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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还完全是一张白纸哩。首先,我连此案有关人员的性情,都还不清楚呐。”
金田一耕助为难地搔着雀巢般的蓬蓬乱发说。
“真怪呀!这么说,玛丽的性情全变了。在巴西时,她和我十分要好。可是,我这次来,却觉得她有点躲避、躲避着我……”
田代幸彦愤愤不平地说着,由纪子乜眼瞪了他一下。
“喔、嗬、嗬,真可怜。要我说,活该,活该田代哥生气!”
由纪子说完,便拂袖而去。
事后,金田一耕助向康雄打听。
“后来,令祖母怎么样?”
“嗯,……”康雄似乎不想谈及此事,他扭脸避开金田一耕助的视线,声音低微,话语含糊地说,“没什么。……”
对此,金田一耕助并未打算硬逼下去。
前几天晚上在钟乳洞内发生的事,的确给人印象深刻。那大概算得上一对长期反目的仇侣,释然和解的精彩场面。然而,作为一个孙子,得悉自己祖母的心上竟然长期深藏着自己祖父以外的男人形象,无疑十分难受。金田一耕助也是懂得同情别人的。
过后不久,金田一耕助便离开了玉造家,蓦地心血来潮,他想去会会尼古拉神父。
单身的尼古拉神父,住在教堂的一间厢房里。上次玛丽设宴时曾去帮忙的女人阿作,每天前来为他打扫房间和做饭。这个乡镇教堂,除了尼古拉神父和一个打钟老汉以外,别无他人。
那位尼古拉神父一见金田一耕助,便猛地伸出大手,握住了他的手。
“嘔!金田一先生,你来得太好了。我真伤脑筋呀。”
尼古拉神父将金田一耕助拉进自己的住室,圆圆的娃娃型面孔阴沉着,仿佛真地伤着脑筋。
“您在伤脑筋?”
“出了一件怪事。”
“怪事?”
“我感到太不可思议了。对了,阿作,阿作!”
尼古拉神父跑腔走调地呼唤阿作。阿作擦着湿手,从厨房走进住室。这位阿作的脸上,也呈现着颇不寻常的神色。
“阿作,把昨晚的事,对金田一先生讲一讲吧,是你先发现的嘛。”
“嗯,那件事可以讲吗?”
“可以,可以。金田一先生,请你原谅。先生,千万帮我解开这个谜团。阿作,讲吧。”
“嗯,那末……”阿作战兢兢地、不过,看来毕竟想讲,“金田一先生,昨晚,真地出了件怪事哪。”
“怪事?”
“是这样……”
阿作结结巴巴地讲出这样一件事来:
昨天,阿作又来这里帮忙。当她收拾完毕离开教堂的时候,已经快到九点钟了。
阿作离开教堂,走了一段路。无意之中扭头一看,一下子竟吓得不禁直抽冷气。她看见一个人影,正在高耸于教堂屋顶的钟楼上面移动着。
“一开始,我想,大概是打钟老头。可是,咋看也不像。我心里直纳闷儿:这种时候,谁会在那种地方呢?先说打钟老头呢,他刚才出去办事了;再说神父吧,又刚刚和我道过别的呀……”
“唔,唔,后来……呢?”
“后来,我也有点害怕起来,寻思着回去告诉神父。正巧这时候,月亮从对面山后升起来了。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那,多么……”
阿作屏住呼吸,两眼滴溜溜直转,活脱是自己受了惊吓的样子,她表演得实在卖力。
“多么……什么来着?”
“哎呀,那就是那位……”
“那位……?”
“嗯,那位玛丽小姐的母亲……”
金田一耕助不禁一惊。
“玛丽的母亲?目前下落不明的……?”
“嗯。”
“而且,警察署还在全力查找的那位吗?”
“嗯,是呀。”
“那末,你怎么办的?”
“我没有一点办法。赶忙跑回来,告诉了神父。神父也很吃惊,跑出屋子,去查看钟楼了。”
金田一耕助扭头问尼古拉神父:
“那末,神父,您也看到那位鲇川君江夫人的身影了吗?”
“不,那……”尼古拉神父用手指搔搔鬓角,“可讲不清楚。面纱遮着脸呢,……不过,那身装束的人,除非玛丽的母亲。”
据说,神父当即便上了钟楼。阿作也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然而,上钟楼有两个楼梯,教堂里面一个,教堂后面一个,神父从里面的楼梯上去时,让阿作在后面的楼梯下守着。此事交给阿作,有点强人所难。阿作紧缠着尼古拉神父,也从里面的楼梯上去了。
当两个人好不容易爬上钟楼时,自然不会见到那个怪影。
神父和阿作在钟楼上四下张望,因为,他们以为不会跑出太远,肯定还在教堂附近。可是,这时,阿作却看到了怪影逃走的背影。
“朝哪个方向逃走了?”
“金田一先生,你猜朝哪个方向逃走的?”
听了尼古拉神父意味深长的问话,金田一耕助蓦地想起一事:
“啊?那、那末,是朝那个钟乳洞里……?”
“是呀。金田一先生,我看到了她的背影。于是,就对神父讲了。”
“我看到时,那个怪影正要钻进钟乳洞里。”
尼古拉神父双唇紧闭,一双棕色眼珠直盯盯地看着金田一耕助的脸。阿作神色不安地揪着身上的围裙。
“后来呢,神父,你把它报告给警察署了……?”
“没有。”神父为难地抚摸着浑圆的下巴,“我让阿作守口如瓶。这种事容易传开,真伤脑筋。矢部夫人说我藏匿了玛丽的妈妈,我被追查了个够,这事再一传开,我又要蒙受怀疑。嗨,真伤脑筋呀!不过,我百思不解。玛丽的妈妈是不会在这里的。昨晚的人影,究竟是谁呢?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尼古拉神父的脸上,现出一种实在无法掩饰的为难神情。
然而,既然如此,尼古拉神父为什么却又如此明确地一口咬定君江不会在此地呢?
二十二。 玛丽之谜
“另外,金田一先生,”尼古拉神父打发阿作出去以后,颇有点一筹莫展的神情,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突然,脚步一停,猛地转身向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我想问一件事。”
“好哇。”
“矢部家的祖父被杀时,玛丽真地和你在一起吗?”
“嗯,这个……”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看着神父,“她确实和我在一起的呀。可是,这有什么……?”
金田一耕助定睛打量对方。
这么说,此人当时也非常关心这一点。莫非尼古拉神父有某种根据怀疑玛丽?
“玛丽小姐和坎波君、由纪子小姐和我,我们四个人正站着谈话时,听到了矢部老人满腔愤怒的叫骂声。”
“并且,听说里面还夹杂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嗯,对,听到一个女人的哀叫。”
“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所以说,假如她是玛丽之母……”
尼古拉神父沉吟片刻之后,张惶地说:
“啊,是、是吗?”
说完,便闭上嘴不再作声了。
外国人的想法,日本人本来就很难理解。而尼古拉神父此刻的言谈举止,却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了。神父会不会并不怀疑玛丽之母,而怀疑玛丽本人呢?然而,假如如此,又是为什么呢?
“老实讲,我今天是来了解玛丽小姐母亲的情况的,听说,她常到教堂里来?”
“嗯,对,时常来。因为,我曾受到过冈萨雷斯先生之托嘛。”
“唔?”金田一耕助不禁又一次打量对方,“那末,您认识冈萨雷斯先生吗?”
“不,并不直接认识。这次见到玛丽,也还是第一次。”
“这么说……?”
“教堂承蒙厚赠。至于玛丽一行访日,冈萨雷斯先生也曾来过信。玉造家,就是我联系的。”
这一点,对金田一耕助来说,因系初次听到,使他不能不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惊肉跳。
“冒昧一问,冈萨雷斯先生对教会捐助,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秋季。”
“在那以前,和冈萨雷斯先生有过什么交往……吗?”
“不,从无来往。所以,意外地收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大笔捐助,吃了一惊。我询问过巴西大使馆,听说是位巴西百万富翁,这才放了心。”
冈萨雷斯先生又是为着什么想到给异国他邦,而且,又是这么个穷乡僻壤的无名教堂捐款呢?头一点,他是怎么知道这个教堂的呢?……
金田一耕助那莫名的心惊肉跳,益发强烈了。
“是吗?原来是这种关系呀,这我还一无所知哩。”金田一耕助看着对方,“那末,您或者认识怕乌尔神父吧?”
“唔,以前在本教堂的……”尼古拉神父正面迎接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名字,听说过。不过,没见过面。不是一代人嘛。”
尼古拉神父晶亮的棕黄色眼睛,直盯盯地对视着金田一耕助,恰如在传递某种暗示。不过,金田一耕助却领悟不透它暗示着什么。
“另外……”金田一耕助变换了话题,“那天晚上,就是矢部老人遇害那天晚上呀。”
“唔。”
“您在钟乳洞里捉住了那个古林彻三,对吧?“
“对,我捉住过。”
“您能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谈一谈吗?”
“这,是什么意思?”
尼古拉神父棕色的双眸凝望着金田一耕助乱蓬蓬的头发。
“不,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譬如说,您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现该人的?此外,当时,该人是什么态度?我想了解得详细一点……”
“噢,是吗?那末……”尼古拉神父眼里的诧异神色虽然并未消失,不过,他却按着金田一耕助提出的要求,眉色飞舞地谈开了,“当晚,我接到了玛丽的邀请。可是,黄昏时分,有人告诉我一个教友病了。我去看望病人,耽误了赴约时间。于是,我想到,走钟乳洞内的路要比平常走的路更快,就决定走洞内了。”
“哦,请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断他,“那末,您常常穿过钟乳洞去拜访玛丽小姐和她的母亲吗?”
“嗯,对。玛丽也穿过钟乳洞,来教堂了两三次。”
“啊?什么?”金田一耕助看着尼古拉神父,眼睛瞪得险些要迸裂开来,“那末,玛丽小姐也知道钟乳洞中的路径吗?”
尼古拉神父默默点头肯定。
“这,玛丽没有讲吗?”
“不,不,这我不大了解。不过,玛丽小姐怎么知道钟乳洞中的路径呢?”
“是我教的呀。玛丽特别喜欢钟乳洞。因此,我领她进去过两、三次。玛丽全都记熟了,河野朝子老师也很熟悉。”
“那末,玛丽小姐的母亲……呢?”
尼古拉神父沉吟片刻之后,说:
“大概知道吧?既然玛丽知道……”
金田一耕助又一次被莫名的疑团,弄得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当晚……矢部木卫遇害的当晚,玛丽并没有讲这一点。不,不,不单没有讲,反而摆出一副根本不知道的样子,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不过,……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又转出了新的念头。
假如玛丽之母君江其人,真如木卫老人所怀疑的,就是当年的朋子,那末,她当然会通晓钟乳洞的地理情况。假如那样,玛丽就丝毫不必请教尼古拉神父了,她可以直接问自己的母亲嘛。
对于这一点,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对尼古拉神父作了试探。不过,玛丽看来全靠神父才了解到钟乳洞的地理情况。这么看来,玛丽之母君江其人,不就又不是朋子了吗?
金田一耕助匆匆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
“哎呀,失礼了。那末,请您还谈古林彻三当晚的情况吧。”
“噢,对。那末……”尼古拉神父重又谈起那天晚上的情况来,“我由教堂后山的洞口,进了钟乳洞。不用说,我带着手电筒。过了不大工夫,我就到了无底井稍靠教堂这边的地方。于是,就碰上了那家伙。”
“请等一下。”金田一耕助打断他,“当时,那个人是想躲避呢,还是未躲之前就被您发现了?”
尼古拉神父惊奇地重新打量起金田一耕助来。突然,他将头一歪。
“这么说来……”他皱着眉头,伸着孩子般的手抚摸着圆圆的脸蛋,“是有点怪味。那家伙如果想躲,是能够躲起来的。我打着手电,那家伙在被我看到以前,肯定会发现我的。那地方笔直一条路嘛。”
“是嘛。后来呢……”
“直到走近身边,我还没有发现那家伙。我刚一发觉,那家伙就把我手中的电筒打掉了。手电一灭,四周一片漆黑。我在黑暗之中捉住了他。他挣扎着要跑,朝我的手腕咬了一口。我大叫起来,于是,不一会儿,署长就过来了。田代也过来了。于是,三个人一齐捉住了那个家伙。”
“那末说……”金田一耕助似要理清思绪,只见他缓缓地搔着蓬蓬乱发,“那个古林彻三如果躲过您的视线,换句话说,他只要藏在什么地方,想让过您,就不会让不过喽?
“啊……”尼古拉神父紧皱眉头,“不过,那条路直通通的,根本没有岔道可以藏人呀。”
“洞宽,就是说洞的宽度如何?两个人不能擦身而过吗?”
“不,洞很宽,有五米左右。所以……”尼古拉神父又为难地皱起眉头,“那家伙如果贴着洞壁,或许能躲过我的视线。然而……”
“然而……?”
“我发现时,他就站在我的正对面。并且打落了电筒。实在奇怪,怎么一回事呢?”
看来,尼古拉神父现在才开始感到古林彻三当时的举动可疑,他连连重复着: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呢?
随后,金田一耕助又察看了钟楼洞口,但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昨晚,出现的黑衣女人,不管其是不是玛丽之母,反正并未留下可资证明的物品。
二十三。 乱麻一团
金田一耕助完全坠入了十里云雾。
昨晚出现在教堂钟楼上面的人影,是否玛丽之母,暂且搁过不提。但是,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此次事件,似乎是23年前那桩旧案拖出的一条尾巴。而在23年前的案件中,该教堂不是曾扮演过某种重要角色吗?就是说,如同木卫老人所疑,康雄及由纪子的姑姑,那位朋子姑娘,不是伪装投井,而通过当时尚无人知晓的秘密通道,潜入教堂,被怕乌尔神父所救的吗?
此外,她是否自称玛丽之母,又重返故乡的呢?金田一耕助也曾一度作此考虑。然而,虽说如此,昨晚出现在钟楼上这件事,却有点离奇古怪。假如她腹饥找食,出现在厨房,倒还容易理解。可是,尼古拉神父和阿作却都强调并无此种迹象。
尽管如此,假如昨晚出现在钟楼上的果真是玛丽之母,那末,自那天以后,她是如何生存的呢?玛丽周围,警方自然布下了严密的监视网,无论玛丽、河野朝子,还是坎波,都别想蒙混过去、和君江取得联系。假如有此迹象,警方当即便会知道。
再说,对于尼古拉神父而言,纯属素昧平生的冈萨雷斯先生,却从远在天边的巴西,给这个异国他乡的无名教堂捐助巨款,也是耐人寻味的。联想到这一点,似也可以认为君江其人毕竟还是当年的朋子。然而,此人为什么却不亲自将钟乳洞的迷宫告诉玛丽呢?自己尽管知道,却又害怕重温当年的恶梦,因而,才对玛丽隐瞒情况的呢,或者,她果真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另一个人?
说金田一耕助陷入了迷人泥潭,就是指他目前遇到了君江其人是否当年的朋子这团乱麻。
案发后第六天的下午,金田一耕助前去拜会射水镇警察署,神崎署长也陷进了死胡同。
“金田一先生,我总觉得,那个君江肯定仍旧藏在钟乳洞里。”
“找不到其他线索吗?”
“毫无线索。车站方面,当晚便作了紧急布置。但是,并没有半点乘坐火车离开本镇的迹象。尽管如此,自那天起,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见过君江本人的踪影。”
不,并非没有。眼下,尼古拉神父和阿作就看到了相似的身影。不过,此事却不便在这里说穿,因为他对神父起誓要守口如瓶的。
“虽然如此,假如仍然藏在钟乳洞内,食品等又是如何解决的?有迹象表明从玉造家那个洞口送点东西……吗?”
“没有,根本没有,我们严密监视着那个洞口哪。”
“可是,洞口并不单那一个呀。矢部家那边有一个,教堂后面还有一个……”
“不,矢部家的洞口万无一失。”
“为什么?假如君江本人就是朋子,对于慎一郎来说,她就是昔日的恋人呀,岂不多方救助?”
“咳!正因为如此,矢部家那边才万无一失嘛。那边有他的妻子阿峰呀,那个阿峰监视丈夫,可比警察还严哩。”
“噢,那倒也是。不过,教堂那边的洞口呢?”
“喔,金田一先生,”神崎署长转着眼珠,“我想,粮食会不会并非事后才送、而是事先准备好的,放在那个钟乳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