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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4，5，6，7，8，9，10，11，12……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
不行，十二。
接下来的数字不可以，煞气太重，会坏了规矩！
她是个特别的孩子，在生命里的第三个月就已经记事，她记得自己躺在永远笑意淡淡的母亲怀中，睁着溜圆的眼，认真聆听屋外窗下气急败坏的争执。
那是风伯和父亲，为了她的名字争吵不休，自出生以来都没定下来的名字，族里其他人来看她，也只是囡囡、囡囡地逗她。
她在母亲怀里缩了缩，不安地□自己的指头。忽然母亲抱着她站起来，向屋外走去。于是她在视野可能的范围里打量着尚未见过的颠倒世界。
天很高，晴空中有大雁排成行飞过，眼中年轻漂亮的母亲笑得美好娴静，嗓音温婉：“大哥，既然十二执意要顺着辈分排下去，就依他吧。孩子命硬，克不着的。”
说话间她对母亲垂落耳际的发起了兴致，青丝无数，又长又软，细细分明，忍不住伸了手去揪，咯咯地乐。
然后就听风伯重重叹一声，莫可奈何的语气：“那你自己去跟族长说吧，我不管了！”再然后便听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舔着地面远去。
女娃的名字于是定了下来，叫风十三。
那时族长听了回报后，拨乱蓍草，长叹：“命做劫煞近十年，双亲不损是夙缘——尽力而为吧。”
一语成谶。
***
有时候风十三会固执地盯着西方的地平线，太阳落下去时汩汩流落金色烈焰。她幻想着它们溅到脸上，烫伤嘴唇，烧焦睫毛，照瞎双眼——如果生命能在瞬间顷刻燃烧，那么不管有多痛，也总好过被回忆的钝锈刃口来回切割她已经近乎麻木的神经。
她在意的人，她能依靠的人，都已在青石黄土下枯槁成白黄色的骨骼，变成岁月的一页。
只有她被时间留下。
“十二。”“爸爸。”
“快醒醒。”
“十二。”“爸爸。”
“睁开眼。”
“十二。” “爸爸。”
“把药喝下去。”
“十二、十二。”
“爸爸、爸爸……”
“醒醒啊……十二！”
记忆中的喊声到十二便嘎然而止。十三是不祥的数字，再没有被温柔呼唤的一天。
她在月夜下听着族长温和明亮的声音重叠上自己的哭喊，它们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变成单音节的词汇，直到最终喊不出。
十二、十二。
爸爸、爸爸。
她绝望地注视着父亲起伏的轮廓，眉峰眼睫鼻梁唇线，那苍白的脸明明是和醒着时候一样的曲线，为什么就是不睁开眼？
为什么？为什么母亲死了父亲也会死？
那么她呢？她怎么办。
***
柳叶再次见到风十三已经是秋游后的事了，少女踏足柳树林的那一刻，他震惊得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然后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瞪她，半天才说得出话：“你已经超越让我翻白眼的境地，我开始尊敬你了——你是怎么惹上这么个大麻烦的？！”
“等你从尊敬变成崇拜的时候，记得告诉我一声。”风十三眉间的神情倦倦怠怠，仿佛连微笑都沾染了海边湿冷的气息，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指尖“啪”地爆出一朵青色火花，溅到在风中游动着的、企图靠近她的索条鱼，瞬间尸骨无存。
“……那是磷火？”柳叶的语气有些重，“你看得到了？——因为那只眼睛？”
随着柳叶尖锐的问话，林间的大风拂向风十三，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那是只看一眼都觉得狰狞的存在！
在她的额头中央，仿佛被强行嵌入一般，出现了一只竖立的眼睛，乌黑的瞳仁上下移动着，看的柳叶后背一阵发麻。在那颗眼睛四周，有像藤蔓植物或触须生物般延展的黑色花纹，深深地纠缠在额头皮肤的纹理中。那种血丝般的东西，呈现出非常对称的分布，以眼睛为中心四散开来，几乎爬满风十三整个额头。
被那只眼睛盯着，柳叶本能地感觉恶心和警惕，并且是毛骨悚然的那种。
“那只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跳起来后退两步，柳叶尖锐的童音开始向尖利攀升，“不能闭起来吗——我被它盯得想抠掉它！！”
“那个啊……”风十三碰触额头的手势也颇无奈，“它的精力似乎比我要好，即使我闭上眼睛睡觉了，它也会尽职地把看到的景象传到我脑海中——不止是普通人能看到的那种哟——托这只眼睛的福，我的见眼似乎恢复了，代价是睡眠质量非常糟……”
“那根本不是你的见眼好不好！”柳叶快抓狂了，这丫头那么淡定是怎么回事？！就算他还是道行很浅的小妖，也能感到那只眼睛散发出来的不祥，那种阴冷晦气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你不觉得难受吗？那种东西长在脑袋上，肯定会吃你的生气的！”
“——啊，说到难受。”风十三一歪头，“小离开始吐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谁吐了？吐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
“是那个可能被索条鱼产卵在体内的女孩。”风十三打断他，“而且，她似乎本身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形鱼妖——什么雄鱼，瞧你那点直觉。”
“……你不要刚能看见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来显摆好不好。”柳叶看出她根本就在回避自己的问题，也不问了，伸手在身后摸了半天，掏出一颗形状奇特的草递过去，“让她嚼点这种草，只要三天内能吐出带着腥气的液体，就没问题了。”
“如果不行呢？”风十三问的似乎一点也不焦急，柳叶一拧眉，“那就会死。”
“……那还不如我去助她成鱼呢。”轻笑从风十三唇间溢出，她接过从未见过的草，一点一点碾碎，任凭贵重的药草屑一点点散在风中，她说话时带着一种轻蔑的神色，眼波流转间诡谲又天真。
柳叶愣愣地看着她转身，漫步出林，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个丫头、那个丫头到底是被什么魔障了居然敢这么糟踏他得来不易的草？！
『19』
大概是被风十三过于奇特的态度打击到了，等柳叶反应过来打算抓住她问个清楚的时候，人早就走的没影了。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最终一跺脚，还是放心不下，一路直奔后山去了。
他跟风十三不同，整所学校都栽满植物，想找出玄御藏在哪里简直易如反掌。
私立学校的后山也充满了私立有钱的气息，虽然已进深秋，大部分植物已经沉睡，但满山的红叶烧的如火如荼，让人看了血气激荡。
柳叶穿过九石十木，眼前豁然开朗，玄御闭着眼睛站在高处，呼吸低微，似乎陷入长长的假寐。
有水滴突然自半空中跌落，剔透地划出细而明亮的轨迹，好似狐嫁女的日子里出现的太阳雨。
“阴气突然大增，连门梁都开始渗水了。”玄御睁开眼，似乎并不意外看到柳叶，“你怎么过来了？”
“那个……门要开了？”柳叶跑得有些喘，他指了指玄御前方的虚空，“不是还差好几天呢吗？”
“嗯，阴气太重，现在门开的速度不是由我控制了。”
“那是……？”
“好像有什么大的妖怪，正迫不及待想从那边过来呢。”阴森森冷笑下，玄御又看了两眼虚空，转过身，“找我有事？”
“啊……是风十三。”柳叶眼珠转了转，不确定经过一周后玄御对那天风十三莽撞的问话释怀了没有——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玄御反应会那么大吧——但总之还是小心点好，“她刚刚秋游回来了。”
“我知道。”男人居高临下的眼瞳，漆黑如墨般沉静，“旅游大巴是今天中午进的校门，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柳叶一副苦恼的表情，“她又惹麻烦了，这次似乎比较不——”话还没说完，玄御突然制止了他，两人极有默契地噤声，跃到树上，看着半山腰上低矮的常青灌木一阵乱晃，有人上来了。
“……咦？”说曹操曹操到。柳叶睁大眼，不知道风十三刚从柳树林离开就到这里来做什么，突然他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大眼睛的女孩。
“小离。”他听她这样叫，“快点啦，马上就到了。”
“十三，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洛离被她一路拖着走的很急，“咱们等下还要开秋游总结会呢，迟到就不好了。”
“放心吧，不会迟到的。”风十三在离玄御他们躲藏的枫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她向他们藏身的那棵树望了几眼，随即一笑，那笑容让柳叶背脊发麻，是说普通人眼睛那么厉害干什么……他现在有点怀念风十三什么都看不见的日子了……
“那，到底什么事？”洛离的脸色不太好，一路晕车从旅游景区吐回来，谁的脸色都不会好。
风十三转过头，注视了她很一会，最后慎重地开口：“小离，你快死了。”
洛离看着风十三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后，反而笑起来：“是吗？其实我刚才在车上吐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发一样鼓动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要怎么说。”风十三的严肃撑不了几秒，她双手插在腰间，颇为难地歪头，“你呢，听说过人妖吧？”
“……哈？”
“哦，口误。”咳一声，“半妖，听说过吗？”
“嗯……”洛离的回答有些犹豫不绝，“我是听说过这片土地有点奇怪啦，不过半妖……大概意思我知道。”
“那就行了。”风十三一拍手，“你其实是半妖，但是因为你妖力太弱，无法觉醒，现在你体内的妖力想冲破□的屏障到外面来，所以你才会难受。”
无视洛离呆滞迷茫的神情，风十三继续，“现在有种办法可以救你——我把你体内的妖力分离出来吃掉好不好？”她歪头发问的样子就像小孩子在索要无关痛痒的糖果，“可能会有一点点痛，但是过后就好了，如果你希望，我会让你忘了这一切，继续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十三？”洛离悄然向后退了一步，眼前女孩发问的样子仿佛毫无心机，却让她隐隐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记忆里风十三不会这样轻佻无谓地说话，“你怎么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别再废话了。”似乎突然不耐，风十三抬手竖在唇上，“听，门就要开了，如果你再不赶紧做决定，到时连肉身一起被吸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哟～”
“什么门——”突然洛离出不了声，风十三正望着她笑，清亮的黑眸中有些她未见过的年少意气，和不可摧折的任性。记忆中这个女孩从没像现在这样不顾他人意愿，强迫别人做什么事；总是小心翼翼得过份，试探着彼此的界线，绝不麻烦别人，仿佛唯恐下一秒会被人抛弃般自立。
但现在是怎么了？
风十三身边有股阴霾的气息环绕着，即使是洛离这样的普通人，也会生出错觉，觉得她仿佛经年累月与亡灵为伍，苍白浓重得让人不想靠近。
她正向她走去。
柳叶蹲在枫树上觉得自己要吐了，他死命按住嘴，不让体内呼啸混乱的妖气外泄。以风十三为中心，有看不见的风正在回旋，吸收空气中漂浮的残存妖力，像个黑洞一般，不懂飨足。
她的手指并在一起立到胸前了，柳叶突然被玄御从后面捂住眼睛，然后他听见风十三轻轻巧巧地念了声：“离魂。”
空气中有什么透明的物质突然震动了下，紧接着传来索条鱼特有的次声波悲鸣，那个鸣声由高到低，经历了不过几秒，但等柳叶使劲扒开玄御的手后只看到站在原地的风十三，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洛离。
……她把那个女孩的灵魂吃掉了？！
这个想法让柳叶不寒而栗，无法想象站在那里的女孩是不久前刚带他出去逛街，在饮品店对朋友担心过度的那个人。忽然风十三回过头来，笔直地望向这颗枫树，有一瞬间柳叶觉得自己的目光与她相遇了……但她只是皱了皱眉，转头准备走掉。
身后传来轻响，柳叶知道玄御跃了出去，他忙不迭地跳下树，跟着跑过去。
玄御一个起落就拦在风十三身前：“你身上的鬼气是怎么回事？”他的问话让柳叶差点跌个跟头，不是妖气吗？！
难怪他那么不舒服，难怪她能爆出磷火……原来是被鬼上身了？
“什么鬼气啊——”风十三从下至上飞快地瞥了玄御一眼，某种东西在眼睛里一闪即逝，她露出薄薄的、暧昧的笑容，“玄御先生真爱开玩笑。”
“那好吧，你额头的眼睛怎么解释？”玄御也不废话，逼近了一步，“那也是玩笑？”
“呃，这个？”仿佛受不了离玄御太近般，风十三连退两步。似乎有点回复成之前面对玄御时的风十三了……柳叶看着她手足无措仿佛犯了错误一样的表情，对玄御强大的气场敬佩得五体投地，“这是个意外……”说得格外没底气。
“哦？”玄御几乎是在用凌厉的眼神掴风十三耳光了，“你的意外倒是越来越惊喜了，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瞧您说的。”风十三轻抿粉白的嘴，挺直了背脊抬头，弯唇形成一个淡然的弧度，一种不属于少女的气质油然而生，“我还以为每次带给您的都是惊吓呢——喜从何来？”
“你——”玄御似乎打算揍她了，又向前逼近一步，风十三蹬蹬蹬退三步。
再进，再退。
进，退。
进，退。
进，退。
……
玄御的眉挑高了，他低头看了看两人之间相差的标准的五步距离，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慢慢浮了上来：“怎么，被鬼附身以后才知道怕我了？”
“才、才不是呢！”风十三紧张得有点口齿不清，她死死瞪着玄御的脚——偶尔往他的脸上看两眼，又飞快地转开了，像是怕跟他对视一样——否认，“我没被鬼附身。”
“那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说了是个意外！哎呀你烦不烦，我——”风十三突然停住了，紧接着听到“咣！”一声响，柳叶诧异地看到风十三一拳打在自己脑门上，低声咒骂着，“闭上两分钟会死啊！快闭上！”
这下连柳叶都明白怎么回事了……大概是那只眼睛的缘故，我们可怜的风十三同学正在上演精神分裂症。
“不是精神分裂！”挑着扁豆眼闪着尖牙一拳将画外音揍飞，风十三捂着额头转向玄御，“玄御先生，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那样对你说话，这只眼睛搞得我脑子有点乱……就跟喝醉了酒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
“就像你们人类常说的酒后吐真言？”柳叶一锤掌心，瞬间被风十三用目光秒杀了。
“会让你情绪亢奋？”玄御注意到她身边的阴霾气息淡了不少，想是被压下去了，“比如说？”
“……会变的跟妖怪一样。”风十三慢慢放下手，“冲动和本能放在第一位，想骂人想打人想嘲笑人……呃，还有一个可能比较严重。”
“哦？”
“想……毁了那扇门。”说这话时，女孩口气里一点多余的杂念都没有，她明亮又纯真的双眸警告着说这不是在开玩笑，她——或者说她体内蛰伏的那个东西——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允许的。”下一秒风十三孩子气地将双手反折在背后，侧着脸看玄御，“你一定会阻止我的，从以前就这样了对吧？从风一一那时开始……我真讨厌你们！”风十三的脸猛地沉了下去，不高兴的神情。
风十三也许还是一把没有开过刃的丝毫不起眼的刀，但只要是能杀人的刀，即使没有杀气，也会有一种让人心头一寒的魄力。
柳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风十三给予的压力，那种沉缓凝滞的、如重力突然增加一样的气氛让人胸口一窒。
他差点打哆嗦。
“——咦？”风十三又是一顿，再看过去双眼一片清明，“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还说不是神经分裂。”玄御嘲讽的口气似乎带上一丝兴味，他向前迈步，赶在风十三倒退之前一把抓住她，将她拦腰拎起来，“柳叶，把那个女孩送回去。”玄御用下巴点点地上的洛离。
“哎？可是她——”灵魂不是被吃掉了吗？
“她只是吃掉那个女孩作为索条鱼的部分和寿命，作为人的部分还活得好好的。”玄御说着低头瞟了眼正在拼命挣扎的风十三，“能毫不犹豫就这样做而且丝毫不认为这么做是错误的——你的确跟妖怪很相近了。”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根本没听玄御在说什么，风十三在他勒紧的臂间死命挣扎着，一脸惊恐的神情，那表情绝不是装的，已经有一簇又一簇微弱的磷火在她周身爆开了，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