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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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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您尽管长住下去,直到查清杀害家父的罪犯……”
    妻子峰子又连讽带刺地对慎一郎的话作了补充:
    “可真是这样呀。在查清那个可恶的朋子的下落以前,您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然而,金田一耕助却也知道,对于聘请自己来此,慎一郎本来就极不赞成,而峰子的话里话外,又总是连讽带刺。
    又逗留了两三天之后,金田一耕助发现:事实上左右这个家庭的,似乎既不是慎一郎,也不是峰子,而是峰子的胞兄宫田文藏。
    宫田文藏其人,穿和服必系硬带、穿西服必打领带,是一个一年到头衣冠楚楚的人。他固然少言寡语,但却真是一个办事得体的人。
    金田一耕助最初当然以为,此人可能自有家室,只是在矢部家中帮忙的。然而,后来才得知,此人也是从国外回来的,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住在矢部家中,形同苟延残喘。
    宫田文藏深得已故木卫老人的信任。慎一郎一遇世俗事务,就显得近乎白痴,矢部家族的万贯家业,岂能让他管理。说起来,木卫已届垂暮之年,自然需要一个足以信赖的管家式人物,宫田文藏正是其最佳人选。
    战后,根据国家的最高法令,农田得到了解放。玉造家族一类地主,受其打击,一蹶不振,顷刻破落。而矢部家族却拥有大片山林,山林则不属于解放对象。而且,矢部家族的自有山林中,还开采出大量属于此地特有的铁平石。这种铁平石作为建筑材料,在战后颇受人们青睐。
    战后,矢部家族和玉造家族的经济实力所以会出现天壤之别,其原因就在于此。
    玉造家族原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地主,在占有的农田数量方面,矢部家族远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于是,木卫老人渐渐扩大起山林,并在山林里开采起铁平石来。
    换句话说,矢部家族不仅拥有出产铁平石的山林,而且拥有矿物和设施,可以开采并运进城市。战前,此类事对一个拥地千顷的地主来说,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战后时代一变,却使木卫老人一跃成为镇上威风凛凛的头号富户。
    既然经营着如此事业,自然也就需要能力卓著的经营人员。慎一郎缺乏此种素质,填补此缺的,便是战后方由南洋回国的宫田文藏。
    宫田文藏曾经在马尼拉经营过专做南洋买卖的贸易公司,并且还大获成功。对他来说,管理一个乡村铁平石矿场,大概不费吹灰之力。他深得木卫的信任,下属也对其反映甚佳。
    宫田文藏在此地安身伊始,周围的人就纷纷前来提亲说媒。然而,不知是没有称心如意的对象呢,还是习惯了单身汉的逍遥自在,宫田文藏总也不肯应允。他每天忙忙碌碌,四处奔波,竟仿佛工作比起娶妻来更为重要似的。故而,镇上的人们弄不清他的心思。娶上个好妻子,盖一所好房子,成家立业美美满满过日子该有多好!人们对宫田文藏的性情难以理解。
    然而,宫田文藏本人却对人们的议论置若罔闻。矢部家里分给他一所贮藏室一般的小房子,他亲自动手,经过改造,住得倒还蛮舒适的。他生性正经八百,绝不在射水镇上花天酒地。不过,却似乎常常到湖对岸的镇上游逛。虽然风闻那边似乎有他相好的女人,但是,木卫老人从他的功绩着眼,对那么点芝麻小事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
    在这位宫田文藏身上,还发现一点,就是他十分疼爱阿都。据说阿都很像自己回国时死在马尼拉的女儿,所以,文藏对这位甥女爱若掌上明珠。以至人们认为,其所以迟迟不肯再娶,其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娶妻另过,要离开阿都,他割舍不下。
    然而,世人并不单单对别人良言相劝,不,不,相反,倒总是对他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尤其,对于一个青云直上的人物……
    一帮心术不端的人,对于宫田文藏那种令人费解的生活方式,背地里做出了这样居心叵测的臆断:
    宫田老兄是在蓄谋霸占矢部家族的产业吧。眼下,矢部老人已死,只剩下了慎一郎和自己的妹妹。那位慎一郎老兄哩,却是一个书呆子,只知道死肯书本,对管理家业一窍不通。骗住他、夺取矢部家业,易如反掌。所以,才笼络阿都,作为先期准备的吧。……
    所谓众口难防,就是如此。
    却说,矢部家族那位主宰者悴然暴亡。慎一郎对产业、对家务,果然是一窍不通。如今,宫田文藏这个人物在矢部家族中所占的份量,已成了一种无形的巨大威胁,笼罩在人们的头顶。实际上,假如慎一郎不和这位内兄商量,连出殡这一区区小事,他也办不成。……
    不过,这位宫田文藏对于金田一耕助,倒也寄予厚望。
    “不必多虑,先请您长期留下,抓到杀害亲家老人的凶手。那些土包子警察,能破个什么案子?必得先生亲手抓获凶手。……”
    当时,在射水镇已经无人不知:同一信州地区的犬神家族,因骨肉相残、争夺遗产而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连续凶杀案,金田一耕助曾在该案的侦破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管内心作何打算,宫田文藏的话里,看起来倒也有几分诚意。故而,金田一耕助固然谈不上欣然应允,但是,他却也无意就这么不了了之地返回东京。
    假如仅仅是23年前那桩悬案,倒也可作罢论。然而,此次却是在他金田一耕助的鼻子尖下发生凶杀案的。他的自尊心和斗争心不允许他就这么厚着脸皮返回东京。
    此外,还有一个理由使金田一耕助乐意逗留其家,那就是惹人爱怜的阿都姑娘。
    当金田一耕助看到阿都处于性情不合的父母之间,总是担惊受怕、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起码也要在这里呆到案子了结。
    在祖父木卫健在期间,她是父母之间的一个缓冲地带。如今,那位祖父已然魂归西天,父母之间会不会发生某种不幸的冲突呢?……
    看来,阿都十分担心这一点。
    还有一点,阿都似乎对目前逗留在此的古林彻三这个人难以信任。会不会由于这个人再引起什么麻烦来呢?
    虽说都是从海外回国的,敏感的阿都却感到宫田文藏和这个古林彻三的气质迥然不同。当宫田文藏前来探亲时,也是失去了妻儿财产,一无所有,失意落魄。这一点,与古林彻三的情况并无两样。
    然而,却和宫田文藏投亲时的印象截然相反。古林彻三的样子,为什么让人产生一种暗淡、阴森的感觉呢?仅仅是由于他脸上有着惹眼的伤疤和他来后便发生了案件的缘故吗?
    宫田文藏同病相怜,对古林彻三热情、宽厚。似乎打算将其安排在铁平石矿场的某个职位上。不过,宫田文藏表面上所显示的热情,果真出自内心吗?阿都总感到,舅舅文藏不是也感到古林彻三这个人颇为可疑吗?……
    对于年纪尚幼的阿都来说,似乎正是因为父亲有着遁世主义想法,才使得她往往要诸事操心。
    “是吗?既然大家都这么讲,我就厚着脸皮,再在府上打扰几天吧。”
    那是殡仪结束后的次日晚上。金田一耕助一方面接受全家挽留,一方面也想向大家重新表示:他现在决定再留一段时间。
    “此时此刻,按照日本人的习惯,家丑不可外扬。目前,尽量不触及此案,方才合乎礼节。但是,那样一来,我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了。为了尽快了结此案,对于大家不愿意涉及的一些问题,也要接触一下。这一点,诸位想必也能体谅吧。”
    金田一耕助一番开场白,男人们一个个都还未及答话,峰子却照例装腔作势、捏声弄嗓地抢先表态了。
    “那当然,理应如此。先生,请不必客气,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吧。”
    慎一郎有点失望。宫田文藏也只是点点头,轻轻地拢着头发。古林彻三那一双眼睛,不知怎地总使人联想到狡猾的狐狸。阿都默不作声,两眼望着自己的膝盖。

二十。    同床异梦

    “那末,我就先从夫人问起了……”金田一耕助转过身去,“上次……就是府上老人去世那天晚上,您讲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吧。23年前,案件发生后,朋子这个女人并未投身无底井中,而是逃进教堂,被该教堂当时的怕乌尔神父藏匿起来,在他回国时,一起离开了日本。……”
    “对,对,我是这么说过。”
    峰子目光锐利地看着丈夫,又用她絮叨成癖的语调斩钉截铁地作了肯定的回答。
    “不过,您这么说,可有什么根据吗?”
    “要说根据嘛,可不大好说。不过,总还是有的,第一件就死朋子……姑娘留下的、那封奇怪的遗书,——我走了。但是,有朝一日还要回来。犹如蝴蝶虽死,来年又会翩翩复苏一般。——话里有话呀。……”
    “对,对。这一点,前些天,我也听已故老人讲过,此外呢……?”
    “此外嘛,我爹……前几天去世的,一开头就对朋子姑娘之死,十分怀疑。不过,当时人们认为,钟乳洞口只有我们家后面和玉造家后边这两个。而且,自从朋子姑娘跑进洞内以后,那两个洞口双方都严加看管着。所以,既然没有从洞里逃走的迹象,我爹也就将信将疑:也许朋子姑娘真地投井死了?可是,后来,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教堂的洞口……”
    “请等一下,发现那个洞口,是什么时候的事?”
    “英二出事以后,过来一年多点吧。”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将视线从峰子脸上移开,越过峰子,投向院子方向。并且,就那末茫然若失地望着院外。后来,才将视线收回,投向峰子。
    “原来如此,此外呢……”
    “当时,那个教堂里有位神父,叫怕乌尔,十分喜欢朋子姑娘。可是,那位怕乌尔神父本人,却在朋子姑娘失踪十多天以后,突然回国了。”
    “那根本不是突然回国。人家任期届满,不是事先就确定要回国的吗?”
    “嗯,事情倒和您说的一样。可是……”峰子依然拖着盛气凌人的腔调,念念叨叨地说,“时间上太巧合了……所以,我爹总是懊悔地说:肯定是神父回国时,将朋子姑娘藏在行李里了。”
    “该案发生在夫人嫁到府上以前,是吧?夫人当时在什么地方……呢?”
    这个问题,显然触痛了峰子的要害,只见她的眉宇间霎时闪过一道青白的暗光。
    “唔,从那个、那个时候起,我已经到这个家里了。不过,还不是媳妇,只是矢部家里一个累赘。”
    为了缓和峰子那自嘲似的话语,哥哥文藏在一旁插话了。
    “嗨,那段时间的情况,就由我来介绍吧。”
    宫田文藏今晚穿一件有点透明的漂白汗衫,黑色的皱绸和服,上系一条硬带,手里缓缓摇着一柄白扇。刚从南洋回国那时候,他晒得黝黑黝黑,在信州住了这些年,完全褪了色,皮肤白白生生的。他显出一种悠然自得的神情。
    在处世方面总显得缺乏信心的慎一郎以及老有点惊恐不安的古林彻三等人看来,宫田文藏的仪态也好,口才也好,都显得老成持重。年龄看起来也比慎一郎大个四、五岁,如此看来,也难怪他会受到木卫老人的信赖了。再说,他还仪表不凡。
    “当时,我们宫田家已完全破落,弄得山穷水尽。并且,双亲又相继亡故。于是,我横下了决心。我是宫田家顶立门户的长子,当时已经成了家,在那种地方苟延残喘,可成不了什么气候。要想重振宫田家族,已经根本无望,干脆渡海到菲律宾去、重打鼓另开张吧……正巧,当时,有一个朋友在那边大为发迹,我决定去求他帮忙。幸而,妻子也十分赞成。她说,要去就趁早,等有了孩子就不好办了。说起来,倒是妻子更积极呐。于是,我就和老人……前几天过世的老人商量这件事。”
    宫田文藏讲到此处,喝了口冰凉的酽茶,润润嗓子,又淡泊地谈下去:
    “说起来,在座的慎一郎弟和峰子原是自幼订的婚。据说是,我们兄妹的先父,在亲家老人年轻时,曾经助过一臂之力……。嗨,太琐碎了吧。在这一点上,亲家老人很重义气,要娶峰子做自己掌门儿子的媳妇,以报昔日的恩情。峰子当时正好上女中四年级。所以,当我来商量去菲律宾的事时,老人也沉吟再三,最后,听说我妻子也支持,就同意了,并且提出,既然这样,就把峰子接过来吧。由于这种缘故,把峰子托在这里后,我们夫妇俩,便去菲律宾了。那个案子发生在第二年的夏天,所以嘛,峰子当时已作为矢部家的未婚儿媳,寄住在这里了。我记得,那是峰子上女中五年级的时候吧?”
    “嗯。”
    峰子委屈得脸颊痉挛,面色铁青,但却照旧以自己惯有的口吻,作了明确回答。
    原来如此。那末,当时,峰子所受的心灵创伤大概很深,并且,至今还留有尾巴。大概,正是这一点,才使这个女人变成了固执己见、心术不正的人。
    “原来如此。这么说,您当时不在此地喽?”
    “嗯,我在马尼拉听到了消息,由于不了解详细情况,所以,十分震惊。次年,叫我回来参加峰子的婚礼时,才知道了当时的情况。”
    毕竟慎一郎就坐在身边,宫田文藏有所顾忌,末尾的语气便有点含含糊糊了。
    “古林先生当时在此地喽?”
    “唔,”古林彻三偷偷瞟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这一点,那天晚上已经说过,当年,每到暑假我总要到这里打扰的。先生从文藏兄的话里也会听出来,去世的表舅,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而且,又生性疼爱青年人。……”
    “不过,”思忖片刻之后,金田一耕助转向慎一郎,“您的看法呢?您认为君江夫人和朋子姑娘会是同一个人吗?”
    “不,不过……”突如其来一问,慎一郎有点惊慌失措,“不。不过,由于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君江夫人……因为,人家总是关在房间里,不肯轻易出门呀。”
    “可是,古林弟断定,那个女人准是朋子姑娘无疑。”
    一如既往,峰子的口吻念念叨叨地,总想压住丈夫。
    对了。这一点,金田一耕助倒也知道。当古林彻三在教堂前边看见君江时,他的脸色简直就像遇见幽灵一般。……
    然而,那位君江夫人的情况又如何呢?
    自从她在钟乳洞中、无底井旁销声匿迹之后,到今天已是第三天了。然而,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二十一。    钟楼黑影

    射水镇上,如今闹翻了天。
    矢部木卫之死,已成过去。而目前留住在射水镇上的巴西咖啡大王养女之母,却下落不明。此事,不单成为射水镇人的话题,而且,在整个日本列岛都引起了巨大反响。
    由于这一事件,位于信州深山的湖滨小镇射水,已经名震全国,这种说法并不言过其实。
    钟乳洞内,自然已经过了多次调查,连那口无底井也未放过。
    金田一耕助也参加了调查。不过,他心里明白,要查清那个井底,是绝不可能的。
    他明白,当地人所说那口井连通地狱,绝非夸张。长逾百尺的绳索前端吊着重锤,放进井里,还挨不到底。究竟它有多深,是在难以估计。
    就这样,君江的失踪,成了个谜。已经五天过去了。警方最近又召集了镇里的青年团员,宣称要真刀实枪彻底查清钟乳洞。
    在这种骚动不安的气氛之中,玛丽的态度和举动,才真让人不可思议哩。固然她有时也悲悲切切地,早上起床时,只见两眼哭得红肿。可是,却不知她是否担心母亲的下落。
    “妈妈总会回来的。妈妈是个虔信宗教的人,神灵会保佑她的。”
    无论对谁,她总是这么说。除此之外,任你再问什么,她也不愿意讲。而且,她并不显得格外惊慌。
    对此,由纪子也颇为诧异,有一次,她还对金田一耕助诉说过:
    “金田一先生,您说说看,在外国长大的人,母女关系就那么淡薄吗?我真不理解阿姐的心情。”
    然而,在场的田代幸彦却立即反驳:
    “没那一回事。由纪子,我应聘去巴西时,曾在冈萨雷斯府上打扰过,从未见过像她们母女感情那末深挚的,有一句话,叫做如影随形,玛丽和伯母总是相依相伴,从不片刻分离的。”
    “是吗?”由纪子满脸颇不信服的神情,“可是,就算那样吧,她也该雇几个人,去找一找自己的妈妈呀。……她并不是缺钱的人嘛。”
    “玛丽会不会在怀疑自己的母亲?”
    “可是,那样一来,就太怪了。”
    “怪什么?”
    “因为阿姐的母亲和木卫爷爷根本沾不上边嘛,对爷爷不会有丝毫冤仇的。假如有……”说着,由纪子噤口了。她本想说,假如有,那末玛丽之母,正像木卫所怀疑的,不就是朋子姑姑了吗?“金田一先生,您对这件事,有何……?”
    “哎呀,我还完全是一张白纸哩。首先,我连此案有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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