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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见了?”玄御注意到风十三的动作,有些惊讶,“见眼什么时候恢复的?”
“啊?——咦?”被玄御提起风十三才意识到,她现在的确能清楚地看到所有东西了,包括那些小鬼,蜷伏在林荫道两旁的黑影,以及变成石块立在草地中央的小妖,“我又能看见了!”风十三惊喜地叫了出来,随即抬头,“什么时候?我去歧路之前还不行的,是不是歧路那里有什么东西触发了见眼?”
“也许。等你再看不见的时候去验证下。”玄御挑起眉,口气是一贯的事不关己,“等下再说这个——它们来了。”
“哦。”风十三正要问什么来了,但随即闭了嘴。
天空中有什么东西突然亮起来了,不是月亮,也不是太阳,铜铃大小的光源,散发出白惨惨的光。黑暗中慢慢浮现出诡异的绿色,忽明忽暗,闪烁着饥渴的欲望。
风十三姣好的眉形拧了起来,她微微侧头看了玄御一眼,彼时男人站得随意,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眯细了狭长的眼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点。
风十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个点什么都没有。
但她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骚动,数不清的魑魅魍魉向同一个方向聚集,尖细刺耳地叫着,仿佛等待着它们的王者降临,满天空的噪杂。
“来了个麻烦的家伙。”玄御突然轻轻咋了下舌,漆黑的瞳孔中闪过锋芒,一瞬间风十三以为那是兴奋……
“什么麻烦?”风十三忧心忡忡地问,玄御的目光还停留在需空中的那个点上,小鬼们聚集的终点也是那里,但她依然什么也看不到。
是有什么结界,存在在那里吧。
“夜行。”玄御子夜般漆黑的长发扬了起来,融入黝黯空间。风十三终于看到有东西仿佛凭空从黑暗里衍生,渐渐露出完整身形。
那就是夜行。有着独眼的硕大头颅和仿若马一般的身躯,通身散发着不祥而阴暗的气息,他们从门的那一端,出来了。
『10』
如果不看那颗硕大的只有一只眼睛的头,风十三很想感叹一声:真是一匹好马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夜行的身躯看,通体的皮毛泛出黑珍珠般的光泽,随风而动的毛发仿若窜动的墨色火苗。
但那颗脑袋太煞风景了……她听到夜行发出低沉的声音,简短有力地叫着玄御的名字:“好久不见了,玄御。”
“是啊。如果可以,还真不想见你。”玄御毫不领情,唇角扯出一缕讥诮的笑,意义不明又或者含义深刻,“时间没到,谁让你擅自从门那边出来的?”风十三想这个家伙真是不懂先礼后兵的原则,表面功夫做得如此不到位。
夜行倒仿佛早就习惯了他的态度,两条前腿在原地踏动,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这里自神代以来就是人类居住的世界与我们所居住世界接壤的异形之地,本就应人妖共存,当时要不是那个女人带着你从远方而来,根本就不会有门的出现。”
“那又如何?”玄御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仍带着那一点轻诮倨傲的笑,“几百年前的教训你忘了?那女人怎么说的你忘了?——若有越界,定杀不敕!”
夜行仰头大笑,声音低沉浑厚,震得风十三胸口发闷:“定杀不敕!可惜那女人早就死了,而我们却都还活着,人类一生长不过百年,于我们只是弹指一瞬,她当初加诸你身上的束缚早已消失,你难道还在念念不忘那个女人,非要帮助人类?!”
玄御这次笑出了声,他轻轻扳着双手十指,习惯性地眯起眼睛去看夜行,他的背微微躬起,好像蓄势待发的猛兽,优雅而危险,甚至血腥:“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岁数见长,怎么这舌头也越来越长?”
“哼,你不知道有多少妖怨恨着你,巴不得你去死吧!”夜行似乎忌惮着玄御的杀气,铜铃大小的眼睛错开视线,注意到站在玄御旁边的风十三,“——嘿,又一个女人,她有着跟那女人相同的气息——玄御,这次你想怎么吃了她……”
“闭嘴!”玄御的口气突然变了,急促冷漠,风十三从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的杀气瞬间暴增,仿佛离了鞘的利刃,锋芒毕露,让人三步以外就能感到切肤的疼痛。
风十三在一旁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明白,有些诧异听来的内容,她仰头望向身边的人:“它在说我?”
玄御低下头,风十三与之对视的视线不卑不亢,漂亮的黑眼睛一如露水洗过的,秋天里的晨星。玄御看着那样的眼睛恍惚想起一些早该忘记的景致,那景致里有绿草如茵,有花开似锦。那些景致不老也不死,在无人的暗夜里与他对峙却仿佛会海枯石烂。
片刻后玄御向她逼近几步,前发披拂,顺着他嘴角嘲笑的线条掠过:“是啊,它在说你——它在说我终有一日也会吃了你,你怕么?”
风十三神色间掠过一丝讶异,她来回看着立于空中的夜行和站在咫尺的玄御,她很安静,适才歧路上的狼狈已不复见,动作间甚至有种心无杂念般的单纯:“怕?像你这样强大的妖,早就过了不吃人就不能活的年纪了,欲念不会逼得你丧失理智,因此如果你吃人,那么不是爱极,就是恨极。对吧?”
玄御听着她不着边际的推断,不怒反笑,那个笑容清浅而仓促,仿若惊鸿照影:“还会有第三种可能……”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夜行高亢的笑声打断了,“女孩,妖怪是没有感情的!”
“没有感情,你干嘛还要怨恨玄御先生帮助人类?”风十三接的流畅无比,她仿佛突然变得嘴尖牙利,扭过头就顶回去,“我相信所有已经能幻化人形的妖怪都有感情,也许对感情的理解不同于人类,但终归不再是被欲望所驱使的低等精魅了,你若连这都不明白——哦,你当然不会明白,要不你怎么还会只是一匹奇形怪状的马呢!”
天空中突然狂风大作,阴暗森冷的气流扭曲旋转而来,夜行显然被风十三短短几句话激得暴怒,无数魑魅魍魉尖声叫着,被气流卷起,送入夜行的嘴中。
“——它在吃鬼?!”风十三倒抽一口气,“那些不是它的手下吗?!”
“没有手下,也没有利用一说。”玄御仿佛看穿风十三的想法,“妖怪的世界是非常单纯的,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低等精魅出于本能追随强者,那么最后被强者吞掉吸收妖力,也不能去怨恨谁了。”
“让我看看你的内心吧,小女孩。”夜行低笑着,四蹄飞扬,从空中缓缓降下,最终踏到地面,“我活了很长时间,人间的丑恶见得多了,你嘴里说的漂亮,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无所畏惧,相信着你所说的一切!”
“什——”
“快闭眼!”玄御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风十三,却终究晚了一步。
夜行铜铃般大小的独眼突然发出刺目的光,白惨惨一片,直射入风十三眼中,她感到有什么穿透了眼球,直接扎入脑子里,视野一片空白,仿佛突发性视盲。
紧接着,有什么景象慢慢成型了,在白色的幕布上播放。
那是年幼的少女,五六岁的年纪,父慈母爱,鼓着嘟嘟的脸缀着含蓄而甜蜜的唇,唇红齿白,经年不变。大人们于节日里打开大门,男孩女孩便手牵手呼啦啦地跑出去,拖鞋在台阶上碰出张扬而轻捷的响,少女乌黑的头发点缀着阳光的色彩,她头上挽着粉白的缎带,穿着浅色系的衣服,像草一样鲜嫩好看,于是男孩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羞羞的脸。
他们在春风中沉醉,躺在青碧的草地上睡得连桃花都觉得自己盛开的举动过于蠢笨,于是一朵朵情愿待放,只等这里的人睁开了眼,吃惊地看着眼前齐刷刷点燃的韶华。
那时候那么幸福,幸福得认为一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可在一瞬间就什么都变了。
有些因果,风十三记不清,也不愿想,午夜惊醒时,如果说有什么摇摇欲坠,不过是阳光刺眼,血红雪白。
再回首那个少女只能看到猎猎的彼岸花仿佛着了火一样鲜艳,阴郁的红铺满视野。
她在月光下睁着了然的眼,憔悴得好像那所有的桃花都成了灰烬,轻易就埋葬了出生以来所有的浓情与蜜意。她流下的泪水像血血水像泪,一锹一锹铲起的土仿佛在挖着自己的心,填土的时候她告诉自己,填完以后再也不许哭。
视野突然暗下来,风十三发现自己置身一片黑暗,目之所及什么都没有,茫茫空间只有她自己,还有呼吸声。
四周响起高低起伏远近不定的笑,笑声中的恶意呼之欲出,她屏住气不去听,却总是有只言片语钻进耳廓。
“……原来,这也是个苦命的人啊。”
“不如放掉一切,到我们这里来吧……”
“是啊……只要你放手,就不会有那么痛苦了……”
几乎是带着刻意的厌恶和排斥,风十三呼出口气,双手交叉,轻启双唇:“固心。”
***
“夜行!”玄御一个起伏就跃到人头马身的妖怪上方,他的右手锋利尖长,一掌拍下去,躲不开就会生生被撕成六条。
夜行大笑着四蹄发力,横向躲开:“没用的,玄御,中了我的幻术的人,除非自己挣脱,否则不可能神智健全地从中脱身——每个人都会有不愿意回想的事,不是吗?”
“……你这种喜欢挖人隐私的习惯,还真是一点也没变。”玄御落回地面,脸上没有了笑,他紧抿的双唇向下弯成弧线,带出丝丝煞气,“不过我记得你向来懒得掺和这种事,除非有人煽动——”他说着向一旁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柳叶看去,少年模样的树妖坐在地上抬起头,沉青的眼里飞快地闪过各种情绪,“这种拐弯抹角的办法又是你想出来的吧?借刀杀人还真是你一贯的作风啊,柳叶——不过,我记得你是这里唯一被供奉着的妖怪吧。”
树妖的笑声很尖锐:“被供奉又怎么样?我讨厌人类,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才来求神,人类是为了自己都需要才杜撰出那么多神和妖的!”
“臭小子,原来是你搞的鬼?让我累得跟狗一样疲于奔命!”一只纤纤玉足毫不客气地踩上柳叶的头,一下就把他踩回泥地里,毫不客气地碾来碾去,“我听说你还伪装成我的样子去骗那个丫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落姬?”玄御视线移过去,“学生怎么样了?”
“都处理好了。”美艳的狐狸精一挥手,呼吸有点急促,“还真有不少小鬼在吸食学生们的生气,我都已经赶走了,现在在这里的所有人类都已经被我妖隐了,它们找不到的。”
“为什么你们要帮助人类?!”被踩在地上的柳叶大喊,“人类将我们禁锢在这里,需要的时候把我们当神一样供奉,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甚至毫不留情地杀戮我们的同胞,为什么你们还要帮助他们?!”
四周有声音低低地应和着,涌动的黑暗骚动起来,似乎同仇敌忾,夜行在黑暗中踏着步,一言不发。
落姬看了眼玄御沉默的侧脸,又看一眼跪在地上不知神游到那里去了的风十三,最后望天翻个白眼:“为什么?老娘乐意,你管得着吗?”
柳叶少年一样清秀的脸庞扭曲了,他挣开落姬的压制,坐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她:“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妖,人类才能一直严守结界,不受侵扰,我才永远离不开这片土地!”
落姬张口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冷淡而清浅的声音打断了她。
“你离不开这片土地,是因为你是树妖,只能扎根于泥土,靠着阳光和水才能生活。干嘛要跟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给大家带来麻烦?”
“丫头?”落姬回头,看到风十三正扶着额头站起来,她的眼睛黑得发亮,却不见平日的神采,她向落姬和玄御望去,然后缓缓转到柳叶身上。她墨玉般的黑色眼睛里有种让人心惊肉跳的从容与狠绝,那是玄御他们从未见过的,将一切沉淀至最深处的清澈与坚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你挣脱了我的幻术?!”夜行念着自古以来反派都会说的话,但随即没有再犹豫,直接四蹄一点,向她飞扑过来。
玄御在风十三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挡在了她身前,正打算出手相抗时,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
是风十三,她正仰头静静地看他:“玄御先生,这一次,请让我来。”说这话时风十三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就好像将心封闭了一般冷漠,玄御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因此他点点头,“好,我们都在这里。”
风十三笑了下,越过玄御向前走去,经过柳叶身边时她稍微偏了偏头,然后蹲下身:“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如果我能叫出600度的火焰,你就拜我。”迎着树妖惊怒的神情,风十三微笑的样子颇具威胁,“赶紧想想,该怎么拜我吧。”
“丫头,小心它的幻术。”落姬在一旁不放心地叮嘱,“别看它的眼睛。”
“放心吧,落姬小姐。”风十三站起身,“我相信狐族的幻术肯定比它强,而且……我跟其他风族人不太一样。”她说着向前走去,声音淡淡地散在风里,“一般风族的孩子先学会的是攻击,然后是防守,最后才是守住心神不被妖怪所惑。”
“但我最先学会的,就是固心。”风十三半长的碎发飞扬起来,四周围绕的气流渐渐有了凌厉的味道,“我永远不会,被妖怪所惑。”
我心匪石。
『11』
曾经有个人对她说。
孩子,从今往后,你要不为任何繁华所苦,不为任何悔恨所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甘于随波逐流,不随意用情感来判断事物;要正直而肯定自己的原则,要把自己的心,当做匪石,不可转。
***
风十三一步步走到夜行前方不足三米的地方,抬头,她黑色的瞳孔冷璀华光,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那笑容似讽似刺、若扬若褒,衬得眉目琅琅,却也非常冷情:“托你的福,想起了令人非常怀念的往事。”
“哦?”夜行的笑声有些刺耳,它黑色的鬃毛在风中飘荡,诡谲的弧度,仿佛幽灵般阴气逼人,从风十三这个角度仰望去,它下颚的弧度尖锐凌厉得宛如刀钩,凄白的光晕浮现在他的独目中,幽幽招引着永逝者,“你知道吗?我让你重新看到的过去,我也都一一旁观了。”
风十三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它发出低低的、阴沉的笑,那笑声高高在上侵皮噬骨,令人非常不舒服。
“原来——是你杀了窈窕?杀了那个生你养你的女人?”
“——!!”风十三猛地睁大了眼!她没想到,会从一个妖怪的口中听到母亲的实名,以及那个事实。
脚下的地面仿佛瞬间崩塌离析。
刺耳粗噶的尖笑声在黑暗中响起,大批大批的鬼魅自四周飞快地包围过来,他们叫嚣着、欢笑着,涌近风十三身边,等待吞噬这个心神大乱的人类。
记忆中的黄昏天际带着绛紫色的妖艳,夕阳深沉而窒息的折射着魔性的光,白昼与黑夜的交替过程,总会让人有种辗转往复的错觉。在每个黑夜来临之前,风十三都试图闭上眼,漂白记忆里那段染血的时光。
但她仍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噩梦。
“是你杀了窈窕,对吧?”夜行还在咄咄逼迫着。
风十三抬起了头,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冷漠及僵硬,眼神幽深冰凉,就如同她心中,在过去的某段时光里被剜下的大洞,漆黑而看不见底部。她的时间从那时开始,分崩离析成两个相反的方向。
她轻轻的、轻轻的开口,仿佛声音稍大一些自己就会破碎一地:“你怎么知道……我母亲的名字?那个实名。”
夜行笑得愈发讥诮,刻薄的唇线微微扯动:“我以前就跟她说过,像她那样的尤物,人间是容不下的,她却偏要一头栽进去,最终落得个死在自己女儿手上的下场!”
风十三指尖一颤,霎时冰寒入骨,龟裂的封印簌簌剥落,乌黑的脓血自从未好过的伤口涌出,弥漫了所有的意识。那一片血肉模糊里,女人悲伤认命的眼神,父亲震惊诧异的表情,都在幽暗的月光下泛着神圣的银光,酝酿出她所有丑陋不堪的记忆,在对过去的追悔与憎恨中凝成一根重刺,无法拔除。
“汝心匪石,不可转也;汝心匪席,不可卷也。”玄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风十三身后几步远的距离,熟悉的声音,淡漠、平滑,一如夜晚轻行于竹林的风,只是比平日略缓,尾音些微上扬。
风十三猛地吐出一口气,如梦初醒般感到窒息,如鲠在喉般痛苦。她眼中的现实突然变得很脆弱,唯一触目惊心流连不去的,是空中飘荡着的、连绵不绝的人类的负面情感,强烈又淡漠,悲哀又冷酷。
“丫头?”站在远处的落姬担心地唤她,风十三深吸口气,闭了闭眼,“我没事。”她说着看向夜行。
“你看到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