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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数百年来的朝思暮想,诸般艰难,夏静白想要倾诉,但见得许听潮这般木头模样,又怎能宣之于口?心头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眼中泪水再也忍耐不住,顺着面颊滑下!
许听潮有一瞬的不知所措,片刻后就面现怜惜。
终于懂了么?
夏静白心头委屈更化作欢喜的泪水,流个不停!
“你终究还是修了这法门!”
这般感叹未免有些文不对题,不足宣泄心头苦闷,夏静白却已经很高兴,至少这木头也懂得关心人了。
她一擦泪水,勉强哽咽道:“当年族中万分艰难,内外交困,妹妹便修了这剑煞,倒是一脚迈入虚境!”
“可惜你那般才情……”
许听潮还是感叹。思及当年在外莽苍初见夏静白时,她稍稍施展法术,便引得自己心头诸般情绪浮动,委实润物无声,防不胜防!及至后来,望海族夏氏祖灵回归,又得了夸父族神文术法,若按部就班地修行,前途不可限量!哪里会像庚辛金元磁剑煞这般,一旦修行,大部分灵物就不能再用,且功法只至合道境,成就天仙之后如何修行,还没有着落。
夏静白却认为这是值得的。庚辛金元磁剑煞无疑是极好的功法,奈何许听潮眼界太高,还在虚境,就考虑其飞升之后的事情。其实凡界修士,修到虚境就不错了,若无特殊机缘,合道渺茫,飞升更可不可理会!
她终究是刚强的女子,这一瞬间的柔弱来得快,觑得也快,收敛了情绪,破泣笑道:“哥哥无须如此,小妹法术可不曾丢下!”
许听潮想到她方才一道法术便毁去那旗鱼舰,微微摇头道:“总有些不一样了。”
夏静白嗔道:“哥哥还不是如此?一去数百年,连身上气息都变了,否则方才小妹定能一眼认出,也用不着那般担惊受怕!”
许听潮笑道:“为兄之前根基有缺陷,四百年前得了一枚五行灵果树枯枝,方才有些好转。”
根基缺陷?五行灵果神树?当年在天道界中搅(蟹)弄风云的时候竟还是残缺之身?
夏静白被这一句话惊得不轻,由衷道:“难怪哥哥忽然又厉害这许多!”
“静白妹妹一样更上层楼……就是今后修行教人担忧!”
“不妨事的。”夏静白轻轻的笑,“哥哥且稍待,小妹去梳洗一番,再来请哥哥指点法术!”
“也好!”
许听潮不知夏静白为何不理会自己方才所问,只说这些闲话,但也并未蠢到否决,便顺势答应了。他其实是害怕这位妹妹又莫名其妙地哭起来……
夏静白裣衽施礼,返身遁回破浪神舟,在舟上族人古怪的目光中神色自若地走进自家房间,磨蹭好半晌才出来。
这一现身,顿时教舟上十余族人瞪大了眼!
面如芙蓉凝霜,身似弱柳扶风,娉娉袅袅,当真是仙子凌波,不染凡尘!
小壳眼眸眯作一线,内中星光闪闪,双手交叉握在面前,痴迷道:“我何时才能长成大小姐这般模样……”
“做梦呢?丑丫头!”
小壳如遭雷击,一顿一顿地返身,咬牙切齿道:“夏——小——四!”
“晖大叔,您说今天会不会下雨啊?咦,您流唔……”
夏小四命运悲惨,同时遭受大叔加丫头双重劫难!
夏静白却在许听潮惊艳的目光中款款架风而上,盈盈落到云头之上。
“许大哥……”
提住裙裾轻轻一旋,许听潮顿时有被耀花了眼的感觉,不自禁地赞道:“真美!”
夏静白心花怒放,含羞带怯道:“请哥哥指点!”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天地陡然变幻,自日斜近黄昏变作弦月高挂,有花影扶疏,摇曳生姿!忽又闷雷滚滚,点点落英飞下枝头,落进清澈溪水之中,无数小溪汇聚,最后成就一条咆哮大江,滚滚流向远方视线极处!天光照彻,倏而又落日西斜,将面上碎金点点,烟云飘渺。自高处眺望,只见得一片萧瑟!叶黄草枯,点点冷雨飘落,嘀嗒有声,恍若那檐前滴水!
许听潮长长叹息:“静白妹妹,你,你这是何苦?”
诸般异象散去,夏静白已哭得梨花带雨。
许听潮便再是迟钝,又如何不知方才物象演绎,不过夏静白以术法自况,含蓄表明自家心境?从两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离,种种情绪,诸般悲喜,尽在其中!
“终究只是妹妹么?”
夏静白凄然一笑。
“哥哥好生迟钝!也只有如此,方能教哥哥知晓妹妹心中所思!却不料哥哥懂了,妹妹却更是神伤!”
许听潮默然无语。
夏静白又道:“也不知此次重逢,会有怎样光景?”
她顺着心头哀凄将水袖一拂,天地生香,无尽虚空中有点点粉色花瓣无声飘落,一股悲意霎时弥散开来!
“落红纷纷,谁知谁怜?”
夏静白轻声曼吟,下方陡然传来阵阵哭号!
许听潮眼角亦是酸涩,闻声看去,只见破浪神舟前方五里处,两千通幽盟修士个个嚎啕,悲不自胜!灵舟甲板上,小壳早已哭倒在地,夏小四与夏晖抱作一团扯着嗓子干嚎,便是那元神圆满的夏家子弟,也仰头默默流泪,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许听潮收回目光,看着犹自双目垂泪的夏静白,苦笑道:“妹妹好福……修成了这葬花吟。”
夏静白手持纱绢半晌,却只得自行擦干眼泪,亦是苦苦笑道:“小妹宁愿永远修不成这神通!”
她迈步上前,捉住许听潮左手,将被泪水浸湿的手绢放到他掌心,而后把五根有力的手指掰回,扣住丝绢。
“好好收着,这是静白妹妹最后送哥哥的东西!”
许听潮大惊,猛然将夏静白拉住:“你……”
“真是个呆子!”夏静白白了他一眼,噗嗤笑道,“小弟还有老父族人,又怎会想到寻短见?”
许听潮心头却没来由地一阵失落,只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夏静白心也软了,却强行压下心中贪念,挣脱许听潮手掌,长揖道:“还请兄长稍待,容小弟更衣!”
……
七八七 明修栈道执妖朔,暗渡陈仓谋玄蛇(四)
(弹尽粮绝,明天从零开始,呜呜……)
夏静白告辞离去,许听潮也不在半空干等,一个挪移,就到了破浪神舟之上。
舟上十余夏氏子弟纷纷收敛悲戚,上前见礼。
许听潮知他们无意间中了葬花吟,若不及时解救,时间一长,就会演变成心魔,就在扶起的时候视情形施用清心凝神的法诀。如此也只能稍作缓解,真正解除术法,还需夏静白这系铃之人。
夏晖先前得意得不行,此刻在许听潮面前却乖巧有如大猫,恭恭敬敬地施礼,反倒是那发黄体若的小壳颇有些不满,小声嘟囔道:“许长老也真是,都不多让小壳伤心一会儿……”
许听潮一时啼笑皆非,夏晖和夏小四满面呆滞,那元神圆满的修士却喝道:“小壳不得无礼!”
许听潮却不在意,对那修士微微一笑:“小壳丫头纯真烂漫,道友无须苛责。”
那修士显然也甚是溺爱小壳,闻言便借坡下驴,郑重对许听潮施礼道:“多谢长老宽宥!”
许听潮见他执礼甚恭,便多看了两眼,问道:“不知夏桓道友与尊驾如何称呼?”
那修士很是惶恐,方才直起身来,又赶紧一揖到底:“不敢当长老称呼!家祖名讳正是一个‘桓’字!”
许听潮了然:“原来是故人之后,难怪如此相像!”那夏桓可不就是一副木讷沉默的模样?当年与自己倒还颇合得来。
“家祖时常教诲,礼不可废,以免失了尊卑!”
许听潮对此却颇不以为然,小壳也贼头贼脑地悄声道:“族长也和幼平哥哥一样,平日里总板着脸,一发起火来就,就好可怕!”
一面说,一面还那手拍胸脯,看来当真是怕得狠了。
夏幼平见她这般没大没小,狠狠一瞪眼,小壳顿时被吓得缩到许听潮背后。
许听潮弄不清楚为何这小丫头会如此自来熟?看她与静白那般要好,莫非是因为见到自己与静白方才那般亲近举动……许听潮暗地里又是一声叹息,事情远非这小丫头想象那般。
这一次,夏静白出来得很快,不出意外换回了男装,活脱脱一英武男儿。
小壳等却齐齐哀叹一声。
夏静白却不做理会,面色微微复杂,走上前长揖道:“小弟夏静白,见过兄长!”
许听潮心头略有遗憾,不过这样对双方都好,便将心头微澜压下,伸手虚扶:“贤弟免礼,快快请起!”
夏静白赶紧站起身来,颇不满意道:“其实若论年岁,兄长才应当唤我一声哥哥!”
许听潮一愣,断然道:“绝无可能!”
夏静白呵呵轻笑:“便是你愿叫,小弟也不敢受啊!”
许听潮也不再纠缠,只问道:“方才贤弟施展那许多法术,可是用了巫门之法?”
巫门与巫族全然不是一回事,诚然巫门与巫族有关,是人族先贤自巫族巫术中得了灵感,创出以神魂为引,驱动天地灵气构建法术的法门,传承至今,早已分出不知多少支,似巨人界南荒洲上王郑与郑婆婆,便是此道传人。巫门修士与巫族人原理大致相同,但巫族之人并无魂魄,因此以声音为媒介,就此节来说,二者又全然不是一回事。
夏静白体内真气早已尽数转化为金磁真力,克制天下五行,断然不可能以之施展五行法术,是以许听潮才有此问。
“却不是巫门手段。”夏静白微笑否认,“哥哥可还记得那费家?”
“如何会不记得?费隐公殒身元磁海,他那五灵珠为愚兄所得,这些年来也助益颇多,如今更落在愚兄祁师叔二弟子手中,颇得其用。”
夏静白却不关心五灵珠下落,只说道:“费家是望海族另一大姓,其族中传承便是这神魂祈愿之法。当年费隐公与费郢费粱身死,费阔海请降,费氏祖灵辗转也落到我夏家手中。说起来,小弟转修庚辛金元磁剑煞,此法也是一桩推助之力。”
许听潮点头赞同:“贤弟术法无双,得了这神魂祈愿术,也算天遂人愿。”
夏静白笑道:“若说术法造诣,只怕这百灵大界中还要数哥哥精深!”
“愚兄修行不过区区七百来年,怎敢如此妄称?天下英杰多有,千万不可小视!”
夏静白口中应是,暗地里却道,在我心中,便是无人能超越哥哥!
“贤弟修行神魂祈愿术,愚兄也颇通巫门神魂之法,还知晓些巫族门道,待有闲暇,正好交流一番!”
许听潮说得含蓄,夏静白却知他是动了传法之意,一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答应,而后猛地醒悟,哥哥这还是在提醒自己要以正事为重呢……
破浪神舟前方五里那两千哀哀戚戚的通幽盟弟子,却得先打发了。
夏静白郑重谢过许听潮后,就站上前,冷眼向通幽盟众修看去。
这两千修士,先前担心自家命运前途,又惊又怕,因此夏静白悟得葬花吟神髓时,他们最先把持不住,陷入那悲意之中。此刻稍稍好转,又见弄出那股子悲意的正主儿横眉冷眼来看,个个畏缩不已,只暗自腹诽这小娘皮喜怒哀乐全都无常,实在教人害怕!
夏静白说出的话更教他们一颗热乎乎的祈盼之心凉了半截!
“方才夏某修成一门神通,名为‘葬花吟’,威能如何,想来诸位已深有感悟!也不瞒你等,此法夏某初初修成,未曾把握好轻重,你等既然中了,心境修为必然受损!若不及早寻人解救,只怕要落个走火入魔下场!”
修行中人,只须成就元神,按理说就能与天地同寿,但事情却并非如此简单,诸般天灾人祸,都可导致元神修士殒命,而这些外因,又远远不及修行之时走火入魔!自古至今,也不知有多少修士修成元神,但数量始终累积不起来,便是因为几乎每一日都有修士走火入魔而死!
天道时时都在演进,非是修成元神就万事大吉了,倘若不思进取,懒于修行体悟,就算你福缘深厚,没有诸般灾劫,也终有一日会因天道反噬,真气逆乱而死!天道酬勤罚懒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但眼前这两千通幽盟修士,虽说并非因为怠惰才被种下走火入魔的隐患,而是被人以神通大(蟹)法生生将心境修为打落,但也与懈怠招致天道惩罚无甚两样!
原本这些修士还对莫名其妙地悲伤一场不大在意,此刻却几乎都慌了手脚!
非只他们,连破浪神舟上夏晖、夏小四、小壳等人都十分害怕!尤其夏幼平,啊修为已是圆满,正尝试冲击虚境,这下子恐怕又要耗费不少苦功了。
这十余夏家弟子虽然害怕,却并不担心,他们相信大小姐不会袖手旁观,定要出手解救。
夏静白也恰到好处地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
安抚了族人,夏静白才将目光转向舟前两千通幽盟修士,冷声道:“你等既已中了神通,夏某也不再追究,这便可以走了!”
两千修士总算听到了点好消息,纷纷起身道谢,三五成群地四散遁走。
他们失了黑水鬼舟,又做出降敌这等事情,断然不敢再回到通幽盟之中,此番四散,各奔前程,也不知有多少能逃过通幽盟追杀。不过这就不需旁人来关心了。
待两千修士走了个干净,太阳也沉到西方海面之上,残红如血。
“小壳、小四、幼平、夏晖……赶紧坐好,我给你们巩固境界!”
十余夏氏子弟如奉纶音,慌忙按次序排好,个个盘坐在地,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
夏静白却不忙着动手,只对许听潮道:“这两艘黑水鬼舟改造一番,能当大用,可不能放过了,还需劳烦哥哥费心处置一番!”
许听潮道:“贤弟只管放心!”说完,手中便出现一条麻线粗的青碧藤蔓,盘绕成臃肿的圆圈,也不知有多长。
许听潮掌心有细小剑气闪现,顷刻将这藤蔓全都切成半寸长一截,而后扬手洒出!
半空中顿时有青碧光华闪动不休,三千余身着青色藤甲,手持厚背大刀的士卒在青光中现了身形!
夏静白方才动手为夏幼平稳固境界,但也被这般大的动静引得侧目来看,目光落到那些青甲士卒身上,顿时呆住!
“元神大圆满?!”
三千多士卒,个个身上气息都不比夏幼平逊色,也难怪她会如此吃惊!
那夏幼平也睁开了双眼,满面不敢置信!
小壳和夏晖等长大了嘴巴,半晌合不拢!
“雕虫小技,当不得大用。”
许听潮认真地说,却教舟上十余人心头都升起一阵无力感。
只凭这些甲士,怕是就能将之前那杨育杰、雷悦和司徒穰三个虚境老怪吓得抱头鼠窜了吧?
许听潮说的却是实话,以他练就周天星辰玄宿大(蟹)法后的手段,这三千甲士不过挥手而灭,就算不动用这般神通,也有足够多的方法轻易将之斩杀!
夏静白忽然笑起来。
“方才小弟还在担心,司徒穰那老怪物死了,该如何应对鬼仙门,如今看来,却是多余。”
说完,便愉快地吩咐夏幼平收摄心神,而后捏动法诀,一道道打在这后辈身上。
夏幼平也放心得很,凝神端坐,任由这祖母辈大小姐摆弄。
小壳、夏小四和夏晖等人就没这般老实,尤其是小壳与夏小四,垂涎欲滴地盯着两群远去的甲士,羡慕道:“若我能有这么一具傀儡就好了!”
许听潮听得分明,笑道:“好生修行才是正经,此物给你们,害多益少!”
“哦……”
浓浓的失望之情毫不掩饰。
许听潮只作不知,倘若是其余灵藤,给他们一截倒也无妨,但真长生魔藤虽除了满身魔气,魔性却不曾稍改,哪里是区区炼气修士能克制得了的?
……
夏静白急着前去救援望月三岛,因此给十余族人稳固了境界,又交待了诸般事宜后,便连夜操舟疾行,第二日朝霞万道、波涌碎金的时候,三座品字形的岛屿已遥遥在望。
并无意料中大军压境,摧运蔽日的景象,招来半空巡逻子弟一问,才知通幽盟昨日下午就撤了,岛上驻守的几位长辈至今都还觉着莫名其妙!
夏静白自是知晓原因的。
此番前来围困望月三岛的通幽盟修士足有四万,由四名虚境带领,昨天下午杨育杰与雷悦狼狈逃回,连黑水鬼舟与舟上弟子都不曾带回,想是将剩余两名虚境吓得不轻!
能神不知鬼不觉斩杀司徒穰的,十有八九是合道老怪,且还不会是普通老怪物,甚至连仙人都有可能!有如此可怕的积年老怪在旁窥测,杨育杰四人哪里还敢多作耽搁,自是早早撤走了!
岛上驻守的三名夏家长辈见得夏静白旗号,联袂前来迎接。
来人一老妪一男一女,皆有元神圆满修为。老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皮肤松弛,许听潮却认识,正是当年夏氏祖灵回归后,借光凝结元神的几位长者之一,名唤夏崎。其余两个就十分陌生,年岁也极轻。
夏静白见是夏崎亲自前来,连忙领舟中子弟迎上前去。她本来是劝许听潮留在舟上的,但许听潮却说不敢在长辈面前失礼,硬是跟了来。
“静白见过姑姑!”
“孙儿/女见过老祖母!”
“小子见过崎前辈!”
夏崎老远就见得许听潮,开始还不大相信,急急上前一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