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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你吧。”
“谢贤弟大度!”
说完,孙小姐又快意地笑了。
六爷也就顺着说:“尊兄的爽直,出我意料。”
孙小姐慌忙说:“冒顶一个‘兄’字,已失敬,哪敢再妄沾一个‘尊’字!千万不敢,千万不敢,只称兄即可。”
“那便称大兄?”
“也去掉‘大’!”
跟着的仆佣听得也笑起来:双方跟来的都是心腹。六爷只带了桂儿,孙小姐那头除了小男仆海海,还有一个中年老嬷。
桂儿催促道:“两位老爷快不用谦让了,也不看这是什么地界!”
海海也说:“真是,在文庙跟前还是少说吧,小心叫夫子看露了!”
大家这才正经起来,进了文庙。
西安文庙是热闹地界,只是拜夫子的不多,看碑林的多。可惜此时的六爷,无论对夫子牌位,还是《十三经》古碑,都有些视而不见了,眼中心中就只有这位结伴同行的孙兄。他没有想到孙小姐原来这样俊美,更没想到她这样开通顽皮,当然也想象不出与未婚妻在一起做游戏,会是如此令他着迷。
自此以后,他与孙兄天天相约了出来,游览不过是虚名,为的只是能见面,能相伴了在一起。孙小姐分明也一样兴奋,但倒日渐拘束了,常羞涩不语,不似初时爽直顽皮。六爷问她:“孙兄,游兴已尽?”
孙小姐瞅住他,许久才说:“城中无一处清静,何不到城郊逛逛?”
六爷立刻说:“甚好,甚好。”
于是各自回去略作打点,会合后雇了两辆普通标车,一道出城去了。跟着的下人,依然是桂儿、海海和那位老嬷。六爷原想请位镖局的武师跟着,孙小姐说,弄那么大排场,反倒引人注目。就我们这样,俩穷酸书生似的,没人会麻烦我们!
想想,倒也真是。第一天的去处,原定了临潼的骊山。行到灞桥打尖时,孙兄说:“一人坐一辆车,闷在里头一熬就是半天,枯索之极!如此下去,这不是出来受罪呀?”
六爷就说:“那换作骑马?骑马可太辛苦!”
海海却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只是怕委屈了两位老爷!”
六爷忙问:“什么主意?”
“两位老爷同坐一辆车上,不就能一路说话了?我们下人挤另一辆上,也能放肆说笑,岂不是两全其美?就怕老爷们嫌挤。”
孙兄跟着就说:“我倒不怕,就看贤弟怕不怕。”
六爷早听得冲动了,忙说:“我更不怕!”
重新上路后,孙兄真坐到六爷的车轿里,桂儿跳到后头的车马上。这一变更,旅途的情形就大不同了。
这种普通标车,车轿不够宽敞,两人忽然挤坐在里面,都很不好意思。孙小姐先就叫车把式放下轿帘。
六爷无意间说:“也不嫌热?”
孙小姐就瞪了他一眼。
六爷一时更寻不着话了,只盯了瞅人家。
孙小姐便伸脚蹬了他一下,说:“还没瞅够?”
六爷脸一红,但抓到了一个话题,便说:“你说以前见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孙小姐一笑,说:“叫你知道了,我哪能细看成?你不是也偷偷相看过我吗?”
“那就明白了!老夫人也跟你一起捣了鬼?”
“哪能叫捣鬼!老夫人没跟你说过呀?男女相亲,不先过自家的眼睛哪成!媒人才靠不住呢。”
“老夫人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我们常跟老夫人一起在华清池洗浴,什么话不跟我们说!老夫人还说,西洋男女间是先相处得心意投合了,才请媒人提亲。定了亲的男女,更能自由交往,因为成亲前的交往,才更珍贵。哪像我们,见面都算越礼!”
“老夫人可没跟我说这么多。”
“那你怎么想起要约我出来同游西安?”
“只是忽发奇想吧……”
“不是情愿?”
“情愿,当然情愿!”
“也不怕坏了礼数?”
“我情愿。”
“你白读了圣贤书。”
“你也看不起我一心读书求仕?”
“看不起,我会跟你定亲?”
说时,她又轻轻蹬了他一下。
自此以后,观景访古退于其次,路途挤在车轿里说亲密话,倒成了主要节目。六爷不只是沉迷其中,在精神上好像终于有了亲密的依靠。他幼时失母,总渴望一种亲密的依傍。如此亲近的孙小姐,不只长他一岁,在气质上也开朗、有主见,更有似杜老夫人那样一种迷人的气韵,所以叫他感到能够依靠,情愿依靠。
不过,有时在车轿里,他会叫孙小姐除去男装,一现女容。有一次,他还磨着要看看她的天足。孙小姐捶了他几拳,还是让他如愿了。
由他脱去鞋袜后,她红了脸说:“后悔定了一个大脚女子?”
“我让老夫人挑的就是天足!小脚女人,哪能相携了宦游天下?”
“但愿不相负。”
不过,这也是他们间最亲密的举动了。每住客舍,都是各处一室,不敢逾规。
出游得如此甜美,六爷哪还愿意归去?(未完待续)
雨地月地雪地
sina 2002/09/03 18:54 新浪文化
作者:成一
1
杜筠青初到这处尼姑庵时,木木的,对什么都没有反应。这是什么地界,有些谁,待她如何,乃至她自己如何吃住起居,都木然失去审视意识。
在旁人看,她像灵魂出窍了,跟个活死人似的。
就这样过了月余光景,杜筠青才显出一些活气来,注意到这是一个生疏的地界,离山很近。
不过,这地界倒很安静,也很干净,时时都飘散了一种香火的芬芳,仿佛是仙境气息。所以,她也不免懵懵懂懂地想:这里就是死后要来的地界吧?
这里也不大,没有许多院落,只是庭院里都有树木。绿阴庇护下的那一份幽静,的确很生疏。在前院中央,是一方精致的花池,池中有几株主干苍老、枝叶茂盛、花朵硕大的花木。可惜花正败谢,落英满池。供在这样显赫的位置,一定是什么名贵的花卉吧。
这天,杜筠青正在花池前发愣,就有一位跛足的老妇走过来。这位老妇,她好像认得了,就
问:“这是什么花?”
老妇冷冷地说:“给你说过几次了,这是牡丹。”
“你给我说过?”
老妇冷冷地哼了一声。
“叫什么花?”“牡丹。旁的花,哪能开这么大?”
“牡丹?牡丹才开这么大的花?”
“你连牡丹都没见过?真是枉在京城长大。”
“什么京城?”
“京城就京城吧,能是什么?不说了。你的茶饭还吃不吃?才吃几口,就跑这儿来发愣。”
“茶饭?”
“想吃,就回去吃!过了饭时,可没人伺候。”
说毕,老妇一歪一歪地走了。
老妇是小脚,又跛了一只,但走路很有力。杜筠青望着离去的老妇,没有立刻回去接着吃饭。她也没记住,池中正败谢的花木叫牡丹。
这位老妇,正是康笏南的第四任夫人孟氏,也就是被三爷跟前的汝梅,去年在凤山撞见的那位长着美人痣的老尼。她自取了一个法号,叫月地。
她被康笏南神秘废黜时,也如杜筠青一样,先是嗜睡,接着重病不治,然后亲眼目睹了为自己举行的浩荡葬礼,最终被送进这座幽静的尼姑庵。当年她被废,起因正是这位由京城归来的杜家女子。如今,杜氏也步了自己的后尘,跌落到这个世外佛界了。月地本该有几分快意的,但她实在没有了那份心思。
她心静如死水。
杜筠青卧病不起时,月地就听到了消息。她是过来人,一听便知杜氏在康家的末日也即将到来。那时,她心中生出的只是几分悲悯:佛性早使她泯灭了嫉恨吧。
杜氏的到来,比她预料得还要早。她原想总要拖延到五月,没想刚进三月就来了。杜氏也不像想象的那样憔悴苍老,这妇人似乎未经历大悲痛。以前,总是想在近处面对了杜氏,仔细端详一回。现在,终于如愿了,却已经没有了那一份兴致。当时的杜氏也痴痴呆呆的,真像灵魂远去了,丧失了喜怒。她与杜氏是冤家对头吧,终于末路相逢了,却像谁也不认得谁,平静如死水。
这是佛意?
当年,月地刚到这里时,也是痴痴呆呆的,像一个活死人。重病时她是不想死,但也没给吓呆:天意要你死,你是逃不脱的。可那场浩荡的葬礼,真把她吓呆了!她没有死,但宣告自己死去的大场面葬礼,却那样隆重地举行着:她无法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老亭对她说:这是留住她性命的惟一办法。隆隆重重假葬一回,她的真命才能留住。
可那时她已经听不明白别人说话了,耳没聋,但一点也解不开老亭的话。
她痴呆了,傻了。
后来她才怀疑,当时傻成那样,除了大场面的葬礼叫她太受惊骇,可能身上的药性还没有退尽吧。经多年参悟,她终于猜疑到:当年临终前那样嗜睡,昏迷,多半是给她服了什么药。
现在,杜氏痴呆得这样厉害,一准也是药性在作怪。
当年,月地到尼姑庵后,也就痴呆了十天半月光景吧,以后渐渐不傻了,先知道了悲痛。杜氏已经傻了一个多月了,居然还缓不过来,月地就怀疑他们下药下得太猛了。腊月发病,正月病重,二月升天,三月发丧,实在是太急促了。月地自己从发病至发丧,拖延了近半年。
这样急迫地给杜氏下猛药,大概看她体健心宽,也为时局所迫吧,但这么下虎狼药,她若昏迷过去再也醒不来呢?
或者,他们还在暗中继续给她下药?
月地的怜悯之情,即由此引出。她注意检点庵中斋饭,提防暗中继续给搀了什么药。因为庵中米粮菜蔬,还是康家供给。但进食庵中茶饭的,也不止杜氏一人。别人无事,杜氏也该无事吧。这一向,月地吃什么饭食,也给杜氏吃什么。但杜氏依旧痴憨着,唤不回灵魂。
月地疑惑重重,无计可施。是佛意不叫杜氏醒来?或者,是佛意不想叫自己打听六爷的近况?她盼杜氏清醒过来,实在也是存了一份私念:跟杜氏仔细打听一回六爷。想到六爷,月地才忽然有悟:杜氏原来是没有牵挂!世间没有大牵挂撕你扯你,可不是唤不醒呢!
当年孟氏清醒过来,最先想起的就是六爷!六爷是她的命,那时六儿才五岁。临终时候,她割舍不下的,也只是六儿。
如果没有六儿,天意叫她死,她就甘心去死。康家,康老太爷,还有她那做老夫人的日子,实在也不叫她怎么留恋。偏偏上天给了她一个六儿,那就给了她一个不能死的命。可她的六儿才五岁,上天就要叫她死!她是作了什么孽,要撕心裂肺受这样的报应?
就不能容她把六儿守大,等他成人后,再来索她的命吗?
她的命也不金贵,在康家她实在也不是在享受荣华富贵,其间的屈辱幽怨,世人难知,天当知。就留她多受几年罪吧!
一旦六儿自立,她当含笑自尽。
可上苍不听她的哀求,好像必死无赦。迷迷惑惑来到尼姑庵,在难辨生死间,是六儿先唤醒了她。临终的时候,奶妈抱了六儿来。她也想抱一抱六儿,六儿却不让,只是生疏地望着她,往后挣扎。
自己是不是憔悴得很可怕了?眼泪已经涌出来。
可六儿一点悲痛也没有,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悲痛吧?
沉重的睡意又压迫过来,她自己也没有力气悲痛了。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六儿,也没见过奶妈:她已到了“升天”的大限。所以临终前,整个世界留给她的最后记忆,便是不知悲痛的六儿,生疏地望着她,极力向后挣扎,仿佛要弃她而去……
既然没有死,既然还留着性命,那就得先叫六儿知道,就得先见见六儿!不能见六儿,留这性命何用?
但庵主雨地劝她不要去,冷冷地劝她不要去。
后来知道了,庵主雨地原来是五爷的生母朱氏。那时的雨地,虽然冷漠,倒是一脸的善相。
四十多岁了,颜面光洁如处子,神情更是平静如水。
孟氏当时也如今日的杜氏,对眼前的一切都浑然不加审视,也就觉不出雨地是善是恶。她心里全被六儿占满了。
她哪肯听雨地劝?就说:“我得去,一定得去,谁也挡不住。”
雨地淡漠地说:“有人能挡住你。”
“谁也挡不住!”
“你的六爷也挡不住你?”
“六儿?他怎么会挡我?他不会挡我!”
“你不怕吓着他?”
“我会吓着他?”
“你再现身康家,就是鬼魂了。”
“鬼魂?”
“你已经病故发丧,新坟未干。”
“老亭说,那是假葬。”
“在康家,没有几人知道那是假葬。在全太谷,人人都知道你隆重发丧了。你再现身,谁敢将你当阳间活人看?”
孟氏这才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你虽活着,但与庵外世界已是阴阳两界了。”
“阴阳两界?”
“康家那样浩浩荡荡为你发丧,你以为是只图排场?那是向阳间昭示:你孟老夫人已经升天了。从此,你在阳间就只有鬼身,不再有活身。”
“他们说这是假葬,是为了避灾躲祸,换我活命……”
雨地冷笑了一声,说:“阴间要了结你的阳寿,躲避到这里,就寻不着了?阴曹就那么笨,康家一场假葬,便能蒙过他们?若此法灵验,世间人人都可不死了。”
孟氏又无言以对。
“记着吧,你于庵外人世已是阴阳两界,尽早忘记外间红尘。”
“阴阳两界?我不管!我忘不了六儿,我得去见六儿!”
“听不听我的话,由你了。但你把你的六儿吓出一个好歹,在这阴间世界你也不得安心吧?”
“六儿会认得我,他是我的骨肉,我吓不着他!”
“六爷年幼,也许还不知惧怕。但你在他幼小的心底就留一个厉鬼的印象,叫他一生如何思念你?”
“六儿会认我,会认出我没有死!”
雨地又冷冷一笑,不再劝她。
那时候,孟氏真是不相信自己不能重返阳间。
2
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境,孟氏也冷静了一些。但她依然义无返顾地给自己的性命定了价:不能见到六儿,不能与六儿重享亲情,她就去真死了。她只是为六儿留着这条性命。
失去了六儿,在这不阴不阳的地界苟延残喘,哪如真去升天!孟氏问过雨地,庵中有什么规矩。庵主说,什么规矩也没有,不强求你剃度,不强求你做佛事功课,也不强求你守戒,尽可照你在阳间的习惯度日。因为外间大戒已经划定,想跳也跳不出去了,阳间红尘早远离我们而去,想贴近,已不可得。
这叫无须受戒戒自在。那时,孟氏对罩着自己的大戒,还没有多少感知。既然无须剃度,也不必更换尼僧的法衣,那今之身与往日何异?只设法给六儿的奶妈捎个讯,也就打通重回阳间的路了。奶妈是她的心腹,她就真是鬼身,奶妈也会见她的。
但谁能替她送讯呢?庵中除了庵主雨地,再没有其他尼僧,只有几位未出家的女仆,都是中年以上的妇人。她们应该容易收买吧?
原来,那简直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她们都挣康家的钱,不便逾规的。更可怕的,是孟氏自己已身无分文来收买别人了。她现在才更明白,自己除了这条性命,什么都没有了,以前的月例和私房,首饰细软,一切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全留在了阳间。她已无身外之物,拿什么来收买别人?
庵中供给一切衣食用度,要什么都给,只是不给银钱。就是庵主雨地,也有许多年没摸过银子了。庵中一切用度,都是康家现成送来。雨地已视银钱为废物。可孟氏却吃惊了:康家真是知道银钱的厉害!
收买不了别人,那就只能依靠自己吧,岂能叫银钱将她与六儿隔离开?她的性命既在,这两条腿就能动。没有车送轿迎,自家还能走路。
她已经辨认清了,这处尼姑庵就在凤山之下,离康庄不是太远。凤山的龙泉寺,她每年都来一两次。从这里往康庄,不过是一路向北,坦途一条。
孟氏便默默开始谋划:如何徒步暗探康庄。
在她看来,一切都不在话下,惟一应该操心的,是选一个恰当的时辰。雨地已经给她点明: