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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披头散发,状若厉鬼的楼五爷再也没有往日的威风,如只破风箱般呼呼地直喘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头上大汗淋漓。听了许梁的问话,老头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许梁,若是目光能杀人,只怕许梁已被他碎成万段了。
伍思德见楼止这副德行,生怕再牵怒了许梁,连累了自己。上前对楼止说道:“五爷,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的已把大公子带了许夫人出城的经过对许大人说了。您就别再硬撑着了。赶紧将楼家在镇原城外的势力分布对许大人说了吧,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呸!你这个叛徒!”楼止一口带血的口水喷向伍思德,将猝不及防的伍思德喷得满头满脸。
“你!你个老家伙!”伍思德大怒,退后几步赶紧用袖口擦干了血水。
“有骨气!”许梁大为意外,盯着楼止说道。
“呵,今日老夫落入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楼止的声音沙哑,语气却很绝然,他心里清楚,此番楼大公子抢了许梁的夫人,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许梁与楼家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很难善了。现在楼大公子逃了,自己落入许梁的手里,无论招供与否,都难逃一死。
对许梁如实招了,那么即便许梁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以楼大公子睚眦必报的个性,定然会受到严厉的责罚,多半还会牵连到自己在楼家堡的家人。与在镇原土生土长的二掌柜伍思德不同,楼止算是楼家堡中楼家的外戚,是直接从楼家堡派到镇原坐镇的,算是长期驻点,几个子女多在楼家做事。
如果拼死不招的话,那自然难逃一死,不过至少能够保全家人子女,在楼家也能落个宁死不屈的好名声,楼家长辈多少会念自己一番忠心,对几个子女照拂一二。想通了这些,楼五爷便打定主意,即使自己死在许梁手里,也要闭紧牙关,打死都不吐露楼家的半点消息。
许梁问了几声,楼止瞪着怨毒的眼睛,半个字都不说。换了黄子仁,邢中山,戴莺莺,铁手等人挨个上阵,轮着问了个遍,老头都是瞪着那副死鱼眼睛,连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许梁算看明白了,这老家伙是打算死磕到底了。
最后许梁气不过,命人将软硬不吃的楼止拖出去又打到昏死过去才稍稍解气。
一夜无眠。
次日,腊月二十五,天刚微微亮,夜空中的星斗尚未隐去。许府中门大开,几批骑马的梁军士兵依次从门内纵马而出,沿南北方向奔城门而去。
尽管从楼止口中没问出半点有关楼家的信息,许梁还是派出上千人出城搜寻可能的蛛丝马迹。
许梁与戴莺莺草草地用过早饭,再一次登上南城门楼,向外眺望,期盼着能有一两拨人马返回,带来冯素琴的消息。
城内的大规模搜寻仍未停下。光天化日之下,堂堂许府少夫人竟然在重兵把守的镇原城内被人抓走,这事被镇原县巡检司巡检黄子仁视为奇耻大辱。黄子仁发了狠,命巡检司官兵全体出动,挨门挨户将以往隐藏在镇原城内各个阴暗角落的牛鬼蛇神全都来个大搜查。
日近晌午,镇原城外官道上人烟稀少,镇原城内各个大街小巷里鸡飞狗跳,城南门城楼上却是安静异常。许梁端坐在城楼的观望台上,面前桌上一壶清茶已是冰凉。许梁眼光看向官道尽头,每当出现一拔人,他神情便很紧张,待走近了看清了,发现并不是盼望中的返回报信的梁军官兵,便又重新失望。
戴莺莺见时候不早了,便忍不住出声说道:“许梁,晌午了,该用午饭了。早上你就喝了一碗稀粥。”
“我不饿。”许梁摇头,转头看向戴莺莺,满目忧伤。
“素琴再也找不回来了对不对?”
戴莺莺的心仿佛被针刺痛了一下,迎上许梁的目光,读懂了其中的忧伤,不忍地别过头去。她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不对?”许梁又问,似乎得不到答案便不甘心一般。
这叫我怎么回答?戴莺莺内心里喃喃说道,大明疆域纵横千里,若是楼家大公子存心要藏着冯素琴,即便许梁把手下近万名梁军官兵都撒派出去,要再次找回冯素琴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何况面对的又是盘踞西北上百年的楼家。
若是冯素琴永远找不回来了,那么,那么许梁会不会娶了自己取而代之?
戴莺莺被自己内心深处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随即面红耳赤地赶紧反驳。
我怎么能有这种不堪的念头?冯素琴生死未卜,许梁心忧如焚,我绝不能趁人之危!
这转眼的一瞬间,戴莺莺内心已是转了好几个念头,她心慌意乱地抬头见许梁目光仍在盯着自己,忙一整神色,抬头肯定地说道:“不会的。少夫人肯定能找回来的。”
“是么?”许梁收回目光,喃喃自语。
“肯定能的。”戴莺莺认真地点头,“只可惜我们在陕西立足未稳,对西北势力不甚清楚,不然,断不会让那楼大公子堂而皇之地逃出城去。”
楼大公子楼船在戴莺莺眼皮子底下逃出了镇原城,戴莺莺也是很是自责。
“是啊。我们的消息太不灵通了。”许梁叹息道。“是时候建立起咱们自己的消息网了。”
许梁说完,转身下城楼回到许府,将铁头找来。
“少爷。”铁管家其实整个上午都在许府的临时牢房里审问楼记大掌柜楼止等人。听到许梁招见的消息很快便来到许梁的书房里。
“那楼止说了什么没有?”许梁问道。
铁头大为气愤和无奈,摊着两手,恨声道:“这老家伙倒真硬气得紧,上午又打昏过去一回,仍是什么都不说。”
许梁背靠着太师椅,闻言说道:“我看这老东西倒有些骨气,再审下去也难有突破。先关着,别再打了,当心打死了。”
铁头点头。
“我找你来是有件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许梁说道。
铁头听了,连忙垂手拱立,用心听着。
“少夫人被抓一事,再次暴露出咱们的致命弱点,消息太不灵光了。连堂堂楼家堡大公子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生生让那混蛋逃了。”许梁想到这曾见过一面的楼大公子楼船,恨得是咬牙切齿,他看向铁头,郑重说道:“你听好了,我要你从今天开始组建只忠心于我许梁的侦察队伍,作为我们日后行事的眼睛。替我查探镇原,平凉,陕西,乃至整个大明朝的消息,所有可能对咱们现在和将来有用的消息都尽力打探清楚。”
铁头听得许梁说得这般郑重,深感责任重大,为许梁对自己能如此信任感动不已,挺直了胸堂,拍胸表决心道:“少爷放心,铁头马上操办此事。”
许梁点头,给铁头个信任的眼神,亲切地道:“阿铁,一直以来,你都是我许梁最为信任的人。这件事情最为紧要,却也最需要保密,即便是黄子仁,邢中山等人都不宜透露。我想来想去,适合担当这项事情的身边也只有你一人而已。你可要用心。”
铁头眼睛湿润了,自许梁来到镇原县起,这还是他第一回叫自己阿铁。原本他以为许梁官做大人,势力涨了,手下能用的人手多了,早把自己这位打小一块玩耍的兄弟给忘了,从此只有纯粹的主仆关系。今天,他再次从许梁口中听到阿铁这个称呼,才恍然醒悟过来,少爷还是那个少爷,始终未变。
铁头抹下眼角,将那即将滚落的热泪擦去,声音哽咽地说道:“少爷,阿铁绝对不会辜负你。”
许梁也有些感动,笑骂道:“我这跟你说事呢,你哭什么!”
“我,我没哭。”铁头又抹了下眼角,露出笑脸道:“阿铁是高兴。”
“呵。”许梁笑了,“我也很高兴。”说罢,许梁起身走到铁头身边,手搭在铁头肩上,细声说道:“这支队伍,我取名为青衣卫。嘿嘿,大明朝有锦衣卫,我许梁有青衣卫。阿铁你便是青衣卫的首任大档头。组建青衣卫的人手,先从鸡头山大营那五百亲兵营挑选精明强干之士,而后再吸收其他奇人异士。我已给建昌的葛乔和戴风去信了,他们很快便会将通天下物流的分店开到陕西来,到时各处通天下物流分支,青衣卫都要安插人手。”
铁头认真地听着,生怕听漏了一点。
“眼下青衣卫的首要任务,便是审讯黄子仁抓来的那几百名可疑分子,尤其是楼记粮店的上百名伙计,更要严加审问。楼老头嘴硬,我就不信其他人也能这么硬气,总有几个怕死的。”
铁头将许梁说的几点,找来纸笔,一一记下。记好了,想到关在许府柴房里的那赌鬼胡成功,便道:“少爷,组建青衣卫,阿铁倒想到一个适于打探消息的合适人选。”
“谁?”许梁问道。
“昨天抓进来的那个赌鬼胡成功。”铁头想起上午在柴房里见到那赌鬼的经过,不由笑道:“上午我去见过他一次,那小子别看是个赌棍,却是个混江湖的老手,抗蒙拐骗,骗吃混喝,居无定所,陕西境内各个府他都呆过,人还机灵,据他讲好几次从官兵和流贼手中死里逃生,如果能把他吸收进来,定能发挥大用处。”
许梁想到那胡成功在石桌上两手抓酒肉的情形,也是好笑地说道:“想不到这胡成功倒也是个妙人。阿铁你去找他谈谈,能招进青衣卫最好不过。”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重归朝庭的机会()
胡成功在柴房里关了一天了,原本以为这辈子估计就算交待了。没成想许府的铁管家居然跑来邀请自己加入许府的势力行列,他自然是喜出望外,出了柴房随着铁头去书房参见许梁的时候,满脸兴奋得通红,以致于抬脚进书房的时候差点被那原本就不高的门槛绊了一跤。
见了临窗而站的许梁,胡成功长揖到地,大礼参拜。
“属下胡成功参见大人。”
许梁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枯树池塘,良久转过身,朝那依旧恭敬地低头拜见的胡成功招手道:“即然胡兄弟能够加入青衣卫,日后咱们便算是自己人了,胡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承蒙大人看得起属下,属下日后必定用心做事,以抱答大人的大恩大德。”胡成功郑重地承诺一番,这才站直身体。
“我听铁大档头说胡兄弟曾经也是长安府的秀才?”许梁问道。
胡成功看铁头一眼,神情莫名的伤感,红了眼圈,摆手道:“大人见笑了,属下年轻时身陷赌场中,不能自拔,乃至于家道中落,妻离子散,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许梁笑笑,颇为理解地轻拍下胡成功的肩膀,宽慰道:“胡兄弟不必伤感,只要用心做事,本官向你保证,定能将当年陷害你的那些人抓来任你处置,一雪前耻。”
胡成功大为感动,激动地抱拳道:“多谢大人。”
上午铁头向许梁举荐这胡成功的时候,许梁好奇之下便向铁头询问起这胡成功的来历来,铁头便将上午在柴房里对胡成功的一番交谈,得知胡成功的往事向许梁禀报了。原来这胡成功原本是长安府的一名秀才,出身也算是书香门第,虽然前几年未能取得功名,但在乡里也算是名门,二十岁的时候便娶了当地乡绅的女儿为妻,只是在随后六七年中两次参加考试,却都名落孙山,心中郁闷再加上受不了妻子,丈人的闲碎语言,某日酒后便在一帮损友的怂恿下去赌坊小试身手。
胡成功这一试便试出了问题,开始几回手气顺得不得了,连赢了上百两银子,赌兴大发之下连赌几回,结果后面越赌越输,最后不但把厚实的家底败个精光,还欠下了赌坊巨额赌债。
最终老丈人把妻儿接走,胡成功的家室田产也被赌坊的人收来抵还债务。至此胡成功才恍然醒悟,从始至终那赌坊的人便看中了胡家的家产,出千使诈,骗取财产。可惜为时已晚,胡成功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流离失所。
许梁知道了胡成功的往事之后也是不胜感慨。又宽慰胡成功几句,铁头便领着胡成功前往鸡头山大营挑选青衣卫的人手。
许梁在屋里呆了会,心中牵挂着梁军的搜寻结果,叫了戴莺莺又要前往南城门那里等候消息。这时下人来报,镇原县丞黄道周求见。
多半又是为了被抓来的人的事情,许梁想着,便在前院的大厅里会见黄道周。
黄道周进了许府正厅,与许梁互相见礼,各自落坐。许梁便道:“黄县丞若还是想为牢里那些人求情,那便免开尊口。在那些人的来路未查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同意放人的。”
黄县丞愣了愣,拱手道:“许大人误会了,下官此来,并不是全是为了此事。”
“那还有什么事情?”许梁问道,心中暗自奇怪,眼下自己已被巡抚衙门解了职务,按理说与官府的关系除了牢里关着的几百人外就再无瓜葛了。黄道周可是镇原县名义上的行政长官,县衙里的事情,黄县丞都能做主,许梁实在想不透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黄县丞亲自跑到府上来商量的。
“大人,你先看看这个。”黄道周从袖拢里拿出一封信,神色凝重地递给许梁。
许梁疑惑地接过,抽出信纸展开读了,不由惊叫道:“流贼围攻泾州城了?”
黄道周点头道:“是啊,这是晌午间刚接到的求援信。泾州知县林家络眼见流贼上天龙突然兵发泾州,派了心腹手下飞马赶来镇原求援。”
许梁听了,哑然失笑道:“这泾州知县好生糊涂啊,泾州被围,他应该向平凉知府衙门求援哪,求到镇原县头上算怎么回事?”
黄县丞略为沉吟,正色看向许梁道:“大人,非是这林知县昏了头,这林家络能想到派人来镇原告急,多半是以为大人您还是镇原知县。九月的时候大人镇守镇原,打退五万流贼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北地境。”
“哼,那又怎样?”黄道周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许梁便生气。当时为了守住镇原,许梁又费心思,又当恶人,结果城是守住了,许梁本人却也被巡抚衙门冠了个“强征粮食,激起民怨”的罪名,被解了知县职务。
“最后本官还不是落个解职听堪的下场!”许梁没好气地叫道。
黄道周上前两步,尴尬地轻咳两声,语气真诚地解释道:“咳咳,此事巡抚衙门做得确是有欠考虑,大人受了委屈,下官和整个镇原县的百姓都替大人鸣不平。不过,”黄县丞话锋一转,盯着许梁,意味深长地说道:“大人若想及早东山再起,重归朝庭,眼下正是个机会。”
“哦?”许梁讶异地盯着黄道周,将手中的信纸抖了抖,道:“巡抚衙门的敕令放在老子的抽屉里现在拿起来还烫手着呢,胡庭宴,洪承畴尚在,他们下达的敕令,不至于说推翻就推翻吧?”
“大人有所不知!”黄县丞大摇其头,捋着下巴上一小撮胡须,眼睛放光地道:“若在寻常时候,似大人这等被免的官员,除非特别的机缘,否则三五年内很难再复起。但眼下情况大大不同了。”黄县丞右手一指空中,意有所指地道:“上面正在大张旗鼓地追查阉党余党,朝中大臣,地方督抚,乃至知府县令,但凡与阉党有点瓜葛的,都如惊弓之鸟,全力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风波。”
“下官查阅了近几日的邸报,腊月初的时候,圣上已经下旨罢免了几名与阉党关系非浅的地方大员,漕运总督,云南巡抚,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江西巡抚等七名地方高官尽皆落马。听说咱们陕西巡抚胡宴庭大人的材料正在圣上的书桌上摆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胡大人的乌纱帽便要被摘掉。”
许梁听到江西巡抚的时候,不由暗吃了一惊,江西巡抚杨邦宪也被罢官了?却不知道干伯父黄维中境况如何。但许梁是绝不会主动问起的,那样的话岂不是说自己与阉党分子也有关系?
许梁冷笑道:“黄县丞说这么多,却不明白这些与我有何干系?”
“自然是大有关系了!”黄县丞抚掌说道:“不妨再透露给大人一个消息,下官听平凉府的官员说,府台洪承畴似乎也被人告发了,正在想方设法地洗脱罪名。眼下临近年关,各地流贼蠢蠢欲动,围攻县城的事情时有发生,反观官府这边,自巡抚衙门到各地知府衙门,却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不要说主动平叛了,就是出城救援都没人愿意出头。这次泾州告急,下官估计平凉府是绝不会出兵去救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带兵去解泾州之围?”许梁听了这么久,总算听明白这黄县丞扯了这么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是!”黄县丞高兴地大叫一声,暗道你总算听明白了。
“哈哈,”许梁仰天大笑,指着黄道周道:“黄大人巧舌如簧,不去专门当说客当真是埋没人才。我如今可是一介布衣,它大明朝的城池被围了,当地官府不出兵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