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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虽然王遮山还是满身泥污的小叫花子,可是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孩子骨骼清奇,头脑敏锐,深藏好天资。
他自己,有三个儿子,都比不过王遮山。
在天资上,比不过王遮山。
所以,他一直对这个徒弟视如己出,让他位列自己的亲生儿子,掌管大雪山庄的大小事务。
可是如今,他说不出有多失望,还有对自己的失望。
为什么他只看到了王遮山习武的天分,却没有注意到他性子的软弱。
他不禁苦笑了,王遮山的软肋,居然是女人。
他现在,实在是很失望。
“我愿意死,师父!”王遮山的声音居然变了,他的声音里全是哭腔,他实在是很着急,实在是很软弱,他颤抖道:“只求师父能放过羽羽。”
“死?”屠风扬冷笑了:“死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
王遮山愣住了,他的师父说得没错。
他的死,有什么价值呢?凭什么就能换丘羽羽的生呢?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想要她活,只有一个办法。”屠风扬端起酒盅,漠然地饮了一口。
酒确实狠辣,连他都忍不住敛眉了。
虽然他一向,就喜欢辣的东西。
辣的东西,能让他保持敏锐的思维,让他永远谨记着世道艰难。
“什么办法!我都能答应。”王遮山几乎要流下热泪了。
屠风扬垂目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先别答应这么早。你未必做得到。”
“我做得到。”王遮山咬牙道:“只要你能放了她,我都答应你。”
年少的时候,王遮山总以为,死就是世界上最痛苦最难的事。
或许今天他会明白,很多时候,死是最简单的事情。
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远比死要艰难得多。
第13章 交易()
王遮山再走出大雪山庄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块大匾,“大雪山庄”四个金字,还是那么威风凛凛。
只是这一次走出来,与从前每一次都不同。
他终于答应了屠风扬的条件。
终于知道了世界上最难的事,从来就不是死。
屠风扬要飞白刀。
跟着丘羽羽,就一定能找到飞白刀。
现在,他苦笑了。
他再回到丘羽羽身边,依然披着一个谎言的外衣。
他恨自己。
热闹鼎沸,繁华如梦,正是七月里夏花灿烂的嘉兴。
宽阔的街道两侧,立着些雕花窗格,古色古香的茶楼妓馆,商铺酒肆。汪洋人海花潮之间,若隐若现的是一方方人头攒动的窗格,如同一幕幕画面,正不断流转,上演的尽是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间,诉说的尽是人间百态。
纵横敞阔的大道上,来往人潮流淌,如同波涛翻滚,一浪紧接一浪,在即将入秋的闷热中纷杂喧闹。人潮之中,来往车马,飞穿而过,像织机上优雅的梭子。
艳阳午后烈,一片惨白天光下,如织人潮,纷乱流淌。街角处,立着一座两层的木头画楼,古朴的乌漆门柱,木匾两侧悬一对门联,正书着:“非仙亦仙,不乐也乐”。硕大的上等楠木匾,落着三个飘逸的大字,不霁楼。
不霁楼,嘉兴最大的一家酒楼。
烧得出最美味西湖醋鱼。
藏着最烈的女儿红。
王遮山正负手站在不霁楼的三个金字下面。
小二已经出来热情招呼了。
里面实在是很热闹,王遮山确实想进去喝一杯,理一理他混乱的思维。
靠窗的位置很好,刚好能看见楼下街道边上那一条翠玉带子般澄澈碧绿的小河,上面有一弯白白的小桥,桥下有几个精巧的桥洞,桥洞边正游过几只野鸭。
岸边的柳树很高很茂盛,枝枝条条全部垂下,轻掩着小桥,把它衬得更白了。
王遮山痴痴望着那座桥,上面人来人往,每个人仿佛都很快乐,都在笑,都在互相躬身打招呼,寒暄。石头桥两边,分别排列两行精雕细琢的石狮子,逼真精巧,离这么远,都能看清楚每一道处细节。
他苦笑,那或许是因为他是一个刀手,本来就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刀手的眼睛,必须和鹰一样精明,才能准确无二,要了对方的命。
更何况,他用的是软刀。
他确实和他的刀一样,很软。
今天早上,他刚刚抱着他师父的脚,痛哭流涕地求他。
但是他心里明白,只有软刀子,才能先缩回来保全实力。
他如今,必须先让丘羽羽活着。
只要她活着,他宁愿死了。
不,他宁愿做比更加难受的事情。
他饮干一盅美酒,辣得很舒服。
酒实在很美,立刻让面前几盘凉菜显得诱人了很多。
今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新道理,以前不懂的道理。
比死痛苦的事情,太多了。
他笑了,很满意自己新的收获。
如今,他要去完成一个精密而庞大的计划。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想要好好喝点酒。
他已经和屠风扬说好了,要继续留在丘羽羽身边,直到拿到飞白刀。
他知道,自己和师父十年的情分,如今已经没了。
只有飞白刀,能换丘羽羽的命。
至于他自己
到那个时候,师父一定会杀了他。
他了解屠风扬。
在这之前,他要给丘羽羽安排好所有。
他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保全这个一点功夫都不会的弱女子。
让她全身而退。
这一切听着或许很可笑。
可是这是眼下唯一的目标。
要做到这个,就要继续骗她。
骗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筑起了一面高墙。
他继续苦笑。端起了酒杯。
一个人突然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果然是你。”王遮山没有抬头,但是已经知道了谁坐在他的对面。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最熟悉彼此身上的气息。
“世界上有事情能瞒过师父吗?”对面的女人笑道,她的表情很冷淡,连笑起来,都很冷淡,很骄傲,让人无法亲近。
她还非常的美,即使不笑了,也很美。
坐在他对面的,是露毓。
“她还好吗?”王遮山夹了一片切得又薄又细的牛肉,送进嘴里,红红的辣油慢慢在他的嘴里融化开,伴着牛肉的香气,实在很美味。
“很好。”露毓看着他,认真道:“我不过借了她两只耳环,做了两件事。”
“哼。”王遮山冷笑了。
露毓不但狠毒,还很聪明,她只用两只小小的耳环,轻松完成两件艰难的事。
只因为,她小小年纪,却已经将人道看透了。
人的弱点,她全部明白,所以她从来不会吃亏,因为她从来不做人做的事情。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人。
至少王遮山这么想,她完全没有人的弱点,人的弱点,就是人性。
她却没有。
她有一张绝美的人脸,却没有长一颗人心。
望着她那张美丽苍白的脸,他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露毓道。
“我笑你长着人脸,却没长人心。”他还在笑,几乎前仰后合。
露毓“噗”笑了,笑得很舒心:“只有你懂我。”
外面的太阳浓烈起来,小二依次帮邻窗的客人挑下了遮阳的竹帘。
一片阴凉,隔断了窗外的美景。
王遮山摇头叹气,道:“可惜了大好风光。”
露毓笑道:“可惜了我一片苦心。”
“哦。”又一片牛肉送进嘴里,王遮山终于觉得有点饱了。
“你和丘羽羽的事情,师父会不知道吗?”她伸出一只好看的手,从王遮山手里夺走了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在漂亮的嘴里,突然笑了,露出一个小女孩的表情,很美,很纯真。
一片牛肉就能让她露出这种浑然天成的美好表情。
王遮山苦笑。
“师父不会放过丘羽羽的,除非她交出飞白刀。”露毓接着道:“所以,今天这个交易,是你唯一的出路,是我为你争取的时间。”她的表情很得意。
王遮山苦笑。
“如果交易达成,你和丘羽羽至少能先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法子改变结局。”她接着道,又吃了一片牛肉:“真好吃。”又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很天真的样子。
“你手上沾满血,吃东西还能这么香。”王遮山突然道,盯着她那双很白很细的手。
“你能看到血?”露毓反问,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很干净,没有一点血迹。
“我能。”王遮山道。
“别人却不能。”露毓道:“重要的不是沾不沾血,而是能不能洗干净手。”
这句话实在很有道理。
“我能改变结局吗?”他叹气道。
“那就是你的事情。”露毓放下筷子,端起王遮山的酒盅,呷了一口,笑道:“好酒!”
她笑着,人已经走到楼梯口,转身便轻盈下楼了。
来的时候没有声音,走的时候依然没有声音。
第14章 香酥鸭和切菜刀()
次日的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王遮山才摇摇晃晃出现在小山坳里的小路上。
知道什么时候,天边突然飘过一片雨云,又灰又重,“噼里啪啦”丢下一阵急雨。王遮山两手空空,只能任凭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泼在身上。
雨很急,很大,聚成了一道道又粗又韧的雨鞭,大力抽在他脸上,方才抽醒了他这两日昏昏昧昧的头脑。藏在脑子里的酒,也被抽出来,荡荡消散了。
他抬头看看那片雨云,放声大笑,心里实在觉得很痛快。
小路上的烟尘被雨泼灭了,天地间的燥热一扫而光。
七月尾巴上,任何一场激烈的暴雨,都让人心情不错。
他已经看见那个熟悉的小院了,还有那圈熟悉的篱笆墙。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丘羽羽了。
这一刻,已经离她那样近了,他却不敢前进了。
大雨落在茅草屋顶上,像一把把刀子,仿佛就要扎穿屋顶,落在屋子里去了。
他突然觉得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低沉凄暗的灰云,细密交织的急雨,把亮晃晃的白天,凭空变成了乌沉沉的黄昏。
小茅草屋里,居然昏暗得很。
还好他是刀手,他有一双精锐的眼睛。
很快,他敏锐地感觉到,一把尖刀,冰凉锋利,陡然顶在他的后颈上。
那个人很没常识,居然不懂刀尖要顶在大血管上,才能随手致命。
雨水正从他的头发上流下来,汇聚在脸上,又从下巴边儿滑落到脖子上。他脚下,站着一滩从外面带进来的雨水。形成了一汪亮闪闪的镜子,倒映着他自己,也倒映着他身后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一个苗条婀娜的人影。
他笑了,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那里面包着一只嘉兴不霁楼里有名的香酥鸭,还温热着。
“你爱吃鸭子吗?”他问道。
刀尖颤抖了一下,尖锐的冷锋从他的脖子上轻轻掠过,他只感到一阵凉,就听见背后“哎呀”一声。
丘羽羽手中的尖刀,“咣当”落地,她惊叫一声,慌忙后退。
一道细小的血口,仿佛不长,只渗出星星点点的血,在王遮山的颈后。
“流血了。”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两只美丽温柔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
“没事。”王遮山把油纸包轻轻放在案子上,随手一摸,就把后颈的血抹干净了,再摸一下,血也不流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面的雨很大,携着大风,吹开了轻掩的木门。
他回头笑道:“这点伤不算什么。我几日没见你了,真怕你不会照顾自己。”
他认真地看着她。
“你瘦了。”他还是微笑着。
屋里很暗,可是他的眼睛很明亮,尖刀就在他的脚下,落在那汪雨水边上,他却看也没看,径直打开了油纸包,一阵肉香飘了出来,实在很香,烤鸭子的香气。
丘羽羽吓坏了,那把刀,是她悄悄从镇子里的小铁匠铺买来的,一把粗制的切菜刀,可是很锋利。
切菜刀,也是刀,也可以杀人。
就好像香酥鸭里,也可以下毒,也可以杀人。
她立在半开的木门边上,目瞪口呆看着肩膀宽得像山一样的少年,风吹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
他走过来了,她紧张地后退。
他苦笑了。
他拿着的,是一只鸭腿,又脆又香,闪着亮光。他把鸭腿塞进丘羽羽手中,拉她在一边,关上了木门。
“衣服淋湿了。”他还是微笑着,他自己,也被淋湿了,湿透了。
她拿着鸭腿,还是站在墙根,屋里很暗,她的脸又青又白,充满了恐惧。
“我们明天去嘉兴。”他转身点亮了案子上的油灯,温暖的光跳跃着,顿时照亮了一间屋子。
他的脸看上去很温和。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她突然非常恨自己,连刀都不会使。
如今,只能任人宰割。
他的双眼,也满是寂寞而又悲哀的眼泪,只不过默默收在眼底,不敢恣意。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他眼前这个现实更残酷呢。
爱得无法自拔的人,却恨不得用尖刀取了你的性命。
他的命固然不值一提,可是他这条命,却是她活着的保证。
虽然她不懂,也不信。
这苍茫世界,能保护她的,或许就剩下王遮山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深深为自己悲哀了。
他又突然很想笑,笑蓝啸海。
蓝啸海连怎么拿刀都没有交给丘羽羽,这个人实在是蠢。
不但蠢,还很自信。
他凭什么觉得不会拿刀的人,就一定能游离在江湖之外?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江湖中人的女儿,她的父亲还藏着飞白刀。
她凭什么能过江湖之外的生活?
如果蓝啸海曾经也交给她一招半式,她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连自己的命,都不能保全。
他突然笑了,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出现在丘羽羽身边,实在是一件必须的事情。
谁能像他这么爱她,保护她?
他相信,百分之百相信,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丘羽羽的人。
如今能保护丘羽羽的,只有他。
想到这里,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他不禁道:“我会永远保护你。”
他说得是实话。
永远,是他最大的心愿。
他的怀里还揣着那只攒珠璎珞圈,一直揣在离他的心最近的地方。
可是,他不敢拿出来。
这种感情,他只能自己强烈地,私密地,反复辗转想很多遍。
却绝对不敢说出来一次。
她却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几天,在这间昏暗的小屋子里,她仔细想了很多。
短短几天来,发生了那样多的怪事。
她的家突然被烧了,他的父亲突然死了,却连坟冢的位置都不清楚。
她的耳环,在这几日里,莫名其妙全部失踪了。
身边这一对兄妹,神龙见首不见尾,行为诡异,值得怀疑。
她的心,没有一分钟是安宁的。
这是一个什么阴谋?
她想了很多遍,表面上看起来,她却依然是柔弱的,安静的。
她确实是柔弱的,连刀都举不起来。
可是她自信,有一颗聪明的头脑。
哪怕一线希望,她也要和这两个人斗下去。
她一定要把腰畔的布包送到嘉兴清锋斋。
见到吕刀子,她一定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处理掉这两个人。
到那时候,她一定会知道父亲是怎么死的。
她在等待无数个真相。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不知道是冷汗,还是刚才飘进来的雨水。
“一早就走?”她问。
“一早就走。”他认真道。
那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突然很亮,天突然很蓝,整个屋子,突然恢复了白天的样子。
王遮山上前轻轻吹灭了豆大的灯火。
他看起来很安静,他后颈那道血口那样清晰。
丘羽羽这才看清,那实在是一道很长的血口。
屋里还是充满了香酥鸭的香味。
那把刀还明晃晃在地上闪光。
外面还是很燥热。
刚才那场急雨,好像没来过。
第15章 杀人的耳环()
八月倏忽而至。
八月的嘉兴,碧水云天,清风香花。
这个夏天,雨很少。
王遮山和丘羽羽,正顶着八月艳阳,低着头,急急穿过拥挤热闹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