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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传-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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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他面前的崔巍大汉,正是他苦苦寻觅的曲天。

    他心中一沉,旋即苦笑:“你来了。”落寞神色,俶尔铺展眉间。

    “不是你找我么?”曲天双眼一闪,微微颔首间,人已经转身往喜厅外去了。

    曲海咬了咬牙,跟了出去。

    这一切仿佛也没有人注意到。

    陆擎酒过三巡已经微醺,心中十分痛快,正拉着孟青尧的手,说着什么。孟青尧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孔,此刻也被红光映得喜气洋洋,和颜悦色。

    陆岩柯却一直没有笑,这本是他人生快意时刻,他却如同行尸走肉般,毫无神情,只是端着酒杯,握着酒壶,木讷地敬酒,倒酒,在拥挤的喜厅里穿梭。

    孟小莲四周却十分安静,她静静坐在红缎的喜床,喜悦的神色藏在大红的盖头中。这仿佛不是人间片刻,那月亮般洁白的脸,被红盖头映成了暖阳。千山万水,在这一刻,也沉睡在夜色中了。

    青夫人已经走到了最北面的一条巷子,一眼望去,果然只有一方幽光凄凄的开口,在彼端昏昏暗暗闪着。她四下细辨不见有人,方转身闪进窄巷中,身侧果然只有幽暗白墙,逼仄得只容一人通过。走了许久,凉风在耳边掠过,夹着残冬的寒气,她已经看到了一扇乌黑的大门,紧紧锁着,高墙入天矗立,仿佛不能逾越。然,青夫人这时已经褪去一身淡青罗裙,露出一身贴身的黑衣。她转身将衣服藏在门脚下,便双足发力,轻轻一跃,居然飞上了高不可攀的墙头。

    她伏在墙头,望见院中流过月色星光,隐约中可辨廊下有一个铁塔般巍峨的人影,动也不动,在凉风中微微飘动的只有他的衣袂,偶尔会响起金属拖地的声音。她几乎确定,那人影是吕刀子了,听到金属磨地之声,她不由心中一沉,看来吕刀子是被锁着的。

    这时候,一声沉重的叹息,从廊下传来咂嘴声,一个粗糙的声音哼道:“陆擎老小子,你儿子结婚也不请老子去喝酒!”

    青夫人不由展眉一笑,果然是吕刀子的声音。

    只听吕刀子继续嘟囔道:“你们都去喝酒,扔老子一个在这里!”

    青夫人此刻已经翩然从高墙跃下,轻飘飘落在院中。她眼力极好,是以在黑暗中也能辨清道路,此刻天上星月同辉,她更是一眼就看见了,吕刀子正一个人喝酒。

    “谁!”吕刀子突然捏紧酒壶,警觉道。他内力深厚,青夫人悄然而至,气息却已经被他探知。

    “褚墨绒。”月光如水一般掠过一个玲珑清瘦的人影,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不再前进。

    “你果真来了!”吕刀子低声笑道,慢慢放下了酒壶。

    两人一笑,周围又恢复了安静祥和。

    青夫人轻轻走到吕刀子身边,低声道:“你可是被锁着?”

    “正是。”吕刀子叹气道:“陆擎那个王八蛋小子,用得都是下三滥的手段。”他瞧瞧天空,“嘿嘿”自嘲道:“我此刻正如禽兽一般。”

    青夫人不由笑道:“老爷子还是那么幽默。”言毕用手摸摸粗重铁链,拧眉道:“这链子人力不能开。”

    “不错。”吕刀子叹道:“王八蛋用精钢链来锁我。除非有钥匙,不然”

    “钥匙在哪?”青夫人敛眉道。

    “一个绿裙子的大丫鬟,叫绿云,背后别根银鞭子,想必此刻正在陆擎两口子身边伺候着。”吕刀子早已弄清了绿云的来路,青夫人不得不暗暗佩服,他虽然看起来粗剌剌,心思却一向细密谨慎。

    青夫人低声笑道:“我即可便回。”说完就要起身。

    吕刀子却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你且听我说完。万一有变故,我逃不出去并不打紧,要命的是有些事情,我必须托付与你。还有一些事情,也必须让你知道。”

    青夫人暗暗吃惊,她只当吕刀子是为了逃出去,不过拿个飞白刀的事情和她讨价还价。此刻,看着吕刀子严肃的眼睛,她心中不由生出肃穆之感,便就地而坐,低声道:“你且说。”

    “第一件事,你知道飞白刀刀把的部分在我手中,我告诉你,就藏在我内宅月门上‘竹趣’二字背后。你一定找到,好生保管,即便毁了,也不能落在大雪山庄和露霜阁手中,这是薛老头的遗愿。”吕刀子道。

    “你怎么认定我可以托付?”青夫人冷冷道。

    “这是蓝啸海的嘱托,他保证过你的人品。”吕刀子报以淡淡一笑道。

    “蓝啸海”三个字,如同闪电,凌厉如刀,贯穿而过,青夫人整个人一震,久久不语。

    “所以我要说第二件事。”吕刀子接道:“那就是,蓝啸海当年携飞白刀离开,甚至没有和你说一声,实在是师命难为,何况那东西关乎大雪帮存亡。”

    “大雪帮还是完了。”青夫人皱眉,撇嘴冷笑道。

    “没错。”吕刀子叹气,接道:“但是盐帮没有完,他们都没拿到飞白刀,就能一直势均力敌并存,对于薛飘来说,便等于大雪帮还在。”

    “我不懂。”青夫人摇头,望向四周,低声道:“时间不多了,你言简意赅。”

    “好。”吕刀子道:“造出飞白刀是我的错,也有薛飘的错。他不忍毁刀,又不忍杀我,更不能让这把刀落到野心勃勃想要继承大雪帮,统一盐帮的徒弟手中。蓝啸海的人品,我们都清楚。所以薛飘将刀分开了,由我和蓝啸海分别保管。”

    “我还是不懂。”青夫人摇头。

    “哎呀!”吕刀子一拍大腿,急道:“因为薛飘知道,屠风扬和陆擎势均力敌,谁都没有飞白刀,就谁也不能胜出,他不愿看到他二人有一个死在兄弟手中,你可明白了?”

    青夫人怔怔望着他,若有所思,这种父亲的思维,她仿佛只能理解那么一点。

    “蓝啸海从来不参与权斗,我和薛飘都最信任他,所以让他拿着飞白刀走了,而且是碎裂的,只有我能重新铸好,万无一失的法子!”吕刀子仿佛在讲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蓝啸海走的那天,与我见面,约定好,各司其责,不再让飞白刀重现江湖。他自己亦隐姓埋名,临行前与我商定,若他有难,就将刀身给我送来,我将两部分全部毁了。那样的时刻,他才愿意违拗薛飘的意思。薛飘是最不愿见飞白刀毁灭的人,他愿这个宝贝在适当的时刻,由适当的人佩戴,所谓宝剑赠英雄。但是我们的决定是,到了非常的时刻,就毁了它。”

    “那与我何干?”青夫人终于不耐烦了,拧眉道。

    “你且听完。”吕刀子捻着花白的胡须道:“如果我们都有难,这件事,便只能由你去做,也只能由你去”

    “我凭什么!”怒从心起,青夫人厉声道,冷冰冰打断吕刀子。

    “你这火爆脾气,与你那扔金镖的老爹一副德行!”吕刀子不禁叹道,却见月光照耀下,一种极大的悲痛掠过青夫人的眼睛,他旋即顿住,改口接道:“总之,他是这么托付的,他知道你会恨他,但是也知道你深明大义,终有一日能明白他。”

    “哼!”青夫人几乎垂泪,嘶声道:“你可知道,他的头就是我遣人割下来的么?我凭什么深明大义,凭什么帮他。我金镖门二百四十六口,因为他,流离失所。”她激动言道,胸口剧烈起伏,听到这一切,这一刻,她的心,仿佛又一次凌迟。

    如今,连杀了蓝啸海这件事,居然也变成错的了。

    究竟该怪谁?金镖门的血债,又该算在谁的头上?她颓然伏地,啜泣不已。

    二十年过去了,青夫人以为自己不会哭了,这一刻,却还是泪如雨下。

    吕刀子静静坐在她身后,心中满是怜爱。金镖门的惨案,如今依然是江湖中人摇头叹息的往事,褚墨绒有多爱蓝啸海,有多恨蓝啸海,此刻又有多么想念蓝啸海,他全都明白。

    他不由颤抖着,伸出温暖宽大的手掌,轻轻搭在青夫人肩头,嘶声道:“你确实不该恨他,要恨,就恨命运罢。”

    这一句,被如水夜风送进耳中,冰凉彻骨,青夫人不语,清冷泪水却在月色中闪着流光。

    或许,世间有很多辜负,实则无奈。终究不过是命运错落,一声叹息而已。

    青夫人的泪终于风干在春寒中,她笑了几声,最后静默在黑暗中,怔怔望着吕刀子的眼睛,一闪一闪,好像星光。

    “蓝啸海有个女儿”吕刀子终于道。

    青夫人一言不发,甚至不吃惊,她只是木然坐着,仿佛沉浸在如水夜风之中。料峭夜寒贯穿而过,她微微颤抖,仿佛春天离开,冬天重回大地。这一刻,她已经周身结冰,不能思虑,更不愿回忆。吕刀子便只好静静立在她面前,心中叹息,蓝啸海与青夫人,一对璧人,却被一把刀毁了。

    实在不值。

    蓝啸海说得没错,褚墨绒的脾气,二十年后,还与当年一致。她坐了一阵,突然抬头问道:“她关在哪里?”

    声音虽冰冷得好像十二月的寒霜,却还是掺着阵阵关切。

第52章 兄弟() 
曲海已经静静跟着曲天,来到了一处偏僻山坡,几乎听不到喜厅里人声鼎沸。两人静静伫立在料峭夜风之中,一样魁梧,一样挺拔。他们是亲兄弟,举手投足间,总是流露相似的潇洒风度。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么?”曲海哼道:“易容的人,不过都是懦夫。”

    曲天没有反驳,无声转身,目光如水,平静地落在弟弟脸上,曲海却心中一惊,不由后退一步,握紧了腰间银剑。

    “你怕什么!”曲天笑道,他见曲海手按剑柄,神色警惕,只是摇头黯然叹气,接道:“你依旧没有自信心。”

    “胡说八道!”平日雍容骄傲的药王,天苗门的掌门人曲海,此刻却失了仪态,陡然慌张道。一如当年生活在碧蓝湖畔,他与哥哥曲天斗嘴,一张口便是这句。

    “果然没变!”曲天笑道,他想起了曲海小时候的模样,骄傲而慌张,却总是不肯服输,这天性到底是成就了他,还是毁灭了他,谁也不知道。

    “巴玲到底如何!”曲天终于问道:“你满江湖放出消息,不过是为了杀我。如今我在你面前,就开门见山罢。”他的眼睛闪过关切而焦急的神色,被曲海明明白白看到。

    “哼!”曲海冷笑:“巴玲是个痴心的,就算生了我的孩子,与我成了亲,被我废了内功,却还是不愿屈服于我,厉害得很。”

    “孩子?”曲天一惊,圆睁双眼,厉声道:“你废了她的内功!”

    这些词,每一个都惊悚非常,串在一起,简短而模糊地向曲天描述了巴玲这二十年来受的苦楚。她必然是在炼狱般的生活中,被曲海本就扭曲的性格折磨着,凌迟着,却还是没有屈服。

    曲天几乎就要落泪,他的胸口,填满怒火和仇恨,嘶声道:“你到底要怎样?”

    “简单,你我重上玉龙雪山,在巴玲面前再战一次,让她亲眼瞧瞧,到底你该不该死!”

    “曲海!”曲天厉声喝道:“巴玲是无辜的,况且你爱着她,怎么忍心这般折磨于她?”

    “哈哈!”曲海冷笑,一阵凄苦将他的声音浸透,生出一种嘶哑而苦楚的声调,他踉跄一下,满眼凄凉,嘶哑道:“爱?她从未正眼瞧我,满脑子都是你!”

    这时候,山风凉了,吹起两人袍裾,在如水的月色中招展如旗。

    曲海仰天长啸,悲不能已,几近崩溃道:“她肯嫁我,是因为我强暴了她,令她怀上我的孩子!若不是还惦记你和孩子,她早就自杀了!”他虽声音低哑,却极具穿透力。

    不知道是他嗓音尖锐,还是这句话着实残忍,曲天不禁摇摇欲坠,向后退了数步,一阵绞痛突袭心口,令他几乎不能开口。

    他从未想过,因为自己,会让巴玲的一生如此痛苦。

    “曲海,你不是人!”曲天几近咆哮,枯竭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被冷色的月光浸得冰凉。

    “我的确不是人!”曲海大笑道:“可是我也受到了惩罚!我的孩子,不知道被巴天青抱去了哪里!他立下誓愿,要找到你,将我从银椅子上赶下来。”

    “所以?”曲天有种不妙的预感,他非常了解自己的亲弟弟。

    “所以我杀了他!”曲海冷笑道:“反正他不会告诉我,孩子到底藏在哪里!他们拿我的孩子报复我!”他的脸几乎扭曲,夜色中好像一只厉鬼,嘶哑着嗓子,大笑道:“他们居然拿我的孩子报复我!巴玲这个疯女人!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

    “你不配有孩子!”风中摇晃的曲天几乎跪倒,他厉声喝道:“你怎么配有孩子!”

    这个时候,曲天心中已经明白,那个孩子就是露毓。十六年前,是巴天青在那个清晨,带着巴玲的重托将孩子放在了不霁楼的门前。

    这或许是对曲海的报复,却也承载着对曲天的依恋和信任。

    十六年前?曲天一惊,那正是他与褚墨绒在江湖中游历三年,重回嘉兴经营起不霁楼一年之后。难道,巴天青一直跟着自己?一股热泪在曲天眼中喷涌而出,老人的坚持和决心,信任和爱护,令他感慨不已。

    然而,一切终究太迟了。

    想到曲海对巴氏父女的所作所为,曲天怒从心头起,“噌”地一声,从腰间亮出一柄极短的匕首,银光熠熠,在凉风飒飒中不断闪烁。他腰间这柄匕首很少有人能认出来,精致得好像一个把玩的佩饰。更何况孟庆丰在江湖中人眼中,向来是个温和的人,极少有人见过他剑拔弩张。

    “哈哈!”曲海拊掌大笑:“你如今用匕首了?用得好么?”

    从前,毒王用一对喂毒的银环,天下无双。

    “你试试!”曲天言毕,人已翻身起飞,利刃般撕裂夜幕,随着匕首凛然而至。

    曲海没有想到他出手如此之快,急忙“哗啦”从腰间抽出银剑,向后掠了足足一丈,方才稳稳立住。

    两人在月色中对视,双眼都喷出了仇恨和失望。

    他们是亲生兄弟,血管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却在这一刻,斩断了所有的情分。

    曲天早已因怒发力,双足一蹬地面,如风车般旋转而去,几乎是猛扑而去,让曲海不由心惊。

    匕首精短,要求持有者够快,够准,够近,一招致命。若不如此,会反而给敌人伤到自己的机会。

    曲海刚端正剑锋,迎头而去,银色的匕首却更快,如同银梭,仿佛闪电,“啪啪啪”闪烁不定,陡然而至,逼回他抖直剑锋的机会。他只好收剑,翻身向右滑开数尺,躲开这几乎不能分辨具体位置的凌厉一刺。

    曲天这一次落了空,口中大喊“着!”一鼓作气,另外一刺接踵而来,锋影凌乱绽放,不辨真伪,在月色下花朵绽开般急劲迷乱,直刺曲海上身。

    曲海心里一沉,想不到二十年的勤学苦练,他依然不如曲天眼疾手快。他心中一凛,手腕一转,剑锋灵巧一横,已经挡在胸前,护住要害,欲挡退曲天一次。

    却不想曲天这一刺,虽凌厉得仿佛有去无回,却陡然被他生生顿在半路上。曲海正不辨虚实,曲天已经再次发力,朝着他下盘露出的空门直直刺去。

    这再一刺,白光缭乱,几乎晃晕曲海双眼,他反手收剑,转身,跳起,在空中连着翻了三个跟头,几乎落在丈外。曲天却如影随形,跟着他连翻三个跟头,就落在他咫尺之间。

    曲海大惊,抽剑便劈,只听“当”一声,剑刃滑过匕首刀锋,拉起一阵迷离火花,如同绽放烟花,在夜色中朵朵绽放。倏尔,却又拉起一道游龙般流畅弯曲的火线,“噌”消散在天地间。四下凄清,曲海第二剑反手再劈,他高高飞起,自上而下,猛烈劈来,剑光照亮了他惨白苦痛的脸。

    这一劈,包含了滔天的恨。

    剑锋未至,罡风已到,“呼啦”扬起曲天的头发,在夜风中飘散流转,好像深海里飘荡的海藻。他灵巧侧身躲过,肩头的华服却已被锋利的剑尖挑破,露出月白内衬,于夜色中如新月般闪亮,正和天边残月交相辉映。

    “曲天!”曲海大喝一声,趁势再劈,衔接紧密的剑招,滴水不漏,迷蒙剑影将曲天困在当中,几乎就要将他刺中。

    然而,却依然没有刺中。

    曲海双眼喷火,红得好像射出了血光,他翻身飞到右侧,反手提剑,更猛烈掠了过去,直刺曲天胸前要害。

    曲天胸前紫绸散碎,已被划出数道伤口。所幸他眼疾手快,躲闪及时,总能化解剑锋所蕴含的凌厉劲道,是以最终也不过被挑破了一层绸袍,并未伤及体肤。

    曲海驱招更猛,银剑经过这一阵施展,已经在他手中施展自如。他左右开弓,又劈又刺,如急雨烈风,呼啸而来,长鸣而去,几乎让曲天不能招架。

    夜凉如水,月色突然变得昏暗,凄风呜咽,让人不由感叹天地苍茫。曲天一路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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