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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坛黄酒见了底,酒席才撤,出了知味楼,黄子仁死活不肯到许府歇息,用他的话讲,鄱阳湖好汉的总瓢把子到建昌主簿家过夜,这个,真不太合适。
又过了两天,巡防营对当日在知味楼抓获的方免和罗百贯等人的审讯工作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在巡防营官兵的棍棒和疲劳的轮番轰炸下,猛虎帮的兔爷方免终于没能挺住,将谭二爷授意他暗地里贩卖年轻少女的经过,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抖露得一干二净。
许梁见了审讯卷宗,大喜过望,立即命令巡防营按名单抓人。但不知他有所顾忌还是怎么的,在一连串的被抓人名单里面,单单没有谭二爷谭志胜的名字。
负责实施抓捕行动的巡防营哨官胡小勇心有疑虑,根据他多年从事捕快工作的经验,他临出发前小心地靠近背着手站在江边与巡防营副使葛乔说话的许梁,好心地提醒道:“大人,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次证据确凿,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将谭二爷给抓起来,免得他听到风声,提前跑了?”
许梁听了,没说话。
胡哨官以为巡防使大人没听明白,又清晰地复述了一遍,眼看着许梁,竖起耳朵准备聆听巡防使大人的教诲。
许梁深深地看一眼胡哨官,依旧没说话。
“大人?”胡哨官疑惑地问道。
这时,站在一边的巡防营副巡防使葛乔沉声说道:“胡哨官,大人的手令上写得很清楚,你只要严格按手令抓人即可,其他的,勿需多问。”
“呃,是!”胡哨官终于明白过来上官不说话的意思,当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扭头就走。
看着胡哨官匆匆离开的背影,许梁讥笑一声,“哼,要是这会就把正主儿抓了,那谁来付那些小鱼小虾的赎银钱?”许梁轻叹一声,道:“唉,巡防营的大老粗做事倒还凑合,可想是说到搞经济创收嘛,还得靠我这巡防使来想招啊。”
抓捕工作持续了整整两天,凡是与少女失踪案有瓜葛的猛虎帮众,无论你是撑过船,还是盯过梢,又或者是帮着绑了人,甚至于偶然间对这件事情知情,一句话,只要是兔爷方免兄嘴里说出名字的人,统统地都被抓进了巡防营。
两天时间,近五六十号人手被关进了巡防营,还不许探监,谭大爷谭志成很快就知道了。待他从底下人吞吞吐吐的解释中了解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二弟,谭家二少爷谭志胜贩卖年轻女子的事情引起来的时候,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将谭二爷叫过来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给谭二爷丢下句狠话:“老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给我把巡防营时关着的人要回来,否则,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谭二爷是真不想来见许梁,但他又不得不来。他大哥谭志成的脾气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向来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谭大爷说要收拾你,那就绝对不会是关照你,别说是亲兄弟,亲爹都不行。
许梁像是早就猜到谭二爷要登门似的,在巡防营营地的巡防使办公房会见了谭二爷。
一壶西湖龙井经热腾腾的开水冲泡好,在谭二爷面前放一满满一杯。
谭二爷瞧着那热气,又见许梁一脸笑意地过来,便没话找话地说道:“看来许大人这巡防营官兵待遇不薄嘛,这都喝上龙井了。”
许梁轻笑着摇头,道:“谭二爷这回可真说错了。想我巡防营建营至今不足两月,家底浅薄,能顾上温饱就谢天谢地了,哪还敢奢望喝上龙井。其实,这龙井是专为谭二爷泡的。”
“哦?”谭二爷大为意外,笑道:“许大人这就太客气了,这巡防营营地距离建昌县城怕也不下二十里吧,谭某刚坐下,龙井就泡上了。就算许大人立马命人去建昌县城采买,只怕也没有这般快的吧?”
“若是临时采买,当然是来不及的。”许梁幽幽地说道:“其实,谭二爷面前的这壶龙井,是本官两天前就备好了的,就等着二爷你上门了。”
谭二爷一听这话,脸色唰地一变,尴尬地道:“……许大人,有心了。”
房内的气氛沉闷下来,谭二爷沉着脸,想着怎么挑起合适的话题,好往让巡防营放人的事情上引。
许梁自觉稳坐钓鱼台,一脸玩味地看着谭二爷,一点都不着急。
谭二爷思索一阵,抬眼正要说话,待见着许梁一副吃定你的神色,不禁怒气上涌,脸色由黄变红,由红变青,末了铁青着脸沉声说道:“许大人,你我都是聪明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巡防营怎么着才能放人?”
“痛快!”许梁一拍手掌,欣欣然说道:“本官就欣赏谭二爷这么爽快的人。”
“大人谬赞了,谭某承担不起。您开个价吧。”谭二爷冷笑着说道。
“每个关进来的猛虎帮众十两赎银,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许梁道。
“什么?”谭二爷一听,脸色就更青了,愤而起身道:“真是狮子大开口,十两银子都能上街头买上个丫环小厮了。”
许梁从抽屉里摸出张写满名字的白纸,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本官也知道这价钱高了些,但是,接连十八位妙龄少女失踪,这件事影响实在是太坏,县尊大人亲口下令严惩不贷。二爷若觉着价钱高了,那也没什么,就让他们在巡防营里关着好了,你放心,巡防营虽然条件艰苦些,但一日三餐还是有保证的。”说着,许梁站起身,手里捏着的白纸在谭二爷面前一抖,说道:“天也不早了,二爷若没其他事,就请回吧,唉,这抓进来的几个人,心里实在是太过阴暗,心地极其的不地道,居然又揭发了其他人不少事情,二爷你看看,这一扯又不知道要扯出多少人多少事?唉,本官还得抓紧命人去一一追查清楚呢。”
谭二爷趁着许梁抖白纸的功夫,朝白纸上瞄了眼,居然又看见好几个猛虎帮众的名字在上面,心里一惊,牙根咬得格格响,他一把拉住许梁,脸上努力地挤出点笑,道:“许大人别急着走啊,咱们这事还没谈妥呢。”
“唉,谭二爷不是觉着价钱太高么?”
“咳,”谭二爷道:“刚刚谭某又仔细想了想,其实也不怎么高,这几个败类,混帐东西,被猪油蒙了心,居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罚重点,给他们个教训也是应该的。大人你放心,今儿我回去就让人将赎银送过来。”
“谭二爷主意变得这么快,可千万不要勉强哦?”许梁关切地道。
“一点也不勉强。”谭二爷挤出个笑脸,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恩,这样的话,”许梁一屁股坐回办公桌后,想了想又道:“接连十八名少女失踪,想必她们的家人必定难过得要命,这万一巡防营将人放了回去,那些个少女的家人前来闹事,也是相当麻烦的。”
“嗯,那些个失去了女儿的家庭,我们猛虎帮,愿意每家给十两银子的抚恤金。”谭二爷咬咬牙,又道。
“如此,甚好。”许梁笑眯眯地道。他端起面前的小杯龙井,抿了一口。
谭二爷见状,起身告辞离去。
要说谭二爷的办事效率就是高,一个时辰后,谭二爷就差人给巡防营送来了七百四十两银子。
许梁也很守信用,见到布袋里白花花的现银子,挥手放人。
又过了一个时辰,谭二爷气急败坏的闯入巡防营,在巡防使的办公房内脸红脖子粗地叫道:“许大人,做人要厚道!其他人都放了,方免为什么还关着?”
许梁蹬地就站起来,叫道:“二爷说话要凭良心,当初咱们可说好了十两银子一名帮众,兔爷方免不但是猛虎帮管事,更是你二爷的小舅子,,身份高出帮众可不止一点半点。”
谭二爷听得一愣,半晌手指遥点着许梁,摸出张一百两的银票啪地一声按在桌面上,红着眼叫道:“放人!”
第六十七章 你身价涨了()
许梁嘿嘿连笑着迅速地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揣进怀里,带了谭二爷就去巡防营的临时牢房里提人。
其实牢里现在还关着的人已然就剩下谭二爷的小舅子,人称兔爷的方免和娘娘腔的罗百贯两人。
待士兵打开关押的牢门,那方免一拐一拐地从牢里出来,谭二爷脸上刚刚消下去的青色,瞬时又起来了,他转身质问许梁:“许大人,巡防营私设牢房,邢讯逼供,谭某来日必到王知县那里告你一状。”
许梁听得大为惊讶,道:“谭二爷这话不知从何说起?许某彻查少女失踪案,县尊大人也是点头允许了的。而且本官熟读大明律,知法犯法的事那是从来都不屑于做的。本官办案,向来是有理有节,以德服人。至于这邢讯逼供,那根本就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谭二爷冷笑着一指站到自己边上,耷拉着两只胳膊,鼻青脸肿的方免,恨声道:“许大人,这现成的证据就在你面前,你当谭某眼睛看不见么?”
许梁打量眼方免,见他那副凄惨的模样也是大为皱眉,叫过那士兵,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方免兄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的时间,他就成了这副样子?”
那士兵被自家上官给问住了,吱吱唔唔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梁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唾沫星子四溅地训道:“本官跟你们几个说了多少次,咱们巡防营地处偏辟,条件艰苦,环境恶劣,跟县城里的条件自然是比不了的,但咱们巡防营人穷志不能穷,更是要发奋图强,这临时的监牢迟早是还要住人的,墙角的积灰要扫一扫,蟑螂,蚊子要杀一杀,角落里的老鼠洞该堵上的就要堵上……”
许梁越说越起劲,伸出手,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点着那看守的两士兵,叫道:“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懒,叫你们看守牢门可不是光开开锁,关关门就有用的,里面的兄弟该照顾的时候就要照顾,住宿条件该改善的就要改善,你们要想到,人家也只是一时不慎,虎落平阳,没准还是有出去的一天……”
“大人……”那士兵小心地叫道。
“怎么?你们不服气?还有话说?”许梁瞪眼道。
“属下不敢!属下是想说,那谭二爷已经走远了……”
呃?许梁看眼四周,果不其然,谭二爷领着方免已经快到营门口了。他走得极快,像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呆着一般,那可怜的兔爷方免只得加快一拐一拐的速度,只是两只胳膊垂直地耷拉着,远远看去,活像个僵尸。
“那没你们什么事了。”许梁摆摆手,说道。
他正要转身离去,牢里面传出一声阴柔的嗓音。
“哎,许大人,您可不能走哇。还有我呢!”
许梁一听这声音,这才想起来牢里面还关着个娘娘腔的罗百贯。他想了想,走进牢里,隔着栅栏向里面的罗百贯问道:“罗……百贯,你找本官何事?”
“大人,嘿嘿,您看这牢里的人都走光了,您是不是把我也给放了?”罗百贯看上去倒是一点伤都没有,他身上依旧套着那件知味楼老板赠送的青色短衫,白晰的脸色就像抹过粉一样。
许梁白眼一翻,道:“我说这位罗兄弟,你以为其他人都是本官愿意放的?错,那些人可都是人家谭二爷出钱给赎出去的。”
“啊,那好,谭二爷该是把我的赎银也付清了吧,大人你快放我出去吧。”罗百贯满脸希冀地道。
许梁作模作样地想了想,十分抱歉地道:“那可真对不住,谭二爷谁的赎银都付了,就单单没付你的。”
“啊,”罗百贯瘫坐在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
许梁嗤笑道:“罗兄弟,不是本官打击你,换作我是谭志胜,我也不会替你出赎银的。”
“为啥?”罗百贯不服气地两手抓着圆木栅栏,叫道:“我替他谭家做了那么多事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谭二爷凭什么不放我?”
“哼,你就是没苦劳也有疲劳都没用!你想啊,你是怎么进来的?那五六十位猛虎帮的人可是受你的牵连才被抓进来的。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嘿,谭二爷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会花钱救你?”
罗百贯一听这话,思索一阵,一屁股坐到地上,愣愣地目无焦点。
许梁轻摇头,走向牢房大门。
“哎,许大人!”罗百贯又叫道。
“怎么?你又有什么事?”许梁停住脚,不耐烦地问道。
“大人,”罗百贯满面愁苦,他说道:“小的想问问,别人不救我出去,我自个儿掏赎银行不行?”
“那当然可以了!”许梁一听,立马换上副热情地脸色,就如那惨淡经营的小店掌柜突然遇上大买主一般。
“大人,不知道那些猛虎帮的人的赎银是多少?”罗百贯小心地问道。
“普通帮众,一人十两白银,管事级的,比如刚刚出去的那个方免,得交一百两。”许梁数着手指头,活着帐房先生拨算盘一样,津津有味地说道。
“那小的立马修书一封,麻烦许大人替我转交给我嫁到虬津镇上去的姐姐,她肯定会替我付赎银的。”罗百贯脸上一片惊喜,急切地道。
“嗯,”许梁微眯了眼睛,又拨弄几下手指头,点头说道:“那敢情好,你这就写吧,让你那姐姐准备个一千两银子,本官估摸着也应该够了。”
罗百贯吃惊地抬头,叫道:“许大人,别人都十两,那方管事也才一百两银子,凭什么我就要一千两?”
许梁细细地打量罗百贯一眼,将罗百贯看得心惊胆颤。许梁很肯定地说道:“因为你值一千两!”
罗百贯愣了愣,讪讪地道:“许大人怕是看错了,小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能值一千两?您看其他人都走了,小的还留在这里,久了也是浪费巡防营的粮食,还得劳烦巡防营的弟兄日夜看守……”他可怜兮兮地道:“大人哪,您就把小的当个屁,随手给放了得了。”
许梁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正因为其他人都放走了,你才值一千两啊。若是以前吧,你小子要说给自己赎出去,兴许十两银子也就够了,但是现在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别人走了,你的身价自然也就涨了。”
罗百贯惊得大张着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梁。
许梁走上前,很有耐心地解释起来。
“你看啊,这建昌县连番少女失踪案,百姓反应十分强烈,县衙里对首恶份子的处罚决心也是十分坚定。原本我这里还关着连你在内,足足有六十多名案犯,所谓法不责众,县尊也不敢一口气将这些人都给判重刑。但现在其他人都放出去了,牢里就剩下你罗百贯这么一根独苗苗,那就对不住了,这贩卖少女的黑锅,百贯兄弟,你就一个人背了吧。”
罗百贯脸色一点点地灰暗,未几瘫倒在地,失声痛哭。若是十几两银子,自己那相依为命的姐姐兴许还能看在死去爹娘的份上,能够说动她的夫家,替自己凑足赎银。现在许梁这么一说,他想要从这里出去,得要足足一千两,这,就是他姐姐把自己给卖了也整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罗百贯想到这些,他没办法不哭,是以他失声痛哭,放声大哭,哭得是死去活来。
待罗百贯终于止住哭泣,他呆呆地看着这间小小的屋子,牢门已经关上了,许梁和看守的士兵也不知何时走出去了,灰暗的牢房里就剩下罗百贯一人。
我该怎么办?罗百贯瞪着失神的眼睛,痴痴地想。十八个人的失踪案件,主使的,绑架的,运送转移的,与买家接触洽谈的,在谭二爷的关照下,都一个个毫发无损地走出了巡防营,现在就剩下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要担下所有的责任!
罗百贯仔细想来,似乎从头到尾,自己都没做过什么,自己所要做的,只是穿上身女人的衣裳,跟着盯梢采点的人的指引,装出一副生人不认路的样子,上前去与那被盯上的少女搭讪,然后引到人少的小路,负责绑架的人再跳出来将人绑了,至此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严格说来,自己只能算是帮凶,连从犯都够不着。
而现在,帮凶成了唯一的主犯。
罗百贯悲从中来。
第二日,许梁刚来到巡防营营地,那负责看守牢房的士兵就上前报告道:“大人,牢里的罗百贯吵着要见您。”
第六十八章 罗帐房()
许梁笑道:“罗百贯哭够了?想见我,那把他带过来吧。”
许梁进了巡防营的办公房,靠在椅子上歇息一会,两士兵押着罗百贯走了进来。
罗百贯一进屋,隔着老远,挣脱那两士兵,只听得扑通一声,罗百贯跪倒在地,用特有的尖细嗓子哀叫道:“大人救我!”
许梁浑身一激灵,刷地站起身,急叫道:“哎,哎,哎我说罗百贯,你昨天还没哭够啊,打住,快打住,有话起来好好说。”
罗百贯抬起头来,两眼泛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