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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鹰飞-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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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铜山道:“因为,还有个人绝不答应。”
  墨白道:“谁?”
  童铜山道:“卫八太爷!”
  墨白道:“你不妨叫他来找我。”
  童铜山道:“到哪里去找?”
  墨白冷淡的目光忽然眺望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长安城里,冷香园中的梅花,
现在想必已开了……”
  卫八太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像普通人一样,微笑着拍你的肩膀,说他自己认为得意的
笑话。
  但当他愤怒时,他却会变得和你认得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了。
  他那张通常总是红光满面的脸,突然就会变得像是只饥饿而愤怒的狮子,眼睛里也会射
出一种狮子般凌厉而可怕的光芒。
  他看来简直已变成只怒狮,随时随刻都会将任何一个触怒他的人抓过来,撕成碎片,再
一片片吞下去。现在正是他愤怒的时候。
  童铜山皱着眉头,站在他面前,这威镇一方的武林大豪,现在却像是突然变成了只羔
羊,连气都不敢喘。
  卫八太爷用一双满布红丝的眼睛瞪着他,咬着牙道:“你说那婊子养的混蛋叫墨白?”
  童铜山道:“是。”
  卫八太爷道:“你说,他是从青城来的?”
  童铜山道:“是。”
  卫八太爷道:“除此之外,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童铜山的头垂得更低,道:“是。”
  卫八太爷喉咙里发出怒狮般的低吼:“那婊子养的杀了我两个好徒弟,你却连他的来历
都不知道,你还有脸来见我,我入死你的亲娘奶奶。”
  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冲过来,一把揪住了童铜山的衣襟,一下子就撕成两半,接着又
正正反反给了童铜山十六八个耳括子。
  童铜山的嘴角已被打得不停地流血,但看来却一点愤怒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反而好像觉
得很欢喜,很安心。
  因为他知道卫八太爷打得越凶,骂得越凶,就表示还将他当做自己人。
  只要卫八太爷还将他当做自己人,他这条命就算捡回来了。
  卫八太爷若是对他客客气气,他今天就休想活着走出这屋子。
  十六八个耳光打完,卫八太爷又给他肚子上添了一脚。
  童铜山虽然已被打得一脸血,一头冷汗,却还是乖乖地站在那里,连动都不敢动。
  卫八太爷总算喘了口气,瞪着他怒吼道:“你知不知道小四子他们是去帮你杀人的?”
  童铜山道:“知道。”
  卫八太爷道:“现在他们已被人弄死,你反而活蹦乱跳地回来了,你算是个什么东
西?”
  童铜山道:“我不是个东西,可是我也不敢不回来。”
  卫八太爷道:“你个王八蛋,你不敢不回来?你难道不会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也免得
让我老人家看见生气。”
  童铜山道:“我也知道你老人家会生气,所以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杀就杀,我都没话
说,但若要我背着你老人家逃走,我死也不肯。”
  卫八太爷瞪着他,突然大笑道:“好,有种!”
  他伸手拥住了童铜山的肩,大声叫道:“你们大家看看,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你们全部
该学学他,做错事怕什么?他奶奶的有谁这一辈子没做过错事,连我卫天鹏都做过错事,何
况别人。”
  他一笑,大厅里十来个人立刻全部松了一口气。
  卫八太爷道:“你们有谁知道墨白那婊子养的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虽然是问大家的,但他的眼睛却只盯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白白的脸,留着两撇小胡子,看来很斯文,也很和气。
  不认得他的人,谁也看不出这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就是卫八太爷门下第一号最可怕的
人物、黑自两道全都闻名丧胆的“铁锥子韩贞”。
  他这人的确就像是铁锥子,无论你有多硬的壳,他都能把你钻出个大洞来。
  但看起来他却绝对是个温和友善的人,脸上总是带着种安详的微笑,说话的声音缓慢而
稳定。
  他确定了没有别人回答这句活之后,才缓缓道:“多年前,有一家姓墨的人,为了避祸
而隐居到青城山,墨白也许就是这一家的人。”
  卫天鹏又笑了,脾睨四顾,大笑道:“我早就说过,天下的事,这小子好像没有一样不
知道的。”
  韩贞微笑道:“但我却也不知道他们的隐居处,只不过每隔三五年,他们自己却要出山
一次。”
  卫天鹏道:“出来干什么?”
  韩贞道:“管闲事!”
  卫八太爷的脸又沉了下去,他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韩贞道:“他们不能不管闲事,因为他们自称是墨翟的后代,墨家的后代,墨家的弟
子,本就不能做一个独善其身的隐士。”
  卫天鹏皱眉道:“墨翟又是什么东西?”
  韩贞淡淡一晒道:“他不是东西,是个人。”
  卫天鹏反而笑了,敢在他面前顶撞他的人并不多。
  就像是大多数被称为“太爷”的人一样,偶尔他也喜欢有人来顶撞他。
  韩贞道:“墨翟就是墨子,墨家的精神,就在乎急人之难,甚至不惜摩顶放踵、赴汤蹈
火的,所以墨家的弟子,绝不能做隐士,只能做义士。”
  卫天鹏又沉下了脸,道:“难道墨白那个王八蛋也是个义士?”
  韩贞笑了笑,道:“义士也有很多种的。”
  卫天鹏道:“哦!”
  韩贞道:“有种义士,做的事看来虽冠冕堂皇,其实暗地里却别有企图。”
  卫天鹏道:“这种义士好对付。”
  韩贞道:“怎么对付?”
  卫天鹏道:“宰一个少一个。”
  韩贞道:“宰不得。”
  卫天鹏道:“为什么宰不得?”
  韩贞道:“义士就跟君子一样,无论真假,都宰不得的。”
  卫天鹏居然大笑,道:“不错,你若宰了他们,就一定会有人说你是个不仁不义的小
人。”
  韩贞道:“所以他们宰不得。”
  卫天鹏瞪眼道:“当然宰不得,谁说要宰他们,我就先宰了他!”
  韩贞道:“何况,要宰他们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卫天鹏道:“那王八蛋难道真有两下子?”
  韩贞道:“他本身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下那些死士。”
  韩贞又道:“死士的意思,就是说这些人随时都在准备为他而死的。”
  卫天鹏道:“那些人难道不要命?”
  韩贞点点头道:“不要命的人,就是最可怕的人,不要命的武功,就是最可怕的武
功。”
  卫天鹏在等着他解释。
  韩贞道:“因为你杀他一刀,他同样可以杀你一刀。”卫天鹏显然对这解释还不满意。
  韩贞道:“你的出手纵然比他炔,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因为你一刀砍下,他
根本不想闪避,所以在你刀锋砍在他肉里那一瞬间,他已有足够的时间杀”!”
  卫天鹏突然走过去,用力一拍他肩头,道:“说得好!说得有理!”
  韩贞看着他,已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仇敌,就是朋友。
  我若杀不了你,就交你这个朋友。
  这不但是卫天鹏的原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武林大豪共同的原对他们这些人来说,这
原则无疑是绝对正确的。
  韩贞道:“童老大说过,他们要到长安城去。”
  卫天鹏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听说冷香园是个好地方,我也早就想去看看了。”
  韩贞道:“冷香园占地千亩,种着万千梅花,现在正是梅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所
以……”
  卫天鹏道:“所以怎么样?”
  韩贞道:“既然要去,不如就索性将那地方全包下来。”
  工天鹏道:“有理。”
  韩贞道:“等墨白去了,我们就好好地请请他,让他看看卫八太爷的场面,他若不是呆
子,以后想必就不会跟我们作对了!”
  卫天鹏道:“他是不是呆子?”
  韩贞道:“当然不是!”
  卫天鹏拊掌大类,说道:“好,好主意。”
  长廊里很安静,廊外也种着梅花。
  童铜山和韩贞慢慢地走在长廊上,他们本就是老朋友,却已有多年未见。
  风很冷,冷风中充满了梅花的香气。
  童铜山忽然停下来,凝视着韩贞道:“有件事我总觉得奇怪。”
  韩贞道:“什么事?”
  童铜山道:“为什么只要你说出来的话,老爷子就认为是好主意?”
  韩贞笑了笑,道:“因为那早就是他的主意,我只不过替他说出来而已。”
  童铜山道:“既然是他的主意,为什么要你说出来?”
  韩贞沉吟道:“你跟着老爷子已有多久?”
  童铜山道:“也有十多年了。”
  韩贞道:“你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童铜山迟疑着道:“你看呢?”
  韩贞道:“我想你一定认为他是个很粗野、很暴躁,从来也不懂得用心机的人。”
  童铜山道:“他难道不是?”
  韩贞道:“昔年中原八杰纵横天下,大家都认为最精明的就是刘三爷,最厉害的是李七
爷,最糊涂的就是卫八爷。”
  童铜山道:“我也听说过。”
  韩贞笑了笑,道:“但现在最精明的刘三爷和最厉害的李七爷都已死了,最糊涂的卫八
爷却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
  童铜山笑了,他忽然已明白韩贞的意思。
  只有会装糊涂、也肯装糊涂的人,才是真正最精明、最厉害的。
  童铜山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装糊涂也不是容易事。”
  韩贞道:“的确不是。”
  童铜山道:“看来,你就是不会装糊涂。”
  韩贞苦笑道:“现在我就算真的糊涂,也不能露出糊涂的样子来。”
  童铜山道:“为什么?”
  韩贞道:“因为糊涂人身旁,总得有个精明的人,现在我扮的就是这个精明的人。”
  童铜山道:“所以只要你说出来的,老爷子就认为是好主意。”
  韩贞道:“就算后来发现那并不是好主意,错的也是我,不是老爷子。”
  童铜山道:“所以别人恨的也是你,不是老爷子。”
  韩贞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也该明白,精明人为什么总是死得特别早了。”
  童铜山忽然笑了笑,道:“但有种人一定死得比精明人还早。”
  韩贞道:“哪种人?”
  童铜山道:“跟老爷子作对的人。”
  韩贞也笑了,道:“所以我一直都很同情这种人,他们要活着实在不容易。”
  冯六慢慢地走过一条积雪的小径,远远看过去,已看见冷香园中那片灿烂如火焰的梅
花。
  “去将冷香园包下来,把本来住在那里的客人赶出去,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的,全都
赶出去。”
  这是卫八太爷的命令,也是卫八太爷发令的典型方法。
  他只派你去做一件事,而且要你非成功不可。
  至于你怎样去做,他就完全不管了,这件事有多少困难,他更不管。
  所有的困难,都要你自己去克服,若你不能克服,就根本不配做卫八太爷门下的弟子。
  冯六是受命而来的。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非常谨慎。
  他已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困难,全都仔细地想过一遍。
  穿过这条积雪的小径,就是冷香园的门房,当值的管事,通常都在门房里,他希望这管
事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都知道,卫八太爷的要求是绝不容拒绝的。
  冷香园今天当值的管事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来虽不太聪明,却也不笨。
  “在下杨轩,公子无论是来赏花饮酒,还是想在这里流连几天,都只管吩咐。”
  冯六的回答直接而简短:“我们要将这里全都包下来。”
  杨轩显得很意外,却还是微笑着道:“这里一共有二十一个院子,十四座楼,七间大
厅,二十八间花厅,两百多间客房,公子要全包下来?”
  冯六道:“是的。”
  杨轩沉吟着:“公子一共要来多少人?”
  冯六道:“就算只来一个人,也要全包下来。”
  杨轩沉下了脸,冷冷道:“那就得看来的是什么人了。”
  冯六道:“是卫八太爷。”
  杨轩动容道:“卫八太爷,保定府的卫八太爷?”
  冯六点点头,心里觉得很满意,卫八太爷的名头,毕竟是很少有人不知道的。
  杨轩看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狡猾的笑意,说道:“卫八太爷的吩咐,在下本来不敢
违背的,只不过……”
  冯六道:“不过怎么样?”
  杨轩道:“刚才也有位客官要将这地方包下来,而且出了一千两银子一天的高价,在下
还没有答应,现在若是答应了公子,怎么去向那位客官交待?”
  冯六皱了皱眉头,道:“那个人在哪里?”
  杨轩没有回答,目光却从他肩头上看了过去。
  冯六回过身,就看见了一张青中透白、完全没有表情的脸。
  一个人就站在他身后的屋角里,身上穿着件很单薄的白麻衣衫,背后背着卷席,手里提
着根短杖。
  冯六刚才进来时,并没有看见这个人,现在这个人好像也没有看见他,一双冰冷冷、完
全没有表情的眼睛,仿佛正在凝视着远方。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人,一切事,好像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他关心的仿佛只是远方虚无
缥缈处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与安乐。
  冯六只看了一眼,就转回身,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并不想看得太仔细,更不想跟这
个人说话,他知道无论同这个人说什么,都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杨轩的眼睛里,还带着那种狡猾的笑意。
  冯六微笑道:“你是做生意的?”
  杨轩道:“在下本就是个生意人。”
  冯六道:“做生意是为了什么?”
  杨轩笑道:“当然是为了赚钱。”
  冯六道:“好,我出一千五百两银子一天,再给你一千两回扣。”
  他知道和生意人谈交易,远比和一个不要命的人谈交易容易得多。在卫八太爷手下多
年,他已学会如何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杨轩显然已被打动了,却听那白衣人冷冷道:“我出一千五百两,再加这个。”
  冯六只觉得身后突然有冷森森的刀风掠过,忍不住回头。
  白衣人已从短杖里抽出柄薄刀,反手一刀,竟在腿股间削下一片血淋淋的肉,慢慢地放
在桌上,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竞似完全不觉得痛苦。
  冯六看着他,已可感觉到眼角在不停地跳,过了很久,才缓缓道:“这价钱我也出得
起。”
  白衣人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只看了他一眼,又凝视着远方。
  冯六慢慢地抽出柄短刀,也在自己股间割下了一片。他割得很慢,很仔细,他无论做什
么事,都一向很仔细,肉割下虽然很痛苦,但卫八太爷的命令若无法完成,就一定会更痛
苦。这一次他的判断和选择也同样正确,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两片血淋淋的肉放在桌上,杨轩已经软了下去。
  白衣人又看了冯六一眼,突然挥刀,割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冯六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已僵硬。他割过别人的耳朵,当时只觉得有种残酷的快意,但割
自己的耳朵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本可挥刀杀了这白衣人,可是韩贞的话他也没有忘记。
  ——你出手纵然比他快,但你杀他时,他还是可以杀了你。
  谨慎的人,大多数都珍惜自己的性命。冯六是个谨慎的人,他慢慢地抬起头,割下了自
己的耳朵,割得更慢,更仔细。
  白衣人的肩上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一双冷漠空洞的眼睛里,竞忽然露出残酷快意的
表情,冯六的这只耳朵,就好像是他割下来的一样。
  两只血淋淋的耳朵放在桌上,杨轩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白衣人望望冯六耳畔流下的鲜血,冷冷道:“这价钱你也出得起?”
  他突然挥刀,向自己左腕上砍了下去。
  冯六的心也已随他这一刀沉下。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吹过,风中仿佛带着种
奇异的香气。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眼看过去,冯六只觉得自己从来也没看到过这么美丽的女人,她就像是被这阵风吹进
来的。
  白衣人看见她时,立刻就发觉自己握刀的手已被她托着。
  她也正在微笑着,看着他,多么温柔而甜蜜,说话的声音同样甜蜜,“刀砍在肉上,是
会疼的。”
  白衣人冷冷道:“这不是你的肉。”
  这美丽的女人柔声道:“虽然不是我的肉,我也一样会心疼。”
  她春笋般的纤纤手指轻轻一指,就好像在为他的情人从瓶中摘下一朵鲜花。
  白衣人就发觉自己手里的刀,忽然已到了她的手里。
  百炼精钢的快刀,薄而锋利。
  她十指纤纤,轻轻一拗,又仿佛在拗断花枝,只听“咔”的一声,这柄百炼精钢的快
刀,竟已被她拗断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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