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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子在倒转时,远山仍旧鼓励贞子,但是贞子却说出令人惊讶的话语。
“这卷带子里是否有录女人的声音?”
远山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单独录下一个人的声音,尤其在舞台上,当演员念台词的时后,若再插入一个人的声音,岂不是干扰演员的表演?如果不是有特殊的目的,他绝不会用音效来干扰演员说台词的。
“你在说甚么呀?”
“大久保说的,刚才你检查音乐带时,大久保的表情很怪异,好像在害怕甚么。他说带子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好像是在哪里听过,所以我才会……”
和远山他们同一期的大久保,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但是他太在意自己的身高太矮,因而产生强烈的自卑感。他也是暗恋山村贞子的一位。
“我知道了,那应该是群众的喧嚷声音才对,那是你一登上舞台时所播放的背景效果音乐……”
群众喧嚣的背景音效,是从某一部电影中选录下来的,喧闹的群众声音混在背景里,照理说不会出现单独的声音,但是有些人就是会陷入错觉里,对某一种声音特别敏感。
“不,不是那个地方。”
贞子马上否定了,她说话的语气不但认真而且强硬,让远山不得不认真起来。
“那么你知道是在哪一个场景吗?”
只要知道是哪一个场景的音效,用耳机一听马上可以检查出来。如果真的渗入不明女人的声音,必须马上处理掉。
然而远山觉得连这种意外都不可能发生,在排练期间他不知道听过多少回录音带,编辑的时候也用耳机重覆听过,像这样仔细地检查再检查,绝对不可能有怪声插入的。
“大久保还说了一些奇怪的事。对了,舞台后面不是有一个小神龛吗?”
“大部份的剧场都有摆设神龛的。”
远山意识到大久保一定有对贞子说了一些古怪的话。
剧场里通常都设有神龛,因此也容易流传灵异故事。也许是剧场这种地方在布置大道具和舞台布景时,经常有人受伤或发生意外;也或许是演员们彼此之间长久的怨怼引起一些问题吧!
不管在哪一个剧场,或多或少都会传出一些灵异传说的。如果是大久保对贞子灌输无中生有的事,贞子所说的带子里有怪音,就根本是无稽之谈。
“不,我是指另一个。”
“另一个甚么东西?”
“神龛。”
远山不只一次看到在舞台右侧深处的水泥地里有一座神龛,贞子却说还有另一个神龛存在。
“在哪?”
站在门口的贞子举起左手,缓慢地用手指了一下。她所指的地方是音效室中央桌子的阴影下,从远山坐的位置是看不到的,但她这个举动却让远山的背脊窜起一股凉意。
这个房间有如远山的城堡,他自认为很清楚这房间里的一切摆设,怎么可能有一座他不知道的神翕呢?
远山一听,不由得弹跳起来。
“呵呵……把你吓了一跳?”
“别吓我好不好?”
再坐下来时,远山觉得椅子表面和自己的心情一样是冰凉的。
“喂!你看,就在这里。”
贞子拉著远山的手将他带离椅子,自己则坐在装饰柜前面。
就在离地面十公分高的地方,有一组从中间向左右两边开的门扇。贞子望著远山的脸,再转头看著装饰柜之后,用眼神暗示远山“你打开来看看吧”。
远山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一个收纳空间,里面是个边长五十公分的四方型,可能是因为门没有把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墙壁的一部份。
远山用指头按一下门的中间,门就轻轻地弹开来了。
远山原以为里头放的是旧录音带或电线之类的杂物,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它是个分成上下两层的金属架,上方放著贴上标示的录音带盒子,排成上下两排,看情形应该是剧场以前录制的旧带子。
问题是下面的架子放著一个小小的木盒,这就是贞子所说的看起来像“神龛”的东西。
远山只不过打开一道五十公分大的正方形小门,音效室的气氛就完全改变了。平常工作的桌子旁边,忽然出现一个异样空间,让远山无法判断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候,一股臭掉的腐肉味直扑远山的鼻子而来,他已经弄不清楚实际上到底有没有臭味?
远山和贞子一同端坐在神龛的前面,神龛的面前摆放著供品,一开始他俩只觉得那是一小截晒乾的牛蒡,大小差不多有小指的第一节那么长,看起来已经失去水份,皱巴巴地缩在一起。
贞子毫不犹豫地用指头捏起那一小截东西,像糖果般放在远山摊开的手掌上。
远山无奈地让贞子将那东西放在自己的手掌上,一面观察一面努力思索这到底是甚东西。
突然贞子好像想到甚么似的,将鼻子凑近那个东西用力闻。就在这时,一个念头闪进远山的脑海里,同时脑袋里也响起一阵女人的低语声音。
(啊!生出来了。)
这一瞬间,远山立刻了解了。
(脐带,这是婴儿的脐带。)
这一定是很久以前被切断的脐带。
就在这一刹那,远山从神龛前迅速往后倒退几步,并将手掌上的东西往贞子身上一丢,贞子用手接住脐带,平静地自言自语说道:
“果真如大久保所说的一般。”
远山不愿在比自己年轻的女孩面前出糗,于是他慢慢地调整呼吸,故作镇定地问:
“大久保说了甚么?”
贞子将脐带重新放回神龛前,然后说道:
“他说他曾经听过录音带里的女人声音,那是一种呻吟的声音,就像在生产一般痛苦地呻吟著。大久保还说那是女人生小孩的声音。”
远山错愕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大久保说的事情很怪异的话,贞子听到如此诡谲的事,反应却冷静得像甚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这件事似乎有蹊跷。
就在这个时候,对讲机传来导演的声音。
“好啦!开始彩排,演员和工作人员各就各位。”
远山感到有一种获救的感觉,平常最不爱听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却像神明的呼唤般那么令人期待,那声音里还隐含著一股足以将他拉回现实世界的强大力量。
贞子必须马上回到舞台位置上,不能再在这里闲聊了。
“终于该你出场了,加油!”
远山的喉咙乾涸,发出的声音嘶哑粗嘎,右手推著贞子的背部,催促她往舞台方向走。贞子有点不情愿地扭转身体站著说:
“那回头见喔!”
远山看著贞子妩媚又甜美的表情,彷佛看到一个女演员的成长。
小他五岁的贞子,在远山的眼里曾经是个可爱的少女,当她蜕变成女人之后,其实还残存有一些少女的天真浪漫,而他就是被贞子这种多重风情所吸引,暗暗地爱恋著她。
远山忘我地盯著贞子一步步走下螺旋梯。
既然这是和正式演出一样的彩排,录音带势必要从头到尾播放完毕。如果真的像贞子所说的,带子里有奇怪的声音,这次彩排倒是个确认的好机会。
远山戴上耳机,集中注意力在放音部份,但是他的精神却无法不在意摆在身旁的神龛。
导演还没有发出开始的暗号,场内的灯光已经变暗,只有桌子的一端放置的一盏灯,朦胧地照亮整个音效室。
远山用眼角瞄了身旁的神龛一眼,发现装饰柜的小门正半开半阖,也许是刚才打开时没有将它完全阖拢。
(女人临盆时的痛苦呻吟,是吗?哪有这种事?)
远山戴著耳机,缓慢移动身体,他利用脚尖的力量使劲地推一下装饰柜的门,这个动作彷佛在告诉自己“没甚么好怕的,不是吗?”
喀喳一声,小门应声关上了,但是就在那喀喳声音响起的同时,远山隐约听到有个细微的声音压在关门声之上,那是一种微弱的婴儿叫声,他分辨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或者那是刚出生不久的幼婴啼哭的声音。
远山赶紧将视线移到录音带,不用说,现在带子尚未开始转动。
终于看到导演作出手势了,彩排的布幕降了下来,这时远山应该立刻播放开幕曲才对,但是一直发抖的手却无法控制地滑离放音键,远山因而错过了适当时机。
发生了这么严重的失误,看来谢幕之后远山铁定会被导演狠狠臭骂一顿,但是此刻对远山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按下放音键。)
远山强迫自己伸出发抖的手,使尽全力完成这个在以往来说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
嘹亮的开幕音乐响起,婴儿的哭泣声随即被彻底掩盖了。
远山一面冒著冷汗,一面继续思考下一段音乐的播放时间。就在此时,一股柠檬似的淡淡清香窜入他的鼻孔里。
5
演完一幕以后,除了表演有缺失的演员继续留在舞台上训练以外,剩下的人可以休息二十分钟。
起初远山担心导演会责备他刚才播放开幕曲的时间太慢,于是战战兢兢地待在音效室里不敢离开一步。但是他等了一会儿,导演并没有对他说甚么,因此远山才敢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远山下楼到观众席大厅,经过商店柜台前面,朝后台通道快步走去。他心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大久保问个所以然来。
远山冲进后台的休息室里,一眼望去没见到大久保的身影,于是问正面对镜子练台词的前辈:
“对不起,请问你知道大久保现在人在哪里吗?”
那位前辈暂停练习,筋疲力尽地说道:
“他在帮有马先生提词,我想应该在舞台的左边。”
“谢谢你!”
远山正想从休息室走出来的时候,想不到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正著。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大久保夸张地斜过身体和远山打招呼。
“啊!对不起。”
大久保故意模仿英国绅士的夸张语气,举止动作和说话方式都带著舞台剧风格。
他和远山的年纪差不多,两人在剧团里共处的时间也较长,交情虽然不坏,但是远山对大久保的做作态度曾经感到十分厌恶。
此刻远山只能苦笑,拉著大久保的袖子说道:
“我有话想要问你。”
“发生了甚么事啊?”
大久保并没有因为远山的态度很古怪而惊讶,反倒笑咪咪地回应。
“你先坐下来再说吧。”
远山和大久保把镜子前的椅子拉近身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个子不高的大久保一坐下来便显得有些渺小。
当他腰杆挺直时英姿焕发,无可挑剔,因此大久保不管任何时候都保持这个姿态,从不摆出慵懒的姿态,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个举动是为了要弥补身材矮小的缺点。
以前他所待的剧团是个远比“飞翔剧团”更具传统风格的名门剧团,要想进入那个剧团是相当困难的事,因此他十分引以为傲。
然而入团后他却苦无发挥的机会,所以才沦落到加入“飞翔剧团”,这种不顺遂的际遇让他无法释怀,只好以个子矮小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远山明白大久保是基于自尊心和自卑感两种心态作祟,才会促使大久保经常表现出滑稽又夸张的言行举止。
由于休息时间只有二十分钟,远山便单刀直入地说:
“你是不是对贞子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你是指很不悦耳的话吗?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甚么奇怪的话。”
大久保毫不心虚地回答。
“我不是在责怪你,而是我觉得有些事很怪异罢了。”
“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我负责的工作是播放音效和曲子,所以会在意这件事是很正常的,我希望你能够诚实回答我。贞子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在录音带里出现过女人的声音吗?我的意思是女人快要生产时的痛苦呻吟。”
大久保听完两手一拍笑著说道:
“甚么?女人临盆前的呻吟?别说笑了,女人会发出呻吟声是与男人共享性爱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女人不都会发出叫床声吗?我的意思是贞子未免反应过度了吧!”
“原来你是在开玩笑啊!”
“才不是开玩笑哩!”
说完大久保又哈哈大笑,一个人自得其乐起来。
(到底是甚么事情让他如此兴奋呢?)
“请你正经一点,其实我也有听到。”
“听到甚么?”
“婴儿的哭泣声。”
大久保深吸一口气之后,露出异样的表情靠近远山问道:
“在哪里?”
“音效室的耳机里。”
“哎呀!哎呀!”
大久保一听便将挨近远山的脸挪开些,故意一脸惊讶地继续说:
“这么一来就吻合了。如果你听到的是孕妇临盆前的呻吟声,那不是很贴切吗?”
接著远山又想起供在神龛里的脐带。
“这下子可弄假成真啦!”
大久保以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请不要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乾脆从头到尾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吧。你到底是怎样对贞子说的?”
“因为贞子是我们同期同学们的希望,她的美貌又深得导演的欢心,将来必定是大明星。但是她头一次登台表演时显得相当紧张,我看在眼里觉得她挺可怜的,因此希望能够帮她舒缓紧张的情绪,所以才说一、两个怪谈给她听。”
焦躁的远山慎重其事地问:
“那么实际上你并没有听到带子里的女人声音?”
“啊,不,根本没听到!”
“还有一件事,你怎么知道音效室里有一个神龛?”
“音效室有神龛?”
大久保大声叫起来,啪啪地连拍了两次手,他把眼睛闭起来,垂下头,口中念念有词地念起经来。
平常看到大久保做出这种怪异的举动,远山还能够忍受,可是今天他可没心情跟大久保开玩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厌恶感。
远山一边叹息一边慎重地问:
“是啊!差不多像这样大小的一个神龛。”
远山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尺寸。
“在下从未进过音效室。”
“那么是你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如果你是指舞台右手边的那个神龛,我每天都有对它膜拜。”
忽然大久保若有所悟地拍了一下手说:
“我知道了,这么说就表示我并没有对贞子提起神龛的事罗!”
“不管你有没有说,在音效室里有神龛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看来大久保是真的不知道神龛的事,可是为甚么贞子会知道那里有神龛呢?她说从大久保那儿听来的,但是大久保却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说谎?可是大久保的样子看起来又不像在说谎。)
远山不禁陷入深思之中。
(大久保说录音带里有女人的声音,让贞子感到害怕。其实像这种谣传无论在哪个剧场里都有可能发生,大可不需要为这种事生气。
大久保说他听到的是女人的叫床声,因此告诉贞子那是性行为中发出的声音,可是贞子为甚么要对我说是临盆前的呻吟声?
难道只是单纯的误会吗?如果真是这样,神龛前供放脐带这件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远山想起他听到耳机里传出微弱的婴儿哭泣声,到现在耳边还余音荡漾,拂也拂不去。
这时,远山忽然想起自己必须在第二幕开始以前赶回音效室,但是对他而言,这却是一件相当沉重的事,因此他不想单独一个人进音效室。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继续待在明亮的休息室里。
“对了!贞子现在在哪里?”
远山用那空洞的眼神四处张望著。
“喂!你在说甚么啊?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戏啊?贞子现在被导演指定留在舞台上做特殊训练哩!”
大久保忽然改变原先像演戏般的做作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
也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远山竟然忘了第一幕才结束没多久。他刚刚在音效室里不是才看到被指定的演员们全站在舞台上吗?而且他还看到贞子也在那当中。
现在贞子正在接受导演重森的指正。
连远山都感觉得到重森对贞子的关怀有点异常,排练时也曾看到他对贞子表现出爱恨参半、欲哭无泪的表情,这让远山惊讶不已,因为重森从来没有表现过如此深情款款的态度。
重森在剧团里拥有绝对的权力,只要是被他看中的女孩,就等于被迫发生肉体关系。这是深爱著贞子的远山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对讲机传来重森的声音。
“好!该进入第二幕了!各位都准备好了吗?”
由于从休息室到音效室有一段距离,因此远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去。
这时,大久保在他背后喊道:
“喂!远山,音效室里的对讲机不要开著,否则你所说的话全都会传到休息室来。”
远山回头一看,只见大久保一边对他叮咛,还一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远山一面走回音效室,一面仔细思考大久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