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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将手里的铜版纸还给金田一耕助,便匆匆走出了房间。之后,金田一耕助把玛丽刚才用手拿过的铜版纸对着太阳看了看,嘴角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把那张铜版纸叠成四折,十分珍重地夹进笔记本里,塞进了口袋。这时,玛丽回到房内。
“就是这一封信……”
金田一耕助拿在手里一看,只见信封和寄给自己的显然同属一类,收信人姓名的写法也一样,分明为了掩饰笔迹,而故意把字写得生硬呆板。
金田一耕助抽出信纸一看,只有下面寥寥数语,当然也没有寄信人的署名。
玛丽:
见信携母速离此地。须知,留在此地,对你母女均为不利。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那是举行宴会那天早上,所以,也就是首次发案那一天呀。”
金田一耕助十分仔细地检查了便笺的纸质和笔迹,它显然又和寄给自己的那封恐吓信一模一样。
“它可有什么参考价值?”
“是呀。信封信纸都极其普通,是一种随处可见,人人都买得到的大路货,再说,分明又变换了笔迹嘛。”
“这种纸质,取不到指纹吧?”
“大概很难吧。这么粗糙的纸……不过,也许有一定参考价值,我借用一下行吗?”
“行,请拿去吧。”
不久以后,金田一耕助便告别了玛丽。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并不准备完成尼古拉神父所托之事。当他离开玉造家配楼时,玛丽之母君江忘却的袖珍化妆盒,依然被手帕包得好好地放在他的衣袋之中。
随后,金田一耕助直奔镇警察署。当他走进神崎署长的办公室里时,署长正在听取下级汇报情况。
“啊,金田一先生,来得正好……木村君,这事回头再说吧。我和金田一先生有话要谈……”
刑警木村走出了房间。
“金田一先生,上次您讲的宫田文藏……果然可疑呀。”
“可疑……吗?”
“嗨,矢部老人遇害那天是星期六晚上,对吧?然而星期六的晚上,宫田文藏总要到湖对岸去逛冈林镇的。冈林镇上有一家字号叫‘美吉野’的饭馆,老板娘是一个名叫白川雪枝的女人……同样,她也是一个战争造成的寡妇……宫田文藏和那个女人早已有染。所以,每逢星期六,他都早早地干完工作,前去幽会。据说,倒也不曾正经留宿过夜,只是鬼混二、三个小时,尽兴而回时,总是十点多钟。所以,据文藏先生自己申述,当晚仍旧前往‘美吉野’了,似乎呆到九点半钟前后。不,他到没有明确说九点半,只说是和平时一样,我就总认为是九点半来着。不过,在您的建议下,我们重新做了调查……”
“有出入吗?”
“嗨,文藏先生那天晚上去‘美吉野’倒是去了,不过,八点钟就离开那里了。从冈林到射水,凭着男子汉的两只脚,三十分钟就足够了。而木卫老人遇害,就恰好在八点半左右呀。”
“可是,”金田一耕助犹豫不决地说,“宫田文藏并不知道木卫老人要进钟乳洞里吧。”
“嗨,所以,这还有待今后调查,此人并无不在现场的证据,查清了这一点,不也是一个进展吗?”
“这倒也是。”
金田一耕助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末,金田一先生,您手里可有什么……?”
“唉呀,说起来,我是有求而来……”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包着的袖珍化妆盒和他让玛丽鉴别的铜版纸来,“所求非为他事,只请将这二者上的指纹取下,作一比较……”
“指纹……?”神崎署长神色惊讶地重又看看金田一耕助,“这是什么意思?再说,这两件东西又是从何而来……呢?”
“哎呀,署长,等取出指纹以后,我都告诉你。不过,先讲一点,我想这个袖珍化妆盒上起码有三种指纹:盒子的主人—— 一个女人、外加两个男人的指纹。……其中一个男人,就是我本人,为了慎重起见,我的指纹就先按在这里吧。”
金田一耕助将印油涂在一个个手指上,在署长桌上的记事本上,用力捺出十个指纹。
“此外,袖珍化妆盒上,除这三个人的指纹以外,或许还会出现其他指纹。这张铜版纸上,却只有一女、一男,两个人的指纹……那男的嘛,就是本人。……那末,请将铜版纸上提取的女性指纹与袖珍化妆盒上可能提取的女性指纹,做一鉴别分析……”
神崎署长默然无语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大概他也明白,纵然再问,也难得到回答。
“哦,明白啦。不过,得出结果以后,您会将原委告诉我的吧?”
“当然。那末,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得到?”
神崎署长看了看表。
“现在四点,最迟今晚八点可以把结果告诉您。书面通知呢,还是我去一趟?”
金田一耕助略一思忖。
“哦,书面就行,不过,此事请绝对不要向外泄露。”
金田一耕助随后径直返回矢部家中。
二十八。 母女一人
神崎署长签发的指纹鉴定书,如约在当晚送交金田一耕助手中。
金田一耕助聚精会神地看完指纹鉴定书之后,兴高采烈地用五个手指搔起雀巢般蓬乱的头发来。一如惯例,这便是他精神振奋时的习惯动作。
而后,金田一耕助脸上现出一种俨然司令官部署重大战役般的神情,冥思苦想良久之后,大概主意已定了吧,这才开始伏案写信。信是写给鲇川玛丽的,信文很长很长。
收到金田一耕助这封长信以后,玛丽回了一封更长更长的信。那是相隔一天之后的第三天。
金田一耕助如饥似渴地读完了信。虽说早在意料之中,他却仍然感到一阵难以节制的兴奋和战栗。他把信中特别重要的段落,仔仔细细地看了两、三遍,而后放在桌面上,呆然沉思良久。
这时,峰子端着饮料和水果走进放来。
“先生,您在用功哪?”
“啊,不。”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散在桌面上的信纸收拢起来,装进信封,又环顾四周,似乎要找个地方放好,临了,他塞进了怀里。
“哎呀,多谢……”
他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峰子目光锐利地瞟了一眼,嘴上却装得若无其事。
“是人家送来的,请您尝一尝……”峰子让着玻璃钵中的梨,说:“先生呆在这种偏僻的乡村小镇,想必闷得发慌吧。”
“不,没什么……相反,身心得以修养,我倒觉得不虚此行呐。不过,总在府上打搅,好不好呢?……我心里倒是有点不安……”
“哎呀,嗨,这事……本来是先父硬求先生的嘛,不必这么客气的……不过,先生。”
“噢?”
“先生跟署长,似乎交情挺深的,不知警方的调查工作有没有点进展呢?”
“这个嘛,当然有啦。”
“不过,先生……”峰子眼珠上翻地看着金田一耕助,“我可信不过这些土包子警察,总觉得让他们来破这种案子太吃力啦。”
“为什么呢,夫人?”
“因为英二弟死的时候,就是那样嘛。当时,警察署就什么也没调查出来,最后,将罪犯放走了事……”
“您是说,将犯人放跑了事……吗?这么看来,您仍然认为朋子姑娘本人就是罪犯吧?”
“哎呀,嗨,不是的。”
峰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我所要问的并不是这个。夫人仍然认为,朋子姑娘本人不是跳进了无底井,而是被当时的教堂神父带走,逃到国外去了,是吧?”
峰子半仰望着天花板,沉思片刻。
“不是哟,先生。”照例是强词夺理的絮叨腔调,“当时,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所以根本没有什么看法。我对先生刚才所讲的怀疑所以会渐渐加深,还是受前些天去世的家父影响的。因为,从做姑娘的时候,我就十分尊敬他老人家。”
“噢。请问,假如朋子姑娘逃到了国外,那末,您认为,和玛丽小姐一起来到玉造家中的玛丽的母亲,就是那个朋子姑娘吗?”
“是呀。金田一先生,”峰子往跟前凑了凑,“家父才提出这个怀疑时,我也觉得绝对不会。因为我认为,无论怎么讲,朋子姑娘也没有那个胆量呀。可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就使我深深感到,还是家父的怀疑有理吧。”
“就是说,鲇川君江等于玉造朋子……喽?”
“唔。……不过,先生的高见……呢?”
“哎呀……我的看法嘛,暂时保密。有一件事,请教夫人……”
“噢,什么事?”
“是这样,已故木卫老人委托我调查一事,有几个人知道呢?”
“哎呀……”峰子诧异地歪着脑袋,“全家的人都知道呀。再加上,家父逢人便讲:现在玉造家配楼的鲇川君江,肯定是从前的朋子,声称很快就要撕下她的假面具来。所以恐怕知道的人相当多。”
峰子的话,大概属实。因为,连阿作这种女人也知道,她还提醒过玛丽注意呢。然而,关于聘请他金田一耕助这件事,又会如何呢?起码,木卫遇害那天晚上,参加宴会的人全都对他金田一耕助的出现感到震惊。
“总而言之……”金田一耕助似在发表感想一般,深情地说,“人世之间,真是错综复杂呀。一桩二十几年以前的悬案……似乎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了,却突然又由它引起一连串如此骇人听闻的凶案来。……”
“真是这样呀。可是,眼前这一次,如不彻底破案,以杜绝这类事件再度发生……”
峰子试探地观察着金田一耕助。
“哎呀,其实,我也有此心……”于是,金田一耕助话题一转,“那末,当时,您可受惊啦。英二君遇害时……当时,夫人已经来到府上了吧。”
“唔。”
“那末,当尊夫与朋子姑娘的计划泄露,尊夫被关押起来时,夫人想必担惊害怕吧?”
“这个嘛,也不知是福是祸,可我当天并不在家。湖对岸不是有个冈林镇嘛,镇上有一家亲戚,我走亲戚去了。晚上,仆人去接我,说是英二弟突然死了,让我回来……当时,实在吓得够呛。”峰子直起身子,“不过,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实在失礼。搅合得您也用不了功啦……”
“不,哪里哪里。请问,阿都的病情如何?”
“噢,谢谢。家父去世,她受了一场惊吓,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却又出了古林弟的事。不过,小事一桩,只好等待时日来解决了。哎呀,我还有事……”
峰子终于只字未提玛丽的信,就走开了。虽然如此,她自然知道了玛丽给他金田一耕助寄来一封长信的事。然而,她却只字未提,反过来讲,这岂不是她对玛丽的信十分关心的一个证据吗?
此事搁过不提,先让我把金田一耕助收到的玛丽来信笔录出来吧。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来信所附指纹鉴定书,业已认真拜读。事后,我才意识到:先生当时该不是用铜版纸来取我的指纹吧?而当矢部府上女仆,受先生所嘱将家母的 袖珍化妆盒送来时,我才觉察出先生提取指纹的理由。正如先生慧眼所见,该化妆盒上的女性指纹,除我之外,别无他人。因为我一个人身兼母女两 个角色,是不会留下他人指纹的。而先生最终精彩绝妙地证明了这一点:我身兼二人的真相。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正如先生所指出的,家母自始至终就不在此地。一直都是由我扮演家母的替身的, 不,有时,也曾求助河野老师帮过忙……
那末,家母如今何在呢?家母如今安居天堂之中。在我们办好护照、行将动身来日的前夕,家母便与世长辞了。于是,我继承家母遗志,只身来 到日本。不,并非只身一人。我让河野老师使用家母的护照,便和一个虚构的母亲一起,双双来到了日本。
那末,我为什么要搞这种古怪名堂,为什么要扮演亡母的替身呢?……要讲此事,还得从亡母的身世说起。
正如矢部老人和古林彻三本人所疑,家母确系玉造家族之女朋子。二十三年前,家母蒙受了耸人听闻的杀人罪名,奔进钟乳洞中。正当她满怀绝 望、踉跄而行时,被怕乌尔神父经由当时尚未为人所知的第三个洞口救走。
怕乌尔神父,以前就对家母爱若亲生女儿。故而,当他得悉家母涉嫌、走投无路时,便暗暗携同家母离开了日本。家母在无底井边留下遗书、随 同神父脱离祖国。逃走的办法,曾听家母详细讲过,然其与此无关,且略过不提。当时,除了怕乌尔神父以外,任何人均不知有洞口通往教堂一事。 因此,家母出逃,圆满成功。
却说,家母逃出之后,便更名为鲇川君江,并经西班牙到达巴西,在巴西生下了我。金田一先生,如此一讲,想必该知道吾父是谁了。
其后,家母经历了千辛万苦,在此不再陈述。仅凭着仁慈的怕乌尔神父一纸介绍信,家母赖以在异国他乡与生活搏斗不息。并且,最终获取了冈 萨雷斯家族管家的职位。
冈萨雷斯先生挚爱家母,希望与之成婚。然而,家母初恋受挫,况且,当时那位心上人的音容笑貌又一直萦绕心头。没有余地接受冈萨雷斯先生 的爱情。冈萨雷斯先生未能娶家母为妻,便收我作为养女。
离别祖国二十三年,家母胸中,思乡之情日切。无论如何,也要再看一眼故乡的山河,否则死不瞑目。家母此念炽如烈火。就我而言,也想一睹 祖国芳颜,并且还想暗暗见一见我那未见过面的父亲。
好容易得到养父的准许,并且,也办好了护照,而家母却因心脏麻痹而辞世。请体谅家母的思念、遗憾。不,不,不胜遗憾的是我自己。于是, 不顾养父冈萨雷斯的强烈反对,我让河野老师假扮家母,前来日本,并经尼古拉神父介绍,最终来到这个射水镇上。
然而,来到此地以后,我之所以乔装母亲并不是为了替可怜的母亲重踏一踏故乡的大地,再看一看射水的山川。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这想法只有 一点,就是要洗雪家母的无端罪名。
我深信不疑,在23年前那桩案件里,家母是无辜的。那就是说,有人陷害家母。其人是否还活在射水呢?假如活着,当其得知家母回乡,该是何 等不安、何等惊恐呀!而且,在惊恐和不安之余,未必不会露出狐狸尾巴。……这就是我的想法。我在里约热内卢上学时,曾在校演出队占过一席。 在化妆技术方面,颇有几分把握。并且,我只要稍加化妆,便和青年时期的母亲惟妙惟肖。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信写至此,我想聪明过人的先生该已明白宴会当晚、乔装家母的是谁了。不过,为着慎重起见,请允许我再解释一番。
初开始,扮演家母的,乃是河野老师。此事十分简单,家母总是穿着极有特点的服装,黑衣裙、黑面纱。人们只要看到这身打扮,便会留下一个 印象:是鲇川君江。河野老师凭着这一装束进入洞内,把乔装家母的演出服装留在那口无底井边,便回来了。而后,由我接演。
但是,其中发生了一点失误。康雄哥追上河野老师,识破了我们的骗局。当晚以来,我还未曾同康雄哥促膝交谈过,肯定康雄哥已经察觉,这个 世上……不,起码射水镇上,并不存在鲇川君江其人,而只是我和河野老师演出的一场戏。只是,随即就发生了那桩意外事件,我想康雄哥大概弄不 清我的真实意图,所以,才保持沉默的吧。
此话搁过不提。当河野老师在无底井边留下扮演鲇川君江的演出服装回来以后,就轮到我出场了。对此,先生谅必了如指掌。但为慎重起见,我 再写于下面。我带着坎波,随同诸位,一起进入钟乳洞中。当时,我装作毫不熟悉洞中路径,实际上,早已多次进洞查探,情况十分熟悉。故而,我 伺机离开了大伙,先行来到无底井边,披上鲇川君江的衣裳,有意让人……当时就是要让矢部爷爷(啊,他就是我的亲爷爷呀!)看见。
我们的……不,更准确说,是我的计划进行得意外顺利。由于洞中巧遇怪汉,我和坎波不费口舌,便和大伙分开了。我带着坎波,直奔无底井旁 ,穿上河野老师留下的衣服,乔装改扮成了家母。然后,便将衣服和煤油提灯扔进井里,返回原路。因此,和爷爷走岔了道,而后,遇上了先生和由 纪子妹妹。后来的情况正如先生所了解的。
我尊敬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我这个带点儿戏的计划……通过显示家母重现,给23年前的案犯以沉重打击……由于这一冒险,无意之中竟置我的祖父于死地,对此,我感到无 比悲痛,而且追悔莫及。不过与此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