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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县丞差点没气晕过去。他怔怔地看向许梁,眼里透着浓浓的失望之色,无力地的摆手,道:“罢了,罢了,陆某今日是来错了,许大人,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转身打开主簿房门,身形佝偻地朝外走去。
“陆大人!”许梁在屋内叫道。
“怎么?许大人可还是有什么俏皮话没说完,你说吧,本官听着。”陆县丞站在门边,不回头,道。
许梁摆出一副亲热的神色走上前,拉过陆县丞,按到最近的椅子上,又拿过茶壶亲自为陆县丞沏了杯热茶,这才一脸惭愧地说道:“许梁刚刚放肆了,唉,陆大人想问许某的志向,唉,说起来不怕陆大人笑话,今日大人以诚待我,那我必将真诚回报大人。”
“许大人请说。”陆县丞神情激动,拉着许梁两只胳膊不松手。
“许某小时候,那时候家里穷啊,就想着能顿顿吃上大米饭,上学了,就想着将来能当个有名的科学家,进了高中,成绩下滑了,觉着科学家没什么希望,就想做个工程师什么的吧,等到大学毕业了,唉,要求就更低了,就想能找份稳定的工作,一个礼拜上五天休两天,那便是理想的生活……”
“许梁!”陆县丞愤而起身,涨红着脸点头许梁道:“你不愿意说也就是了,又何必编些瞎话还欺骗老夫!告辞!”
陆县丞刚离椅子,又被许梁摁了回去。许梁自嘲地一笑,道:“陆大人喝口茶,消消火,唉,说真的,许某来到这个世上,也不想别的,就想着能够护得住一家老小,衣食无忧,能够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说得上话,做得了主。”说着许梁不好意思地朝陆县丞一笑,羞涩地道:“小子胸无大志,倒让陆大人失望了。”
陆县丞愣愣地看着许梁,摇摇头道:“许大人说笑了,你这志向已是不小了。”他起身走到门边。
“哎,陆大人您不再坐会?”许梁惊道,心里道你这老头也真是,老子都把压箱底的话都说出来了,你听了就要走?
陆县丞站到门边,两手又将主簿房门给合上,转身走到许梁面前,探着盯着许梁。
许梁见陆县丞一张清瘦的脸伸到自己面前,那脸上几点白斑分外显眼,再对上陆县丞一眨不眨的深情凝望的眼睛,不由骇得退了两步,摆手叫道:“陆大人有话好好说,在下,呃,不好这口的!”
陆县丞闻言一个趔趄,退坐到椅子上,大声咳嗽起来。末了陆县丞手指着许梁骂道:“许梁,你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文化人,怎么行事言语全无半点斯文之意。”
许梁嘿嘿笑道:“许某本就念书少,识字不多,倒让陆大人贱笑了。”
陆县丞闻言一愣,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许梁见了,腹诽道,果然笑得好贱。
“你呀!”陆县丞神色一整,止住笑,正色问道:“既然你我今日如此坦诚,那么本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梁白眼一翻,道:“陆大人你都有话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直说就是了。”
陆县丞点点头,朝县衙二堂方向一指,道:“依许大人看来,二堂那位可是能臣?”
许梁想了想,摇头。
陆县丞见状,颔首,接着说道:“二堂那位久居建昌多年,为官倒是四平八稳,滑不溜手,可若说政绩嘛,却是半点也无。你我身为佐贰官,直接下属,若也是有样学样,尸位素餐,那我等的名声,前途可都要毁了。”
许梁沉吟阵,觉得陆县丞说得有理,不由出声道:“那陆大人以为如何?”
陆县丞精神一振,眼光灼灼地道:“许大人,上官如此,我们身为下官的,就得想办法自救。眼下正是二堂那位的初考之期,若朝庭考评中上,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得了个差评,那么,那位自然是要受处份的,就是你我这样的佐贰官,也必然受到牵连。”
“陆大人,”许梁说道:“您就直说吧,您想怎么干?”事关自己的乌纱帽,许梁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嗯,”陆县丞点头道:“若想要安然过关,那咱们就得替那位将事情给做好了。朝庭考满,无非就是人口,赋税,农桑,讼狱,安民这几大项,其他的倒不说了,比之三年前,各略有增长,倒是这讼狱,安民,唉,天启六年八月咱们县城就被人攻破过一次,受难百姓无数,如今天启七年新年刚过,两月不到,居然又有大批少女失踪,要是这些事情再不妥善处理,嘿嘿,初考想不过都难。”
“大人说得是!”许梁郑重说道:“下官知道事情轻重,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全力以赴,尽快妥善解决。”
“许大人有这样的领悟很好。只是刚刚那位也说了,对谭家两兄弟要慎重,嘿嘿,堂堂建昌县衙,什么时候也沦落到了要给个草头王脸面的境地了?”陆县丞抬眼看着许梁,眼含深意地说道:“不过,那位是上官,这指令不得不遵从,只是,遵从的法子有很多,许大人可要灵活掌握。”
“哦?”许梁顿觉这陆县丞话里有话,长揖到地,诚肯地道:“下官年轻资历浅,不谙政事,还请陆大人教我。”
陆县丞幽幽地道:“那位说的是对谭家两弟兄要慎重,嗯,谭氏车马行近五百号人,可不是个个都是谭家兄弟。”
“下官明白了!”许梁道。
待陆县丞回到县丞房,建昌典史江渚南在屋里等着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又了圈,眼见陆县丞进来,江典史迎上前,急声问道:“陆兄,你今日怎么还附合那许梁了?”
陆县丞看他一眼,回手将门关上,在主座上坐了,一挥手道:“渚南啊,凡事要学会沉住气,所谓城府是什么?便是忍着一次次不问,生生忍出来的。”
“可是,下官我这着急啊。”江典史苦着脸道。
陆县丞乜了他一眼,徐徐说道:“我在督察院耗了这么些年,明白了一个道理,大明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目标一致,哪怕是杀父仇人都有可能立马称兄道弟。”
“哎呀,陆兄你就别掉书袋了,快说吧,都急死我了。”江典史叫道。
陆县丞眼泛寒光,森然说道:“王知县的考满之期到了,这种时候,对于一个成熟的政客来说,稳定是第一要务,嘿嘿,眼下许梁却要对猛虎帮动手,以许梁那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建昌还能稳得起来么?”
“啊?那岂不得出大乱子?”
陆县丞幽幽地说道:“建昌不乱,那位岂不还得赖在知县的位子上?他不走,你我怎么上位?”
第六十三章 不捉你捉谁()
由于跟陆县丞在主簿房内聊了好一阵;许梁眼见这天色已不早;心知再赶往巡防营营地有些仓促,想着明日再去,吩咐随行的阿良打道回东门街的许府。
四台的官轿不紧不慢地走着。许梁坐在轿内,暗暗琢磨着下午陆县丞的话,马克思主义告诉许梁,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陆澄源今日巴巴地跑来跟自己大谈当官的理想志向,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只是,他有什么目的呢?
许梁不由想到苦逼的陆澄源十二年间一直呆在督察院里成天看报喝茶挑人毛病,去年好不容易外放个地方官,却还是副职,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想了一会,许梁得出结论,这陆县丞多半是不甘被王知县连累,也想要点实实在在的政绩。
突然,官轿摇晃一下,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许梁叫道。
“禀大人,小的巡防营什长刘威,有急事禀报大人。”轿外一声音叫道。
许梁闻言出了轿子,见轿外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巡防营士兵拱手恭立在轿前。
“大人,您快去看看吧,许青队长在知味楼与猛虎帮的人打起来了。”什长刘威说道。
“嘿,猛虎帮好大的胆子,在建昌城里打架,阿良,你速回衙叫一队捕快过来。”许梁一指刘什长,喝道:“你,前头带路!”
知味楼说得上是建昌城里比较有名报的酒楼,老板姓宋名磊,是个一脸福相的老头。往日临近傍晚,这知味楼里应该是坐满了客人的,只是,这会,宋老板却是苦着脸缩在柜台后面,身边两名小二哥紧张地护着自家老板,担忧地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我说诸位好汉爷,你们别打了,这顿饭算我知味楼请了,快停手吧,再打下去,小民这楼都要塌了。”宋老板苦着脸,朝以楼梯为界,两头站着的两伙人劝着。
然而没人理会他。
“姓许的,你他娘的别欺人太甚,赶紧让开!”二楼楼梯口,几个操着长板凳堵在楼梯口的人中,一个小眼睛的圆脸汉子色厉内荏地叫道。
“要我让开也不是不行,你把那白面小生给我交出来,我二话不说,立马拍屁股走人。”一楼上楼梯那口子,四个穿着便装的巡防营士兵也是操着长板凳,虎视眈眈地瞪着楼上,许梁的二哥,巡防营队长许青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横着的凳子上,冷笑着说道。
“许青,”那圆脸汉子叫道:“你当争要与我们猛虎帮为难,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谭大爷,谭二爷在县衙知县老爷那里可是说得上话的人,别说是你一个小小巡防营队长,就是你们巡防使许大人也要敬咱们谭大爷三分。”
“放屁,我们巡防使大人乃是堂堂朝庭九品官员,岂会看得上你们家谭志成那类草头王!”许青骂道。
“哈哈,笑死人了。”那圆脸汉子大笑,讥讽道:“上午也不知道是谁,见了我们谭二爷的船,屁都不敢放一个,调头就跑。”
“你他娘的找死!”许青大怒,操起屁股底下的板凳就要往上冲,边上一士兵拉住他小声说道:“队长,不能上啊,咱们这才五个人,上面有二十多个啊。”
许青闻言,停住脚,恶狠狠地瞪着楼上,骂道:“鼠辈,有种的下来咱们单练!”许青想到上午的事情,心里就窝火,堂堂巡防营哨官亲自带队捉拿人贩子,居然被猛虎帮的船只给堵在江中央,进退不得,更可气的是,堂堂巡防使带人解围后居然一句狠话都没摞下就调头返航。气人啊!
待得许梁回县衙后,许青和几个愤愤不平的手下,跟胡哨官请了小半天假,便跑到这知味楼来,准备大吃大喝一顿,以泄心头之气。哪知道刚进门便见了那圆脸汉子带了一长串的人吃饱喝足了正从二楼下来,许青一眼就认出那随在圆脸汉子身后的白脸小生正是上午自己追查的那艘船上的人,由于他实在是相貌太显眼,许青便印像很深,如今在知味楼里意**见了,许青哪里肯放他们走,二话不说,就要上去抓人。猛虎帮的人哪肯答应,再加上又多喝了些酒,胆气便很足,两面互相看不顺就撕打在一块,将一楼二楼满满的客人全吓跑了,桌椅也不知道砸坏了多少。
“哈哈!”那圆脸汉子一脸得意,嚣张地朝许青勾勾手指头,道:“我的许队长,有本事你就带人冲上来啊?哈,巡防营的人都是一帮怂货,光知道放狠话瞎叫唤!”
许青气得牙根紧咬,低声朝一士兵说道:“你去看看,刘什长叫的人来了没有?”
那士兵闻言转身就跑出知味楼,刚出了门就见许梁冷着脸站在街道中,一顶官轿停在边上,四个轿夫撸着袖子护在身后。那早先出去叫人的刘什长正陪着许梁站着。
“大人?”士兵没料到许梁就在酒楼外面,惊喜地叫道。
“站着别动。”许梁道。
“是。”士兵闻言,站到了边,想了想,小声地问道:“大人,咱们现在不进去吗?许队长那里现在只有四个人,万一再打起来,怕是打不过的。”
许梁白眼一翻,没好气地说道:“那你觉着再加上本官,刘什长和这四名轿夫,咱们就能打得过了吗?”
士兵这回很肯定地摇头,讪讪地道:“那自然也是打不过的,可是,大人您是官儿啊?”
许梁嘿嘿冷笑道:“官儿,有兵的才叫官,没兵的官儿屁都不是。”
正说着,就听见街上伟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梁扭头一看,只见建昌县捕头燕七带了二十多名握刀捕快,杀气腾腾地朝知味楼奔来。
“大人,卑职奉命带人赶到,请大人请示。”燕七跑到许梁身边,喘着粗气叫道。
“进去!”许梁冷然道。
知味楼里许青和那圆脸汉子口水仗打得正火热,便见两队捕快杀气腾腾地跑了进来,在楼梯口外围团团站定,手握快刀,冷然地看着楼上。
干仗的双方见此情景,不由都住了嘴,齐齐地看着门口。
一身绿色官袍的建昌县主簿许梁在捕头燕七的陪同下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燕七大声叫道:“建昌主簿许大人在此,尔等刁民,还不快见礼。”
巡防营的人脸上一片喜色,纷纷放下板凳,齐齐地叫道:“属下见过巡防使大人!”
“嗯。”许梁点头,抬眼看向二楼楼梯口一众猛虎帮帮众,森然道:“本官在此,你们手里拿着凶器,可是还想再打上一架?”
那圆脸汉子脸上一阵抽搐,闻言赶紧对左右说道:“快放下,放下!”他纠结一阵,终于蹬蹬蹬地顺着楼梯下到许梁面前,拱手道:“小的谭氏车马行方免见过许大人。”
许梁点点头,一手指着那方免道:“抓起来!”
两名捕快迅速上前将方免按倒在地,反绑起来。方免叫道:“大人,小的未犯事,大人凭什么抓我?”
“为什么抓你?”许梁蹲下身子,一边轻拍着方免那张圆脸,一边冷笑着说道:“寻衅滋事,聚众斗殴,这罪名够不够?”
“那他呢?”方免不服气地瞪向抱着双手闲闲地站到一边的巡防营队长许青,叫道。
“哦,他呀,”许梁扭着看了一众巡防营官兵,对着方免两手一摊,歉意地说道:“他们归巡防营管,我一个小小的主簿可管不着巡防营的事。”
方免顿时气结,恨恨地叫道:“大人处事不公,小的不服!”
许梁白眼一翻,暗道你个小虾米服不服关老子什么事。一摆手道:“带走!”
“大人,”这时许青上前报告道:“楼上还有一个小白脸,他是上午那人贩子船上的人,可不能让他跑了。”
“嗯?”许梁心中一喜,朝燕七一甩头。
燕捕头唰地拔出佩刀,大叫一声:“弟兄们,跟我上去搜!”
当下燕七一马当先,带了一队捕快朝楼上冲去,楼梯口挤着的猛虎帮众,不敢阻拦,畏缩着退开,任众捕快上去。
“你看,”许梁看着被押着的方免,道:“你又多了项罪名,窝藏逃犯。”
方免恨恨地瞪着许梁,不说话。
“许大人,”这时那缩在柜台后面的酒店老板宋磊小心地上前,朝许梁施礼说道:“这车马行的人的酒菜钱还没付呢。”
“看看,”许梁用十分不耻地眼光看着那方免,戏谑道:“你罪恶累累,现在还吃霸王餐,本官不捉你捉谁?”
正说着,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随即一声闷哼声传来。
“谁这么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许梁叫道。
“大人,那小白脸想要跳楼逃跑!”燕七从二楼飞奔下楼,边跑边说道。
第六十四章 伪娘罗百贯()
许梁一惊,对左右喝道:“你们几个,看住楼里的人,一个也别跑了。”说罢紧跟着燕七穿过知味楼的侧房来到后院。
“怎么样,人抓住没有?呃?”许梁小跑到后院,见燕七和四个捕快远远地围在院中,一点打斗的声音都没有。待拨开一名捕快上前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院中央一条青砖铺就的小道,一个白衣白袍的人俯卧在地,散乱的长发盖住了面容,趴在地上哼哼叽叽地就是爬不起来,白衣人身下,一大滩的血迹,将好好的一件白袍染得面目全非。
许梁抬头看了看二楼的窗户,估摸着也就三米多高,不由大是惊奇,这人是怎么跳楼的,三米多高居然就能摔出满满一滩子血迹?
“逃犯就在那里,还不快去给本官抓起来?”许梁叫道。
“大人,眼看这人伤得这么重,怕是活不成了。”燕七后退两步,对着许梁小声说道。
“嗯,伤得是挺重的。”许梁点头道。
“大人,卑职的意思是要不趁现在他还没断气,咱们赶紧走,免得弄出人命来赖到咱们头上。”
许梁心里更惊,看看那扑在地上的白衣人,再看看那二楼里探出头来观望的猛虎帮众人,想到,这可真是晦气,眼看着就能捉到了,却没料到这倒霉的家伙从二楼跳个楼也能跳出这副德行!眼看这人身下血迹斑斑,半天爬不起来,出气多过进气的,万一弄回牢里去,没一会就断了气,那岂不白白惹来一身骚?
“哎,许青呢,你来看看,这大虾米似的趴那的人是不是上午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