出!
潘玉气力未绝,原势冲前,咽喉随即又脱出了剑尖,鲜血也随即标出了咽喉!
他张着嘴巴,想呼叫,但咽喉里已塞满了血!
手虚空抓了几抓,他终于倒了下来!
孙羽剑刺出,就连望也懒得再望潘玉,他振腕抖去了剑上的血,随即松开了叉着舒媚咽喉的那只左手!
他左手并没有发力,舒媚也并没有被扼死。
但她似乎吓呆了,眼珠子就怔怔地望着倒在那边的潘玉,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她的确做梦也想不到潘玉竟会那样对待她!
孙羽的手无疑可以将她扼死,但潘玉的手却能够将她的心撕碎!
死人当然不会复活,碎了的心更难弥补!
她宁愿孙羽将她扼死,只因为死人无论如何是不会知道痛苦的,她如今虽然没有死,但心已碎了,肝肠更已寸断!
那岂非比死还难受?
孙羽倒退两步,原来那样子坐回去,他望着舒媚,忽然问:“你后悔?”
舒媚仿佛从梦中惊醒,她摇头。“不,我也不会怨恨任何人,即使是你,即使是他,要怨,要恨,只怨我自己,只恨我自己!”
孙羽沉默下去!
“你可知他是我什么人?”
“好像是表哥。”
“你用好像的字眼,可是不相信?”
“老实说,这样的事情我已不是初次遇到了,奇怪的总是表兄妹的关系,是以表哥两个字在我听来,的确有点儿那个……”
“不管你怎样揣测,他事实是我表哥,自小我就跟他很要好,如果没有香祖楼的出现,迟早我必定成为他的妻子。”
“然则嫁香祖楼非你的本意,是你父母的意思了……”
“不,父母并没有迫我,即使我嫁给表哥,他们也会由着我,不会反对的,但我穷够了,又何况香祖楼当时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孙羽理解地点点头,也许少年的时候他也曾为英雄美人的传说憧憬过。舒媚回忆着那逝去的日子,目光已蒙胧。“每当他策马走过巷口,我就不由得呆望着他,直至他远去,消失,有时他放慢了马,回头来有意无意地望着我笑,更就不由我胡思乱想,万没想到他竟真地喜欢了我,那教我怎能不答应?怕的倒还是怕父母避忌高攀不起,谢绝了他…”
“那如愿以偿,你还想什么?”
“不错!我应该心满意足,但事实上,由开始我就错了,英雄到底不是理想的夫婿。”
“英雄又岂是容易做的,很多时必须先照顾了别人,然后才理会到自己,但英雄的时间并不比任何人长,照顾得别人,哪还有空闲理会到自己?”
舒媚感触地叹了口气。“他在外的日子我不清楚,但在家的日子我却可以数得出来。”
“那他总算还有回家的时候……”
“每次他回家的时候他总是前呼后拥,回房的时候他总是东倒西歪,没有八分,最少也有七分的酒意!”
“方才我见他虽然是赴宴归来,人还清醒得很,几乎就不像是喝过酒的……”
“那你可曾留意到花厅那边光同白昼,等候着他的两个拜把兄弟,还有寄住的江湖朋友,即使他在外面不醉,回到家来也还是要醉的。”
“哦……”孙羽微喟。
“不知道你娶了妻子没有,如果娶了,这时候我以为你应该在家里,不错,我不是好女子,但寂寞的滋味也的确不是容易忍受的。”
孙羽沉默了下去!
舒媚望着他,忽然笑起来。“你,很奇怪。”
“你,更奇怪,竟还能说这许多。”
“想不到你竟会由得我说。”
“幸好你说的并不是废话。”
“对你应该是废话。”舒媚摇摇头,忽然问:“为什么你先前松开手,不趁机会扼死我?”
“我不喜欢也不习惯用手杀人。”
“你握剑不是用手?”
“是手,但杀人的到底还是剑。”
“我不明白。”
“你也无须明白。”
“是不是你怕自己的手沾染血腥?”
“我的确怕。”
“那是说你并没有打算杀人终生,到时候,你只要将剑丢掉,人还是清白。”
“手却是丢不得的……话说来虽然可笑……”
“你但求心安就是。”
孙羽不由得点头。“你,很聪明!”
“聪明人又岂会做胡涂事?”
“人说感情足以使任何人盲目,聪明人想来也不会例外。”
舒媚不作声,好半晌,忽地又叹了口气。“那你的剑为什么还不出手?”
“在我面前向来只有人求生,没有人求死,你是例外,对于谈笑自若,束手等毙的你,我满腔杀机竟然都似已熄灭。”
“那你打算怎样?”’
“等,等你的意志崩溃,等我杀机复燃!”
“要是你不能如愿以偿?”
“我还没有考虑到这方面……”
“其实你也用不着为难……”舒媚凄然一笑,突然尖声叫了起来!
好惊人的尖叫声!孙羽银剑不由自主地刺了出去!尖叫声刹那中断,剑,封住了咽候!
舒媚脸庞的肌肉紧接着痉挛,但还是带笑,笑得是那么的满足,那么凄凉。
孙羽怔住了,渐渐地,他握剑的手起了颤抖,身子也起了颤抖。虽然蒙了面,看不到他面部表情的变化,但外露的双瞳已足以表露出他内心情绪的复杂,也不知是惋惜,是佩服,还是惊讶。
颤抖着的剑脱出了舒媚的咽喉。
舒媚倒了下去,还是带着笑。孙羽颤抖得更厉害,猛的背转身,双手按着桌面,垂下头,咽喉喀喀的直响,似乎要吐,但,毕竟没有吐出来,他,只是感觉到要吐。
第一次杀人,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之后,第二次,第三次……他的手越来越坚定,他的心越来越麻木,对于杀人他已经再无感觉,就连他也奇怪今时今日自己竟还会因为杀人恶心,又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忍不住再望向舒媚。
昏黄的灯光中,舒媚的面色已经死白,抹胸红,冒出她咽喉的鲜血更红。血还热,她的情想必也还未冷。
“是你错,是潘玉错,还是香祖楼错呢?”孙羽长叹,再又坐回去。
小楼外适时传来衣袂破空声!
孙羽欲坐未坐的身形连忙离开椅子。他知道,这次是自己错了,舒媚倒地的同时,自己就应该离开,如此的静夜,如此的尖叫声,又岂会不惊动别人!
他离椅,偏身,窜到了门边。
说随机应变,他的确过人,破空声来自窗口的方向,所以他虽然窗口入来,不窗口出去,灯火虽然明亮,但要是吹灯,无疑告诉别人自己还留在房里,所以他由得灯火,既然由得灯火,要是再起身形,影子就不难印到糊窗纸之上,所以他偏身。
仓猝间能够兼顾到这许多的人,试问又有几多个?
破空声更近,呼喝声紧接响起。
“嫂嫂,发生了什么!”
孙羽当然不会回答,喝声中他推起了门闩。
破空声同时中裂,分别扑向门窗,来的是两个人!
也几乎同时,孙羽半身已闪出了房门,正好迎着转扑向房门来的人。
孙羽身手虽然快,来人眼睛也不慢。
“什么人!”猛喝声,来人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