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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是强人的世界。刘福田的亲身经验也正是如此。小时候,他每次遭到阿婶毒打之后,只有躲在柴房里偷偷哭泣的份,哪敢到外面叫一声冤喊一声屈?而一登上公社主任宝座,枫溪沿岸几十里山里人,哪个敢不对我刘福田低声下气?……这么一想,他就放心了。这类男女间的丑事,就是借给蓝雪梅个老虎胆,量她也是不敢吭一声的。
刘福田完全放心了,在黑暗中得意地笑了笑,心里充满了占有女人享用女人的快活。现在他拥有三个女人:一个是“永久牌”──就是婆娘子王秀秀。她是我拴在裤腰带上的女人,得给我洗衫做饭端茶送水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一个是“凤凰牌”──固定的相好蔡桂花,那女人狐狸花猫风情万种,床上的功夫超群绝顶,跟她睡一宿三天直不起腰,但刘福田心甘情愿;还有一个是“飞鸽牌”──上海妹子蓝雪梅。虽是偶尔品尝的山珍海味,却是永生永世不能忘怀。嘿,难怪那个上海小妞儿天天刷牙洗脸冲澡抹雪花膏呢,小嘴里哈出的气息,胳肢窝里散发出的体香,真能叫人长醉不醒飘飘欲仙呀!……像花果山的老猴王一样,就一个小小的枫溪公社来说,他刘福田刘主任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想睡谁就睡谁,想干啥就干啥,有谁奈得我何?
刘福田在黑暗中坐了会儿,觉得肚子有些空落落的。他累了,饿了,床上耕作一个多小时,掏空他身上的全部精力。他便想回家吃点东西。以往,他在蔡桂花床上做完“帐中戏”也都如此。桂花虽然殷勤留他,但是要吃要喝他还是习惯去找王秀秀。一个是供他嬲耍的,一个是专给他干活的,刘福田把她们的职责分得一清二楚。
秀秀虽然上了床了,却未入睡,斜倚在床柱子上,对着一盏孤灯,给快要出生的小崽子绣肚兜。山村的夤夜寂然无声,刺绣肚兜就成了秀秀跟肚里胎儿的对话:儿呀,你是个妹娃子,还是个小崽子?你像阿妈呢,还是像你阿爸?咳,你那个书呆子阿爸可不会认你了,阿妈注定要孤苦零丁过一辈子。儿呀,儿呀,你快快出来吧,快快长大吧,阿妈就盼着你跟妈做个伴儿说说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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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6)
秀秀飞针走线,在一块白洋布上绣一束木樨花。黑褐色的是枝干,翠青青的是绿叶,橙红的星星点点是花骨朵儿,都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了。秀秀似乎已经闻到木樨花的清香,轻声哼起一支客家山歌:
头回木樨无人知,
二回木樨香微微,
三回木樨纷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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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落一场胭脂雨……
秀秀感到胎儿在肚子里轻轻颤动一下,唱了一半的山歌噎了回去。她轻抚高高挺起的腹部,又是喜孜孜地乐。自从怀了崽,刘福田回公社的日子多了,下来蹲点的日子少了。就是下来,也大都住在大队部。也曾听说刘福田常去“大众影院”鬼混,秀秀和他吵过一架,刘福田死不认账,秀秀也不较真。秀秀一遍一遍在心里骂,你个大流氓,大骗子,爱浪你就浪去吧,要能休了我,真是阿弥陀佛!
肚子里的胎儿又动弹一下。秀秀就担心这小崽子长得风快,如果刘福田精明一点,也许会看出破绽。到那时候,免不了要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她王秀秀倒不怕刘福田,就怕刘福田去找吴希声打击报复。秀秀随即又想真是冤了吴希声,至今还不知道自己快要当父亲。嘿,书呆子呀书呆子,你还在怨我恨我从骨子里瞧不起我吗?唉,我当时真是昏了头,怎么会刮你一个大耳光?……
秀秀正满腹心事的时候,刘福田回家来了,一个劲地叫嚷要吃要喝的。刘福田说:“我今天在田头跑了一整天,暗晡夜又开干部会,饿死了,饿死了,婆娘子,快给我弄点吃的吧!”
“饿死了才好,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呀?”秀秀坐着不动,手头的针线也不停下来。
“嘻,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刘福田一下就上了火,凶巴巴喝道,“我一个公社主任,又要抓革命,又要促生产,忙得我整天团团转,回得家来,你还敢不给我开饭?”
秀秀撇一撇嘴说:“哼,开饭,开饭,有人半夜三更回家开饭的吗?”
“我是公社主任,操着千家万户的心,有多少急事要处理,能天天在家守着婆娘子?”刘福田愈说嗓门愈大,手指直戳秀秀的鼻子尖,“看看看,你还是不动弹,想把我饿死了好再去找吴希声吧?”
“放屁!你就会说些流氓烂仔话!”
秀秀凛然不动,依旧坐在床头一针一线绣小肚兜。她对总爱吆五喝六的刘福田已经腻透了,也习惯了,才不吃他这一套。
睡在隔壁房间的茂财叔听不下去了,粗门大嗓地责怪女儿不好好侍候老公,有失为妇之道。秀秀觉得真冤。自从刘福田上了家门,她在阿爸心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人说女婿顶半子,可阿爸把刘福田看成嫡亲亲的儿子还要亲十分。因为有了这样个婿郎子,阿爸觉得做人体面了,风光了,走路腰板挺直了,说话大声响气了,便把刘福田当成老佛爷一样供着。老母鸡下了一粒蛋,要留着婿郎子补身子。田里摸了几只田螺,要给婿郎子做下酒的小菜。刘福田打个嚏喷,担心他是不是伤风感冒。刘福田皱皱眉头,又怕他心里不快活,会扔下这个家。刘福田不是个上门女婿,而是王茂财他爸他爷他的老祖宗!只有秀秀心知肚明,其实这家伙嘛咯都不是,只是他们心甘情愿引狼入室的一只大灰狼!但是,秀秀不敢跟阿爸挑明,她怕阿爸疯病复发。
这会儿,秀秀又是两头受气,只好挺着个大肚子去煮点心。一会儿,点心煮好了,满满一海碗粉条,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秀秀往饭桌上一蹾,也不招呼一声,踅回房间,又重重地闩上房门,独自流泪去了。
刘福田并不计较秀秀的态度。一是今夜他心情特别好,二是没时间。刘福田稀里哗啦吃着粉条,心里又美滋滋地想起蓝雪梅:这荷包蛋蛋青裹着蛋黄,白里透红,细腻溜滑,嘿,真他妈的极像上海小妞身上那两颗大奶子啊……刘福田一口气吃下大半,饱了,反胃了,连连打饱嗝。可他还像一只贪婪的公鹅,梗直了脖子,一抻一抻的,死命地往肚里撑。刘福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补好身子,去争取胜利。刘福田要“争取”的“胜利”就是蓝雪梅。嘿,招工表攥在我手上,还怕你蓝雪梅后日暗晡夜敢不再来伺候你老子。这样想着,刘福田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天亮后,蓝雪梅自己挣扎着起来了。张亮偷偷躲在自己的房门后,从门缝里看着雪梅洗了脸,梳好头,接着,淘米,刷锅,生火,熬粥,又炒了一碟小菜。然后,把饭菜都端到饭桌上,盛了三碗饭,摆上三双筷子,坐了下来,却不动筷子。既不叫张亮,也不叫吴希声,就那么目光呆滞地坐着。
张亮轻轻走进吴希声房间,把他叫了起来,说雪梅已经把饭做好了。希声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走进伙房,看见雪梅脸孔苍白,眼睛红肿,无比憔悴,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心里很是酸疼,就幽幽地没话找话说:“雪梅,起得好早呀!”
雪梅端起碗筷,头也不抬,轻声哼了一句:“吃饭吧!”
张亮和希声也埋头吃饭。大家都不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得喝粥的嘘哩嘘哩声。三人的眼睛往哪儿看都小心翼翼的;张亮、希声的目光与雪梅的目光偶尔相碰,彼此都连忙移开,像怕烫着了谁。
雪梅很快扒下一碗粥,望着屋顶的椽子十分吃力地说:“刘福田……那个狗东西……答应……给我一张招工表,他说昨天……会去县里拿的,谁……谁……去替我要了来?”
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7)
张亮连忙说:“我去!我去!”
雪梅把脸一沉说:“你办不好事的,还是希声去吧!”
希声当即满口答应了。
希声走进大队部时,刘福田刚刚起床,拎着裤头匆匆上茅坑,吴希声只好在下厅堂等候。这当儿,他看见大队部的小通讯员忙着给刘福田打洗脸水,灌刷牙水,挤牙膏。牙膏挤好了,不长不短的一溜儿,卧在牙刷上,牙刷再一字儿横在牙缸上。吴希声听人说过,刘福田早年在公社当通讯员的时候,也是这样侍候公社书记和县委书记的。真想不到啊,刘福田这一手绝活,现今言传身教地传给了下一辈通讯员。只不过,时代让角色发生了转换——侍奉人的人变成了被人侍奉的人,匍匐在地的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人。时代的变化往往天翻地覆,但是,最不易变的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哪怕是些细枝末节,在人们不经心不留意之处,还生生不息地滋生着,蔓延着,像阴暗潮湿的洼地里的苔藓,既不动声色又极富生命力。
一会儿,进进出出的通讯员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刘福田才跨出茅坑,一边迈着罗圈步,一边系裤带。然后,他蹲在天井沿的石板上刷牙洗脸。盥洗已毕,好像忽然发现吴希声蹲在地角头,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
“咦,吴希声,这么早,找我有嘛事?”
吴希声说:“蓝雪梅叫我来拿一张招工表。”
刘福田在那张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坐下,掏出烟盒子,摸出一支“大前门”,在金属烟盒子上把香烟夯夯实,然后“啪”的一下掀着打火机,点着了,吸一口,眼睛瞅着袅袅上升的烟圈,不咸不淡地问道:
“蓝雪梅的事,她自己不会来,怎么叫你来?”
吴希声气恨恨地想,他妈的,刘福田这盒“前门”烟可能就是雪梅送的吧!可他说话的口气仍然是无比谦卑的:“刘主任,蓝雪梅病了,两天没起床,没吃饭,只好叫我来拿那张招工表。”
“哦,蓝雪梅病了?那倒是要叫赤脚医生看看的。”刘福田仿佛吃了一惊,随后又镇定自若,鼓起腮帮子把一股白烟吐出来,继续盯着烟圈在空中飘升,消散,连眼角也不愿瞟一瞟吴希声。“不过,蓝雪梅要的招工表,我三工两日可是拿不到。”
吴希声心里一沉,惊慌地问道:“刘主任,怎么会呢?蓝雪梅说,刘主任你亲口说过,昨天就去县人劳组拿招工表的。”
“没错,我昨天的确去了一趟县城。”刘福田说,“招工指标也要到手了。蓝雪梅家里有困难,我也非常同情;几年来她一贯表现很好,干部们一致公认。……”
无须再听下文了,吴希声已经知道刘福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在心里为雪梅抱屈,热血一波一浪直冲脑门。但是他还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刘福田接着说:“昨天公社党委开了一天会,排过来,比过去,这个招工指标怎么也落实不到蓝雪梅头上。我的抽屉里,知青们的申请报告还有一大沓哩,咳咳,我真是爱莫能助了!吴希声,你跟蓝雪梅传达传达吧,叫她不要着急,我一定会把她记在心上的,自己的阶级姐妹么!我不关心谁关心?叫她安心再呆些日子,招工返城,迟早总会解决的。”
吴希声回到知青楼,把这些话跟张亮、雪梅学说了一遍。张亮气得眼里喷火,连声大骂:“这狗娘养的,这大流氓!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
雪梅哇地一声抱头痛哭,扑进自己的房间,闩上门,又是一整天不肯出来见人。
蓝雪梅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脑子里却翻江倒海,把短暂人生的许多事都想起来了。她自幼是个老实木讷的姑娘,学习也平平的,只因为她身上流淌着产业工人的血液,同学们硬是把她推到显眼的位置。开头是战斗队的勤务组长,后来就晋升为红卫兵造反兵团司令什么的。说实在的,造反也好,抄家也好,蓝雪梅都是畏畏缩缩的,被人家骂做铁杆保皇。她惟一谈得上引领潮流、以身垂范的,是带领十名上海知青来最偏僻最艰苦最贫穷最落后的枫树坪插队,决心在广阔天地把自己和同学们锤炼成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可惜,曾几何时,同学们走的走,散的散,留下来的连挣口饭吃都难。现在老母亲伤病在床,好不容易盼到有个上海国棉厂来招工的机会,他狗娘养的刘福田竟敢拿在手里当诱饵,真是伤天害理,趁火打劫啊!
蓝雪梅一会儿敲头,一会儿捶胸,对自己的委身失足痛悔不已。细细想来,在那个关键时刻,自己怎么就轻易就范了呢?刘福田给我下了蒙汗药吗?他拿着手枪威逼我了?他用麻绳捆上我的手脚了?没有,没有,刘福田并未使用任何暴力,他喷蛆吐粪地说着下流话:“小蓝呀,有嘛咯关系哟,你又不是处女,只要给我来一下下,谁会晓得咯!呶,就来一下下,我明天就去县城给你拿一张招工表,而且是上海国棉一厂的指标……”蓝雪梅觉得那张可爱的招工表,转眼变成一片彩云,彩云又变成一块飞毯,雪梅坐上飞毯,一霎时就回到卧病在床的母亲跟前……随即,雪梅脑子晕乎乎的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雪梅又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半天,觉得这个世界天昏地暗,所有活路全给堵死了,眼前只剩下一条路──死!
活着不易,要死也难。雪梅知道张亮和吴希声把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哪有可能了结自己的小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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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8)
万幸万幸,熬到黄昏,风云突变,天色骤暗,楼里楼外喊声四起:要下大雨了,快去收东西啰!
这天晒谷坪上正晒着许多狼萁和松毛柴,要是淋了雨,就起不了火,做不成饭。张亮和吴希声瞅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不顾一切地奔向楼外的晒谷坪。
蓝雪梅脸上掠过一丝凄然的惊喜。好!真是天助我也,想死竟有了可乘之机。她连笠帽也忘了戴,带上房门,几个箭步就从后门奔出了知青楼。乌云飞卷着,狂风呼啸着,眨眼之间,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砸在田畈上。社员们都忙着收柴草,收菜干,收衣服,蓝雪梅在雨中飞跑,缘溪而上,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蓝雪梅一口气跑到村东头的百尺潭。她听说这口深潭两竿子都探不到底,该是她的葬身之所。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让她留恋不舍了,惟一放心不下的,是生她养她、至今还在受苦受难的父母。雪梅跪下来,脸朝北方──那是千里之外的故乡大上海的方向──拜了三拜,正要纵身一跃,投向深潭,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抱住。
在生死关头救下蓝雪梅的,是春山爷的女儿娟娟。
娟娟家里养着一群水鸭嬷。水鸭嬷一不用喂食,二不用看管,天光放栏,任其在溪圳湖泊自由觅食;暗晡夜归栏,鸭群就由头鸭带领着,排成长队摇摇摆摆回家;主人既不用操心也不用出力,只管天天到鸭栏里捡鸭蛋。可是今天傍晚有雷阵雨,前一刻晴空万里,霎时间天昏地暗,贪吃贪玩的水鸭嬷们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急得在田畈上乱蹿乱叫。娟娟穿上蓑衣,扑进雨中,一路“嘎哩哩,嘎哩哩”呼叫,在枫溪边寻找她的鸭群。一只鸭子都没寻到呢,却救下了正要投潭的蓝雪梅。
“咳!雪梅,你这是做嘛呀?你这是做嘛呀?”娟娟把浑身湿透的雪梅抱在怀里,一迭连声地问道。
雪梅求生不得,想死不能,急得在娟娟怀里乱蹦乱跳,挣扎不止,嚎啕大哭。
娟娟劝道:“莫哭,莫哭!雪梅,我们先回家吧!”
娟娟脱下蓑衣披在雪梅身上,搀扶着她慢慢往村里走去。一路上,雪梅仍是哭得死去活来,娟娟真怕她再一头扎进白浪滔天的枫溪,简直是架着她走的。
一会儿,风更狂了,雨更大了,天上时不时飞起一条火龙,霹雷在乌蒙蒙的田野上咯啦啦炸响。娟娟和雪梅都听到风雨中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
“雪梅!蓝雪梅!──”
“雪梅!蓝雪梅!──”
娟娟说:“听,听,雪梅,吴希声、张亮在找你哩!”
雪梅在蓑衣里缩成一团,抖索索地哭着说:“不,不!我不想见他们!我不想见他们!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娟娟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妹子,力气比雪梅大多了,双手紧紧攥住雪梅,像个牢不可破的铁箍,任雪梅暴跳如雷也挣脱不了。
眨眼间,张亮和希声蹚着一路雨水,到了跟前。他们都怕吓着雪梅,话就说得柔声细气的,劝雪梅跟他们回知青楼。雪梅愣哭愣哭,让蓑衣遮住脸,头也不肯抬。娟娟说,你们先回去吧!雪梅就交给我了,你们一百个放心!张亮和希声交换个眼神,把雪梅拜托给娟娟,十分无奈地冒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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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娟娟拣出自己最好的衫裤,叫雪梅洗了身,穿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的。又冲了一海碗红糖姜茶,叫雪梅喝了下去,雪梅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娟娟这才问起雪梅做嘛要走绝路。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