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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么说来,好奇的乡下人正等着看鲇川玛丽之母、一个名叫君江的夫人参拜喽?
金田一耕助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同时,心中却又不禁感到一种异常不安。
“她们的事,在报纸上看到过。那末说,她们是住玉造府上喽?”
玉造这个姓,刚刚在火车上听人提过。不过,一听说是委托人矢部家的对头,耕助便不能置若罔闻了。
一听耕助嘴里说出“玉造”这么亲密的称呼,那女人带几分诧异地看看他的面孔,说:
“嗯,租住在那家的配楼里。”a
“原来这样。女儿玛丽小姐自己,现在也进这教堂里了……?”
“不,女儿没有陪着。只有夫人和随从……啊,走到哪儿啦!”
那个女人讲话的时候,站在那里的人群中,传出轻轻的嘁嘁喳喳声。
“嘔,出来了,出来了。”
分不清是赞叹、还是羡慕的嘁嘁喳喳和长吁短叹,充斥了四周。
金田一耕助随着话音朝教堂入口处望去,就在此刻,一种无法抑制的异样战栗,传遍他的全身。
只见一位夫人站在教堂那低矮的台阶上,背后是拱型大门,夫人的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六到四十岁只间。身穿一件盖过鞋子的落地长裙,头上像天主教的修女一样,顶着条黑色的大头巾。裙子、头巾,全是黑色。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头巾下那张鸭蛋形脸庞,在暮色中显得分外突出,白得像一朵葫芦花。
那夫人的脸色异常白晰、神圣庄重,加之,那神圣庄重背后隐含着无法言喻的深深愁苦,刹那间,竟使金田一耕助产生一阵发自心底的振颤。因为那表情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悲剧色彩,同时,又洋溢着万般慈爱。
那夫人走出教堂,一见人们成群结队聚在那里,便吃惊地停下了脚步。接着,红着脸向人们轻轻点了下头,连忙放下面纱。就在这时,只听得“朋,朋子!”一声气喘吁吁的惊叫,一个男子冲出人群,跑到台阶下面。
是那个疤脸怪汉!
他宛如白日见鬼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凝视着那夫人的脸庞。那夫人带着几分张皇失措的神色,向下看了看疤脸汉。
“朋、朋子!”
那汉子又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不过,恰在此时,从那夫人身后又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她叉着腿站在两人之间。
“您不是认错人了吧?这一位可不是您叫的人。啊,夫人,走吧。”
这个随从模样的女人拉住黑衣夫人的手。
黑衣夫人放下面纱,轻轻走下台阶。尔后,耸肩走过疤脸汉的身旁,向人群轻轻点着头,踏着暮色朝远处走去。
疤脸汉子,茫然若失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一直目睹这短短一幕的金田一耕助,突然咯吱咯吱地起劲搔起他那满头乱发来。
朋子——朋子——
这不正好与23年前杀害青年英二、跳入无底深井那个玉造家的女儿同一名字吗?
四. 深仇绵绵
矢部的家距教堂约有二三百米远近,和教堂一样,也是依山而建。
临街的大门威严坚固,颇有点地方富豪气派。
天色已完全黑了。走进大门,金田一耕助站在房门外递过名片,看来,毕竟有几分惶惶然。不过,随即便被让进了客厅。耕助正在休息,只见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妇女走来。
“欢迎光临寒舍。我是这一家的女主人。”
谈话之时,先是一番寒暄,金田一耕助连忙正襟危坐。
“哎呀,多谢……造次登门,实在失利。事前本该打个电报来的……”
“没什么。我们算着这一两天先生就该光临了,正盼着您呢。……此次家父将一件麻烦的事托给先生,恐怕让您作难了吧。”
“不,哪儿的话。”
自报身份是这一家的女主人,又称呼木卫为家父,由此看来,她大概就是刚才在火车上道听途说的英二哥哥慎一郎的夫人,名叫峰子的女人。
她的皮肤白晰,起码算得上个美人。不过,却不太讨人喜欢,有点爱摆架子。
“回头请您见见家父。正好洗澡水烧好了。……趁这功夫,给您准备晚饭。啊,请吧。”
“啊,哎呀,这太……”
耕助出了浴室,在女佣人的伺候下吃过晚饭。正在他抽烟的当儿,一个十八九岁十分可爱的姑娘走进来。从服饰和仪态上看,她不会是女佣人。
“啊,失礼的很。家祖父想见见先生,请到这边来一下……”
“啊,噢,哪边呀?”
耕助爽快地站起身来。
“我来领路。”
姑娘当先朝套廊走去。
室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繁星在天空闪烁。湿润的夜风,沁人肌肤。走进套廊,连脚掌都感到凉飕飕的。
“小姐是府上的千金吧?”
金田一耕助在姑娘身后问。
“嗯。”
“是叫阿都吧?”
“哎呀!”姑娘惊讶地回头看看耕助的面孔,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两个小巧的酒窝,好一个迷人的姑娘,“您怎么知道?”
“不,我哪里会知道。是刚才在火车上道听途说的。我遇见一个认识府上的人,他是不是来府上的……?”
“嗯。啊,已经到了。说是20多年没有回过日本了。”
“噢,那末,是在国外的……喽?”
“嗯,听说刚从中国回国的。”
啊,是从国外回乡的呀。他感到,既然这样,那汉子对人不信任的冷峻神情,倒可以谅解了。
“听说是府上的亲戚呀。”
“嗯。……听说是门老亲戚。可,他是一个让人看着有点不顺眼的人。……”
阿都说完,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四下看着。然后,又看看耕助的表情。脸上微微发红,看来她对刚才的话有点后悔,紧咬着下嘴唇。
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却带着一团消沉寂寞的阴影,它印在了耕助的心目中。
后来,两人便一言不发地穿过走廊。当他们来到独间客厅外面时,却出乎意料地听到,从那给人以凉爽感的芦苇隔扇里,传出一阵争执的声音。
“爸爸,事到如今,您还要再去追根问底吗?找个私人侦探调查,让外人知道,名声也不大好听,不是吗?”
听起来,似乎在尽量控制着感情,但是声调却有点激昂。
金田一耕助听出似乎正在谈论自己,他便尴尬地停在了套廊上。
“慎一郎,你小子虽然那么说,可是,无论过多少年,我心中的怒火也不会熄灭的。只要杀害英二的凶手还厚颜无耻地活在世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由于愤怒而发抖打颤。
“好了,好了,阿慎,你就让老人家随心所愿吧。……你纵然反对,可侦探已经来了呀!”
阿都也有点困窘,她趁着谈话间断,便叫了一声:
“爷爷,东京来了客人……”
听到声音,隔扇里坐的三个人,一齐转向这边。“啊,是吗?是吗?那,快请进……”
“爸爸,我失陪了。”三个人中,一个身穿浴衣的高个男子站起身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俯视着老人的脸,“另外,爸爸,古林兄弟怎么办?”
“没法子,先让他住下来。一个人身无分文地从外国回来,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明白了。”
“穿浴衣的男子,对老人轻轻一礼,便拉开隔扇,来到套廊上。
大约年近五旬了吧,只见他鬓角处已经白发参差。肤色略黑,个头高大,论仪表,论风度,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标准男子汉。他就是阿都之父慎一郎。
慎一郎紧板着脸对耕助点了点头,便欲扬长而去。却突地扭头问阿都:
“阿都,妈妈呢?“
“在住室同那位古林客人说话呢。”
“啊,是吗?”
慎一郎说完,便快步朝堂屋方向走去。耕助漫不经心地望着他的背影,身后传来嗓音很粗的老人话声。
“快,快,金田一先生,快请进。请别,别理那小子。阿都,你先过去吧,有事我叫你。”
“是。”
目送阿都走后,耕助走进隔扇内。
从他在火车上听到的情况看,木卫已经年近古稀。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却是肌肉丰满红光满面,完全不像一个七旬老人。在那蓝色细条纹的浴衣下,肚子用一条三尺长的腰带松松扎着,像一个布袋一般挺了出来。
木卫身边,有个与慎一郎年岁相仿、扎一根窄硬带子的男子,双膝并拢坐在那里。
“啊,初次见面。”木卫盘腿坐着,点了点头,“这一次,要求你帮个大忙啰。先介绍一下,这是刚刚出去的慎一郎的妻兄,名字叫宫田文藏……文藏,你先说一说吧。”
“啊,这个……?”
文藏毕竟也有点犹豫不决。
“喔,说吧。你说不完全,我再补充嘛。”
“啊,那……”文藏怯生生地瞟了耕助一眼,“其实呀,金田一先生,不知您是否了解,目前,有一个自称巴西咖啡大王养女的姑娘到了这个镇上。”
“啊,这件事在报上看到过,知道一点。”“可……”
文藏点点头,有点难以启齿地,“亲家老爹的想法,是请您调查一下那位姑娘及其同行的母亲的身世。就是说,查清她原来的身份。”
金田一耕助渐渐明白此次调查的意图了。不过,他却故作若无其事地眉峰一皱:
“这是什么缘故……呢?”
“哎呀,这件事不说清,您是不会明白的。事情是这样的,老爹的次子英二,就是刚才在这里那个慎一郎的胞弟英二,距今二十三年前,遭人杀害。凶手是个恋上慎一郎的女子,名子叫朋子。据说那个朋子已经死了,自杀了。然而,谁也没有见过她的尸体。因此,人们早就存有疑团:会不会是伪装死去,其实却躲在别处呢?并且,目前来到此地的鲇川君江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朋子无疑。这些,呵,就是老爹要说的话。……”
“噢,无疑,肯定无疑。我的眼睛,决不会看错。一个杀害我那娇儿的女人,可恨、可恨的女人,犬子的死对头呀。过多少年,也不会忘掉的。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请您撕下她脸上的假面具。然后,将那东西……那东西送上绞架。”
木卫咬牙切齿地讲着,呼出的热气犹如暴风雨一般吹打耕助的脸颊。
金田一耕助猛然记起刚才在教堂前看到的情景。
那个汉子……疤脸汉子……阔别二十余年,刚由中国回国姓古林的汉子,不就是一见玛丽之母、便叫“朋子”吗?而且,那眼神不就像活见鬼一样吗?
金田一耕助心中感到极度不安。
五。 美女娇娃
与矢部家族世代为仇的玉造家族,隔着一个山岗,住在山那边。宽敞、宏大的建筑物与矢部家族并不逊色,它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掩映在苍翠欲滴的绿海里。
却是,金田一耕助踏上这片土地的次日早晨……
假如有人朝玉造家那幢配楼的阳台上望去,他就会看到一个人世少有的美女,并且,禁不住要瞠目咋舌。
酣睡醒来、刚刚晨浴过后的鲇川玛丽,确实无比娇美,绝顶动人。
此刻,玛丽将藤椅搬到阳台上,正和家庭教师河野朝子一起用早点。7月的朝阳,将耀眼夺目的金辉洒满玛丽的全身。
她如同朝阳一般,是青春和健美的象征。
一阵犹如深山老林那清凉悦耳的鸟鸣般的声音想起:
“老师,各家的回信都到齐了吗?”
“嗯,差不多了。……”
“矢部先生也回信了?”
“嗨,……唯独他家还没有回信哩。”
“啊?那可麻烦了。”玛丽皱起她那秀美的眉峰,“漏掉他们家,就毫无意义了。老师,务必要邀请到矢部家,请他们出席。”
“好的。”
看见玛丽眉宇间那坚决的神情,朝子轻轻叹了口气。
家庭教师河野朝子,现年35岁,虽然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她那才华横溢的智慧,使其仪态显得颇为高雅、娴静。
青年时期,她在东京女子大学毕业后,长期在母校执教。两年前,当冈萨雷斯的特使前来日本为玛丽物色家庭教师时,她被选中而去了巴西。
而后,在对玛丽进行日本式教育的过程中,她对这位美貌的女学生,产生了甘愿奉献一切的感情。决心终生不离开这位高雅、美貌的女主人身边。
她既是玛丽的家庭教师,又是其母君江的优秀顾问和随从。昨天傍晚,陪同黑衣夫人去教堂参拜的,便是这位河野朝子。
“真的呀,老师,我求求你。假如矢部家的人不来,我的计划就要完全落空了。”
玛丽反复叮咛。由于母亲君江和家庭教师河野朝子的强化教育,玛丽的日语说得十分地道。
“好,我尽力照您的吩咐办。”
河野朝子低声答应,之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玛丽来到此地不久,便给当地的学校捐赠了款子。由于那笔捐款数额颇巨,故而,镇上的头面人物曾经宴请玛丽,以示感谢。
今晚要在这里回请那些人,作为答谢。而矢部家族的成员是否出席,至今还是个谜。
“老师,千万呀,求求你。”
玛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颇有点声色俱厉地又一次叮咛。就在此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由堂屋走过来。
她是玉造家的女儿由纪子,当地高中的学生。似乎有点近视,带了副赛璐珞宽边眼镜。脸蛋红扑扑的,身体十分结实,是一个有几分早熟的少女。
“啊,现在才吃早饭呀?”
一见由纪子杏眼圆睁站在阳台下面,玛丽立刻摆出一副笑脸。
“哎呀,快上来。真成了觉包了。嗨嗨嗨,都快十点了。啊,给拿花来了?”
玛丽注意到,由纪子手里拿着带枝的大丽花。
“嗯,开得太漂亮了。”
“哟,是吗?喂,快上来,饭现在已经吃好了。老师,把花瓶拿过来。”
玛丽十分麻利地将大丽花插进河野朝子拿来的花瓶里。
“啊,对啦,对啦,阿姐,您来信了。”
“啊,给我……?是谁呢?”
玛丽诧异地接过由纪子拿来的两封信。她把其中一封拿来看。
“噢,是矢部先生的信。”
她连忙拆开,看看信文,眼里闪烁出了光芒,嘴角现出神秘的笑容。
“老师,矢部先生回信说,全家出席。”
“啊,那太好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朝子嘴里说着好,眉根却阴郁起来。
玛丽对这些并不放在心上,她拆开第二封信,一眼看遍全文,唰地一下面红耳赤,眉头紧皱起来。
信中写道:
玛丽:见信携母速离此地。须知,留在此地,对你母女均为不利。
仅此数语,当然未落寄信人的名字。
玛丽翻来复去地扫视着这篇短文,仿佛要借此体味那不明身份的人隐匿在文章背后的意思。
“小姐,怎么啦?”
看见玛丽面色铁青、紧咬下唇的样子,家庭教师河野朝子担心地问。
玛丽平静地折好信纸、放进信封,轻轻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老师,倒是要请你将那个信息告诉我母亲,矢部先生一家将出席宴会呀。”
玛丽一使眼色,朝子便点头答应。
“明白,那我去了。”
说完,对由纪子轻轻一个注目礼,便离开了阳台。
由纪子目送着她的背影,不安地问:
“阿姐,阿姨她好吗?”
“谢谢,还那样呀。本来就不太强壮,又突然改变了气候和水土嘛。”
“啊,昨天傍晚出去了一趟,是吧?”
说完,由纪子刺探性地打量着玛丽的神色。
“是去教堂了吧。我母亲是个信徒,什么都撂得下,唯独教堂却非去不可。”
“说真的,只有上教堂那一会儿,才能见上一面呢。”此时,由纪子战兢兢、怯生生地看了看玛丽的脸色,继而,鼓足勇气,问:“阿姐,我这样问有点不礼貌,您知不知道,对于阿姨最近有一些奇怪的议论?”
“对于我母亲?什么议论?”
玛丽当真不知呢,还是故作糊涂?幼小的由纪子可弄不大清楚。
“嗯……我说出来,阿姐,您可不要生气呀。镇上的人都这么说,阿姐的母亲,会不会是此地的人?会不会就是我的姑母?”
“哎呀!”
玛丽十分震惊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她的表情中总显得有点装腔作势。
“对不起,阿姐,我说了这些,您可不要生气呀。不过,假如情况属实,我该多么高兴呀。因为,那样一来,阿姐就成为我的表姐了。假如能有阿姐这样一位出色的表姐,就好了……”
由纪子那与其年龄很不相称的、老气横秋的叹息,是有缘故的。
六。 仇家情侣
人称“射水双璧”的矢部、玉造两个家族之中,矢部家族依然繁荣兴旺;相反,玉造家族却因后来连遭厄运,最近更加困窘,乃至被迫变卖房产。当前所以得以解救,多亏了鲇川玛丽的出现。
玛丽选中此地,作为其母的疗养地。当她的代理人向玉造家族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